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華 劉 爽
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文明傳承、文化延續,多次強調要“記得住鄉愁”,“延續城市歷史文脈,保留中華文化基因”。(1)習近平:《論堅持全面深化改革》,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230頁。作為一種懷念眷戀家鄉的情感狀態,無論時代如何變革,鄉愁始終縈繞在人們的心間,催生了豐富多樣的哲學思考和文藝作品,成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當城市化遭遇數字化、鄉村振興遭遇城市擴張、人們的現實生活遭遇網絡化生存時,鄉愁就演化出復雜多變的網絡虛擬樣態。如何準確描摹鄉愁的網絡再現,認知其本質、挖掘其價值、揭示其風險、建構引導策略,是值得研究的重要問題。
在經濟高速發展的移動互聯網時代,城市化進程的加速推進了現代都市的繁榮和新型文化的傳播。城市的膨脹伴隨著大量人口的遷徙與流動,新一代的城市居民完成了以地理位移為基礎的從鄉村到城市的全面遷徙。然而,在進入城市后,部分人開始借助網絡和社交媒體緬懷過去的鄉村生活,如雪后鄉間小路上的一串串腳印、空無一人的老房子、破舊的課堂桌椅、矮小土屋門口的鮮紅春聯和燈籠、農村小孩的淳樸臉龐、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和熟悉的春晚開場白……鄉愁所代表的鄉土情懷與城市的現代化相互交織,新遷入城市的居民群體對于家的眷戀猶如星星之火,通過互聯網的聯結而凝聚為龐大的力量。網民紛紛在社交媒體平臺上發起或參與具有家鄉元素、傳遞家鄉文化的創作活動,農業社會封閉村落的生活圖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小農生活、古老的農耕器具和荒廢的斷壁殘垣等展示在網絡空間中,引發集體共鳴。現實生活中彌漫的鄉愁情緒借助社交媒體突破現實空間的邊界,以數字化的表達形式喚起了人們記憶中戀鄉思鄉的故土情結。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鄉愁在賽博空間重新出場,網絡鄉愁成為一種新的賽博記憶。網絡鄉愁所勾起的鄉愁記憶,能夠在我國鄉村振興進程中產生一定積極效應和正向價值,然而,其異化和泛濫也可能會助長網民的反現代化情緒。因此,認清網絡鄉愁的文化本質和復雜效應并對其進行科學引導就顯得尤為重要。本文嘗試描摹鄉愁的虛擬形態,挖掘網絡鄉愁產生的深層動因,提出引導網絡鄉愁的策略,以期更加深刻地認識網絡鄉愁的本質,將鄉愁文化納入中國式現代化的建設之路中,從而以鄉愁文化豐富新時代的文化表達。
近年來,我國城市化進程中大量農村人口轉移到城市,過往的鄉村生活經歷讓這些新城市移民魂牽夢縈、難以忘懷,基于地緣形成的鄉愁思緒在網絡空間中蔓延。
從農村到城市,這種生活環境的改變帶來新的情感需求,家鄉成為許多網民寄托情思的理想載體。英國文豪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曾感慨:“每當我把對前塵往事的回憶/傳喚到審理冥想幽思之公堂,/便會為殘缺許多舊夢而嘆息,/昔年傷悲又令我悲蹉跎時光。”(2)[英]威廉·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曹明倫譯,河北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61頁。從農村進入城市,不僅是地理空間的位移,更是個人身份、社會階層與社會交往關系的全面改變。“互聯網消除了甄別市民的一個傳統尺度。在典型的城市空間里,你的位置往往代表你的身份。”(3)[美]威廉·J. 米歇爾:《比特城市:未來生活志》,余小丹譯,重慶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2頁。在網絡空間中,城市和鄉村的意象往往一起出現,虛擬空間掩蓋了空間城市中身體所在的位置,網民在看到鄉村圖像符號時內心的鄉村記憶被重新喚醒。在社交媒體平臺上,鄉村場景轉變為可供變現的商品,從飲食到穿著,從娛樂到生活,構成了完整的農村產業變現鏈條。“鄉愁是一個明顯的現代詞匯,是一種依賴于現代性特有的世界方式的觀念。”(4)Marcos Piason Natali, “History and the Politics of Nostalgia,” in Iowa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 Vol.5,No.1(2004),p.10.社交媒體平臺內容生產者利用技術呈現鄉村畫面,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鄉村改造成引人回憶、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如生活紀實類電視節目《向往的生活》中呈現的悠然自得的鄉村生活收獲了大量觀眾,成為無數上班族心向往之的精神家園。網絡綜藝精準洞察到快節奏的城市生活給人們帶來的壓力和浮躁,抓住了人們渴望減負、回歸自然的心理,展現出美麗鄉村的恬靜生活,幫助人們在精神上實現“守拙歸田園”的幻想,那些自力更生、溫情待客的逍遙自在的生活場景,可以讓觀眾暫時忘卻城市生活的疲憊與喧囂。而李子柒、華農兄弟、張同學等展現農村生活的短視頻生產者,則以視覺化的傳播樣態讓鄉村成為被觀看的對象,激發了人們眷戀鄉土的情感。
