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以來中國主流紀錄片國際傳播策略研究

姚 爭，張 恒

(浙江傳媒學院，浙江杭州 310018)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是黨的十九大作出的重大政治論斷，這意味著中國實現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面對新的歷史發展時期，如何更好地樹立和展現大國形象，提升中國文化的“軟實力”，這是中國主流紀錄片創作與發展面臨的時代要求和歷史使命。2018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指出：“展形象，就是要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向世界展現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和中華文化影響力。”[1]作為傳播國家主流意識形態和核心價值觀的重要藝術樣式之一，中國主流紀錄片擔負著“講好中國故事”的重要使命。它是讓世界了解中國的重要窗口，同時也是讓中國走向世界的重要舉措。研究中國主流紀錄片在國際傳播中的策略，對提升中國文化“軟實力”具有獨特價值和現實意義。

一、背景與趨勢

近年來，中國紀錄片創作呈現出繁榮和發展之勢，主要表現為：第一，紀錄片的發展越來越受到黨和國家的重視。2010 年，國家廣電總局出臺了《關于加快紀錄片產業發展的若干意見》，在政策上保障了紀錄片創作及產業的發展。中國紀錄片創作及產業規模不斷擴大，其投入、產出和國際傳播影響力都在逐年增加。根據相關數據統計，2015年中國紀錄片總投入為30.24億元，2019年總投入提升至50.36 億元，5年間增加了1.5倍多。第二，新媒體行業對紀錄片生產呈現積極參與的發展態勢。2015年新媒體投入紀錄片創作的總資金只有2億元，而2019年則發展至13億元，并在國內相關投入主體中躍居第二位(以上相關數據，均可詳見表1)。第三，不少民營影視公司在紀錄片創作與傳播方面表現活躍，經濟投入和制作數量都逐年增加。“2010年，中國民營紀錄片公司的紀錄片總時長約2511小時，制作量僅次于中央電視臺，居于第二位。”[2]與此同時，“紀錄片價格從每分鐘30—50 元提升為100—200元，甚至有些影片價格超過了200 元。”[3]較大的盈利空間成為民營公司進軍這一市場的直接驅動力，大量社會資金的流入使紀錄片創作及傳播快速走向規模化和產業化。

表1 中國紀錄片年投入相關數據統計表(2015—2019) (單位：億元)

在中國紀錄片蓬勃發展的大環境中，中國主流紀錄片創作不僅獨領風騷，而且在國際傳播方面呈現出十分可喜的發展態勢。2011年，由中國國務院新聞辦籌拍的國家形象片在美國紐約時報廣場播出，使中國的國家新形象直觀、立體地展現在美國觀眾面前。此后，《中華功夫》《大國和諧》等一大批直接展現國家形象的外宣紀錄片應運而生。2017年，《習近平治國方略：中國這五年》更是在美國探索頻道亞太電視網首播。這是國際主流媒體首次全面、系統講述中國領導人的作品，引發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同年，“一帶一路”媒體傳播聯盟在北京成立，由聯盟主辦的《絲路時間》在全球21家境外主流電視媒體亮相，覆蓋亞、歐、非、南美洲 40 多個國家和地區的5億多受眾。[6](114)在這樣的發展背景下，大量展現中華文化的紀錄片在國際市場上得到青睞。2012年《舌尖上的中國》在海外首輪發行額即達到35萬美元，創造了中國紀錄片海外發行單集最高的好成績。[9]2017年中美合拍的《我們誕生在中國》在美國上映，成為年度紀錄片票房冠軍。此外，像《中國美》《長城》《鳥瞰中國》《極致中國》《佳節》《中國的寶藏》等主流紀錄片，都在國際傳播中很好地塑造了中國形象，同時也使中華文化的魅力得以彰顯。隨著中國步入第二個百年奮斗發展的新時代，如何將中國自身建設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聲音和實踐，更好地通過主流紀錄片進行及時有效的傳播，是當代中國主流紀錄片創作的歷史責任和時代命題。

