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淦從脾胃治療內傷疾病經驗*

張正利，蔡淦，叢軍

1.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曙光醫院，上海 200021；2.全國名中醫蔡淦工作室，上海 200021

《素問·太陰陽明論》言：“帝曰：脾不主時何也？岐伯曰：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時長四臟，各十八日寄治，不得獨主于時也。”[1]脾胃治中央，兼四氣，臟腑氣血陰陽皆稟氣于脾胃。若脾胃功能失常，營衛不和，清濁相干，就會發生多種內傷疾病。蔡淦教授系上海市首屆名中醫，全國首屆名中醫，上海中醫藥大學終身教授，其治療內傷疾病，時時注意顧護脾胃。筆者有幸跟隨蔡教授學習，現將其從脾胃治療內傷雜病的經驗總結如下。

1 從脾胃治肺

1.1 衛表不固，不忘治脾肺外合皮毛，開竅于鼻，體質虛弱，易于反復感受外邪者，表虛不固，亦當治脾。《難經·十四難》言：“一損損于皮毛，皮聚而毛落。”[2]“損其肺者，益其氣。”[2]“五谷入于胃，其糟粕、津液、宗氣分為三隧。宗氣……營氣……衛氣……”營衛所生，源于脾胃，表之固泄，關乎脾胃。故《靈樞·五癃津液別》：“五臟六腑……脾為之衛。”[3]《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第一》言：“四季脾旺不受邪。”[4]言脾旺者，衛氣盛、營氣盛、元氣盛、正氣盛，“正氣存內，邪不可干”，故不受邪。因此，蔡淦教授認為，衛表不固，營衛不和亦關乎脾胃，治表虛感邪，不忘從脾胃入手。

表虛患者多表現為困倦乏力，易于外感，動則汗出，汗出惡風，不耐寒熱，或鼻塞流涕，納少，苔薄脈細弱等。此脾胃虧虛，肺衛失養，表衛不固之證。蔡淦教授輕者予六君子湯合玉屏風散加減，以健脾益肺，祛風解肌，調和榮衛。脾胃虛弱，榮衛俱不足者，予四君子湯合黃芪建中湯，建中氣兼和榮衛。口干口渴者，加黃精、麥冬、五味子、碧桃干以滋陰養肺；伴有盜汗者，常配伍煅龍骨、鍛牡蠣。或選用補中益氣湯、當歸芍藥湯加減，以使榮氣上行，滋養上焦皮膚腠理之元氣，并酌情選用柴胡、防風、羌活、葛根、升麻等清輕升陽藥物，并強調祛風之劑，以升陽走表為目的，量不宜大；服用時間不宜過短；藥用劑型以丸散為優。

研究表明[5]，玉屏風顆粒可有效減少氣虛質人群反復感冒次數，對感冒再次發生具有一定預防作用，并可改善氣虛體質。玉屏風散對小鼠上呼吸道分泌型免疫球蛋白A有明顯促進作用[6]。黃芪建中湯治療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穩定期具有較好療效[7]，能有效改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呼吸肌疲勞[8]。而補中益氣湯加減方可以提高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緩解期患者生存質量、減少急性發作次數[9]。

1.2 肺虛痰嗽-重在脾胃《素問·六節臟象論》言：“天食人以五氣，地食人以五味……五味入口，藏于腸胃，味有所藏，以養五氣，氣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1]肺主氣，宗氣積于胸中，出于喉嚨，以貫心脈而行呼吸，而宗氣的生成有賴于脾胃之氣的化生。另外，脾主運化水谷津液，肺主宣發肅降，通調水道，脾肺功能失調，可表現為肺虛痰嗽。脾胃虧虛、食濕內蘊、虛寒內盛、痰濁中阻，均可引起濁陰不降，上逆于肺，表現為虛嗽、寒嗽、熱嗽、痰嗽。“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素問·咳論》言：“其寒飲食入胃，從肺脈上至于肺則肺寒，肺寒則外內合邪因而客之，則為肺咳。”[1]“久咳不已，則三焦受之，三焦咳狀，咳而腹滿，不欲食飲，此皆聚于胃，關于肺，使人多涕唾而面浮腫氣逆也。”[1]張璐說：“岐伯雖言五臟六腑皆令肺咳，其所重全在肺胃，尤在‘內外合邪’四字”[10]。

對于久病脾胃虧虛，兼見外感后痰嗽久延不去者，或外感日久，正氣虧耗，脾肺俱虛者，蔡淦教授常用六君子湯作為基礎方加減治療，補脾益肺，降逆化痰。肺脾氣虛明顯者，加黃芪、山藥、黃精、五味子等；痰嗽明顯者，加桔梗、紫菀、款冬花、百部、白前等；胃陽不足，肺氣虛冷之肺虛喘嗽，酌情合用甘草干姜湯或苓甘五味姜辛湯治療；對于肺胃虛寒，水飲內生之虛寒喘嗽，常用苓桂術甘湯加半夏、白芍、生姜、大棗，以溫胃散寒化飲；肺胃虛寒，水飲內停，兼有外感寒邪者，則在前方基礎上加用麻黃、細辛，以發汗散寒，兼溫肺化飲。對于痰濕兼寒熱表邪，總以二陳湯燥濕和胃化痰為基礎方加減治療，如杏蘇散、參蘇飲、參蘇溫肺湯等。

