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燕靈 紀娟 張念志
組織細胞壞死性淋巴結炎(histiocytic necrotizing lymphadenitis,HNL)是一種以非腫瘤性淋巴結反應性增大為特征的疾病,具有自限性,根據文獻報道及分析,多見于中國、日本等東南亞國家40歲以下青壯年患者,其中又以女性多見[1],屬于臨床罕見疾病,容易被誤診為轉移瘤、惡性淋巴瘤等疾患。本文通過分析臨床學習過程中所見1例HNL患者的臨床診療過程,同時結合文獻進行學習,對其發病機制、臨床表現及診斷依據等進行探討,以提高對本病的認識,也為不明原因發熱患者的診斷提供思路。
患者,男,33歲,因“發熱1周”于2021年2月4日由門診擬“發熱待查”收住呼吸內科?;颊咦栽V1周前受涼后出現發熱,最高體溫達39℃,晨起及夜間持續發熱,惡寒,少許咳嗽、咳痰,咳白痰,伴有頸部疼痛,全身酸痛、乏力。曾于2021年1月30日就診于外院,查CRP、血常規、胸部CT均未見明顯異常。予“奧司他韋75mg bid 及蓮花清瘟膠囊4粒tid”口服治療,癥狀改善不明顯。2021年2月4日為求進一步治療,就診我院呼吸內科,門診擬“發熱待查”收住入院。
查體:患者入院時測體溫:38.2℃,神清,精神欠佳,咽部無充血,扁桃體無腫大,扁桃體表面無膿性分泌物,左側頸項部觸及少許黃豆般大小增大淋巴結,壓痛(+),質軟,活動度一般,聽診雙肺呼吸音粗,未聞及明顯干濕性啰音,心率116次/分,律齊,腹軟,無壓痛及反跳痛,雙下肢不腫。
診療經過:入院完善相關檢查,2021年2月4日急診血常規:白細胞計數4.19×109/L,紅細胞計數5.62×1012/L,血紅蛋白164g/L,血小板計數178×109/L,中性粒細胞計數2.76×109/L,中性粒細胞百分比65.9%,淋巴細胞計數1.14×109/L,淋巴細胞百分比 27.2%;2021年2月5日尿常規:尿蛋白 弱陽性,白細胞56.3個/uL↑,上皮細胞 91.20個uL↑,小圓上皮細胞 84.40個/uL↑;凝血常規:纖維蛋白原5.16 g/L↑,D-二聚體2.7 mg/L↑;生化:ALT 58 U/L↑,AST 42 U/L↑,總蛋白61.9g/L↓,白蛋白35.7 g/L↓,乳酸脫氫酶419 U/L↑,CRP:10.48 mg/L↑,HsCRP:9.80 mg/L↑;呼吸道病原體譜:抗流感病毒A型-IgM 弱陽性,抗流感病毒B型-IgM 弱陽性;自身抗體:抗nRNP/Sm抗體 臨界陽性(±),抗Sm抗體 臨界陽性(±),腫瘤標志物:鐵蛋白 1650.91 ng/mL↑;2021年2月8日肥達氏反應:肥達氏0效價1 ∶80(+),肥達氏H效價1 ∶20(+);心肺功能五聯定量測定:D-二聚體1860 ng/mL↑;余大便常規、真菌D-葡萄糖檢測、優生優育系列、降鈣素原、甲狀腺全套未見明顯異常。2021年2月5日查胸部CT及全腹部CT均未見明顯異常。治療上西醫予維生素C 2g+維生素B60.2g 靜滴 qd補液、甲磺酸左氧氟沙星 0.5g qd抗感染、痰熱清 20mL qd退熱等對癥治療;中醫予疏風清熱,解毒生津之劑口服,效果不明顯,患者仍發熱。2月4日-2月6日患者反復高熱,體溫最高可達39.3℃。