二、主體與客體：國際視野下的敘事與接受

紀錄片的創作者通過“敘事”與受眾進行溝通和對話。“敘事(narrative)指的是這樣一種話語模式，它將特定的事件序列依時間順序納入一個能為人理解和把握的語言結構,從而賦予其意義。通常意義上的敘事，往往被等同為‘講故事’。”[10]實際上，故事的敘述是一個建構的過程，它主要是以“事件”為中心，其中“事件”還包含起因、經過(沖突)、結果等基本結構。“新歷史主義”學派代表人物海登·懷特認為：“歷史領域中的要素通過按事件發生的時間順序排列，被組織成了編年史；隨后編年史被組織成了故事，其方式是把諸事件進一步編排到事情的‘場景’或過程的各個組成部分中。”[11]在這一點上，部分紀錄片創作者和史學家的工作有著相似之處，他們都是在歷史資料中“發現”故事，這個“發現”的過程也就是敘述者(主體)對故事的建構過程，如何建構出能被受眾(客體)接受的故事，是紀錄片創作者敘事藝術水平的體現。

(一)主體觀察：以目標受眾為導向選擇敘事視角

敘事視角，指的是敘述者從什么角度去觀察和講述故事內容。法國敘事學理論代表人物茲維坦·托多羅夫認為：“構成故事環境的各種事實從來不是‘以它們自身’而出現，而總是根據某種眼光、某個觀察點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托多羅夫非常重視敘事視角的作用，他進一步說：“視點問題具有頭等重要性確是事實。在文學方面，我們所要研究的從來不是原始的事實或事件，而是以某種方式描寫出來的事實或事件。從兩個不同的視點觀察同一個事實就會寫出兩種截然不同的事實。”[12]敘事視角是敘事的前提，它會影響事件最終的呈現。同時，敘事視角的選擇也會直接影響受眾接受和傳播效果。因為從信息接受的角度看，敘述者的視角如果不被受眾認可，那么受眾主觀上就會對敘述內容產生排斥心理。所以創作者想要達到預期的傳播效果，在敘事中就要對目標受眾的視角予以充分考慮。從近年來產生影響的一些中國主流紀錄片中，觀眾不難發現創作者對視角選擇的獨特用意。在《習近平治國方略：中國這五年》《智慧中國》等紀錄片里，導演在出鏡主持和被訪嘉賓的選擇上都采用了“以外國人的視角看中國”的基本創作思路。在此基礎上，通過外籍主持人的親身游歷，首先從感性角度讓觀眾認識和了解中國的風土人情和文化傳統；其次，對國外專家的采訪，則通過局外者的冷靜視角來解讀中國現象，為觀眾提供了理性認識的角度。這些紀錄片的目標受眾更多是國外觀眾，選擇與之文化更為接近的視角進行敘事，能夠在情感和文化上使其產生認同，有利于消減文化差異所帶來的隔閡與排斥。

紀錄片是以真實性為基礎的節目形態，為了更好地呈現真實，有的紀錄片會采用多視角的方式進行敘事。以多視角立體的方式進行呈現和敘事，能從形式上更好地增強紀錄片的客觀性。比如由五洲傳播中心與美國國家地理頻道聯合制作的人文自然類紀錄片《極致中國》，選擇不同文化背景的探險者作為主持人，從他們各自的文化視角去看待和體驗中國極致的美景與獨特的人文。這種多視角的敘述形式，一方面可以將事件立體地呈現給觀眾，避免了單一視角所帶來的片面性；另一方面，不同視角所形成的差異性觀點，可以引發觀眾更多更深層次的思考，充分調動受眾的主觀能動性。主流紀錄片通過多視角的方式，讓觀眾感受到中國文化以及在此文化語境中的人的生存狀態和個性，不僅可以使中國文化的國際傳播更具立體性，也有利于中國文化的對外交流與推廣。

