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北領地：紅色無人之境

王西游

在2019年實施禁爬令之前，游客們可以登上烏魯魯巨巖

從澳大利亞大陸的中心向北擴展，有一塊神奇又蠻荒的土地—北領地。咸水鱷已經在這里生活了上億年，“澳大利亞之心”烏魯魯巨石已經在這里經受了數億年的風化和侵蝕，始于數萬年前的原住民文化仍在這里延續。

在這塊土地上，時間尺度仿佛是不同的。古老的世界曾是什么模樣，也許在這里可以看到。

干旱的紅色大陸

如果離開地表俯瞰，澳大利亞是一塊鑲嵌在蔚藍汪洋中的紅色大陸，與火星表面相似。人們可以輕易地在四面環海的澳大利亞大陸上找到絕美的海岸線景觀，而墨爾本、悉尼、布里斯班這些為人熟知的城市也大都分布于東南沿海一角。但對于這個大洋洲最大的國家而言，更廣闊的中部內陸是干旱的、蠻荒的，且鮮有人至。

孤單漂浮在兩大洋之間的澳大利亞，是地球上除了南極洲以外最干旱的大陸。在東南沿海城市宜居的盛名之下，干旱和半干旱地區卻占整塊大陸面積的75%。南回歸線在澳大利亞中部穿越而過。由于特殊的緯度位置，副熱帶高壓為這塊大陸帶來了極度的炎熱與干旱，包含了廣闊沙漠的中部內陸，年降水量僅在200mm左右。

澳大利亞大陸上特殊的地形，同樣對干旱發揮著作用。東部縱貫南北的大分水嶺和西部遼闊的高原山地，阻擋了來自海洋的暖濕氣流，使得中部地區更加缺水。在炎熱干燥的氣候條件下，化學風化使巖石中豐富的鐵礦物質變成了紅褐色的氧化鐵。經年累月，隨著砂巖分崩離析，紅色沙漠逐漸形成。

涵蓋了澳大利亞北部和中部部分地區的北領地，就是這樣一塊神秘的紅土地。這里常常被旅行手冊譽為“最后的處女地”，是地廣人稀的最佳例證。與美國阿拉斯加州差不多大的北領地，占地大約136萬平方公里，卻只有25萬居民，僅為澳大利亞人口的1%。在行政單位上，北領地不是一個獨立的州，它直屬于澳大利亞聯邦政府，但擁有自治權，由原住民自行管理。

2019年10月27日，烏魯魯巨巖攀爬禁令生效，當地原住民舞蹈歡慶

大大小小的白蟻窩，有著堅硬的橙紅色圓頂。

人跡罕至的邊境、蠻荒的紅土地、原住民聚集之處，這些豐富的元素足以讓人對北領地有無盡的想象。即使生活在澳大利亞的大城市，人與大自然的距離也是不遠的。一個小時的車程，足夠找到一個完全沒有城市氣息、遠離人潮的地方去過個周末。在沿海城市的周圍，即便人煙稀少，大自然也是溫柔的，充滿生氣的。在來到北領地之后，無邊的空曠和孤寂強烈地沖擊了我的感官。

公路兩旁的紅色荒漠，無限向地平線延伸；低矮的灌木叢四處散落，大大小小的白蟻窩，有著堅硬的橙紅色圓頂。這里的一切都是酷熱的化身，陽光照在皮膚上是刺痛的，夾雜著厚重塵土的熱空氣似乎永遠無法稀釋。看向窗外，我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個遙遠寂靜的異域星球，廣袤的荒原是如此恒定，沒有盡頭。

孤獨的巨石與國王的峽谷

沿著Lasseter高速公路向前行駛，烏魯魯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我眼前。烏魯魯又叫艾爾斯巖，高348米，周長9.4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單體巖石。從地理位置上看，這塊著名的石頭幾乎處于澳大利亞大陸的心臟位置。

在一望無垠的荒原上，烏魯魯突兀地佇立著，猶如一座超越時空的自然紀念碑。砂巖里的鐵粉氧化后變成紅色，使烏魯魯成為了一塊通體紅色的巖石。日落時分，我們站在遠處，孤獨的巨石隨著不同的光照呈現出不同的顏色。從赭石色到亮橙色，再到暗紅色，光影的變幻猶如神跡。

在烏魯魯的山腳，平坦的步道讓我們可以近距離接觸這塊巨石。烏魯魯與原住民的文化和信仰是共生共存的，砂巖上的紋理和壁畫都已成為代代相傳的故事中的一部分。導游告訴我們，巖石上的壁畫很多是土著狩獵的記號，烏魯魯巨巖上的暗色條紋可以被解釋為神靈封印了逃竄的蛇。