隨著不斷加速的社會變遷,人們在不同的社會語境中獲得了迥異的生活經歷。媒介技術與互聯網的更新迭代帶來了傳播的多樣性和可能性,人們樂于將過往的生活經歷以感性的形式呈現在互聯網空間中。圖像、視頻、直播等多元化的表現形式吸引大量觀眾在評論區中瀏覽他人留下的圖片與文字,或者自己參與到評論區的互動之中,與共同觀看的他者形成虛擬空間中的“共在”,享受彼時的精神共鳴。在網絡空間中,用戶暫時逃離了現實中的生活,遠離了當前不得不面對的煩惱,享受網絡建構的虛擬生活。兒時的記憶被喚醒,并經由大腦的美化讓人們樂此不疲地沉浸于回憶之中。對很多人而言,童年的美好與成年之后面對的現實壓力形成鮮明對比,使他們愈發懷念童年的幸福時光;并且,隨著歲月的流逝,人的記憶會逐漸傾向于美化這些經歷。很多新城市移民在網絡中回憶兒時與玩伴一起玩游戲、共同上下學的快樂場景,鄉村優美的風光疊加特定的幸福片段成為記憶中的主旋律,而艱苦的生活條件、學業煩惱等則往往被選擇性忽視。當新城市移民通過自身努力在城市立足后,精神需求就被逐漸放大,尤其當現實中的生活模式與其過往的經歷相沖突時,童年的記憶就會被重新喚醒并被賦予美好光環。他們在當下的城市生活中經歷著多種坎坷,渴望從過往的田園生活中尋找精神養料,從而主動弱化了童年時光中的苦難記憶,美化了鄉村生活經歷。正如英國詩人塞繆爾·泰勒·柯爾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的感嘆:“鄉愁是一種磨人的病痛,/時時纏著我,越來越重。”(5)[英]柯爾律治:《鄉愁》,載[英]華茲華斯、柯爾律治:《華茲華斯、柯爾律治詩選》,楊德豫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397頁。在日復一日的工作與學習中,當下城市社會的快節奏、強壓力削弱了人的幸福感,記憶中的故鄉成為部分新城市移民抵抗現代都市喧囂的精神庇護所。社交媒體平臺內容生產的低門檻、易接觸性為多元內容存在提供了土壤,通過社交媒體,兒童在鄉村嬉戲的場景被以藝術化的形式展現,新城市移民群體很容易回憶起自己的童年生活,在其中找尋一些過往的快樂回憶以獲得心靈的慰藉。
“人類天生是群居的動物;對大多數人來說,會帶來有病理癥狀的痛苦的是離群索居而非社會交往。”(6)[美]弗朗西斯·福山:《大斷裂:人類本性與社會秩序的重建》,唐磊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68頁。新城市移民在從農村到城市的遷移過程中所面對的不僅是物質生活環境的改變,還有社會交往關系的斷裂與重建。當他們融入城市生活群體中時,需要適應全新的社會規則與交往方式,因而可能產生某種程度上的“文化不適”。此時,互聯網起到了一定的精神陪伴作用,幫助他們重溫兒時與父母建立起的親密關系,喚起他們對親情的向往。“當現在或未來似乎勢不可擋時,我們往往會懷舊地回顧過去以扭轉局面,換句話說,苦惱、悲傷和失去親人常常引起鄉愁。”(7)Clay Routledge, Nostalgia: APsychological Resource, New York:Routledge, 2016,pp.3-4.在大量農村青年離鄉進城的現代化背景下,如何在應付繁忙的城市生活的同時贍養尚在家鄉的父母成為熱點議題,親情成為父母子女心中的共同牽絆,然而彼此生活節奏的不同使他們都無法經常來往于城鄉之間,進城青年群體于是在鄉村視頻中尋找那一抹鄉愁的慰藉。城市繁忙的生活節奏帶來了多重壓力,進城青年群體需要全面適應社會的新要求,在新的環境中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長期的生存壓力讓個體在社會競爭中瀕臨異化,自身的精神需求受到壓抑,但是,“每一個成年人都需要幫助、溫暖與保護,這些需要在許多方面不同于孩子的需要,在許多方面又與孩子的需要類似”(8)[美]艾里希·弗洛姆:《健全的社會》,孫愷祥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30—31頁。。他們在城市生活中很難感受到自由和松馳,但在網絡空間中可以找到紓解壓力的渠道。通過設置濾鏡、添加背景音樂、拼接場景等制作手段,精美的鄉村視頻中的田園生活、矗立的老房子讓人感覺卸下了世俗的包袱,開始懷念兒時一座老屋、幾畝良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平淡卻也愜意的農村生活。在“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傳統倫理觀規訓下,進城青年群體渴望實現贍養父母、讓父母頤養天年的愿望,然而子女與父母常常分隔兩地,共享天倫之樂與自身的工作生活常常難以兩全。在這種缺憾之下,部分進城青年群體進入網絡空間,通過觀看互聯網中的孝親視頻來釋放情感,以期獲得心靈的慰藉。