(二)客體接受：通過戲劇化敘事激發受眾的期待心理

主體的傳播目的是否能夠實現，在于它傳遞的信息是否能被受眾接受和認同。受眾(客體)是信息的消費者，他們的反映和評價是傳播效果的表征。紀錄片的敘事就是創作者(主體)通過影像對受眾(客體)“講故事”。故事要吸引受眾，離不開情節的推動。情節的作用是按照一定的因果邏輯將事件組織起來，它使故事具有了連貫性。關于故事和情節的區別，英國作家福斯特認為：“‘國王死了，不久王后也死去’是故事，而‘國王死了，不久王后因傷心而死’則是情節。”[13]由此可見，故事只是對客觀事實的敘述，而情節則是敘述者按照一定的因果邏輯將一連串的事實進行重新建構的結果。創作者的敘事邏輯受其自身主觀意識的影響，其價值判斷和感情傾向都會隱含于情節之中。由嗶哩嗶哩與美國國家地理頻道聯合出品的自然類紀錄片《未至之境》，主要展現了生活在中國人跡罕至地帶的野生動物。如果創作者只是將這些動物的日常生活純粹地紀錄下來，那么這部影片只能體現其科普價值，而不能呈現其人文價值。該片有別于傳統科普紀錄片之處是以人文的視角將動物群體的生存、繁衍事件轉變成為動物版的家族或家庭故事。首先，創作者采用了擬人化的敘述技巧，影片中的動物都被賦予了家庭角色，比如犀鳥爸爸、藏狐媽媽、雪豹寶寶等，這些充滿親切感的家庭稱謂，增強了作品的隱喻色彩和人文意味。其次，影片還通過情感邏輯將這些動物的“片段化”生活連綴起來形成情節，建構出了雪豹寶寶學捕獵、熊貓寶寶學爬樹等具有家庭倫理色彩的故事。這種以人文視角進行講述，同時采用戲劇化進行敘事的方式，極大地增強了影片的故事性，在國際傳播中取得很好的收視效果。

在紀錄片創作中，創作者為了把故事講得更好，以設置懸念的方式展開敘事是常用的技法。所謂懸念，是指在欣賞戲劇、電影或其他文藝作品時產生的一種心理活動，即關切故事發展和人物命運的緊張心情。對懸念的研究可追溯至古希臘時代，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就較早地對構成懸念的“反轉”“發現”等基本元素進行過討論。[14]在中國戲曲理論中，戲劇理論家李漁關于“收煞”的手法與懸念的內涵相似，他說：“令人揣摩下文，不知此事如何結果。如做把戲者，暗藏一物于盆盎衣袖之中，做定而令人射覆……只是使人想不到，猜不著，便是好戲法，好戲文。”[15]懸念的運用在中國傳統說書以及古典章回小說中非常普遍，比如在敘述的關鍵時刻，讓情節戛然而止，以“賣關子”的方式制造出懸念。同樣需要講故事的紀錄片也不例外，比如《極致中國》的每一個故事都會為探險者設置驚險和刺激的挑戰任務，在此懸念之下，通過戶外競技與沉浸自然相結合的形式，讓觀眾通過獨特的視角領略中國的極致之美和人文特色。而《未至之境》中藏狐家庭的故事，更是利用對懸念的設置使影片的情感得以升華。該片中藏狐家庭的故事是由兩條線索構成的：一是，母藏狐外出狩獵最終被藏狼咬死；二是，公藏狐覓食喂養四只藏狐幼崽。為了增強戲劇效果，影片首先將藏狐媽媽外出狩獵這一事件作為故事的懸念，使觀眾對其離家覓食的結局產生接受期待。接著，影片采用平行蒙太奇的方式，將外出的藏狐媽媽和家中的藏狐爸爸及寶寶的故事進行交叉敘事，形成了藏狐夫婦為了家庭辛勤付出，以及他們的寶寶們渴望媽媽早日回家的溫情畫面。懸念最終在故事的結尾被解開——藏狐媽媽死于荒野。這一收場的鏡頭與此前藏狐寶寶嗷嗷待哺的鏡頭形成強烈的情感反差，它使影片的情緒急轉直下，原本平靜溫和的氣氛陡然被一種濃濃的悲情所籠罩。由此可見，創作者通過對懸念的設置所建構出的戲劇性效果，使自然界這些動物的本能活動升華為具有人類倫理色彩的行為。這充分顯示出此類紀錄片獨特的情感表現和人文價值。

