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萍 劉 薇
從“十四五”規劃綱要提出的鞏固拓展減稅降費成果、降低企業生產經營成本,到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提出的防范化解重大風險、激發市場主體活力,2021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的實施新的減稅降費政策并強化對中小微企業、風險化解等的支持力度,2022年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提出的實施新的組合式稅費支持政策以為企業減負紓困,再到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的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優化稅制結構、加大稅收等的調節力度,均表明中國政府持續實施減稅降費政策,始終重視企業層面的風險化解和高質量發展。強化減稅降費對風險化解支持的關鍵,是減稅降費對市場主體風險承擔能力的有效提升。風險承擔是市場主體面對不確定性時所表現出的風險應對和規避能力,是市場主體長期的重要戰略。理論與經驗研究表明,投資者適宜的風險承擔是維護市場健康成長的重要因素(Smith et al.,1988);企業適宜的風險承擔既能增加研發投資、加快資本積累,提高投資回報率、提升價值 (Boubakri et al.,2013),也能推動技術進步、提高社會生產率、促進經濟增長(John et al.,2008)。
然而,關于減稅與風險承擔關系的研究,國外60余年的研究成果顯示兩者關系并不確定(正相關、負無關或無關),兩者關系受到諸多條件、因素的影響。國內研究發現營改增與企業所得稅優惠提升了企業風險承擔。我國的減稅降費是一個系統工程,涉及企業稅(所得稅、增值稅)、個人所得稅等稅種。深入、準確分析減稅降費的風險承擔效應,需要全面把握減稅影響風險承擔的機制、路徑。基于此,本文從投資者和企業兩個視角的文獻梳理著手,聚焦于減稅對風險承擔的具體影響、條件及機制,以期為減稅降費對風險化解的支持提供理論依據和政策支撐,也為我國經濟可持續高質量發展的內生動力的有效發揮以及減稅降費舉措激發市場主體活力提供參考。
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經濟理論和實踐顯示風險投資決策受到稅收制度的影響,研究者從投資者視角,展開減稅對投資者風險承擔影響的研究,研究框架如圖1所示。

圖1 減稅對投資者風險承擔的影響框架
Domar和Musgrave(1944)開創性地從投資者視角提出,風險承擔與投資是兩種不同的經濟活動,投資損失可以完全抵扣的所得稅優惠政策可以提升投資者的風險承擔,即減稅與風險承擔正相關。正相關的觀點建立在以下假設之上:(1)投資者擁有確定金額的投資資金;(2)投資可被無限分割;(3)在完美的投資市場中,投資者忽視自己決策對收益的影響;(4)投資者預期與總稅收不受稅收征管與政府支出的影響;(5)投資者擁有兩種投資(現金和風險資產);(6)投資者效用為收益與風險的函數。他們指出,風險是概率加權的預期損失,收益為風險補償,即扣除貨幣成本的投資收益,當投資者的收益(損失)邊際效應遞增(減)時,政府征收所得稅會減少投資者的投資收益,投資收益下降比率取決于稅率與稅收敏感性,稅收敏感性為預期總損失與預期總收入的比率,較高所得稅的征收降低了投資者的風險承擔,投資者持有較低的風險投資;如果投資損失在應納稅收入中可以完全抵扣,政府則與投資者共擔風險、共享收益,投資者的效用隨收入增加而提高,進而增加風險投資。減稅提升了投資者的風險承擔,進而影響資產市場的平衡。