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John Locke)說:“所謂記憶,它正好像是儲蓄觀念的倉庫。”(9)[英]洛克:《人類理解論》,關文運譯,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124頁。作為一種記憶的數字化形態,網絡鄉愁的風靡體現了當前城市化進程中社會整體的潮流趨向和個體復雜的心態。正如英國哲學家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所言,“人類知識和人類權力歸于一”(10)[英]培根:《新工具》,許寶骙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8頁。,生產和觀看網絡鄉愁的行為背后隱含著多元的政治經濟權力關系和社會文化動因。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關系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全局性、歷史性任務。”(11)《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3卷,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255頁。網絡鄉愁的盛行契合了鄉村振興的時代主題。當前,我國已全面完成脫貧攻堅任務。要進一步推動鄉村發展,就需要政府和民眾轉換視角,挖掘傳承優秀鄉村文化,使其在新時代獲得大眾的認同。隨著鄉村振興的時代主題與社交媒體的內容生產精準契合,宏大敘事與微觀創造相互結合,抖音、快手等社交媒體平臺在互聯網空間強勢崛起,政府逐漸認識到短視頻平臺在信息傳播和價值引領方面的優勢,嘗試借助短視頻平臺帶動鄉村旅游產業進入良性循環。在政府和短視頻平臺的合力推動下,鄉村視頻在網絡空間中大受關注,網民對農村生活的認同感不斷上升。通過短視頻的內容引導,更多網民了解到鄉村的人情風貌,為田園風光所吸引,鄉村露營、農村自駕游成為當下城市居民時髦的休閑方式,相應的農村旅游產業鏈正在逐步趨向完善。與此同時,農副產品的銷售渠道也得以拓寬,農民的經濟收益大幅提升。在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發布的農村相關內容、展現的新時代農村風貌,不僅有利于提升民眾的信心與民族自豪感,也有利于向國際社會展現我國脫貧攻堅的最新成果,營造真實、立體的國家形象。比如李子柒所拍攝的短視頻就以傳統的中式田園生活為展示主題,滿足了觀眾對“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理想農村生活的想象,不僅展現了歲月靜好的農村風光、傳統美食,也將人們的注意力從城市吸引到農村,看到現代消費社會以外的生活方式,同時還向海外觀眾展示了古樸寧靜的東方意境下的鄉村生活圖景,中國鄉村振興的成果就此以微觀敘事的方式被呈現出來。在社交媒體平臺上,不少主播憑借原生態的農村勞作活動積累了大量粉絲,走紅后便開始為家鄉直播帶貨,大大推動了家鄉的農產品售賣,農村現代化有了更加豐富的實踐路徑,農業生產經營方式也發生了轉變。在鄉村振興的時代背景下,三農類博主的走紅讓更多返鄉創業青年看到鄉村經濟發展的多種可能性,鄉村振興助農計劃已然形成了完整產業鏈,并擁有巨大市場潛力。
當前社交媒體平臺上的懷舊圖文與視頻獲得了大量的關注,背后不乏專業的MCN(Multi-Channel Network,即多頻道網絡)機構的推動,其將人們對鄉愁的情感需求與營銷模式相結合,造就新型的互聯網文化商品,再將其轉化為經濟效益,這也成為當下社交媒體平臺運營的常態。網絡空間中所展示的鄉愁記憶成為城鄉居民共同的情感紐帶,將城市人與農村人的情感聯結在一起。社交媒體平臺上展現的老牛耕田、拽耙扶犁的農村生產場景吸引著人們的注意力,鄉愁記憶的網絡擴散帶動了鄉村旅游業的發展,懷舊場景成為鄉村旅游營銷的新內容,電商和平臺經濟的發達為農產品的銷售變現提供了新渠道。鄉村風景借助社交媒體平臺的傳播成為可供消費的商品,原本被認為封閉落后的鄉村搖身一變成為城市人理想的“世外桃源”。借助互聯網,鄉村類短視頻、直播等內容既排解了大眾的鄉愁,也使得鄉村的農副產品可以銷往全國各地。網絡空間中的鄉愁情緒與鄉村振興相得益彰,社會從傳統轉向現代,鄉愁的表達也有了新的形式。中國式現代化包含著農業農村現代化的重要內涵,以計算機、互聯網、物聯網為代表的信息技術革命深刻改變著世界的生活方式,農村地區的通信基礎設施逐步完善,農村互聯網使用成本逐步降低,加速了農村數字經濟的發展,網絡空間中鄉愁的表達與傳播成為加速推動農村經濟發展的重要途徑之一。