患者發熱病因不明,2月6日完善風濕科、血液科會診后予行淺表淋巴結彩超及相關檢查,以明確發熱病因。2月7日上午真菌(1-3)- β-D葡聚糖<10pg/mL;淺表淋巴結彩超示:左側頸部多發淋巴結,較大淋巴結建議超聲引導下穿刺活檢;呼吸道病原體譜提示:抗流感病毒A型-IgG陽性(±),抗流感病毒b型-IgM弱陽性(±),遂予奧司他韋75mg bid口服??紤]患者使用左氧氟沙星抗感染治療3天仍有發熱,予以停用,調整為哌拉西林舒巴坦4.5g bid繼續抗感染。結合患者淋巴結彩超結果,考慮組織細胞壞死性淋巴結炎可能,遂與患者及家屬溝通后予完善淋巴結活檢病理檢查,同時加用甲潑尼龍琥珀酸鈉40mg qd靜滴抗炎退熱,2月7日下午復測體溫正常,后未再發熱。2月9日患者訴頸部疼痛明顯好轉,體溫正常,一般情況可,淋巴結穿刺病理、T-spot、血培養結果尚未回示,患者及其家屬要求出院,子以辦理。囑其以潑尼松初始劑量20mg bid 口服(每5天減5mg)鞏固治療。2月10日患者病理回示:淋巴組織多灶及片狀壞死,內見多量核塵,散在組織細胞、淋巴細胞、免疫母細胞及少量漿細胞樣細胞浸潤,局部副皮質區細胞增生,考慮診斷為組織細胞壞死性淋巴結炎(Kikuchi病,如圖1)。1月后患者于我科門診隨訪,調整用藥,復查淺表淋巴結彩超未見明顯異常。

圖1 淋巴結病理結果(HE,sp×200)
病因及發病機制:HNL最早于1972年由日本學者Kikuchi及Fujimoto提出,故又稱Kikuchi病或Kikuchi-Fujimoto病[2-3],是一種臨床罕見疾病,其發病原因尚不明確,但其發熱、淋巴結腫大、白細胞一過性減少、抗生素治療無效及其發病前上呼吸道感染的前驅癥狀等臨床特征,提示其發病可能與病毒感染后所誘發的高免疫狀態相關,病毒感染包括人皰疹病毒6型和8型、EB病毒、巨細胞病毒、副流感病毒、微小病毒B19、柯薩奇病毒、人類免疫缺陷病毒等[4-5],HNL患者在病毒入侵機體后,產生過度免疫反應,從而破壞機體免疫平衡,最終淋巴細胞變性壞死,被組織細胞吞噬降解而發生此病。Moyer等學者[6-7]的研究表明,EB病毒富集于人體淋巴結區,干擾T淋巴細胞介導的正常免疫應答反應,又或者直接侵犯淋巴組織而致病。Yosep Chong等[8]運用定量聚合酶鏈反應(qPCR)技術證實Torque-teno病毒/Torque-tenolike迷你病毒在HNL的發病機制中具有重要意義,可能是發病原因之一。本例患者發病前有受涼病史,存在惡寒發熱,咳嗽咳痰,全身乏力酸痛等上呼吸道感染癥狀,呼吸道病原體譜示流感病毒A型、B型IgM抗體弱陽性,與此發病機制相符,推測該患者發病過程可能是由于病毒感染引起自身免疫反應失衡,誘導淋巴細胞變性壞死。但也有相關研究指出[9]:在對20例HNL患者組織標本的PCR檢測中,僅有2例標本的個別細胞中檢測出少量的EB病毒信號,其陽性檢測率僅10.0%,無統計學意義。也有其它研究人員[10]提出HNL的發病不僅與病毒相關,病原體還包括常見的感染菌如布魯氏菌、耶爾森氏菌、弓形蟲等。此外,臨床研究發現,本病的發生還與自身免疫系統疾病存在一定關聯,Perry等[11-12]曾報道HNL與系統性紅斑狼瘡等免疫系統疾病存在一定相關性,兩者可并發或少數HNL患者可進展為SLE。但無論是病毒感染或是自身免疫因素,其在HNL疾病中的具體作用機制尚未能得到有力的證據支持,有待于進一步研究。
