外部審計質量對企業創新投入的影響研究
——基于內部控制調節視角

殷 紅 曹 青

（上海海事大學經濟管理學院）

一、引言

中國進入新時代以來，習近平總書記一直十分重視創新，無論是主持召開重大會議還是深入地方考察調研，都在不斷強調創新的重要性。我國在2021年公布的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中也將創新放在了具體任務的首位，明確提出在我國建設全局中要將堅持創新放在核心地位。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20年全國科技經費投入統計公報1數據來源：www.stats.gov.cn/tjsj/tjgb/rdpcgb/qgkjjftrtjgb/202109/t20210922_1822388.html，我國全社會有R＆D活動的企事業單位2020年研究與開發支出共計24 393.1億元；十年前，我國研究與開發支出僅有7 062.6億元，十年內增長了17 330.5億元，增長率達到245.38%。由此可見，在大力強調科技創新的背景下，我國的創新投入水平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是與發達國家的創新投入水平相比較，仍存在一定差距，根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發布的2020年版全球創新指數（GII）2數據來源：https://www.wipo.int/global_innovation_index/zh/2020/，2020年全球創新投入指數我國排名位居26名。要想提高我國在國際上的競爭力，作為我國技術創新主體的企業，仍需要進一步提高創新投入水平。

近年來企業創新投入增長速度不斷加快，考慮到企業創新活動投入高、周期長、風險大等特征，財政部頒布的審計準則明確要求注冊會計師應當重點關注企業是否有開發新產品或提供新服務的意圖及其可能引發的企業經營風險增加的相關目標和戰略。外部審計質量的提高，一方面能夠被視為更高質量的信息披露，進而軟化由于信息不對稱給企業造成的融資約束。另一方面，高質量的外部審計被視為擁有更嚴格的外部“監管者”，能夠強化企業內部治理能力以及更好地預防合規風險，進而降低企業內外部的委托代理問題[1]。那么，外部審計質量的提高是否能夠顯著促進企業的創新投入，外部審計是否能夠成為一種有效促進企業提升自身創新投入的外部監督和治理機制，需要通過具體的實證研究進行驗證。

在外部審計質量的影響因素中，內部控制影響是不容忽視的。內部控制在企業內部治理中是一種重要的制約機制，不僅在企業經營活動中十分關鍵，而且內部控制評價也是現代風險導向審計模式下審計師在進行年報審計時必須的審計程序。有學者認為，有效的內部控制能合理保證財務報表的真實性和公允性，降低財務報表重大錯報風險，提升審計質量[2]。但是，也有學者持不同的觀點，認為內部控制和外部審計質量之間存在著此消彼長的替代效應[3]。此外，目前國內外關于企業內部控制制度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尚未形成一致的結論，有學者支持良好的企業內控利于開展創新活動，還有學者支持企業內控會抑制創新。因此，擬進一步探究企業內控在外部審計質量和企業創新之間如何發揮調節作用。

本文根據上述背景，將2016—2021年我國滬深A股的上市企業作為研究樣本，實證檢驗了企業外部審計質量對創新投入的影響及內部控制在其中的調節效應。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

綜上文獻可以發現，高質量的審計能夠促進企業的創新投入，主要在于以下三方面：

首先，根據信息不對稱理論，經過獨立審計的財務報告，其財務信息質量更高，更全面具體，這能夠有效改善外部投資者和內部管理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使投資者的利益得以維護。在公司內部，高質量審計提高了財務信息的質量和透明度，因信息不對稱產生的高度不確定風險得以降低，有效緩解了研發項目的融資約束問題[40]。財務信息質量越高，審計提供的信息有效性越好，企業的創新投入就越高，高質量的財務信息為管理者提高企業創新投入創造了良好的條件[41]。對于外部投資者而言，經過獨立審計的財務報表，能夠提供更高透明度和可信度的信息，以緩解信息不對稱[42]，因此投資者能夠在投資前進行充分的分析以選擇更合適的項目，對投資項目實施更精準的監督，投資項目完成后進行更準確的評價，以此來保障企業推動創新的動力。

其次，根據信號傳遞理論，企業選擇高質量的會計師事務所提供的審計報告能夠為投資者帶來信心。一方面，審計質量越高，更能真實地反映企業的經濟活動，向投資者傳遞公司財務狀況良好以及經營業績穩定的信號，推動投資者對創新活動予以支持，進而促進企業的創新投入。另一方面，審計質量越高更能體現公司管理層重視企業創新，高質量審計能夠提供高質量的財務信息，而高質量的財務信息可以反映出企業的長期和短期收益的平衡，以及企業的長遠發展意圖[43]，這也能夠給投資者帶來對企業創新活動進行投資的信心。

最后，根據審計需求保險理論，一旦公司運營暴露嚴重問題，利益相關者可對企業和會計師事務所提起訴訟并索要賠償，以維護自身權益[44]。為了免受被訴訟的風險，審計師在執行審計工作時，需要持續關注高風險項目，從而達到合理保證審計質量的目的。而公司的創新行為存在高風險的特征，注冊會計師會特別關注公司創新行為相關的風險并對其進行評估，管理者可以根據注冊會計師對企業創新活動的專門評估獲取更多的信息來及時調整相關的策略和方向。