人類文明的演進一直伴隨著“個體-共同體”關系的歷史變遷(12)參見劉昊:《從“個體-共同體”關系的歷史變遷看人類文明的演進邏輯》,《學習與實踐》2022年第10期。,網絡鄉愁在互聯網空間中的盛行蘊含著特定的社會文化心理動因,其本質上可歸結為一種“想象的共同體”向網絡虛擬空間的遷移,印證了文化與社會同構。(13)參見段莉:《參與式文化:實踐拓展與理論聚焦》,《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1期。具有鄉愁情感的群體大多是擁有鄉村生活背景的人群,他們依靠自身的努力奮斗實現了從經濟不發達的農村到經濟相對發達的城市的地理遷移。他們的遷移不僅是地理位置的遷移,而且是生活習慣與人際關系的全面變遷。在全新的社會生活環境下,他們需要適應新的社會關系,也不得不經歷陌生化帶來的悵惘與失落,感慨城市社會的繁華中缺乏鄉村生活的淳樸氛圍。鄉村慢生活綜藝的興起更是反映出城市人群對于快節奏高壓生活的抗拒,他們渴望暫時回歸節奏舒緩的鄉村生活。除了不適應城市工作壓力和生活節奏,很多網民也在感慨高度的城市化使得鄉村的集體生活記憶消失殆盡,人情愈發淡薄,令人懷念傳統的人與人之間充滿溫情的鄉村。具有鄉村生活經歷的新移民群體借由互聯網重新聯結在一起,共同的鄉村回憶成為他們之間的情感紐帶,使他們形成了網絡空間中新的“想象共同體”。借助社交媒體,他們在線緬懷鄉村生活,以集體身份實現了“想象共同體”的再遷移,將自身對于鄉村生活的懷念借助社交媒體中呈現的畫面進行虛擬的自我表達。
5G技術、移動智能終端的更新迭代,大大降低了互聯網平臺內容生產的門檻。無論是專業的互聯網平臺內容博主,還是普通網民,都可以在社交媒體平臺即時上傳自己生產的內容產品。用戶只需上傳拍攝的圖片或視頻,使用平臺提供的內容模板,配以背景音樂,便可一鍵生成并發布。現代信息與媒介技術的進步為網絡鄉愁的生產與傳播帶來了新的契機,將網絡空間中具有同樣訴求的個體聯結在一起,借助媒介技術和社交媒體平臺重現鄉村生活中的農耕畫面,使鮮活的鄉村生活場景重新回到大眾視線之中。柏拉圖曾經把“影像制造術”劃分為兩種類型:其中一種是“仿像術”,另一種是“幻像術”。(14)參見[古希臘]柏拉圖:《智者》,詹文杰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97頁。在快速進步的媒介技術加持下,專業的內容生產者制造了越來越多的鄉村“幻像”,技術的進步使得城市移民以在線觀看的虛擬形式暫時回歸原位,重構了特定群體在過往鄉村生活中的“家”。擅長制作視聽節目的社交媒體平臺在技術的加持下為鄉愁賦予了多元的魅力,炫酷的特效、剪輯、背景音樂層層疊加,美化過的鄉村視頻往往能達到出乎意料的傳播效果。社交媒體的興盛與繁榮則使得網絡鄉愁的生產與傳播更為便捷,借助多樣化的信息技術手段,一磚一瓦、一茶一飯的鄉村風光都能得以展現。現代傳播技術的發展為大眾營造了理想的田園風光,重新建構起用戶對于鄉村風貌的情感認同,強化了虛擬空間中的社會關系聯結。在互聯網平臺上,人們可以盡情穿梭在不同鄉村場景之中,并獲得現實生活中難以體驗的情感滿足。
網絡鄉愁作為鄉愁文化在互聯網環境下的全新表達,表明了中國傳統文化在新的時代語境下的傳承和弘揚。對此,我們一方面要挖掘網絡鄉愁具有現代意義的價值和功效,另一方面要警惕網絡鄉愁背后容易產生的問題和風險。
經過數千年的歷史沉淀,鄉愁從情感演變成一種文化,并成為一種精神文化符號,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我國社會從農業文明向工業文明轉型的過程中,民族文化受到外來文化的入侵,鄉愁思緒在互聯網空間中的彌漫,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新的媒介環境下的傳承。當城市文明全面崛起時,鄉村社會的邊界開始逐漸收縮。在互聯網構建的虛擬空間中,懷有鄉村情結的人群凝聚在一起,緬懷“失去”的鄉村生活,消費型社會與互聯網眼球經濟的耦合塑造了多元而小眾的互聯網群體景觀,強化了鄉愁群體情緒的呈現。身處于網絡構建的虛擬共同體之中,有些網民的情緒逐漸失控,反現代化的呼聲出現。
