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壇壇
《百將傳》,元代開始改稱《十七史百將傳》,其后一直沿用至今。其產生于北宋中期嚴重的邊防危機下,朝廷放寬對軍事的限制,向社會尋找應對之策,一大批有志之士投身軍事學術的研究。張預研讀《孫子兵法》,意識到戰略戰術對于軍事指揮的重要性,故選擇一百位將領,以人物為線索勾連史事,突出展現了將帥的作戰經過與軍事謀略。
《百將傳》是張預匯集歷代史書中的史料編纂而成。從西周的齊太公到五代的劉詞,內容來源于正史的列傳、世家和載記。史書發展到宋朝,已經有十七部正史,張預便是從正史中選擇一百位良將編纂而成《百將傳》。將正史與《百將傳》原文進行對比,可以發現《百將傳》的史料來自《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晉書》《南史》《北史》《隋書》《新唐書》《舊五代史》這十部正史。該書自元代后開始被稱之為《十七史百將傳》,是因為《南史》《北史》是在《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魏書》《北齊書》《周書》《隋書》的基礎上編纂而成的。
卷一自齊太公到卷二西漢的霍去病,這些人物的史料來自司馬遷的《史記》。卷三西漢趙充國到馮奉世,史料來源于班固的《漢書》。卷三東漢鄧禹到卷四的朱雋,史料來自于范曄的《后漢書》。卷五張遼到卷六的陸抗,史料來自于陳壽的《三國志》,司馬懿的史料來自房玄齡等著的《晉書·宣帝紀》。卷六的羊祜到卷七的王猛,史料來自《晉書》。卷七的檀道濟到吳明徹,史料來自李大師、李延壽的《南史》。卷七的崔浩到卷八的韋孝寬,史料來自李延壽的《北史》。卷八自隋代楊素到史萬歲,史料來自魏征《隋書》。卷八的唐李孝恭到卷十的王忠嗣,史料來自歐陽修的《新唐書》。五代十國的劉鄩和劉詞,史料來自薛居正的《舊五代史》。
這一百位人物,除了司馬懿的史料來自本紀,慕容恪和王猛的來自載記,齊太公、范蠡、張良、周亞夫的來自世家外,其他的人物史料都來自正史的列傳。需要注意的是,司馬懿本人并未稱帝,他出現在本紀中是西晉王朝追溯皇族祖先的結果(詳見表1)。
表1 《百將傳》史料來源匯總
張預的史料來自于十部正史,雖然《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魏書》《北齊書》《周書》在《南史》《北史》出現之前就已產生,但作者從后兩本史書中選擇史料。《新唐書》產生之前《舊唐書》就已經流傳,作者也從《新唐書》選擇史料。關于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從作者的生活年代考慮。宋代《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已有散佚,曾鞏等人對其進行校訂,現存最早的版本是“眉山七史”的蜀刻大字本。劉攽、劉恕、范祖禹等人對《魏書》進行校勘,《北齊書》在唐代中葉以后逐漸殘缺,到北宋初只存17卷。《周書》在北宋已多殘缺,后人取《北史》及其他史書補入,最早刻本約在北宋熙寧年間,早已不存。南宋紹興十四年(1144),《周書》同另外六史眉山重刻,即所謂“宋蜀本”,或稱“眉山七史本”。但實際上一直被稱為眉山七史的是比這稍晚的南宋前期在江浙地方刊行的本子,真正的眉山七史并未傳下來。[1]
宋代刻書業十分發達。唐代發明雕版印刷術,五代十國技術進一步成熟,宋代達到鼎盛。宋代不僅校訂刊刻經書,對史書也開始進行校刻。一方面是因為唐末五代戰亂,史書多有散佚、訛誤,板片也多有磨損,需要修補或重刻。另一方面北宋大興文治,重文教,校刻經史之書正是其主要表現形式之一。還有一點是因為北宋科舉考試中涉及的經史時務策多出于正史之中,社會大眾對正史的需求大增。宋代在統一全國時有意從分裂的政權中收取圖書,除南漢外其余政權的圖書均歸宋廷所有,并下詔求書,制定優厚的獎勵政策,最后把所有的新修書籍的樣本藏之館閣。館閣的書籍逐漸增多,再加上五代以來就有刊印經籍的舊制,到了宋代校訂經典書籍,也不足為奇。在官方的主導下,任用經史學底深厚的文官,遍尋異本,詳細校勘,力求把錯誤率降到最低,定為永世標準的定本。事實上他們也做到了,直到今天提起宋版書,其鳳毛麟角、吉光片羽極為珍貴,史學價值和收藏價值都很高。
宋代校刻圖書,從《五經正義》開始。《玉海》卷九《端拱校<五經正義>》:“端拱元年(988)三月,司業孔維等奉敕校勘孔穎達《五經正義》百八十卷,詔國子監鏤板行之”。[2]歷時十二年校刊完畢。此后著手重新校刻正史,以《史記》《漢書》《后漢書》這三史為先。
太宗朝校勘三史。真宗時校勘《三國志》《晉書》《舊唐書》。仁宗即位后,于天圣二年(1024)下令校刻《南史》《北史》《隋書》。《麟臺故事》卷二中《校讎》:“天圣二年(1024)六月,詔右正言直史館張觀,太常博士集賢校理王質、晁宗慤,秘閣校理陳詁,光祿寺丞集賢校理李淑,館閣校勘彭乘,國子監直講公孫覺校勘《南北史》《隋書》,及令左司郎中知制誥宋綬、吏部員外郎龍圖閣待制劉燁提舉之。”[3]天圣四年(1026)完成校勘,景祐元年(1034)覆校《南北史》。