臨床特征及診斷依據:HNL臨床表現復雜多樣,典型臨床特征[10]包括長期不明原因發熱,或持續高熱,或低熱,且熱型不一;淋巴結腫大,多見于頸后三角區的淋巴結腫大或伴疼痛,也可見于腋窩、鎖骨上窩、腹腔、腹股溝等部位的淋巴結,腫大的淋巴結多呈串珠樣排列,直徑可介于0.5~4cm之間,少數見于5~6cm,極少數超過6cm。其它臨床癥狀還包括頭痛、寒戰、盜汗、惡心、食欲下降、疲乏、呼吸困難、全身皮疹、關節肌肉疼痛等,非典型癥狀起病時易與其它疾病相混淆,誤診率高。實驗室檢查顯示有60%HNL患者可有白細胞一過性減少,中性粒細胞減少時意義較大,部分患者可有貧血,血小板減少癥,紅細胞沉降率(ESR)加快,C-反應蛋白(CRP)升高,乳酸脫氫酶及肝酶的升高等,血清中或可檢測到EB病毒、巨細胞病毒、人皰疹病毒等的相關抗體,有長期發熱及頭疼等神經系統癥狀時可行腦脊液的檢查,實驗室檢查指標缺乏特異性,難以確診[13]。常規影像學檢查主要包括B超及CT,亦缺乏特異性,B超檢查常表現為單側頸部淋巴結腫大,多見于Ⅱ區和V區,病變的淋巴結直徑通常小于3cm,有研究將[14]B超下的腫大淋巴結特點概括為低回聲壞死、強回聲鈣化少、圓形及橢圓形、淋巴結門結構及其邊界不清。亦有研究表明[15]淋巴結周圍軟組織呈高回聲暈是HNL彩超下的較為顯著的特征,這一特征有助于本病與其它淋巴結疾病相鑒別,但也可見于淋巴結結核、感染性淋巴結炎等[16],故雖對HNL診斷具有一定意義,仍缺乏特異性。超聲造影提示[17]HNL雖與惡性淋巴結病變有所交叉,但其造影表現更符合離心性和彌漫性增強的良性淋巴結病變,這為臨床明確診斷HNL提供有效參考信息。普通CT特異性不高,常表現為多發微小腫大淋巴結,直徑一般小于2.5cm[18],可為臨床醫生結合患者臨床表現及實驗室檢查結果,與結核性淋巴結炎、惡性淋巴瘤等疾病相鑒別,做出考慮為HNL診斷的可能性,制定下一步治療計劃提供參考依據,但僅憑影像學表現難以確診HNL。由于HNL早期也常被誤診為轉移瘤、惡性淋巴瘤等,18F-FDG PET-CT的應用也較為廣泛,在成像中[19-20]多顯示為全身多部位的淋巴結輕中度增大,頸部及腋窩淋巴結最常受累,受累淋巴結密度均勻無融合,FDG攝取值增高,或伴中軸骨代謝升高及肝脾腫大。18F-FDG PET-CT在評估HNL患者全身淋巴結累及情況,輔助淋巴結活檢定位等方面具有一定意義。雖然18F-FDG PET-CT靈敏度很高,但其在肉芽腫性疾病、炎性疾病等良性病變中也存在類似的影像學表現,特異性較低,且費用高昂,輻射性大,因此對于不明原因發熱伴淋巴結腫大患者,18F-FDG PET-CT并非首選,應結合患者臨床表現,實驗室及B超檢查,盡早行活檢明確病理檢查結果。典型的HNL病理學表現[21]為鏡下可見副皮質區淋巴結結構喪失,出現大片或小灶的凝固性壞死,其內可見大量核細胞碎片,壞死邊緣見增生的組織細胞及其被吞噬的細胞核碎片,病灶中淋巴細胞呈散在的灶狀分布,且摻雜有增生的免疫母細胞,而中性粒細胞及漿細胞浸潤較少或無,其中,本病的特征性病理改變之一是病灶區出現碎屑樣壞死。