正如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所言,“在現代性的條件下,時間—空間伸延的程度比即使是最發達的農業文明也要高得多”(15)[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田禾譯,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2頁。。在社會轉型過程中,傳統的鄉土習俗被改變,以地緣為紐帶的人際交往圈開始逐步拓展,基于業緣、趣緣等多重因素連接在一起的群體日益壯大。而部分網民受困于社交媒體平臺,沉浸在過往的生活方式中,模糊了現在與過往的界限,逐漸失去了對當下社會環境的認同感。他們在現代都市中感受到的壓力與不適都成為群體性“戀鄉”的催化劑,但城市化進程的加速是歷史前進的潮流,個體需要適應現代化生活,提升自己的能力,調整自己的欲望,避免淪為工業社會中消費主義的附庸。“一個人沒有把自己的心從各種情欲的折磨中解放出來,最清靜的環境,最清涼舒暢的飲料,對他也是無用。”(16)[法]拉·梅特里:《人是機器》,顧壽觀譯,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19頁。在社交媒體平臺上,打上“逃離城市計劃”“逃離北上廣”之類標簽的視頻得到了大量的點贊和評論,大城市的生活方式難以得到這些網民的認同,他們渴望通過回歸鄉村來重溫返璞歸真的田園生活。鄉愁在網絡空間的強勢崛起,導致了部分網民群體情緒中感性對理性的侵蝕。相比于城市中的高樓大廈,鄉村中的巍峨大山、涓涓細流更讓他們懷有親近感。然而,他們看到的只是內容生產者所創造的“去情境化和去個性化”(17)韓普:《新媒體的數字化陷阱及其內在悖論》,《河北學刊》2022年第4期。的“前臺”,真正的農村生活場景被隱藏了,視頻中展現出來的風景契合了城市新移民群體對農村的美好幻想,但是,“認知偏見、主觀歪曲和情感化傾向顯而易見地存在”(18)[法]塞爾日·莫斯科維奇:《社會表征》,管健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1頁。。這種認知偏見源于用戶自身的選擇性認知,美化過往的鄉村經歷、沉浸在不切實際的田園夢幻中雖然可以使他們短暫逃避現實生活中的不如意,但也會降低他們對現代社會的認同感。
現代法治社會保障了每一位公民的言論自由,活躍在互聯網空間中的網民積極表達自我、暢所欲言,大眾的身份認同具有了全新的構筑空間。當前網絡空間中盛行的鄉愁文化是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鄉愁文化跨越時空局限,以短視頻、直播、圖文等形式重新回歸大眾視野,喚起民族的集體記憶,激發了愛國熱情,重新建構了不同社會圈層間的身份認同,在虛擬環境中加深了青年群體對傳統文化的認同感。但是,在賽博空間中,網絡亞文化層出不窮,同時造成了差異化的小圈層的分裂,不同文化圈層群體的社會共識被破壞。在網絡空間中,反對智性和理性精神的文化現象存在已久,反智主義從現實蔓延到網絡空間,其表現為沉迷于淺層的信息娛樂,站在理性的對立面,消解主流文化與價值觀,以娛樂化的形式假借多元文化思潮的外衣活躍于互聯網中。
反智主義者利用互聯網炮制各種負面信息,以反權威、反理性的態度誘導大眾,使得網絡空間中的錯誤思潮彌散。例如,在城市和鄉村的發展建設過程中,現存的一些并無文物價值的老舊建筑因為年代久遠存在安全隱患,需要對其進行拆除,然而部分網民卻質疑拆除這類建筑物的合理性,認為拆除這些飽經滄桑的老舊建筑就破壞了文化傳承。在反智情緒的煽動下,這類言論在網絡中大量擴散,正在阻礙著城市化的進程。為迎合特定群體思戀鄉土的情感需求,鄉村生活場景被不斷挖掘和營造,鄉村旅游日益興盛。但同時,這也成為一種盈利手段,自媒體將鄉村房屋舊址、生活習慣等運用技術手段進行濾鏡呈現,美化了過去和當下的鄉村生活場景,引發網民的精神共鳴,產生了對鄉村生活的烏托邦幻想,使鄉愁情緒日益高漲,回到傳統鄉村生活的聲音不斷涌現,增加了城市化的阻力。這種集體反現代化加劇了互聯網空間中的反智情緒,網絡用戶的個性受到貶抑,客觀性、多元性受到質疑,形成了很多高度同質化、單一化的集體。“人是社會性動物”(19)[美]E·阿倫森:《社會性動物》,邢占軍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3頁。,為了與周圍群體保持一致,個體不得不隱藏自己的個性,“日益成為技術支配下的工具人,并成為物化結構的一部分”(20)仰海峰:《批判理論:從盧卡奇到法蘭克福學派》,《思想理論戰線》2022年第1期。。
