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守讓
程千帆,湖南寧鄉(xiāng)人,字伯昊,別號閑堂,“千帆”是他使用的筆名之一,后來就通用此名。他是著名古代文史學家,在校讎學、歷史學、古代文學、古代文學批評等方面成就卓著,尤其在唐宋文學研究領域的學術成就更為學界所推崇。
1978年,程千帆已經(jīng)年逾花甲,從武漢大學退休后調(diào)任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兼任古典文獻研究所所長,擔任古典文學和古典文獻學兩個專業(yè)的碩士生、博士生的指導教師。在南京大學,他煥發(fā)出新的生命活力,在學術研究和教學方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正如他的學生蔣寅研究員所說的:“南京大學中文系因聘請程先生任教而煥發(fā)生機。古典文獻研究所由此成立,古典文學專業(yè)由此再度興旺。”
程千帆每次招收新生后,都要送給他們八字箴言:“敬業(yè)、樂群、勤奮、謙虛。”這8個字也是程千帆培養(yǎng)學生的總體要求。
程千帆對待教育情有獨鐘,非常喜愛教學這項神圣的工作。他的學生評價他一貫地“把自己的研究工作擺在第二位,而把培養(yǎng)學生放在第一位”。
對初涉學術研究的學生,程千帆金針度人,向學生毫無保留地傳授治學的方法。他治學是從目錄學入門的,所以他也要求學生鉆研目錄學,重視目錄學。他對學生進行系統(tǒng)的目錄學教育與訓練,使學生在學術研究中少走彎路。他諄諄告誡學生,寫文章要有新意。他鼓勵學生做難度比較大、學術價值高的選題,要有問題意識,要有創(chuàng)新精神。他還說,研究學問“要時刻記住是科學研究,是論文,‘避免枯燥’很好,但主要是深刻、準確”。
程千帆講課妙語連珠,非常生動形象,有很強的吸引力和征服力。他的講課,極有章法,語言精練,明快生動,有時如飛瀑直下,激情澎湃,撞擊心扉;有時似庖丁解牛,化難為易,出神入化;更多的時候如山泉流淌,疾徐有致;關鍵時刻則幽上一默,調(diào)整聽眾情緒。
當年程千帆在武漢大學教書的時候,在武漢的一些作家如姚雪垠、俞林等人都慕名前來聽課。在南京大學上課,一些青年教師和其他專業(yè)的研究生也經(jīng)常聽他講課。他跟學生傳授經(jīng)驗說,上課的前一天晚上,要謝絕一切活動,要集中精力思考如何將課講好,如何征服學生。講課之前,他都將講義印發(fā)給學生,這也就是將手中的“秘密武器”交給學生。盡管如此,程千帆課堂上總是講得精彩紛呈,令聽者著迷。他告訴學生說,他上課前,會準備三個精彩的例子,如果一個例子就收到滿意的效果,那另兩個例子可以留下。隨著時間的流逝,你的講課內(nèi)容可能被學生淡忘,但精彩的例子卻會保存在他們的記憶里。有一次,講到古籍版本問題,程千帆說這個太重要了,接著便講了一個笑話。

雖然是個笑話,但生動形象,說明了文學研究中版本的重要性,學生因此得以初步了解校讎學的作用和意義。
最讓學生感到輕松愉快的還有每周一次的與程先生海闊天空的閑談。他有一肚子掌故,為人又幽默風趣,莊諧并出,聽聞其暢談儒林舊聞,那絕對是一種藝術享受。這種閑談不擇時間,大多在休息時候;不擇地點,或客廳書房,或在野外的游覽中,或在與學生一起用餐的酒桌上。
程千帆對待學生如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充滿愛心和期待,完全是一位藹然長者。他對學生關懷備至,常說:“你們的思想、學習、生活我都管。”他花了無數(shù)心血指導學生的學習和研究。對剛入學的學生,從課程設置、教學到學位論文的指導,他都慎重考慮,細致安排。在教學的過程中,他對每份作業(yè)都一字一句細心批改,從文章的主題、結構、材料,到論證過程、行文格式等方面均一一指出其存在的缺陷,然后讓學生修改。他不僅關心學生的學業(yè),還關心學生的婚姻和家庭;他不僅考慮到學生到資料室、圖書館如何借書的問題,還利用自己的關系為學生郵購難以買到的書籍。晚年,他身體不好,住進了醫(yī)院,但是他在病床上仍在審閱和修改學生的博士論文。
程千帆在教學中特別注意因材施教。他十分了解學生的志趣愛好和學術特點,對不同資質(zhì)的學生會提出不同的學術要求,施以不同的教學方法。他同時帶幾個博士生,根據(jù)學生不同的才情和研究方向,為這些學生設立的課程是不相同的。
學生畢業(yè)后走上講臺,他還要扶上馬,送一程。程千帆剛剛進入武漢大學任教的時候,時任武漢大學文學院院長的古典文學研究大家劉永濟先生在旁邊教室里聽他講課長達一個星期,覺得他講課還不錯,然后才放心讓他講。程千帆對待自己的學生也是如此,他的博士生張宏生留校后第一節(jié)課,他就坐在教室里聽,聽完課后則進行必要的指導和點評。他告訴張宏生,講課既要不離開教科書,也要超越教科書,如何處理,全在自己拿捏。
程千帆在原則問題上有自己的底線,不讓師生關系摻雜任何雜質(zhì)。有一次,一個碩士班的幾個學生過完寒假返回學校,順便帶了些土特產(chǎn)送給他,結果惹得他大發(fā)脾氣。他解釋說:“不是我不通情理。如果一個學生畢業(yè)后,還能帶著禮物來看望我,那是師生情誼,尊師重道,我很高興。可是如果他在我手下學習,要拿學位,彼此之間有功利的關系,我怎么能容忍這種關系發(fā)生在我身邊呢?”
(秋水長天摘自《文史博覽》2022年第5期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