三、思想與內容：文化差異下的審美表現

不同民族和國家由于自然生存環境和歷史發展不同，存在文化差異是客觀事實。文化差異一方面使人類文化變得豐富和多元，但有時也會導致不同文化間的沖突和誤讀。跨文化傳播學者薩默瓦認為:“雖然許多跨文化交流的問題都只出現在人際交往的層面,但絕大多數較嚴重的沖突和誤解都可以追溯到文化背景的差異根源上來。”[16]面對文化間的差異，不同民族間的文化對話是極為重要的。所謂文化對話就是在差異性背景下實現文化的共識和共存，它應該具有寬大的包容性，這是消除不同文化間沖突和誤解的根本途徑。李澤厚先生說過：“有容乃大，于人，于學，于文化，于傳統，何莫不然。”[17]包容的文化是善于對話和交流的文化。對話和交流能使一個民族的文化推陳出新，保持活力；同時它也能使一種文化從“民族的”轉變為“世界的”，實現真正意義上人類共同的精神財富。中國主流紀錄片在國際傳播中，一方面要“求同”，另一方面還要“存異”。“求同”意味著紀錄片傳遞的思想和理念要具有共通的文化價值，這是引導差異性文化形成一定共識的基點。“存異”意味著影片所傳播的內容和形式一定要體現出民族特色，因為“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一)思想表達：從中國哲學思想出發闡釋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里，生活在歷史和現實交匯的同一個時空里，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18]因為人類共有一個地球，各國同處一個世界，所以要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這就意味著一個國家在追求本國利益的同時要兼顧他國，在謀求本國發展中要促進共同發展。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是時代發展的趨勢，也是解決當今世界面臨共同威脅所提出的中國方案。其所體現出的全球治理觀，立足于人類命運前途，符合全球廣大群體的普遍利益，因而能夠得到世界各國人民的廣泛認同。

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在國際傳播中更容易與他國受眾產生共鳴。因此，中國主流紀錄片將這一理念融入作品進行對外傳播，有利于跨越文化障礙，從而達到文化的認同和對話。《智慧中國》是由中宣部對外推廣局支持指導，五洲傳播中心與嗶哩嗶哩、美國探索頻道共同制作的國際合拍紀錄片，它曾通過探索頻道面向國際受眾進行傳播而備受關注。該片以現代人類的“吃穿住行”為切入口，進而將人類目前所面臨的環境治理、能源危機、食品安全、醫療衛生等諸多問題一一提出。在敘事方法上，影片采用全球化的視角，體現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在內容表現上，影片分別將中國科技在相關領域的創新成果進行了展現，這一方面可以體現出科技對人類生活的改變，另一方面也能體現出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構中所發揮的作用和貢獻。《習近平治國方略：中國這五年》則是通過外國的一些親歷者的視角向觀眾講述中國援建蒙內鐵路、開通中歐班列、參與蘇丹維和、保護吳哥文化遺址等事件。在這些親歷者的小故事中，觀眾可以看到中國“一帶一路”建設橫跨廣袤的亞歐非大陸，感受其貫穿區域之廣；同時，觀眾還可以看到“一帶一路”建設涉及世界的政治、經濟、文化、醫療以及國際和平等各個方面，感受其惠及領域之多。該片向世界展示了中國的和平發展給全球帶來的活力和機遇，讓觀眾感受到中國在構建互惠互利的共同體中所付出的巨大努力，表明“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既是一種價值指向，更是一種現實選擇和人類社會的美好愿景。

中國主流紀錄片在創作和國際傳播中不僅要體現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世界性，同時還要彰顯中華思想和文化的民族特色。陳寅恪先生認為：“自晉至今，言中國之思想可以儒釋道三教代表之。”[19]牟宗三說：“中國哲學的中心是所謂儒、釋、道三教。”[20]由此可見，儒釋道三教思想的融合是中國哲學思想的特質所在，而這種思想的最大特色及可貴之處就在于它們之間雖和而不同，但同時又能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由五洲傳播中心推出的鄉村題材紀錄片《美麗鄉村》，先后登陸探索亞太網、法國國家電視臺等眾多海外播出機構，廣受外部好評。該片在傳遞中國鄉村的自然之美和人文之美的同時，潤物無聲地將中國哲學思想和審美趣味進行了很好的傳播。片中那些淳樸憨厚的村民，面對艱難的生存環境所表現出的樂觀向上品格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儒家精神之體現。而影像中那些原生態的鄉村所呈現出的自然風光和田園生活，則讓觀眾感受到遠離都市塵囂的寧靜之美和充滿禪味的空靈之境。此外，龍虎山的藥農將鐵皮石斛的幼苗重新種回巖壁，長白山的采參人遵循“抬大留小”的行規不采幼參，蜀南的竹農只砍伐五年以上不發筍的老竹，這些舉動都滲透著道家“道法自然”的哲學思想，同時也體現出中國人敬畏自然、與環境和諧共生及可持續發展的生存智慧。

