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23國情咨文看普京的安全觀和發展觀

龐大鵬

2023年2月21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在莫斯科發表國情咨文。

2023年2月21日，烏克蘭危機全面升級一周年之際，俄羅斯總統普京發表年度國情咨文。在國情咨文中，普京首先重申了俄對烏克蘭采取“特別軍事行動”的原因，同時宣布加強軍人及烈屬的社會保障措施，包括為參戰人員設立援助基金、啟動國防工業員工住房優惠租賃計劃等。普京在這份國情咨文中還列舉了在烏克蘭危機和西方制裁背景下俄經濟社會發展取得的一系列成果，并較為全面闡明了未來促進經濟社會領域發展的措施。普京表示：“無論是今年9月的地方選舉，還是2024年的總統選舉，都將嚴格依法舉行。”參照以往慣例，俄第八屆總統大選大致應在2024年3月舉行。綜觀全文，俄安全利益高于發展利益是這份國情咨文的底色。

普京此次國情咨文持續1小時45分鐘。他開門見山地指出：“我此時發表演講，正值俄羅斯處于艱難和具有分水嶺意義的時刻，全世界發生根本的、不可逆轉的變化時期。”

實際上，對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已經對俄羅斯的國家形象、發展環境、發展動力及政治穩定等方面產生消極影響。因此，俄無論是實現戰事前既定的國家發展戰略，還是完成當前“特別軍事行動”的目標都面臨嚴峻挑戰。既然面臨諸多挑戰，那么就需要對“特別軍事行動”再次做出回應，充分說明為什么要動兵，才能更好地回應俄國內各界的關切。普京在國情咨文中對該問題進行了詳細地闡釋。通過講話內容，可以一窺普京“安全觀”的內涵及影響因素。

第一，安全觀的歷史因素。普京曾多次表示，烏克蘭是歷史領土，是俄歷史文化和精神空間的一部分，西方長期利用烏克蘭實現“反俄”目的。普京在這份國情咨文中進一步說，這種策略“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紀”，“奧匈帝國、波蘭塑造了它”，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這些歷史上的領土，也就是今天的烏克蘭，從我們國家離出去。沒什么新鮮的，一切都在重復”。

第二，安全觀的現實因素。普京一直強調，北約東擴逼近俄邊界，俄國家安全充滿風險，這是西方遏制俄的政策。普京在國情咨文中再次宣稱：“挑起烏克蘭沖突、沖突升級以及傷亡人數增長的全部責任在西方精英身上”。普京說，蘇聯解體后西方一直在“后蘇聯空間”無視俄利益，試圖壓制俄。普京的敘述揭示了冷戰結束后俄與西方難以調和的結構性矛盾。普京的強國戰略離不開獨聯體因素，加強對獨聯體的影響力和控制力被普京認為是強國目標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但一系列事實表明，俄只要尋求對獨聯體的控制就會被西方視為對民主制度的背離。普京則認為，這其實不是政治體制的問題，而是遏制俄羅斯的政策使然。

第三，安全觀的時代因素。普京在2008年曾經提出過俄“生死存亡”的問題。那時，普京第二個總統任期即將結束，俄在各方面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然而，在離任之際，面對即將開啟的“梅普組合”時代，普京清醒地提出，俄正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普京認為，危機的根源就是“惰性的能源型發展模式”，這將使俄淪為世界經濟的原料附庸，未來俄會被排擠出世界領先國家的行列。普京在2023年國情咨文中指出，西方精英們毫不掩飾他們的目標——“正如他們所說，讓俄羅斯遭受戰略性失敗”，“這意味著一勞永逸地毀滅我們”。從普京此話不難看出，俄認為自己面臨的是國家“生死存亡”時刻，而關乎俄“生死存亡”的因素已經從發展轉變為安全。

第四，安全觀的精英因素。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后，俄內政的突出特點就是強力部門地位的強化和強力人員被重新安置在核心崗位上。自2014年起，在俄每年舉行地方選舉前后，普京通過任命“代理行政長官”替換地方精英，而這些代理行政長官往往具有深厚的強力部門背景。俄對烏克蘭發起“特別軍事行動”后，強力部門更是成為俄政權依賴的支柱。普京在國情咨文中多次感謝參戰英雄、陸海空軍及俄國民近衛軍，以及所有強力機構的工作人員。

第五，安全觀的文化因素。2022年普京提出“集體西方”和“兩個西方”概念。普京認為，當今世界存在奉行傳統主義的“舊西方”和新殖民主義的“新西方”，俄可以與“舊西方”打交道，但是“新西方”對俄文化主權產生嚴重消極影響。“新西方”在2022年2月俄對烏克蘭發起“特別軍事行動”后成為“集體西方”。普京在國情咨文中指出，“集體西方”歪曲歷史事實，不斷攻擊俄羅斯的文化和東正教。在普京看來，擁有獨特的文明、傳統與價值觀對俄羅斯的發展至關重要。