媒介技術的發達為眾多城市新移民在異鄉的心靈安撫提供了有利條件,在網絡虛擬空間中,人們可以找到和自己有同樣思鄉戀鄉情結的人群,在網絡社群中表達自己的鄉愁思緒,獲得心靈的安慰。城市新移民群體可以暫時遠離現實生活的喧囂和壓力,在抖音、快手、微博等社交媒體平臺上,因為對故鄉的思戀而同時集聚在某個互聯網節點上,在評論區以留言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思鄉情感,共同的在場感使得他們的情緒得到緩解,增強了內心的安全感。精心制作和美化之后的鄉村生活場景完美迎合了城市新移民的心理,將其曾經生活過的環境利用技術進行美化后呈現出來。新移民群體在城市中遇到阻礙、困境難以排解時,社交媒體平臺展示的鄉村內容就成為他們暫時逃避現實的烏托邦。巴魯赫·德·斯賓諾莎(Baruch de Spinoza)認為,對于將來或過去事物的情感比起對于現在事物的情感,必更淡薄。(21)參見[荷]斯賓諾莎:《倫理學》,賀麟譯,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178頁。觀看鄉村視頻內容的城市新移民群體沉浸在網絡構建的虛擬場景中,逐漸形成了集體共鳴,他們重拾童年與故鄉的記憶,用觀看鄉村圖文與視頻的形式代替肉身的到場,在肉身與故鄉之間形成一種離場的精神交流形態。
“消費文化中的趨勢就是將文化推至社會生活的中心,不過它是片段的、不斷重復再生產的文化,難以凝聚成為占主導地位的意識形態。”(22)[英]麥克·費瑟斯通:《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劉精明譯,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66頁。在美化后的虛擬圖景的催化下,部分網民沉浸于此,樂此不疲地回味鄉村生活,逐漸失去了適應城市生活的自主性。近年來,在互聯網對鄉村田園生活的不斷宣傳和美化下,網絡上出現了一陣回鄉熱潮,“裸辭回鄉”“回鄉創業”“打造2000平田園小院”的短視頻吸引了大量用戶觀看轉發。視頻中宣揚“不卷了”“躺平”“回農村擺爛”等負能量價值觀念,這很容易引起青年群體的效仿。借助互聯網平臺開展商業活動的資本方對經濟利益的追求使其進一步操控社交媒體平臺,生產越來越多的同質化鄉村視頻內容以吸引用戶,無節制的商業化鄉村內容泛濫于網絡空間,正如柏拉圖(Plato)所言:“一切營運部署都是為了對象,求取對象(弱者)的利益,而不是求取強者的利益。”(23)[古希臘]柏拉圖:《理想國》,郭斌和、張竹明譯,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30頁。正是因為有利可圖,各類宣揚戀鄉情結的短視頻才不斷涌現。部分網民被看似歲月靜好的鄉村風貌誘導,過度沉溺于短視頻平臺提供的同質化信息中,內心深處對故鄉的牽掛在短視頻的引導下轉變為對鄉村“桃花源”的向往,鄉愁成為無病呻吟式的自我內耗。
新的媒介技術為鄉愁在網絡空間中盛行創造了前提,也讓部分網民迷失了自我。赫伯特·斯賓塞(Herbert Spencer)有言:“指引我們前進的必然是信念,而不是視覺。我們不能沒有指南針。”(24)[英]赫伯特·斯賓塞:《社會靜力學》,張雄武譯,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7頁。當前,網絡鄉愁呈現出多重負面影響,對互聯網中的鄉愁浪潮進行合理引導和重塑顯得尤為迫切。
鄉愁是一種兼具傳統文化精神與深刻意涵的情感體驗。從古至今,無論是功成名就,還是遭遇困境,眾多文化名人在客居他鄉時都寄予故鄉濃濃的情思。從屈原的“去故鄉而就遠兮,遵江夏以流亡”、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杜甫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到鄉愁詩人余光中的“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不勝枚舉。鄉愁是刻在人類基因里的思鄉記憶,“因為一個人只有滿足了一種愿望時,才會發見自己是幸福的”(25)[德]康德:《論優美感和崇高感》,何兆武譯,商務印書館2020年版,第1頁。。作為一種超越實用目的的精神追求,詩人通過詩文來表達自己的鄉愁,進行社會交往,滿足自身的精神需要。在新的城市化背景下,鄉愁有增無減,部分網民借助社交媒體平臺將其表達出來,這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有些矯揉造作的內容已經脫離了鄉愁的自然呈現和情感抒發,遠離了鄉愁的本真,出現了黑格爾所說的“內容意義與和它聯系在一起的感性形象之間的一種有意識的割裂”(26)[德]黑格爾:《美學》第2卷, 朱光潛譯,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第26—27頁。。
