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出愛之花火

卡莫

《愛樂之城》劇照

今年1月10日，英國哈里王子出版回憶錄《備胎》，把英國王室鮮為人知的陰暗內里攤開示眾。當然，王子與灰姑娘的浪漫故事，某種程度上也存在。網飛去年底上線的紀錄片《哈里王子與梅根》里，有一段正是哈里與梅根講述他們的婚禮。他們選了《千舞之地》來跳“第一支舞”，梅根想起那時歡快的氛圍：“我們就像旋風一樣不斷旋轉，太棒了！”

舞池就像是一種特殊的儀式現場，能讓人們卸下平時的裝扮，打造一個獨立的時空，就連王室成員也得以婀娜起舞；而舞，則仿佛帶有一種力量，不論在舞廳還是廣場，總能在舞動的人們之間，創造魔幻時刻。

舞王舞后

除了引發熱議的哈里與梅根，過去英國王室在鎂光燈下也留下了不少經典“舞姿”。其中最著名的，或許是1961年伊麗莎白二世訪問加納時，與當時加納的領導人夸梅·恩克魯瑪共舞的照片。

這段歷史，在劇集《王冠》第二季中也被演繹了出來。劇中兩人跳的是“狐步舞”，這是一種在1910年代流行于美國黑人間的社交舞，也是現在十項國際標準舞之一。

在劇中，伊麗莎白二世的這支舞，讓加納繼續留在英聯邦里，而沒有投向蘇聯的懷抱。雖然有其他學者反對將這支舞詮釋為扭轉英加關系的關鍵，但我們多少還是看得出，伊麗莎白二世當時跳的，并非只是一支舞，而是與整個加納的交情。

相比不茍言笑、不輕易下舞池的女王，從小就想成為芭蕾舞者的戴安娜王妃，留下的舞姿更是為人稱道。1985年，里根總統夫婦邀請查爾斯王子到美國，并準備了晚宴款待他與戴安娜王妃，而晚宴的重頭戲便是晚飯之后的舞會。

然而，那天與戴安娜王妃共舞并成為全場焦點的，不是查爾斯王子，也不是里根總統，而是因為《周末夜狂熱》和《油脂》而爆紅的好萊塢男星約翰·屈伏塔。屈伏塔后來憶起這段往事，說“整個舞臺就像一場夢”，“我們在那里，像在童話故事中一樣跳舞”。

事實上，有人認為今日所謂的“社交舞”原本就發源于歐洲的貴族階層，又被稱為“舞廳舞”。這種“社交舞”的特征是有舞伴的兩人共舞，用于滿足王公貴族的交際需求；其開始在民間流行起來，要等到法國大革命后。

而“社交舞”也在不久后傳入中國。1843年，《南京條約》使上海開埠后，小漁村搖身一變成了十里洋場，人們的生活方式也大幅改變，其中一項便是“社交舞”的時興。

伊麗莎白二世當時跳的，并非只是一支舞，而是與整個加納的交情。

紀錄片《哈里王子與梅根》劇照

1961年11月20日，伊麗莎白二世訪問加納時，與當時加納的領導人夸梅·恩克魯瑪共舞

到了1930年代，百樂門、仙樂宮、大都會等上海舞場，已經成為上海夜生活的地標，也使上海得到了“東方巴黎”的稱號。從周迅在電影《風聲》中跳的一段“搖擺舞”，就可見當時上海舞場的熱鬧氣氛。在當時的上海，“社交舞”跳的不只是男女交往，還有東方與西方文化的交匯與碰撞。

無舞不社交

現今最著名的“社交舞”，有探戈、華爾茲、狐步，以及充滿拉丁風情的倫巴、恰恰、森巴等等。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探戈，雖然看上去很像宮廷舞蹈，也被國標舞歸類在“標準舞”（而不是“拉丁舞”）的分類下，但事實上它卻起源于阿根廷的底層。

阿根廷作家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曾在書中寫道：“探戈始于妓院。”當時從歐洲遷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移民，除了穿金戴銀的殖民者，更多屬于討口飯吃的中下階層，其中又多是男性。他們在時代的晃動下匯聚到這里，在碼頭附近演奏音樂、發泄情緒、追求女人，聞歌起舞而形成了早期的探戈。

不過，另一種說法是，探戈源于情人間的秘密舞蹈，所以舞者往往表情嚴肅，擺頭以東張西望防止被人看見；也有人說，探戈最初是兩個男人一起跳的舞，以斗舞的方式吸引女子注意—這又不禁令人想起張國榮與梁朝偉，他們在《春光乍泄》的廚房里跳的那段探戈，嫵媚又煽情。

我們今天雖然常用“社交舞”這個詞，來指涉兩人（尤其是男女）相伴的舞形式，但若我們擺脫通俗的“社交舞”定義，就會發現其實“無舞不社交”。任何一種不是表演性質的舞，當舞與舞曲環抱了眾人，使人們開始扭動身軀與四肢，人們就在這場舞的氛圍中互動了起來。跳過廣場舞的人，就會知道那和關在房間里扭腰擺臀，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張國榮與梁朝偉在《春光乍泄》的廚房里跳探戈