所得稅減稅與投資者風險承擔正相關的觀點得到了Lintner(1956)、Tobin(1958)、Richter(1960)、Mossin(1968)等經濟學者的支持。Lintner(1956)引入借款利息,考察了風險資產低于自有資產總額限定條件下稅收對風險的正向影響。Tobin(1958)提出當無風險資產的報酬率為0、存在多種風險資產時,投資者如果擁有貨幣資金,他會持有某一固定比率的風險資產,其比率獨立于他可支配財富的規模與效用。Richter(1960)認為在借款、資產不按比率分配條件下,所得稅(總額稅)與投資者的風險資產正相關。Mossin(1968)認為損失可抵扣所得稅產生了收入效應和替代效應,替代效應會鼓勵厭惡風險的投資者增加風險承擔活動。Stiglitz(1969)利用效用函數推出全額損失抵消的所得稅與風險承擔正相關的條件為:(1)無風險資產報酬率為0;(2)絕對風險規避恒定或增加;(3)絕對風險規避下降且相對風險規避增加或不變。Finn(1977)在Stiglitz(1969)的研究基礎上進一步提出,如果投資者風險規避效用遞增,在無風險資產投資具有正收益或者投資者被允許抵扣應稅收入的條件下,所得稅邊際稅率下調會增加投資者對風險投資的需求。
顯然,減稅對投資者風險承擔的正面影響建立在有效的資本市場、均衡的政府與市場關系以及理性的經濟人等條件基礎之上。有效市場下,無風險資產報酬率極低(趨于0),存在多種風險資產;均衡的政府與市場關系下,有為政府保證了市場機制的正常運轉、微觀主體的公平競爭、群體福利的增加以及預期目標的實現;理性經濟人能夠根據宏微觀環境的變化、風險偏好及預期作出理性的經濟行為。由于稅收在國家治理中發揮著基礎性、支柱性和保障性作用,我國在經濟下行壓力下,黨中央、國務院實施減稅降費,是減輕企業負擔、激發微觀主體活力、穩定市場預期、促進經濟高質量增長的重大舉措。
所得稅與投資者風險承擔正相關觀點受到部分學者的質疑。比例所得稅方面,N?slund(1968)利用機會約束規劃分析了兩種以上風險資產投資得出,當必要報酬與(可抵扣)稅額總和小于0時,比例所得稅與風險承擔負相關;當總和為0時,兩者不相關;損失抵扣所得稅優惠制度提升了投資者的風險承擔,原因為政府承擔了其損失產生的風險,投資者更關注盈利。Stiglitz(1969)認為當無風險資產報酬率不為0,相對風險規避下降時,所得稅與風險承擔負相關;當無風險資產報酬率為負及投資者相對風險規避遞減時,所得稅對風險承擔的影響是不確定的。Feldstein(1969)進一步強調比例所得稅與風險承擔正相關建立在一系列限制性和不現實的條件上,如果風險承擔概念突破投資組合、投資者效用函數,在考慮總消費的條件下,兩者的關系是不確定的;在不考慮主觀概率分布、投資者效用函數限定為二次曲線條件時,比例所得稅與風險承擔正相關的觀點是不恰當的;如果投資者享有不變彈性效用函數,或者不考慮投資者的主觀概率分布,比例所得稅與風險承擔無關。Ahsan (1974)提出隨著投資者絕對風險規避的遞增,提升了所得稅與風險承擔關系的模糊性。Hartman(1978)認為無通貨膨脹條件下,所得稅率提高會使個人投資者承擔更大的風險。政府可通過稅收調整投資在風險資本間的分配(Kanbur,1981)。Bamberg和Richter(1984)提出在部分損失可以抵扣的條件下,比率稅率對風險承擔的影響是不確定的。
累進所得稅方面,Fellingham和Wolfson(1978)通過研究資本市場均衡中比例所得稅與累進所得稅對不同風險敏感性投資者的資本資產需求的影響發現:累進所得稅促使風險偏好高的投資者持有更多的風險資產;風險中立投資者會持有多樣化的投資組合;規避風險的投資者面對累進稅會減少風險資產需求,面對比例稅會增加持有風險投資的意愿;均衡資產定價模型顯示累進所得稅會增加投資者的風險規避,而比例所得稅會降低投資者的風險規避。Schneider(1980)強調在考慮稅法和會計慣例的現實條件下,如果效用函數不確定,僅根據相對風險偏好不能推導出累進所得稅對于風險承擔的具體影響;特別是在預期效用為理性且投資決策受到指導的情況下,所得稅與投資者風險承擔的關系更加不確定,累進所得稅減少風險投資需求的觀點是不成立的。King和Wallin(1990)利用實驗法模擬了某經濟制度下所得稅對投資者風險承擔影響的差異,風險規避的投資者面臨比例所得稅時將會比在無稅情況下選擇更多風險投資;繳納累進所得稅時,風險資產投資最少。