正如馬克斯·韋伯(Max Weber)所言的“為世界除魅”(27)[德]馬克斯·韋伯:《學術與政治:韋伯的兩篇演說》,馮克利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年版,第29頁。,融入新的時代語境也意味著對自身的鄉愁情感的祛魅。面對鄉愁的情感堆積,我們應該主動前往鄉村,重溫真實的農村生活,認識到經由互聯網美化后的農村與現實農村之間的差距。社交媒體為人們在虛擬空間中尋求情感認同提供了絕好的載體,“虛榮總是建立在我們相信自己是關心和贊同的對象的基礎上”(28)[英]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蔣自強等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61頁。。我們瀏覽社交媒體平臺上關于鄉村的視頻內容,在朋友圈發布自己精心修飾的前往鄉村游玩的照片,一邊繼續瀏覽社交媒體,一邊等候朋友們的點贊與評論,在與朋友們完成社交媒體上的互動儀式后,我們的虛榮心就得到了滿足。然而,現代生活的快節奏要求大眾為社會創造效益,積極承擔社會責任,大眾應當具備適應繁忙的現代都市生活的能力,開展自身的社會交往實踐。約翰·戈特利布·費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曾說:“維持個人生活、使這種生活過得舒適的那種手段,只有通過經驗才能取得,因為不論是動物固有的本能,還是以類族生活為唯一目的的理性,都不會傳授這種手段。”(29)[德]費希特:《現時代的根本特點》,沈真、梁志學譯,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66頁。我們需要從經驗中獲取知識,獲得生存的技能,磨煉出在城市中獨立生活的能力。回歸現實生活是現代城市人群必須接納的生活方式,除了在地理空間上完全接納從農村到城市的地理位移,還應當將目光從互聯網中虛假的鄉村生活場景中移開,回歸城市化和現代化的生存境況。
當城市新移民脫離鄉村生活進入全新的城市生存空間時,城市生活給新群體的精神和思想帶來了巨大沖擊,人們開始追憶似水年華,感嘆美好時光只能停留在過去,選擇性忽視過往鄉村生活的落后與艱苦,演變為一種忽略當下、拋棄客觀與理性的精神鄉愁。“表達的話語本身就其本質來說并不需要真正在世界之中被大聲說出來。”(30)[法]雅克·德里達:《聲音與現象》,杜小真譯,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39頁。通過社交媒體抒發的對于鄉村生活的“迷戀”只是個體強加給自身的精神桎梏。回望過去,我們的物質生活條件已經普遍大大改善,當前正處在一個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都得到了極大豐富和滿足的時代。現如今,我們利用智能手機就可以一秒“回到”過去,數字技術“還原”了鄉村生活的風貌,為廣大用戶提供了自我滿足的精神家園,構筑了短暫逃離現實的虛擬空間,舒緩了現實生活的壓力。然而,民眾壓力的舒緩與社會秩序的維持需要保持合理的平衡。正如勒內·笛卡爾(Rene Descartes)所言,受激情驅動的人就能品嘗到生活中最甜美的滋味,智慧卻可以教會人們去做自己激情的主人,并且巧妙地對它們加以安排和控制。(31)參見[法]勒內·笛卡爾:《論靈魂的激情》,賈江鴻譯,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131頁。在被鄉村信息包圍的互聯網空間中,我們亟須從回憶中抽身出來,關注當下生活,追求在現實社會的理性生存,回歸人與人之間面對面的交往,建構自身在當下社會空間中的生活秩序。互聯網空間中的鄉愁情思豐富了網絡文化的表現形態,保留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鄉愁戀地情結,但資本的注入也加重了平臺方利用算法固化的信息繭房效應。作為獨立存在的主體,人應當具備理性思考的能力,擺脫技術造成的信息桎梏,提升自我排解壓力的能力,在網絡社會與現實社會中尋求平衡。
順應移動互聯網便捷化、社交化的傳播特點,鄉愁思緒的表達通過文字、圖片、音頻等多種形式,在微信、微博、抖音、小紅書等社交媒體平臺上傳播。鄉村振興的目標是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傳承鄉愁記憶有助于培養公眾認知,激發公眾情感共鳴,推進農村經濟社會全面發展。習近平總書記曾在農村改革座談會上強調:“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要規劃先行,遵循鄉村自身發展規律,補農村短板,揚農村長處,注意鄉土味道,保留鄉村風貌,留住田園鄉愁。”(32)《加大推進新形勢下農村改革力度 促進農業基礎穩固農民安居樂業》,《人民日報》2016年4月29日第1版。鄉愁傳承與鄉村振興是緊密聯系的統一體,在鄉村振興的推進過程中,并不是要去鄉愁,而是要保留原汁原味的田園鄉愁,發揮鄉愁的情感共鳴作用和催人奮進的精神價值,重塑鄉村發展路徑,利用數字技術賦能傳統文化的創新發展。(33)參見劉建萍、王天嬌:《數字技術賦能傳統文化創新發展探究》,《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12期。