(二)內容展現：通過個體敘事與親和語態傳遞中國文化

中國主流紀錄片要更好地實現國際傳播，在內容上首先要體現出中國自然風情和特色文化。“21世紀以來，無論是中國自制抑或國際合制，能進入國際傳播序列的中國題材紀錄片都強調中國文化因素。”[21]從近年來中國主流紀錄片的題材來看，“傳統文化從故宮、長城等常見符號延伸到日常生活領域，節日、家族、文物等題材成為國際傳播的載體。”[8](113)比如由五洲傳播中心、企鵝影視聯合出品的紀錄片《佳節》通過美國國家地理頻道向全球4億受眾播出。影片把中國人宗族、家庭等概念與節日的慶典儀式進行融合，將中國傳統的節日文化以國際化的方式進行表達，向觀眾展示了中國人的情感世界、文化傳承以及家國情懷。由中英合拍制作的《中國的寶藏》，其英文版在BBC世界新聞頻道向全球22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4億多觀眾進行首播。該片通過20多件珍貴的中國文物，從家族、文字、城市、制造、科技、飲食等多個方面，傳遞了中國的文化傳統與價值理念，同時也展現了古代文明傳承之下的當代中國形象。

中國主流紀錄片在國際傳播中還非常注重“以小見大”，即通過對個體的聚焦來表現宏大的主題。紀錄片《本草中國》以“本草”為載體，圍繞境界、時間、分寸等主題，探尋不同地域里人與本草間的溫情故事，由此來表現中醫藥文化源遠流長和博大精深的宏大主題。該片作為代表中國中醫藥文化的“國家名片”，在東南亞、澳新、南亞等地區播出，面向世界展現了中華本草的傳奇魅力。在《美麗鄉村》中，觀眾在重慶江南村老左的故事里，看到了三峽移民生活的變化；在海南新村港疍家人老徐的故事里，看到了一個群體的生活變遷，那些曾經為了生存四處漂泊的疍家漁民，通過近海養殖過上了安穩的生活；在次角林村普布次旦的故事里，看到了新一代藏民為實現自己的夢想，努力嘗試著突破傳統。這些故事以普通人的生活來折射中國文化傳承、變遷和發展的宏大主題，這種以個體的視角進行敘述的方式，更容易引發國外觀眾的情感共鳴，進而達到文化的互通和價值的認同。

與此同時，中國主流紀錄片在創作和國際傳播中，其內容表達的語態要充分考慮目標受眾的文化背景，以達到親和化的效果。首先，語言選擇要親和化。比如《智慧中國》《中國的寶藏》等紀錄片，它們選擇外國主持人作為內容敘事的主體，從同期聲到畫外音均采用外語講述，這使外宣紀錄片在語言層面可以消除與目標受眾的距離。其次，畫面解說要親和化。如《未至之境》里，一段介紹中國的解說詞為：“地球上有個國家，面積大約與美國相當，但人口大約是美國的四倍。”《鳥瞰中國》里，介紹橫店時直接稱之為“中國的好萊塢”，然后又以“它的面積將近26平方公里，大約是比弗利山莊的兩倍”這樣的旁白進一步加以介紹。這些以特定視角進行解說的方式，都能極大增強影片的親和力。再次，語態風格要親和化。嚴肅權威是中國主流紀錄片長期以來的語態風格，這種居高臨下的語態容易與觀眾產生距離感，不利于在自由開放的新媒體語境中傳播。面對媒體形態的變化，中國主流紀錄片在對外傳播中的語態風格也要呈現出生活化，如《未至之境》中就采用了大量擬人化的方式進行表現，它使影片中動物的生活成為人類現實生活中的一種隱喻，像大熊貓母子的故事，就可以被解讀為對孩子“成長”的隱喻。熊貓寶寶在媽媽的呵護下生活了兩年，終于有一天要離開媽媽去獨立生活了。在講述這一場景時，影片的解說是：“每只熊貓媽媽的一生中都有這樣的階段，它必須放手鼓勵孩子去往更廣闊的世界。”這種充滿生活化的語態是用人類的視角對動物世界進行重新建構，它借助動物來隱喻現實生活和表達自身情感的方式，與中國傳統文論中“托物言志”的表現方式是一脈相承的。該片中還有許多類似的隱喻，比如，用犀鳥爸爸的故事來隱喻父愛和執著，用藏狐一家的故事來隱喻家庭與責任。這些隱喻一方面使影片的內涵呈現出多意性，同時也使其語態風格更具親和力，這些表現方式都能有效地提升中國主流紀錄片的國際傳播能力。