資本所得稅方面,Schneider(1980)首先呼吁政府為促進投資與風險承擔而采取較低的資本利得稅的主張是錯誤。Sandmo(1989)認為,在風險規避期望效用最大化下,稅收的風險承擔激勵效應適用于多風險資產模型,風險資產組合中不存在稅收替代效應,定性響應模式獨立于無風險資產,解釋資本所得稅對風險承擔的激勵效應必須謹慎。Weisbach(2004)強調投資者可以通過投資組合的調整來應對稅收對投資收益的影響,適宜的稅率差異并未帶來無謂損失,差異化所得稅不影響風險承擔。Hlouskova和Tsigaris(2012)利用預期效用理論把資本所得稅與風險承擔關系擴展到對企業風險、公共風險和總風險影響的分析,當風險資產收益服從二項分布,損失厭惡的投資者不會選擇無限的財務杠桿,稅收對風險承擔的影響程度取決于投資者設定的比較標準,當標準為初始財富投資于無風險資產納稅申報后的總額時,資本所得稅的增加不會刺激風險承擔;在虧損完全抵消的情況下,資本所得稅減少的投資者私人部門的風險與增加的公共部門風險相抵消,資本利得稅不影響風險承擔。當投資者與其他人投資的無風險資產所獲取的稅后總收益進行比較時,抵扣的所得稅會增加私人部門和公共部門的風險。Hlouskova等(2014)利用前景理論指出,風險資產收益服從連續分布時,投資者設定比較標準的異質性對資本所得稅與風險承擔(企業風險)關系的影響存在差異。
養老金稅收方面,Katarzyna(2013)指出養老金稅收TEE(應稅供款、免稅累積和免稅退出制度)對投資者風險承擔表現為稅收中性,而EET(免稅繳款、應稅提取)影響風險承擔;不同特點的稅收制度對風險承擔的影響存在異質性,投資者風險態度發揮了重要作用。
可見,稅制特點的異質性、投資者的風險偏好、預期效應、決策參考的差異性、稅收環境的復雜性以及政府實施稅收優惠政策的特色性,使得減稅對投資者風險承擔的影響具有不確定性。全球經濟增速的放緩、中美貿易摩擦的持續與新冠感染疫情的新情況為我國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帶來挑戰。為取得減稅降費的重大成效,不僅需要關注稅制改革、微觀主體現狀以及制度環境的優化,還需要加強稅收與投資者風險關系研究的方法、技術的創新。當前用適當理論模型方法精準地把握不同情境下減稅降費與投資者風險承擔關系,是提升減稅降費微觀效應的理論前提。
1.關鍵變量的衡量:個人稅減稅與企業風險承擔
(1)對個人稅減稅的衡量。第一種方法是采用個人所得稅稅率的變化作為代理變量。例如,使用美國聯邦和州個人所得稅稅率的橫截面和時間序列的差異率來計量高管所得稅的減稅,因為97%的管理層的工資處于最高納稅級別,稅率通常采用最高稅收等級中個人收入的綜合邊際稅率計算(Taylor et al.,2017)。第二種方法是先利用1997年和2003年美國減稅法案以及州長期資本利得稅邊際稅率的變化,確定減稅虛擬變量,用減稅虛擬變量與減稅前個人所得稅稅率的交乘項來衡量減稅(Yost,2018)。第三種方法是采用個人稅負是否變動(分組虛擬變量)與稅法修訂實施(政策沖擊虛擬變量)交乘項DID(Ehrlich &Radulescu,2017)。
