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救美之后

閆珊

魯智深救過一個女人，是純粹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魯智深和史進、李忠在潘家樓吃酒，聽人哽咽啼哭。魯智深覺得焦躁，問罷才知道，原是姓金的父女流落在此，被財主鎮關西欺辱壓榨。

魯智深救下金翠蓮的代價是巨大的。他殺了鎮關西，只能亡命天涯；失去提轄的職位，他從一個體制內的軍官變成了無根的浪子。

魯智深沒想要回報，但天道自有安排。他逃到代州，又遇到金家父女，金翠蓮做了趙員外的妾。正是賴趙員外之力，魯智深上五臺山做了和尚，有了暫時的安身之處。

宋江也救過女人，還不止一次。他對閻婆惜一家是有搭救之恩的，閻婆惜死了父親，無錢安葬，是宋江出的錢。宋江還安頓閻婆惜及其母親，買房置辦物件，閻婆惜因此免去了流落到妓院的命運。

可是，英雄救美的結局并不好。閻婆惜做了宋江的外室，又勾搭了別人，為了自己和相好，拿住宋江和梁山泊勾結的證據，百般威脅宋江，直到她被殺死。她對宋江恨意尤深，讓人詫異。

還有一次，清風山上，王矮虎抓了清風寨知寨劉高的夫人，在宋江再三懇請下，好色的王矮虎才放了那女人。后來，宋江拜訪清風寨副知寨花榮，看燈火時發笑，被那女人認出，指為寇賊，宋江即被抓。

我們固然可以這樣解釋：魯智深運氣好，遇到一位有良心的佳人。宋江時運不濟，再三遇到恩將仇報的女人。真是這樣嗎？

人心復雜，但有跡可循。魯智深救人出于本心，《水滸傳》中再三寫道，魯智深聽見此不平事極為生氣，睡前還在憤憤不樂，至于回報，并未在他考慮之內。

宋江救閻婆惜也沒有多想。宋江是“及時雨”，素不相識的小人物，落難后走投無路，來找他的多了。但宋江禁不住閻婆惜攛掇，納閻婆惜為妾，事情就起了微妙的變化。在閻婆惜眼里，也許宋江是對自己有恩，但自己并不情愿以身相許。

宋江救劉高夫人則是一開始就有盤算的。一是權勢，劉高是朝廷命官，不能冒犯；二是人情，劉高和花榮是同僚，花榮是自己的朋友，不救便不好看。既然如此，這事就不再是救一弱女子，而是知寨夫人不可開 罪，非救不可。難怪劉高夫人認出宋江的時候，不但沒覺得是恩公，反而要利用權勢把這個寇賊抓起來。

救人助人貴在內心純凈，邊界清晰。救與被救之后，你還是你，我還是我。救人的事過無痕；被救的，無有負累。人心變化多有誘因，一旦彼此突破邊界，就有大量灰色的交叉地帶，恩會變成怨，愛會變成仇……

幫人的結果不是人可以控制的。最好的一種是，不問因果，反有善果；最差的一種是，執著于目的，反而南轅北轍。

【原載《特別關注》】

插圖 ／ 英雄救美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