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告人

孫香我

“不可告人”這個詞，大家說起來一直都是貶義的，比如常聽到說的一句是“誰誰誰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其實不對，“不可告人”這個詞應該是中性的。

誰的心里都會有一些事是不可告人的，這是人之常情，一個人的心里若不藏著一些什么，怕就不是一個正常的人。常聽人掛在嘴邊說的一句話“事無不可對人言”，但我是從來不信的，說這話的要么是騙子，要么是偽君子，而偽君子其實和騙子又是一回事，他做偽君子也就是要騙人。人都要穿衣服的，一為御寒，一為遮羞，若一個人心里什么掩藏都沒有，什么事都告訴人，就像是脫光了走在大街上。人是穿上衣服正常呢？還是裸奔正常呢？不但我們自己做不到什么都告訴人家，人家若是把他什么亂七八糟的都告訴我們，我們也會反感。在心里藏著一些什么不告訴人，實在也是我們做人的一點兒體面。

廢名在文章里坦白過：“有些事我還不敢寫出來，‘不潔凈的事，仿佛覺得寫出來不大美，但我自己知道，而且可憐我，這是我做過的。我也原恕我這個不寫出來的心情。”我們不可告人的，也可能是一些不大亮堂、不大光彩、不大潔凈的事和念頭，我們自己也覺得難為情，自然不好意思告訴別人，這也是人的一點兒可憐處，我們畢竟都是凡人和俗人。正人君子們怕要說，心里有不可告人的東西，就不是“君子坦蕩蕩”。那我不說謊，我心里就一直有不可告人的事和念頭，正人君子們要因此而看不起我，我才不會在乎，相反，正人君子們要看得起我，我反而會看不起自己的。我不但有難為情的事和念頭不可告人，我的歡喜、我的欣慰、我的兀傲，以及我的所信所求，也都不可告人，不愿告人，不高興告人，告人人也不解。自認有不可告人之事之念，是我輩的“坦蕩蕩”。

我們不可告人的可能還不少。比如世上的是是非非，“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而我們心中也自有一篇是非，這個心中的是非卻往往是不合時宜的，自然就說不得，就不可告人。“不可告人”這個詞本身無所謂好壞，我們要看不可告人的是什么再來下褒貶，比如，不可告人的隱私和不可告人的罪惡，就完全不是一回事，前者要理解和尊重，后者要揭露和反對。

【原載《今晚報》】

●湖南長沙 曉曉竹薦

插圖 ／ 不可告人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