(2)企業風險承擔的衡量。Kaldor(1958)質疑Domar和Musgrave(1944)提出的稅收與風險承擔關系時指出,風險承擔包括收益風險和資本風險,此后學者主要沿著以上兩個視角進行計量。一是資本風險衡量標準,包括風險投資、財務杠桿營運資本和資本支出。風險投資常用研發費用度量,因為企業高管能夠直接控制研發費用,研發費用比基金的其他用途風險更大,既不受企業的應計選擇(如折舊、壞賬支出等)的影響,也不受公共信息披露、資本市場交易活動的影響,成為風險投資的理想代理變量(Bhagat &Welch,1995;Kothari et al.,2002)。此外,企業風險增加通常意味著杠桿增加,營運資本減少(Coles et al.,2006;Cassell et al.,2012)。資本支出與企業戰略密切相關,反映了企業風險的不確定性(栗曉云等,2019),因此,財務杠桿、營運資本和資本支出的自然對數也常被用于企業風險承擔的代理變量。二是收益風險衡量標準。采用收益波動率表示,例如,企業收益(如每股收益、每股利潤的波動率、市場收益波動率、超額收益的波動率);采用風險投資收益(股票收益率、資產收益率、剩余收益率)的標準差衡量,通常用經過行業—年份平均調整的三(五)年期收益率的標準差表示;或者采用本年及后三年期公司息稅折舊攤銷前利潤與資產的比值的標準差(Albertus et al.,2018)來表示。現有關于個人稅減稅影響企業風險承擔的理論框架如圖2所示。

圖2 個人稅減稅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影響框架
2.個人稅減稅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具體影響
從高管個人所得稅視角,Schanbel和Roumi(1990)發現高管(非中層員工)的個人所得稅影響企業的風險決策,高管所適用的稅率與其企業風險承擔存在正相關關系。Armstrong等(2019)利用美國經驗證據也得出較高的高管所得稅促使企業承擔更大的風險。Yost(2018)基于1997年和2003年美國減稅實踐發現,經理人持股越多,其資本利得稅的負擔越大,高稅收負擔阻礙了經理人拋售股票,經理人過度暴露于公司特定的風險中,進而降低經理人風險決策意愿,公司的風險承擔會減少,經理人的個人稅負通過降低經理人對公司層面風險的偏好而對公司風險承擔產生影響。Ehrlich和Radulescu(2017)研究了2009年底英國實施的高管獎金稅對金融業企業風險承擔行為的影響發現,獎金稅使董事的凈現金獎金減少40%,但伴隨著其他形式薪酬的增加,企業風險水平不受影響,保持不變。Armstrong等(2019)提出美國經理人的所得稅與企業風險承擔間存在正相關關系,在單位風險回報率較高的企業以及邊際風險相對較低的企業中更為顯著。Saez等(2019)發現瑞典工人工資稅減稅沒有影響工人稅后工資,卻影響了企業的資本和利潤。Mertens和Ravn(2019)則利用脈沖響應函數發現個人所得稅對投資產生顯著影響。
3.個人稅減稅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影響機制
(1)激勵補償機制。當高管所得稅稅率變化時,一方面,高管會改變企業的風險決策,稅收對風險承擔產生直接影響;另一方面,董事會或經理人會根據稅收變化調整薪酬方案和股權持有量,從而,稅收間接影響風險承擔。薪酬合同與管理層股權持股變化是管理者激勵補償機制發揮作用的直接證據。稅收通過直接減少經理人風險厭惡與風險投資間的負效應,對企業風險承擔產生直接影響,影響程度在大幅減稅的情形下更為顯著。
(2)資產定價機制。個人資本利得稅借助預期未來出售股份面臨的高稅負而減少資產需求(資本化效應),也通過稅收收益阻止升值股份銷售而減少資產供給(鎖定效應)。
企業是經濟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支撐,提升企業風險承擔能力是減稅降費的重要議題。個人所得稅(員工所得稅,特別是高管工資稅、資本利得稅)是影響企業風險承擔的重要因素;其影響渠道是薪酬與股權的激勵補償以及資產定價機制。國外學者基于不同稅制特點的樣本,采用不同方法來測度企業風險承擔與個人所得稅減稅變量,得出關于個人所得稅與企業風險承擔關系的結論并不一致。2018年我國實施個人所得稅改革,進行了簡并所得項目、提高費用扣除、調整稅率結構等改革。如何科學度量我國個人所得稅改革成效,探究其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影響以及個人所得稅制度的優化策略,是擺在理論實務界的一個重要議題。