共舞也未必只能基于曖昧或愛情，也可以是一場美好的邂逅和陪伴。

更何況，人類跳舞的原初意義，很可能就是社交；最原始的社交，也很可能就是跳舞。肢體的舞動，是一種世界通用的語言，尤其是在文字語言尚未發達的時代，人們可以透過一起跳舞，來表達與交換內心的感受。

探戈舞者瑪莉亞·尼維斯就曾說：“探戈很特別的一點，就是舞伴之間的溝通，所以當我們跳舞時，我們感受無數的情感，它可以是愛，也可以是恨。”關于這一點，就連在較為含蓄的儒家經典《詩經》中，也有“言之不足，歌之；歌之不足，舞之蹈之”的說法。

除此之外，一場舞，也仿佛是一場眾人共同膜拜的儀式。當人們遵循著節奏，規律地進、退、旋轉、跳躍、抬手、停頓、擺頭，人們便在共同的律動之中，感受到一種交融，以及超越自身的愉悅感。19世紀著名的社會學家涂爾干，就用“集體歡騰”這個概念，來解讀“澳洲土著”的集體儀式行為，以及這些儀式實踐如何產生社群凝聚、形成認同的效果，舞蹈就是重要元素之一。于是，不只人跳舞，舞也跳人。

“跳舞是談情說愛的前奏”

當舞的形式從集體舞蹈演變到兩人的、現代意義上的“社交舞”，它更加強調舞者兩人的默契與和諧，并且在更貼近的肢體距離中，曖昧與親密的意味也變得愈是濃厚。

簡·奧斯汀寫作的經典小說《傲慢與偏見》中有這么一段對白。女主角伊麗莎白初見達西先生，反駁他“詩是愛情之源”的說法。達西先生反問他：“那你推薦用什么來鼓動愛情呢？”伊麗莎白回答：“跳舞，即便舞伴只是長得還可以。”《傲慢與偏見》所寫的那個莊園時代，“跳舞是談情說愛的前奏”。

現在又何嘗不是呢？上海出身的張愛玲也曾寫道：“其實就普通的社交舞來說，實在是離不開性的成分的，否則為什么兩個女人一同跳就覺得無聊呢？”此外，從1997年橫掃奧斯卡九項大獎的《英國病人》，到2017年獲得金球獎全部提名的《愛樂之城》，男女主角都是在一支動情之舞后，點燃了愛情的火苗。

《聞香識女人》劇照

跳舞也不只可以是“前奏”，更可以是從曖昧到熱戀的催化劑。在《泰坦尼克號》里，杰克與露絲的感情升溫，一樣少不了“舞”。

在露絲和她的未婚夫等“上等人”吃完晚餐后，杰克悄悄邀請露絲參加“三等艙”的舞會。那里演奏的并不是經典的“社交舞”名曲，而是流傳于愛爾蘭民間的吉格舞曲，即以手風琴、口笛、愛爾蘭鼓等樂器制造出喧鬧的歡快節奏。

“我不懂這舞步。”露絲起初有點猶豫。“我也不懂，跳就對了，不要思考。”杰克爽朗地回答露絲，便拉著她胡亂跳了起來。隨著舞樂昂揚，杰克帶著露絲走上舞臺，一起跳了一段踢踏舞，然后手勾手繞圈轉。露絲在這一小段與杰克的共舞中，不只初嘗到了自由的滋味，還帶有愛情的余韻。少了這段舞，我們可能也看不到后來杰克與露絲在船首張開雙臂模擬飛翔的雋永畫面。

不過，共舞也未必只能基于曖昧或愛情，也可以是一場美好的邂逅和陪伴。電影《聞香識女人》中，就有一段令人反復細品的橋段。

因為失明陷入低潮并打算自殺的退伍軍官法蘭克，和他的看護查理一同到紐約旅行，在餐廳遇上了陌生女孩唐娜，法蘭克便邀請唐娜與他一起跳一曲探戈。隨著舞曲《一步之遙》的開展，原本并不會跳探戈的唐娜逐漸卸下緊繃的神情，笑逐顏開，在法蘭克的引導下，自然而然地擺動起身體，拋開了因為害怕錯誤而止步的膽怯，而法蘭克也在這一小段共舞中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愉悅。

舞跳人，人也跳舞。

就像法蘭克邀請唐娜時說的：“探戈中是沒有錯步的，不像人生，它很簡單，這也是它的美好之處。要是踩錯或絆倒了，繼續跳就好。”人的身體與情感會隨舞擺動，而我們又能借著跳舞，與人產生連結，感受生命中的美好事物，并獲得面對生活的勇氣。

所以，找個人或找群人一起跳舞吧！即便不像杰克與露絲那樣跳出愛情，也許也能像法蘭克和唐娜，跳一曲對于生命的熱情。不要思考，Just tango on。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