誰擁有澳大利亞的土地，在法律上仍是一個復雜的問題。

澳大利亞北領地示意圖（虛線內）

國家公園的標注中，清楚解釋了原住民對于這塊巖石的理解：在世界還沒有形成之前，他們的祖先在一片混沌中四處游蕩，創造了所有生物種類和獨特的沙漠景觀。烏魯魯是神圣的發祥地，是他們的祖先創世功績的證據。

1985年，烏魯魯和卡塔丘塔附近的土地，被正式歸還給原住民阿南古人部落。政府向原住民租用了這片土地，建立了國家公園，由雙方共同管理。壯麗的巨石在過去很長時間里激起了人們征服的欲望，但從2019年開始，出于對阿南古人信仰的尊重，游客不再被允許攀登上烏魯魯巨石。

在荒原和巨石之外，大自然也在北領地留下了柔和的綠洲。離烏魯魯車程3個多小時車程的國王峽谷，便是其中一處。6公里的徒步線路繞山谷一周，沿著峽谷頂部邊緣延伸，中間會橫穿峽谷底部。

峽谷頂部的懸崖邊，讓人害怕又忍不住一再駐足。幾公里長的巖層結構歷歷在目，山壁的紋理鋒利無比，兩側的懸崖中間是成片久違的綠色植物。在谷底，郁郁蔥蔥的蕨類植物和古老的蘇鐵樹圍繞著“伊甸園”—一個在荒原中更顯動人的天然水塘。

除了指路的箭頭，完全保持荒野狀態的峽谷很容易讓人沒有安全感。毫無遮掩的野性與極度的蠻荒，正像我們在北領地的每一天看到的那樣。

誰應該是澳大利亞的主人？

毫無疑問，我們是帶著對于原住民群體的好奇來到北領地的。在這塊全澳大利亞原住民密度最高的土地上，每四個人里就有一個是原住民。在北領地的數日，我們也曾與許多原住民擦肩。辨認出他們是件容易的事，僅僅通過外貌和語言就可以做到。

行駛到紅土中心之路的盡頭，就是北領地的首府達爾文了。在這座居住著整個北領地大部分人口的小城市，我們見到了連日來最多的非原住民人種。原住民的蹤影在這里仍然四處可見，他們中的許多人似乎只是閑散地在街上游蕩。餐廳老板告訴我們，在北領地，許多土著并沒有工作，喝酒度日，僅靠政府發放的低保維持生活。

國王峽谷

北領地的首府達爾文

原住民在澳大利亞大陸上生存的痕跡可以追溯到6萬年前，遠遠早于英國殖民者登陸這塊“未知的南方新大陸”的時間。歷史的車輪總是相似的，外來者的驅逐與掠奪帶來了漫長的苦難。1788年，在“發現原則”的基礎上，英國殖民者以“無主之地”的名義占領了澳大利亞。世代居住在這塊大陸上的原住民失去了土地所有權，成為了“非法入侵者”，被迫在政府圈定的貧瘠的“保留地”里生活。

在1910年后的60年間，澳大利亞各州政府設立了相關法律和政策，有10%～30%的原住民兒童被強行從家中帶走，送到白人機構或家庭中撫養。在同化政策之下，這些兒童在白人環境中接受教育，被迫摒棄原住民的傳統、文化和語言，切斷了與原生家庭和傳統生活的聯系。這些孩子被稱為“被偷走的一代”，據澳大利亞人權委員會統計，至少有10萬名原住民兒童被強行從父母身邊帶走。

對于原住民來說，土地是生命，是承載他們文化與生活方式的根基。無論是殖民時期還是聯邦時代，土地一直是原住民與外來文明對抗的焦點。誰擁有澳大利亞的土地，在法律上仍是一個復雜的問題。1976年，《原住民土地權利法（北領地）》頒布，原住民“合法地”回到了世代居住的家園，這是澳大利亞政府首次嘗試從法律上承認土著的土地所有權。

在北領地的幾天，我們短暫地窺探了原住民如今的生活。在獲得土地所有權之外，這個特殊的群體如何融入主流的現代社會，是個棘手和長期存在的問題。盡管一些原住民已經離開內陸，成為城市居民，但大量的原住民依然生活在遠離城市的邊緣地區。

他們中的很多人沒有工作，整日無所事事，喝很多的酒，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得享遐齡。生活在偏遠地區的原住民孩童，也更容易存在健康問題，他們的文化程度也遠落后于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現代社會似乎認可了原住民的特殊地位，賦予了他們權利，但真實的潦倒似乎仍然是不被看見的，正如他們如今生活的土地，依然原始，不為人知。

紅色是烏魯魯巨石的顏色，是北領地熾烈日落的顏色，是一種代表遠古文明的顏色。在這塊紅色土地上，遠古世界與現代文明交會后的復雜故事，仍在繼續。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