1.企業稅減稅變量的衡量
現有文獻主要從所得稅、營改增、整體稅負等方面研究企業稅減稅的風險承擔效應。(1)企業所得稅減稅計量方法有以下四種。第一種方法是采用企業所得稅稅率變化,特別是企業邊際所得稅稅率變化,通常采用公司總部所在州或國家的法定公司稅稅率的變化作為代理變量(Heider &Ljungqvist,2015;Ljungqvist et al.,2017;Langenmayr &Lester,2018);或者采用五年期企業有效稅率標準差(Guenther et al.,2017)作為代理變量。第二種方法是采用企業稅收法規的變更(虛擬變量),如損失抵扣稅收規則的法定變更來衡量。第三種方法是采用稅收法規修訂實施(虛擬變量)與法規修訂是否執行的企業(虛擬變量)的交乘項(DID)來衡量。第四種方法是采用企業所得稅稅負,用(遞延所得稅調整)所得稅費用與利潤總額的比值來表示(楊旭東等,2021)。(2)營改增變量的計量方法是采用營改增試點企業與營改增實施的交乘項DID(栗曉云等,2019)來表示。(3)企業整體稅負是采用有效平均稅率,如周晨和趙秀云(2021)提出的企業有效稅率來計量。現有企業稅減稅影響企業風險承擔的理論研究框架如圖3所示。

圖3 企業稅減稅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影響框架
2.企業稅減稅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具體影響研究
企業整體風險與企業稅率波動相關(Guenther et al.,2017)。(1)從企業銷售稅視角,Shibata(1969)最先提出銷售稅的征收促使實體資本從低風險企業轉移至高風險企業。(2)從企業所得稅視角,Mintz(1981)提出,假設在生產函數為規模報酬遞減、資本投資過程中允許股權融資的條件下,削減企業所得稅會減少企業風險承擔,如果政府僅對風險征稅,損失全額抵扣的所得稅才能激勵企業風險投資。基于美國各州企業所得稅稅率變化數據,Ljungqvist等(2017)研究發現,政府分享了公司收益,但不分享損失帶來的風險,企業風險承擔對所得稅的敏感具有不對稱性:政府增稅時,企業會縮短經營周期、開展商業化研發項目來降低企業風險承擔;政府減稅時,由于債權人對風險承擔的限制,高財務杠桿企業的風險承擔不變,而低財務杠桿企業提高了風險承擔;損失補償規則允許企業與政府分擔部分下行風險,降低了企業對稅收的敏感性,減弱了風險承擔與稅收的負相關關系。Sreesing(2018)通過七國集團上市公司并購事件,驗證了所得稅對預期使用損失抵扣的企業風險承擔具有正效應,對未使用損失抵扣的企業則具有微弱的負效應,稅收對風險承擔的影響取決于企業對未來損失恢復的預期及損失抵扣的利用程度。(3)從稅制差異方面,Albertus等(2019)利用1998~2015年美國跨國企業數據研究發現,由于美國所得稅稅率高于其他國家,企業采用轉移定價策略,其風險承擔與國外的稅率負相關;Fatica等(2020)研究發現歐洲債轉股稅收通過跨國銀行對資產風險戰略配置產生溢出效應。(4)從增值稅方面,栗曉云等(2019)研究發現中國的營改增政策提高了企業的風險承擔。(5)從整體平均稅負(有效稅率)視角,周晨和趙秀云(2021)研究發現中國減稅有效提升了企業風險承擔。
3.企業稅減稅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影響機制研究