四、媒介與機制：多維融合下的國際傳播

中國主流紀錄片要實現“走出去”的戰略目標，作品本身的內容和質量是前提，而傳播平臺和運營機制則是實現其落地的路徑之所在。從近年來中國主流紀錄片傳播效果看，其影響力的提升離不開媒介的融合、機制的創新，以及紀錄片產業自身不斷地優化和發展。

(一)媒介平臺：應用多渠道跨媒介進行融合性國際傳播

長期以來，電視媒體是中國主流紀錄片傳播的主要渠道。21世紀以來，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之后，隨著新媒體自身快速發展，加之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和大力推進，中國主流紀錄片的傳播渠道由原先通過電視單一化傳播，轉變為以臺網融合為主的多元化傳播。由于網絡新媒體打破了傳播的時空限制，滿足了受眾個性化的需求，因而近年來越來越成為大眾獲取信息的主要渠道。從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近五年(2016—2020)發布的相關數據來看(見表2)，中國網民和網絡視頻用戶規模都在持續擴大，而且隨著互聯網普及率的不斷攀升，網絡已經成為人們觀看視頻的主要渠道。因此紀錄片的網絡傳播在今后的發展中，將會呈現出更為強勁的態勢。

眾所周知，新媒體迅猛發展的態勢是國際性的。根據美國電影協會(MPAA)公布的數據顯示，2018 年在美國以 Netflix 為代表的流媒體訂閱量達到6.133億，首次超過有線電視5.56億，電視的地位開始受到挑戰。[7](119)傳統媒體為求生存被迫采取應對措施，英國BBC Studios和獨立電視臺ITV合資推出流媒體平臺BritBox，法國電視臺和私營電視臺TF1和M6聯合創建流媒體平臺Salto，日本NHK啟動自己的流媒體平臺“NHK + ”等。[8](112)

表2 中國網民及網絡視頻用戶規模相關數據統計表(2016—2020)(1)根據第38、40、42、44、46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中相關數據統計。

互聯網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同時也改變著世界紀錄片的創作及傳播格局。它的異軍突起改變了觀眾的收視習慣，同時也使國內外紀錄片的新媒體化程度持續擴大。紀錄片網絡化傳播的勢頭難以阻擋，網絡新媒體平臺業已成為各紀錄片生產企業競相爭奪的渠道資源。在此背景下，中國主流紀錄片為實現“走出去”戰略，積極采取措施主動適應新的媒體環境。2013年1月，由國家廣電總局指導，中國網絡電視臺主辦的中國紀錄片網正式開播。該網匯集了網絡電視、手機電視、移動傳媒等多終端平臺，是中國第一個國家級紀錄片新媒體綜合性產業運營平臺。該平臺部署全球鏡像站點，覆蓋了歐洲、北美、非洲、中東、東南亞等200多個國家及地區的互聯網用戶，成為傳播中國文化和擴大中國主流紀錄片國際影響力的重要渠道。與此同時，中國一些新媒體視頻平臺也加強了國際間的合作，如愛奇藝與Discovery、騰訊與BBC、嗶哩嗶哩與美國國家地理頻道等都通過不同形式開展合作，它們或通過版權購買，或通過聯合投資與制作，或通過與機構及制作人建立聯盟等方式，實現了優質紀錄片的共創和共享。日益密切的國際合作，一方面是對紀錄片國內外市場格局的重整，另一方面也推動著中國主流紀錄片國際傳播更好地發展。