綜上，提出假設1。

H1：在其他條件不變時，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正相關。

（二）內部控制的調節作用

在現代風險導向審計模式下，內部控制作為審計師在進行年報審計時的重要觀察對象，其執行的有效性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審計人員的審計工作，進而可能對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的關系存在某種調節作用。

關于內部控制的作用，存在兩種不同的理解。

一方面，基于信息不對稱理論。對企業而言，創新活動具有投入高、周期長、存在高度不確定性的風險等特征，創新成果的實現也存在不確定性，導致了創新項目全程充斥著各種不確定性，這進一步增加了投資者與管理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然而在內部控制水平高的企業中，董事會可以有效執行其監督職能，阻止管理者因厭惡風險而減少創新投入的情況[45]。此外，高水平的內部控制可以提供更高質量的企業財務信息，保證信息傳遞過程中的精確度，緩解企業外部投資者與內部管理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有助于緩解企業創新活動面臨的融資約束問題[46]。

另一方面，基于委托代理理論。有效的內部控制通過抑制公司的委托代理問題，提升公司治理水平和企業創新水平[47]。首先，內部控制作為企業內部的一種制度安排，能夠通過激勵和監督等方式對管理者進行約束，避免管理者由于規避風險而導致企業創新投入不足。其次，高水平的內部控制能夠強化公司的研發資金管理，避免創新項目資金使用錯配問題以及資金管理松弛問題，以保證充足的創新投入。最后，高水平的內部控制往往擁有完善的風險預警機制，能夠通過提前運用授權審批和擔保審議程序等一系列控制活動對企業創新過程中的風險進行把控，緩解不利于企業創新的內部環境以及高風險對創新活動的抑制。

綜上，提出以下假設。

H2a：內部控制促進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關系的正相關性

然而，基于“內部控制悖論”，內部控制的嚴格制度化必然會引發企業內部管理的僵化問題，而創新項目在實施過程中需要靈活性，僵化的管理問題和創新活動所要求的運營靈活性當中將會產生一定程度的矛盾。其次，嚴格的內部控制制度過度強調對風險的管控，管理者們可能會采取風險規避策略從而降低對極具風險性的創新活動的投入意愿。最后，嚴格的內部控制可能會讓企業員工感受到束縛和壓迫，這在一定程度上會抑制員工的工作激情和創新熱情。因此，內部控制雖然能夠在創新活動中緩解信息不對稱問題以及降低代理成本，但是極有可能破壞企業所需的創新環境，降低管理者的研發熱情，抑制企業的整體創新活力[36]。

綜上，提出以下假設。

H2b：內部控制抑制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關系的正相關性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及數據來源

選取2016—2021年中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為保證實證研究順利進行，研究結論的適應性和可靠性，對獲得的相關數據進行以下處理：（1）剔除被ST、*ST的上市公司；（2）剔除金融類公司；（3）剔除主要數據缺失的公司；（4）剔除資不抵債的公司。最終確定了17 541個樣本數據。企業內控指數來自迪博內部控制與風險管理數據庫，其他數據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實證分析使用Stata 15統計軟件。

（二）變量定義及說明（見表1）

表1 有關變量及說明

1.被解釋變量

企業創新投入（Inno）。借鑒BOZEC等[48]的測量方式，以研發投入占總資產的比值作為衡量企業創新投入的指標。

2.解釋變量

審計質量（Audit）。借鑒楊荻等[49]的研究，用審計費用總額的自然對數值衡量審計質量，審計費用越多表示審計師投入的努力越多，審計質量越高。

3.調節變量

內部控制（IC）。選取迪博內部控制指數作為衡量企業的內部控制有效性的指標，內部控制指數越高，代表該企業的內部控制質量越好。迪博內控指數能夠綜合評價企業的內部控制水平，而且該指數在學界也得到廣泛使用及普遍認可。

4.控制變量

本文在綜合考慮現有研究后，將企業規模、資產負債率、經營現金流、股權集中度、資產周轉率、業務復雜度、年份以及行業作為控制變量。

（三）研究模型設定

為檢驗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的關系及內部控制在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之間的調節作用，構建模型（1）和（2）。

其中企業創新投入（Inno）是被解釋變量，外部審計質量（Audit）和內部控制(IC)是解釋變量，Audit×IC是內部控制調節效應，Controls是控制變量，∑Year、∑Industry分別控制時間固定效應及行業固定效應。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和相關性分析

表2是描述性統計分析，從該表中可以看出我國當前的一些基本狀況和發展趨勢。企業創新投入（Inno）的平均值為15.61，中位數為17.74，表明即便當前我國著重強調企業創新的重要性，企業創新投入的整體水平仍比不上其中等水平，我國企業仍然需要加大對創新的投入力度。此外，企業創新投入的最大值和最小值為24.1及0，標準差是6.256，可以看出不同公司創新投入差異較大。審計質量（Audit）的平均值和中位數分別為13.91和13.82， 最小值和最大值分別為0和19.4，標準差為0.936，說明我國上市企業間審計質量存在一定差異，審計質量整體處于中等水平。內部控制（IC）的衡量指標內部控制指數平均值為618.5，中位數為657.35，標準差為159.1，最小值和最大值分別為0和941.3，說明企業內控質量普遍不錯，企業間仍存在明顯區別。