(1)轉讓定價機制。美國跨國公司利用分公司所在國的較低稅率,通過無形資產轉讓定價的稅收節省來選擇風險更大的項目,從而提升公司的風險承擔能力,促進公司未來股價的上漲(Albertus et al.,2019)。(2)要素成本和現金流機制。營改增的抵扣機制從總體上降低了各行業的要素成本,改善了企業的現金流(栗曉云等,2019);減稅增加了企業內源性融資,推動產品革新和技術進步,進而提高風險承擔(楊旭東等,2021)。損失可以抵扣的所得稅優惠措施使企業在投資高風險項目時把部分風險轉嫁給了政府,影響了企業風險投資項目的決策。(3)融資約束機制。周晨和趙秀云(2021)指出融資約束在減稅提升企業風險承擔過程中發揮部分中介作用。
企業的生存、發展與國內外環境息息相關,企業特別是外向型企業、跨國公司的投資經營等活動受到國內外雙重制度環境的影響。在國際減稅的大背景下,減稅降費是我國參與國際經濟競爭的重要手段,同時也是服務構建新發展格局、推進高質量發展的重要舉措。從國外減稅實踐看,企業所得稅、增值稅等稅收削減以及國內外稅率差異,一方面,借助企業的成本、融資、現金流等路徑來影響企業風險承擔;另一方面,企業稅減稅政策被管理層充分有效利用后,企業風險承擔會得到顯著提升。因此,依據國內外局勢、國家戰略以及各微觀主體現狀,構筑精準的減稅降費策略體系,加大組合式減稅降費政策的宣傳、學習,切實推動減稅降費措施的落地生根,提高企業稅收敏感性和韌性,推進稅收治理現代化,優化稅收營商環境,乃為提升企業風險承擔、賦能企業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方面。
1.研究成果豐碩,觀點相異,方法多樣,兩者具體關系有待進一步探究
國內外相關研究的文獻分布嚴重不對稱,減稅與風險承擔變量的度量方法呈多樣化,兩者度量的科學性以及關系的判斷有待未來進一步的研究。已有豐碩的研究成果對稅收與風險承擔的關系給予了較好的解釋。從文獻分布看,國外對減稅與風險承擔關系的研究較為豐富,在外文數據庫以Tax和Risk Taking為文獻題目的關鍵詞,共顯示有97篇。其中,SSCI收錄40篇,分布在AmericanEconomicReview、theAccountingReview、NationalTaxJournal等國際頂級期刊的文獻超過25%,減稅影響風險承擔的研究框架初步形成。國內相關研究尚處于初級階段,以“減稅+風險承擔”關鍵詞為題目的文獻共3篇:栗曉云等(2019)實證分析了營改增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影響;楊旭東等(2021)、周晨和趙秀云(2021)利用所得稅稅負和有效稅率相繼檢驗了減稅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影響。我國企業所得稅、個人所得稅、增值稅等減稅政策實施多年,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廣泛素材,相比國外相關研究,國內文獻尚少,關于兩者關系的理論基礎、存在條件、影響因素與作用機制還缺乏深入研究,特別是關于減稅降費、個人稅與風險承擔的研究尚處于空白。
減稅與風險承擔核心變量的度量方法呈現多樣化,理論與實證研究對該范疇的界定不一致。一方面,相比稅率變動與DID交乘項作為減稅變量的代理變量,用平均稅負衡量減稅所得出的結論存在內生性,因為平均稅負與公司特征相關,且受到稅制、公司治理等方面的影響,反映的是稅負與風險承擔的關系,非減稅與風險承擔的關系;由于減稅、增稅的風險承擔效應具有非對稱性,用稅負與風險承擔關系來推導減稅與風險承擔關系的結論是不可靠的。另一方面,相比研發投資、營運資本和資本支出的自然對數與財務杠桿作為風險承擔的代理變量而言,收益的波動率能夠反映企業(個人)面對損失不確定性(風險)的承受能力,得到更多學者的廣泛應用。利用財務杠桿、營運資本和資本支出的自然對數度量風險承擔,對所得出的減稅與風險承擔的具體關系要區別對待,科學地度量減稅與風險承擔變量是準確識別兩者關系的關鍵和前提,值得學界關注、重視和突破。