面對新媒體異軍突起帶來的沖擊，以電視媒體為代表的傳統媒體在進行自身整合和優化的同時，也積極尋求與新媒體的合作，并以臺網聯動的方式拓展傳播空間。中央電視臺紀錄頻道圍繞“講好中國故事”這一戰略核心，圍繞“品牌升級、架構調整、融合傳播、國際水準”四個方面推動自身高質量發展，它在建立紀錄頻道的基礎上，2019年全面改版推出了《微9》《9視頻》等融媒體跨電視端、移動端、PC端的短視頻時段，創新了中國主流紀錄片的創作與傳播形態。為適應傳媒新的業態，地方電視臺也紛紛采取措施。2020年上海紀實頻道和藝術人文頻道整合為上海紀實人文專業頻道，提出了“真實啟發思考，人文點亮生活”的頻道理念，以滿足當下觀眾對高品質紀實人文類節目的需求。湖南金鷹紀實頻道在2019年成立了融媒傳播事業部，在2020年又成立了新媒體運營部，同時它還不斷地開拓合作平臺，比如與國際知名紀錄片機構(美國探索頻道、美國國家地理頻道等)及新媒體平臺(抖音、優酷、嗶哩嗶哩、快手等)開展各種形式的合作，以尋求新的價值和出口。

(二)運營機制：通過產業模式的創新助力作品國際傳播

中國主流紀錄片一方面具有一定的宣傳屬性，同時它還具有影視業的商業屬性。隨著近年來紀錄片市場的繁榮，其商業價值越來越為人們所重視。作為文化產品，中國主流紀錄片為了更好地走向國內外市場，在生產運營、推廣機制上都不斷打破藩籬，主要體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創作模式的創新。為了進一步拓展和突破國際傳播空間，中國主流紀錄片需要自我培育更為成熟的類型紀錄片，打造出具有國際市場價值的紀錄片品牌。歷史地看，類型化是紀錄片創作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也是紀錄片產業化發展的必然結果。它的出現和不斷成熟，能夠滿足特定觀眾對紀錄片節目的期待，有利于紀錄片的傳播和接受。比如，《舌尖上的中國》引發收視熱潮后，出現了《風味人間》《人生一串》《老廣的味道》《水果傳》等一批有影響力的作品，形成了高水平的美食題材紀錄片類型。以《鳥瞰中國》《極致中國》《航拍中國》等為代表的作品，提升了中國旅游題材紀錄片的類型及水平；以《故宮》《我在故宮修文物》《如果國寶會說話》《中國的寶藏》等為代表的作品，形成了文博題材紀錄片的類型及水平。所有這些由創作模式更新所帶來的較高水平的類型紀錄片，不僅已經形成了各自的品牌，而且在國際傳播中都深受觀眾喜愛，產生了很好的傳播效果。

第二，合作模式的創新。中外合拍紀錄片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已出現，1980年中日合拍的紀錄片《絲綢之路》(央視與NHK電視臺合拍)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部中外合拍的大型紀錄片，此后還有《話說長江》(央視與日本佐田企劃社合拍)、《望長城》(央視與日本東京廣播公司合拍)等中外合拍的紀錄片都是非常具有影響力的作品。通過中外合作，中國主流紀錄片開始較好地實現雙向交流。一些新的創作理念被吸取接納，許多新的創作手法和傳播方式得到了應用，作品整體質量都有了顯著提高。不過這一時期紀錄片的合作方式還局限于兩國分別攝制，形成不同的版本，最終分別在各自國家播出。這種合作機制下創作的紀錄片，雖然是對中國題材和內容的表現，但在建構和傳播中國的國際形象上仍是“他者”話語的表達。進入21世紀，中國主流紀錄片的國際化合作更加深化，合作模式不斷創新。目前中國紀錄片的國際合作模式通常有兩種：一是“借船出海”模式，即由中方出品，國外團隊參與攝制。該模式既可以保證中方在作品內容上的話語權，同時還可以憑借人才、渠道、營銷等國際專業資源使中國主流紀錄片“借船出海”，實現中國文化的國際傳播。如江蘇衛視引進國際制作團隊推出的《南京之殤》《你所不知道的中國(第三季)》(TalesfromModernChina)就采用了這種合作模式。二是“造船出海”模式，即由中外雙方聯合參與出品。該模式除了可以保障中方話語權及借助國際資源和平臺進行傳播外，還可以有效地降低成本，減少市場風險。如嗶哩嗶哩與美國國家地理頻道聯合出品的《未至之境》，五洲傳播中心與美國探索頻道亞太電視網合作的《習近平治國方略：中國這五年》，與美國國家地理頻道聯合拍攝的《鳥瞰中國》等都采用了該種合作模式。中國主流紀錄片采用的這些中外合作方式，極大提升了其國際傳播效果。

