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的人情學

劉荒田

讀到一篇題為《鄰居算賬》的隨筆，引起思考。文章說的是：甲去醫療保險機構領醫保費支票，順便替鄰居乙領了，合計700多元。甲自己只占10來元。甲把支票兌成現金后，忘記自己應得的具體數字，因太小之故，隨意估算著拿了16元，把其余的交給乙。次日，甲聽到乙的太太和別人議論自己“連醫療費都敢貪”，心里很不是滋味兒。他到醫療保險所查底單，發現自己本該拿14.5元，也就是說，少給了乙1.5元。于是甲把1.5元補給乙。乙死活不要，生氣地指責甲把他當成小氣鬼。甲夫妻商量怎樣還錢，好堵住乙兩口子的嘴。甲太太出主意：你坐車去銀行兌換支票，車費2元也應分攤。甲果真就車費和乙夫婦算賬。結果是，乙用信封裝了幾角錢，還給甲。從此兩家人互不理睬。

中國是“人情社會”，而人情的幽微從上文可見一斑。區區幾角錢，放進街旁乞丐的缽子，會遭白眼。甲和乙兩家，再小氣也不至于計較。但它明明白白地毀掉了原本蠻不錯的友誼。

這種小之又小但危及多種親密關系的事件頻繁發生，根由在于：國人慣用的溝通方式有偏差。中國式人情重暗示，討債只能旁敲側擊。如何以較小成本，規避這種代價太大的社交陷阱呢？不妨“明來”。但凡涉及賬目，都要明明白白地算。仍然以上面的代領醫保費為例，第一次就交割清楚最好，萬一出了差錯，須盡快糾正。

進一步說，把“明算賬”定為人際關系的基礎之一，貌似帶市儈的銅臭味，但非如此不能根治我們“凡事隨便”的痼疾。現在的家長鼓勵孩子做家務，為洗碗、剪草、遛狗定下價目，孩子干了就能拿到報酬，此舉并非“冷酷”，而是理性的訓練。在清晰的計算上，恰能生長無私的奉獻，無價的愛。

【原載《報刊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