2.已有研究在條件、假設、路徑方面存在局限,理論架構與機制研究不足
不同視角下減稅與風險承擔關系研究的側重點(條件、假設、路徑)存在非對稱性,減稅影響風險承擔的作用機制較為零散、理論架構不夠嚴謹。從研究基礎看,減稅對投資者風險承擔的影響研究建立在經濟學效應函數和前景理論的基礎上,減稅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影響分析則建立在大數據經驗研究和理性分析的基礎上。從研究情景看,投資者風險承擔文獻基于稅收與偏好等的系列假設,而企業風險承擔主要基于各國減稅事件的沖擊(準自然實驗)。從研究方法看,研究者采用規范研究法探究減稅對投資者風險承擔的影響,而采用實證研究法分析減稅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影響。從研究重點看,關于減稅對個人投資者風險承擔的影響,學界側重于分析作用產生的宏觀條件(如稅收環境)和微觀條件(如投資者特性),缺乏對作用機制和路徑的探究;關于減稅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影響,學界較為重視作用路徑的研究,如管理層的激勵與定價、企業融資約束與無形資產轉讓定價等。從研究結論看,關于減稅與投資者風險承擔的關系以及減稅如何影響企業風險承擔的觀點仍存在分歧。
文獻梳理顯示(見圖1),投資者視角下減稅的風險承擔效應受到宏觀稅收環境與投資者特質及決策行為的影響。關于減稅是否影響投資者個人心理、行為等,進而影響其風險承擔,文獻并未涉及,因此,減稅對投資者風險承擔的影響機制、路徑尚未被揭示。文獻梳理(見圖2和圖3)也顯示,減稅一方面改變管理層對企業風險的態度、促進稅收優惠政策的有效運用,對企業風險承擔產生直接影響;另一方面通過管理層的薪酬、股權激勵方案及融資約束、無形資產的調整,對企業風險承擔產生間接影響。盡管要素成本、未來預期等路徑渠道被學界提及,但未得到經驗證據的支持和驗證,由此,探尋管理層心理與行為、公司風險價值管理、稅收政策有效利用等渠道,以及不同稅收環境的調節作用,在今后理論架構以及減稅影響風險承擔作用機制的研究中顯得尤為重要。
1.構建系統性理論框架,借助科學方法,精準探索兩者的關系與作用機制
在構建稅收與風險承擔的系統性理論框架的基礎上,利用優良的減稅素材證據,借助科學的研究方法度量減稅與風險承擔的關系,全面深入探索兩變量間的關系與作用機制。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實現高質量發展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之一,我們堅持推動高質量發展為主題,要著力提升產業鏈供應鏈韌性和安全水平,著力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加快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優化稅制結構,增強市場主體的抗風險能力,是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核心,也是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根本。由此,規范、疏通“政府—稅收—市場主體—產業鏈供應鏈韌性—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內在邏輯,把握稅收與風險的關系是關鍵。盡管現有減稅對風險承擔影響的研究取得了諸多成果,但也存在著研究理論基礎薄弱、模型方法簡單、機制解釋零散、結論不一致等不足,從而沒有揭示清楚減稅影響風險承擔的“黑箱”,不能為政府在經濟下行期采取激發市場經濟主體活力的減稅政策提供有效支撐,有待學界對相關理論給予完善和突破,構建出系統性理論框架。在堅實的理論依據的指導下,未來研究需以避免、減輕內生性為目的,從世界減稅實踐中選擇純粹的個人稅、企業稅等減稅的典型素材,從科學的代理變量設定、方法創新、模型構建以及企業實踐等方面,細致深入地識別減稅對風險承擔的影響、作用機制及其條件。