在現代化水平不斷提高的當代社會,個體與社會之間的聯系不但沒有削弱,反而在現實和虛擬的互聯網空間中增強了。在保障自身獲得具身生存的基礎上,從精神層面完成個體的圈層位移是新一代城市移民的必備素養。作為一種數字化生存方式,鄉愁必須回歸中國現代化建設之宏大背景。(34)參見周露平:《數字化生存的批判與建設》,《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6期。作為一種古老的情感傳承,鄉愁使得人與故鄉之間充滿溫情,但是現代化的都市生活已經難以讓大眾感受到古樸的鄉村文化氣息,人的生存和交往還是需要回歸并適應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參與到新時代社會經濟文化大生產之中,這才是個體實現自身價值的最終歸宿。人類擁有改變自身生活方式、改造自身生存條件、適應社會環境的能力,因為“生活是一個連續不斷的、由教育和訓練組成的過程。慣例、習俗和習慣,都是通過各種過程而在我們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境下形成的”(35)[德]卡爾·曼海姆:《意識形態與烏托邦——知識社會學導論》,李步樓等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218頁。。從農村進入城市的地理位置遷移固然帶來人際關系、生活方式等全方位的變化,但新的生活空間也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城市新移民群體應當通過過往知識和當下經驗的累積,找到適應城市生活的方式,擴展社會交往圈層,合理建構與周圍人群的社會交往關系,積極適應并創造美好的現代生活。
“記憶是推動社會重整和文化認同的關鍵。”(36)鄭燕:《文化記憶嵌入鄉村振興的路徑與跨界實踐》,《山東社會科學》2022年第6期。鄉愁的底蘊是中華文化數千年來的綿延與傳承,蘊藏著中華兒女的家國情懷,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書寫著屬于他們的時代記憶,歷史的筆觸在鄉愁傳承中從未停下。然而,鄉愁的文化元素在現代化的推進過程中一度被邊緣化,移動互聯網的普及讓趨于消逝的鄉愁文化重新回歸大眾視野。當前部分激進的聲音鼓吹全盤接受西方文化,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文化也在加緊對中國文化領域的全面入侵。在此國際大背景下,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加強文化自信:“我們說要堅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說到底是要堅定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37)《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339頁。鄉愁與中華文明緊密相連,蘊含著優秀的中華文化基因,傳承鄉愁文化亦是增強文化自信的重要途徑,要利用網絡鄉愁情緒喚醒民眾內心深處的文化認同感和民族歸屬感,進而增強文化自信。
正如卡爾·曼海姆(Karl Mannheim)所言:“人并不是通過放棄他的行動意志并且擱置他的評價才對他自己的世界概念達到客觀性并且獲得自我的,而是在不斷地面對自己、考察自己的過程中達到客觀性并獲得自我的。”(38)[德]卡爾·曼海姆:《意識形態與烏托邦——知識社會學導論》,李步樓等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75頁。互聯網空間中的鄉村內容傳播吸引著用戶的注意力,人們通過觀看互聯網中的客體與他者實現自我建構。作為一種虛擬的想象共同體,鄉愁在網絡空間風靡,將有共同生活經歷的人群聚集在一起,重構了鄉愁的內涵和形態,迎合了當下鄉村振興的時代潮流;但與此同時,它也成為一種在互聯網空間中吸引眼球的營銷手段,某種程度上淪為資本牟利的流量工具,導致了鄉愁的表達異化,侵蝕著傳統鄉愁文化真誠淳樸的意義空間。“網絡鄉愁”在當下不僅是一種話語表達,而且是當代網民在互聯網空間中寄托思鄉情感的集中表現。新媒體技術固然帶來了全新的傳播渠道和方式,但我們也應當認識到網絡鄉愁盛行背后的弊端和風險,在新的時代語境中實現對“鄉愁”的祛魅,借助信息傳播技術的革新“把人們從社會的羈絆中解放出來”(39)[德]格羅塞:《藝術的起源》,蔡慕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241頁。,構建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協同發展的新時代,推進社會主義鄉村振興與中華文化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