表2 描述性統計

表3為主要變量的相關性檢驗的結果，可以看出，各個變量之間的Pearson相關系數都是合理的，即這些變量間不存在嚴重的相關性問題，模型選取的變量是恰當的，因此得到的回歸結果是有效的。此外，根據該相關系數矩陣表可知，外部審計質量（Audit）與企業創新投入（Inno）的相關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初步證實前述假設。

表3 相關性分析

（二）實證分析

表4為回歸分析的結果。其中，第（1）列為外部審計質量對企業創新投入的影響，第（2）列為內部控制對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影響的調節作用。根據第（1）列可知，審計質量Audit的回歸系數為0.318，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該列結果表明，外部審計質量對企業創新投入具有顯著正向的促進作用，該結果證實了假設H1。企業規模、資產周轉率、業務復雜度以及經營現金流量對企業創新投入的影響均顯著為正，可能的解釋是規模越大、業務周轉越迅速、業務復雜度越高以及經營現金流量越大的企業更具備創新實力。資產負債率和股權集中度對創新投入的影響顯著為負，可能的解釋為負債多的企業能夠用于創新活動的資金較少，股權集中的情況下股東更傾向于投資給公司帶來穩定收益的活動以獲取最優回報。

表4 回歸分析結果

根據第（2）列的結果，內部控制與企業創新投入的交互項AuditIC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該結果表明內控抑制了審計質量與創新投入的正向關系，假設H2b得到驗證。內控水平高，企業會對創新活動風險的管控更加嚴格，從而對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之間的正向關系產生抑制的作用。此外，該結果中其他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和上述基本吻合，說明選取的控制變量較為穩健。

（三）穩健性檢驗

實證部分選取了審計費用為審計質量的代理變量，但考慮到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之間可能存在內生性關系，所以采用工具變量法替換原模型中的解釋變量，用是否聘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作為工具變量，以此進一步證實研究結論的有效性。表5報告了穩健性檢驗的結果，其中，第（1）列為外部審計質量對企業創新投入的影響，第（2）列為內部控制對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影響的調節作用。根據第（1）列可知，審計質量BIG4的回歸系數為0.367，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該結果表明外部審計質量對企業創新投入依舊表現為顯著正向的促進作用。在控制變量中，企業規模、業務周轉率、業務復雜度以及經營現金流量對企業創新投入的影響均顯著為正，而資產負債率和股權集中度對企業創新投入的影響顯著為負，和上述實證結果基本一致。根據第（2）列的結果，內部控制與企業創新投入的交互項BIG4×IC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表明內控抑制了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的正向關系。穩健性檢驗的結果顯示研究變量間的相關關系與上述實證研究結論基本一致，因此實證研究的結論具有一定的穩健性。

表5 穩健性檢驗

（四）進一步研究

在我國獨特的經濟體制下，股權性質一方面決定著企業的資源分配、組織架構和戰略目標，另一方面也影響著企業進行創新投入的決策。股權性質不同的企業，其對企業創新投資的意愿存在著顯著差異。因此進一步根據產權性質做分組檢驗，回歸結果見表6。國有企業組外部審計質量對創新投入的影響系數為0.12，在1%水平上顯著；非國有企業組的影響系數為0.595，該結果也在1%的水平上顯著。該結果表明，相較于國有企業而言，在非國有企業中外部審計質量對企業創新投入的促進作用更大。可能的解釋是，一方面，相對于國有企業，非國有企業在獲取資金和信息方面往往會面臨更廣泛的約束，而高質量的審計能夠為其帶來高質量的財務信息，更好地緩解其面臨的融資約束，因此表現為對非國有企業創新投入更大的促進作用。另一方面，國有企業鑒于其股權性質的特殊性，通常會處于一種更嚴格的監督環境之中，受到來自多方面的監督，因此國有企業對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需求往往不像非國有企業那么強烈，即高質量審計在非國有企業中體現的作用往往更大。

表6 基于股權性質的分組檢驗

五、結論和啟示

選取2016—2021年中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并基于以往學者的相關研究對我國企業的外部審計質量、內部控制與企業創新投入之間的關系進行研究，最終得出了相關結論：（1）外部審計質量的提高能夠促進企業的創新投入，而且該促進作用在非國有企業中更大；（2）企業內部控制的有效性抑制了外部審計質量與企業創新投入的正相關關系。

根據上述研究結論，站在企業的角度提出以下建議：（1）企業應當重視外部監督機制的質量即審計質量，聘請更高質量的外部審計，以減弱企業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并釋放企業發展良好的信號，為企業吸引更多的投資者進行投資。（2）企業應當加強內部控制的建設。內部控制的設計以及執行過程中應當致力于提升企業的創新質量，而不是僵化地為了管控風險而抑制企業的研發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