第六，安全觀的戰略因素。普京在國情咨文中宣布，俄暫時停止參與《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2月28日，普京簽署關于俄暫停履行《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的法律。根據俄法律信息網站公布的相關文件，該法律自正式公布之日起生效，俄何時恢復履行該條約將由俄總統決定。這是西方對普京國情咨文內容最為關注的地方。2010年，俄美簽署《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根據該條約，雙方各自削減本國的進攻性戰略武器。該條約有效期為10年。2021年2月，俄美同意條約有效期延長五年。自2010年該條約簽署后，俄美兩國互派代表團在進攻性戰略武器領域開展了300多次核查，但此類活動在過去三年內已經停止。事實上，俄羅斯這一暫停履約的決定是對現實的“確認”。當然，軍備競賽領域如果失控，其后果則難以預料。

普京在國情咨文中宣布了未來俄經濟發展和民生保障的舉措。

第一，設立特別國家基金以

援助“特別軍事行動”中陣亡戰士的家屬和退伍軍人。普京指出，俄將在教育、醫療、就業和創業問題上對該類人群提供幫助。

第二，經濟增長步入新周期。普京宣稱，俄經濟增長新周期的模式、結構具有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特征——“不是向境外出口原料，而是生產高附加值商品，俄企將填補西方企業退出后或正在騰出的市場”。從國情咨文中可以看出，俄欲借助內需增長的時機，解決物流、技術、金融、人才等經濟領域的結構性問題。

第三，規劃國家、區域和俄國內企業界合作的重點。一是擴大對外經濟往來，打造新的物流走廊。普京宣布，俄將加速推進東線鐵路、西伯利亞大鐵路和貝加爾—阿穆爾鐵路干線的現代化進程，提高北海航線的能力。二是顯著擴充技術實力，確保本國工業產能的提升。三是尋找新的金融投資來源以促進經濟增長。

第四，對人才培養制度和科學技術政策進行重大更新。普京在國情咨文中說：“我們必須要更新自身的人才培養體系和科技政策，集中資源以取得具體的、有開創性意義的科研成果”。普京宣布，在未來五年內，為電子工業、機器人業、機械制造業、冶金業、制藥業、軍工業、農業、建筑業、運輸業、核工業以及確保俄安全、主權和競爭力的關鍵行業培養約100萬名專業人士。

第五，繼續加大民生保障。普京宣布，啟動大規模的住房和公用事業系統建設維修項目。對兒童和家庭加大扶持，繼續落實旨在提高家庭福利的大型計劃。

實際上，俄政府和聯邦主體面臨確保公民實際收入增長的重要任務，衡量這方面的重要指標是最低工資的上漲。2022年，俄最低工資被提高了兩次，增幅近20%。2023年俄將繼續提高最低工資，且增速將超過通貨膨脹率。

在普京執政時代，俄羅斯與西方的關系歷經坎坷。從最初的俄融入西方，到后來俄與西方實力并立，再到雙方相互孤立，可以說，俄與西方關系步步后退。當前俄羅斯與西方正展開全面對抗，這意味著，俄為了維持國際地位所做的整合內政外交各種資源的努力最終功虧一簣。由于蘇聯以和平的方式解體，事實上烏克蘭危機都是在消化解體帶來的“后遺癥”。“后遺癥”的特征之一則是俄對30年多年來自己的地緣政治空間不斷被擠壓耿耿于懷。

俄羅斯政治穩定面臨挑戰。俄著名政治理論家蘇爾科夫曾指出，最高權力與“深層人民”之間的信任關系是俄政治穩定的密碼。問題在于，烏克蘭危機爆發后，“深層人民”的焦慮感有所增加。現在俄被所謂“文明世界”排除在外，日益成為“孤島”，俄民眾不僅有以往對于經濟和民生的焦慮，還有對俄社會前景的憂慮。

俄羅斯的經濟韌性將面臨長期考驗。雖然在2022年頂住了西方全方位嚴厲制裁的壓力，但也被隔絕在西方主導的全球金融和科學技術體系之外，經濟現代化進程面臨嚴峻挑戰。如何獲得資本和技術對經濟重組是俄未來幾年面臨的難題。此外，失去歐洲這個最大的、最傳統的能源出口市場對俄經濟同樣影響深遠。俄將對外經濟合作定位東方，積極與中國、印度等國家發展經濟關系，但持久性還需觀察。

俄羅斯的安全環境將進一步惡化。到目前為止，美西方不愿直接與俄發生軍事沖突，但烏克蘭危機的長期化定會消耗俄人力和物力資源，俄安全的根本問題也得不到解決。因此，俄將長期面臨西方的軍事和政治壓力。

總之，烏克蘭危機使俄羅斯面臨的挑戰和威脅發生改變。如果說俄羅斯此前面臨的主要威脅是發展問題，那么當前面臨的威脅則是關乎國家存亡的安全問題。發展威脅并沒有得到解決，安全威脅又迫在眉睫，國內社會穩定也令人擔憂，三重風險疊加的復雜性在俄歷史上幾乎是前所未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