第三，營銷模式的創新。首先，通過參與影展等方式使中國主流紀錄片獲得亮相機會，從而實現更好的推廣和營銷。近年來，中國主流紀錄片積極參與有國際影響力的荷蘭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德國萊比錫國際紀錄片短片電影節、法國陽光紀錄片節、澳大利亞AIDC國際紀錄片大會、加拿大熱門(Hot Docs)紀錄片節、波蘭克拉克夫紀錄片節、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等。通過亮相各類影展，中國主流紀錄片可以在較短時間內被業界和公眾所認可，這對其品牌樹立和國際影響力提升是十分有利的。比如，《中國梵高》《俺爹俺娘》《搖搖晃晃的人間》《塑料王國》等入圍2016年第29屆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主競賽單元(其中《搖搖晃晃的人間》《塑料王國》分獲荷蘭阿姆斯特丹紀錄片節評委會獎和新人獎)。[22]在法國陽光紀錄片節上亮相的中國紀錄片《鳥瞰中國Ⅱ》《瓷之遠行》《熊貓王國》《當一天中國人》，展示了中國歷史文化傳統和當代社會的發展變遷，使中國獨特的自然風光和人文魅力在國際舞臺上得以展現。其次，通過舉辦國際紀錄片節來提升中國作品的影響力。比如由國家廣電總局和廣東省人民政府主辦的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已經成為亞洲規模最大的專業化紀錄片節，也是目前國內具備紀錄片投資、融資、交易功能的國家級專業平臺和中國產業政策和國際發展趨勢的官方發布平臺，形成了以評獎、展播、交流、培訓、交易等為一體的綜合文化活動，對中國主流紀錄片創作與傳播所產生的積極作用正日益顯現。此外，中國主流紀錄片還通過跨界傳播，形成“紀錄片+”的衍生產業。2016年，由上海廣播影視集團有限公司投資控股的云集將來傳媒(上海)有限公司開啟了“紀錄片+游戲”這一新領域，開發商業運營和紀實 IP，將紀錄片產業引向縱深。[22](109)其他還有諸如“紀錄片+旅游”“紀錄片+真人秀”“紀錄片+美食”“紀錄片+戶外運動”等節目樣態，以及“紀錄片+電商”“紀錄片+營銷”“紀錄片+產品”等商業模式，形成了以紀錄片產業為核心的一系列衍生產業集群，開創了中國主流紀錄片創作、傳播及衍生產業共同發展的多贏局面。

五、結 語

紀錄片作為國際文化交流的通用語言，既是各國文化溝通的重要手段，也是國家對外形象建構的重要載體。中國主流紀錄片如何更好地“講好中國故事”，關鍵在于提升作品品質，打造其核心競爭力。這就要求中國主流紀錄片在創作中要有國際視野，充分了解受眾需求，要針對不同文化背景的民族和國家采用不同的視角和語態進行傳播，最終使作品達到“民族的”和“世界的”的統一。在此基礎上，還要善于對紀錄片進行包裝和營銷，通過多元化的傳播渠道和不斷創新的運營機制，使之更好地在國際市場上落地，從而讓中國的先進理念、深厚文化以及大國形象通過真實影像的方式更好地實現世界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