既往報道[1,16]曾提及將HNL病理學表現分為增生型、壞死型、黃瘤樣型,增生型主要表現為病灶區出現增生的組織細胞、免疫母細胞、核細胞碎片、小淋巴細胞等,但無明顯壞死及中性粒細胞的浸潤;壞死型則是在增生型基礎上發生明顯的凝固性壞死,并包含較多的核碎片;黃瘤樣型則是泡沫樣組織占據整個病變區域。闡明了HNL進行性發展過程中的階段性病理改變。非典型者可在鏡檢基礎上進行免疫細胞化學檢查,相關臨床研究表明[9]病灶細胞CD3、CD4/CD8、MPO、CD123、顆粒酶B及TIA1陽性,CD20、CD56、PAX5陰性對于HNL的診斷及鑒別診斷具有一定意義。本例患者后續鏡檢結果中描述的病理特征與文獻報道一致,診斷明確,因而在臨床診療過程中,對于不明原因發熱,尤其伴有淋巴結腫大的患者,需考慮到本病與其它類似疾病的可能性,有適應證者盡早安排活檢,明確病理診斷,針對性治療,減少誤診漏診。
治療及預后:HNL是一種良性自限性疾病,通常在4~6個月之間可自行恢復,預后良好,少數患者(約3%~4%)可出現病情反復或進展為其它疾病,如自身免疫性肝炎、SLE、結締組織病等,Chen Z.Y.等[22]曾報道1例HNL患者經糖皮質激素治療好轉后出院,隨訪2月出現肝功能損害,后診斷為自身免疫性肝炎(AIH)繼續入院治療的;Vithoosan S.、Lee S.M.[13、23]分別報道1例經病理診斷為HNL,但繼發嗜血綜合征(HLH)的患者。因而對于HNL也需要長期隨訪,以預防其復發或進展為其它疾病。在治療上,臨床以對癥治療為主,有發熱癥狀的患者早期可適當運用解熱鎮痛藥物,神經系統受累者,需對癥控制顱壓及驚厥等。由于本病臨床罕見,通常發熱患者治療初期會運用抗生素對癥處理,結果抗感染治療常無效,目前文獻報道該病對糖皮質激素治療敏感[24],但應注意避免在活檢前使用。多數患者經糖皮質激素治療后癥狀迅速緩解,少數病情嚴重患者可運用類固醇激素和羥氯喹進行治療,病情更甚者靜脈使用免疫球蛋白效果較好[21,25]。曾有報道顯示[26]糖皮質激素效果不明顯或病情反復的HNL患者改用羥氯喹或免疫球蛋白治療后,癥狀明顯緩解。目前國內專家學者[27]多傾向于盡早使用糖皮質激素,推薦潑尼松用量為0.5mg/kg,療程持續4~6周,由于本病存在3%~4%的復發率,可能與過早停用糖皮質激素相關,故少數患者需延長使用激素至3個月以上。國外研究者則認為,該病多數不需要處理,而僅有大約16%的病人需要糖皮質激素或免疫抑制劑加以治療。本例患者以發熱為首發癥狀,伴隨上呼吸道感染癥狀,在疾病初期,使用抗生素進行處理無效,考慮診斷為HNL后應用甲潑尼龍琥珀酸鈉40mg qd靜滴治療,后體溫迅速恢復正常,癥狀也逐漸好轉,出院后以潑尼松20mg bid 口服(每5天減5mg)鞏固治療,定期隨訪,調整用藥,未再復發。
HNL雖然臨床罕見,但在臨床診療過程中,若遇不明原因發熱,淋巴結無痛或痛性腫大,白細胞一過性減少,或伴有皮疹、關節疼痛、貧血、肝脾腫大等不典型癥狀的患者,需要警惕該病發生的可能性,有適應證者應盡早活檢,明確病理診斷,及早治療,以免漏診誤診,貽誤病情,同時注意與其它疾病相鑒別,病情穩定后,也需要加強定期隨訪,監測病情,預防疾病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