2.中國情境下的本土研究亟須加強
從當前研究情景、范圍和重點看,國外減稅與風險承擔研究相對成熟,而我國情境下的相關研究仍然較少,已有研究結論不適應于對不同制度、發展水平國家的稅制改革影響風險承擔的評估,更不適合中國國情。2016年以來我國實施了新一輪大規模的減稅降費政策,在降低稅負、擴大內需、穩定市場主體預期(劉尚希,2019),優化產業結構(李紫薇和董長貴,2021),提升經濟增長方面的效果顯著;然而,企業獲得感不強(萬廣南等,2020)。復雜經濟環境下,減稅降費的傳導機制尚不清晰,持續性實施導致政策效力的不確定性,乃當前減稅理論困境(何代欣,2019)。2020年7月2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企業家座談會上強調要繼續減稅降費,保護和激發市場主體活力。(1)習近平:在企業家座談會上的講話[EB/OL].中國政府網,2020-07-21.2022年10月16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進一步強調,“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是一項偉大而艱巨的事業”,“我國發展進入戰略機遇和風險挑戰并存、不確定難預料因素增多的時期”,“前進道路上”必須“深入推進改革創新”,“加大稅收、社會保障、轉移支付等的調節力度”(2)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減稅是政府與經濟主體在經濟下行期共同分享收益與風險的機制,故研究我國減稅降費對企業風險承擔的影響機制是突破目前減稅理論困境最重要的一環。為此,需要基于中國經驗實踐剖析減稅對風險承擔的影響機制、傳導路徑,并提出優化策略,成為當前理論界應該關注重點之一。
3.立足國家戰略、稅制優化及市場主體稅收彈性增加,實現減稅助力風險承擔能力的顯著提升
基于綠色發展、創新驅動等國家戰略,全面把握經濟主體面臨的宏觀風險體系,完善稅費支持政策組合,優化稅制結構;推進市場化、治稅現代化與財政預算平衡;提升市場主體的稅收政策敏感度和韌性,實現“風險—政府部門(市場主體)—減稅降費(利益)—發展(風險承擔)”鏈條機制的暢通。為減輕市場主體負擔、激發市場主體活力,黨中央、國務院十年來持續部署實施系列減稅降費決策。為應對新冠肺炎疫情、極端風險事件頻發風險所引致的經濟下行壓力,穩定市場主體預期,2022年我國開始執行新的組合式稅費支持政策。關注減稅降費支持經濟主體的風險承擔的效力,是穩定經濟大盤的關鍵。文獻回顧可知,減稅對風險承擔的影響受到稅收制度、稅收環境、市場主體(風險偏好、預期與行為)等因素的共同影響。為實現減稅的風險承擔效應的理想目標,需要政府部門與市場主體各就其位,共同推進。一方面,制度完善層面,政府需要把握經濟主體面臨的風險體系,基于國際局勢與國內低碳轉型等戰略機遇、風險以及市場主體現狀、特點,切實完善企業所得稅、增值稅、個人所得稅等稅收制度優惠政策,推進稅制結構的優化;同時,政府需要加快配套制度改革,深入推進稅收治理現代化、財政預算平衡、市場化改革創新等,優化稅收環境。另一方面,市場主體要精準、有效地利用稅費優惠政策,抓住經濟綠色發展、創新驅動等戰略機遇,科學決策,提高韌性和抗風險能力,深入推動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