嘉祐六年(1061)校刻南北朝七史。但七史不像《南史》《北史》那樣容易校刻,由于所存善本較少,校勘難度大,耗時長,有時甚至出現無本可校的情況。此前學者普遍認為嘉祐七史于政和中,始皆畢,頒之學官,民間傳者尚少。但中華書局編輯魯明、胡珂利用晁說之《嵩山文集》、韓維《南陽集》等史料對南北朝七史的校刻時間、諸史刊刻緩慢的原因提出新觀點。晁說之曾親眼看到過嘉祐七史的初刊本,《嵩山文集》中有《讀魏書》《讀北齊書》《讀周書》《讀宋書》《讀齊書》《讀梁書》《讀陳書》七篇文章,據此可以得知《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均為曾鞏于嘉祐末所校上。熙寧中校上《魏書》《北齊書》《周書》。[5]校上之后,審定無誤,即可刊刻。需要注意的是,七史并不是同一時間刊刻完畢。《南齊書》《梁書》《陳書》的校訂后,由于其問題不多,故刊刻較早。“治平中,鞏校訂《南齊》《梁》《陳》三書上之,劉恕等上《后魏書》,王安國上《周書》。政和中,始皆畢。”北朝三史難于校定,反覆校勘,自治平又過半百年,至政和年間七史刻本始完成。也就是說,七史于嘉祐六年(1061)仁宗下詔校訂刊刻,熙寧中期全部校訂完畢,政和中期,才完成刊刻。
七史校刻完畢后,民間流傳較少。《百將傳》的作者張預身為一名隱士,恐怕也難以見到此書的真容。再者是《百將傳》的成書時間,張預撰寫本書時,《七史》的校刻工作是否全部結束,是作者能否選擇該書的一個重要條件。基于此,我們需要對《百將傳》的成書時間進行一個判定。
首先,《百將傳》引用的史料成書時間最晚的是歐陽修的《新唐書》。該書成書于宋仁宗嘉祐五年(1060),《新唐書》出現后《舊唐書》便不再流傳。而五代時期的將領,張預從薛居正的《舊五代史》中選取史料,而不是《新五代史》,可以說明張預成書時《新五代史》還沒有完成,或者說最起碼還沒有見諸于世。即便在《新五代史》向世人公布之后,《舊五代史》的影響力也是在《新五代史》之上的。南宋以后,《舊五代史》逐漸失傳,《新五代史》才廣泛流傳。
其次,張預在成書后請同邑劉跂作序。劉跂,祖籍永靜東光,字斯立,號學易先生。元豐二年(1079)中進士,自此步入仕途,“政和(1111-1118)末以朝奉郎卒”[6]。找人作序,或為他人作序,一般會請在朝為官者或者友人。那么劉跂在為其作序時,必在他進士及第、為官之后,即元豐二年(1079)之后,并且不晚于其卒年。由此推之張預《百將傳》的成書年代應在元豐二年(1079)至政和八年(1118)之間。
最后,張預在自序中曾說:成書目的在于“以備陛下教育武士之道”,[7]教育武士指的是武學。宋代以文立國,重文事,輕武教,在對外作戰時屢次失敗。鑒于此,朝廷設立武學,專門培養軍事人才,以適應對外作戰的需要。武學最早設立于慶歷三年(1043),但由于朝堂大臣對武事的反對,以及社會上下普遍對武事、武舉的漠視,僅95天便夭折。王安石變法期間提出改革武學制度,主張重新恢復武學,得到神宗支持后,于熙寧五年(1072)重新開設武學,此次對其進行了完整的規劃,教育內容和管理等方面都作了改進。教育內容有軍事理論學習和作戰技能訓練,一方面頒定《武經七書》,學習軍事思想;另一方面學習儒家倫理道德,培養愛國忠義之道。此外還注重軍事訓練,如步射、馬射、馬術等,為之后的行軍打仗做準備。同時設立嚴格的學規對武學生進行管理,如王安石變法期間,設立內設、外舍、上舍三舍法,按規定時間完成學業、通過考核后才能由外舍升到內舍進而至上舍。但此次重置武學,主要范圍在中央。崇寧三年(1104),為向中央武學提供生源,宋徽宗下令地方開設武學,武學規模由中央到地方,范圍涉及全國,并且持續時間長,直至宣和二年(1120)才停止。由此觀之,崇寧三年(1104)到宣和二年(1120)是北宋武學發展最繁榮的一個時期,而張預在自序中提到的“以備陛下教育武士之道”應當也是這個時候的事情,再加上成書時間的下限為政和末年,所以《百將傳》成書很有可能是在宋徽宗崇寧到政和末年(1104—1118)。此外《光緒東光縣志》中也給了我們一些線索,縣志中推測張預是“因見遼金之必為大患,故陳百將,略以諷示廷臣,及南渡后,知天下無可挽回,遂隱以終世,此則其心跡時勢,可窺于微者。”[8]徽宗時期北宋已經到了末期,遼、金等政權對北宋虎視眈眈,朝政大權由奸臣把持,農民起義不斷,隨之而來的靖康之變,更是直接導致北宋滅亡。朝廷南渡后,張預深知天下大勢已去,于是隱居以度余年。
由此大致可以確定《百將傳》的成書時間是徽宗崇寧三年(1104)至政和末(1118)。這個時間和宋廷校刻《七史》的時間幾乎是同時段,那么張預便不可能從《七史》中獲取史料,基于此,張預從《南史》《北史》中引用史料。
綜上所述,通過對《百將傳》的史料來源的探究,進而推斷該書的成書時間在徽宗崇寧三年(1104)至政和末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