蔡教授認為，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穩定期以肺脾兩虛證居多。脾胃虧虛，宗氣、衛氣生成不足，肺衛不固，宣肅失降，導致疾病反復。蔡教授自擬健脾化痰方治療穩定期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健脾化痰方以六君子湯為基本方，加炙黃芪，浙貝母，重在健脾益氣，燥濕化痰。陳麒等[11]研究表明，健脾化痰方聯合西醫基礎治療較單純西醫基礎治療能夠更好地改善肺脾兩虛型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患者的呼吸道癥狀，特別是對咳嗽、咯痰、喘息、氣短癥狀的療效顯著；同時能夠改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患者的肺通氣功能，從而進一步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并對氣道炎癥具有一定抑制作用[12]。

2 思慮傷心，治脾為要

心主血，血藏神，脾主運化，主思。《素問·經脈別論》：“食氣入胃……濁氣歸心，淫精于脈……”[1]心血賴脾運化水谷、生化營血以養之。《素問·陰陽別論》言：“二陽之病發心脾，有不得隱曲，女子不月。”[1]因此張介賓說：“脾胃之傷于內者，惟思憂忿怒最為傷心，心傷則母子相關，而化源隔絕為甚，此脾胃傷于勞倦情志者，較之飲食寒暑為更多也。”[13]心與脾胃，母病及子，子病及母，往往形成心脾兩虛證。

對于癥見神疲乏力，腹脹納差，面色少華，失眠多夢，心悸怔忡，恍惚健忘，舌淡脈細或細滑者，屬心脾不足，營血虧虛，蔡淦教授常用歸脾丸加減治療。失眠重者，加夜交藤、合歡皮養血安神；兼有心火，少佐黃連、生地黃。《難經·十四難》言：“二損損于血脈，血脈虛少，不能榮于五臟六腑。”[2]“損其心者，調其榮衛。”[2]黃芪、黨參、白術、炙甘草與當歸、龍眼肉、酸棗仁配伍，健脾益氣，養血安神，調補榮衛。對于心氣不足，癥見情志憂郁，精神恍惚，心悸，健忘，舌淡脈弱者，蔡淦教授則用妙香散加減，用青龍齒、石菖蒲替辰砂、麝香，并引孫思邈言：“心勞病者，補脾氣以益之，脾旺則感氣于心矣。”[14]對于氣血不足，兼有痰濁內擾者，則用十味溫膽湯加減治療，用人參、熟地黃、酸棗仁、遠志、五味子以益氣養血，化痰寧神，半夏、陳皮、茯苓、枳實和胃化痰，適用于心膽虛怯，心悸煩悶，遇事易驚，坐立欠安，飲食無味的患者。舌苔膩者，加用石菖蒲、郁金，以理氣化痰。當前，思慮忿怒，過度疲勞所引發的心身相關疾病比較多見，補養心脾，養血安神之法有著廣泛的適應人群。歸脾湯治療失眠療效明顯[15]，可改善失眠患者中醫證候，提高睡眠質量[16]，緩解抑郁癥患者癥狀，調節血清5-羥色胺含量，提高生活質量[17-18]。

3 損其肝者，應緩其中

肝主疏泄，主升發，肝氣易動而化火，體陰而用陽。脾胃屬土，主運化，其氣沖和。木本克土，但脾氣強，對易動之肝氣有反制作用，即脾土具有敦木之用。《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第一》言：“夫治未病者，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四季脾旺不受邪，即勿補之。中工不曉相傳，見肝之病，不解實脾，惟治肝也。”[4]此言肝實證之治法。對于肝虛證，宜“補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藥調之。”[4]甘入脾，能夠調和滋養脾氣，培土以榮木。《素問·臟氣法時論》言：“岐伯曰：肝主春，足厥陰少陽主治，其曰甲乙，肝苦急，急食甘以緩之”[1]。

肝脾不和患者，常有腹部拘急不適，脅肋隱痛，腹鳴，舌淡脈弦細等癥狀，蔡淦教授用小建中湯加減治療。方中桂枝氣溫味辛甘，溫而辛散，甘而能緩，與芍藥、生姜、炙甘草、大棗、飴糖配伍，既能溫補脾胃，又能和中緩急。對于癥見倦怠乏力、面色青黃少華，腹部拘急不適，肩胸背不適，大便溏薄，肝郁脾虛明顯者，常用柴芍六君子湯加減，或補中益氣湯加防風、桂枝、羌活等。肝郁脾虛，兼有肝血虧虛者，又用逍遙散治療。

腸易激綜合征臨床主要表現為腹痛腹瀉、便后痛減等，屬于中醫“痛瀉”范疇。蔡淦教授著眼于該病“土虛木賊”的病機，常用痛瀉要方加減治療。脾虛明顯者，用炒白術20 g，加用黨參、山藥、扁豆、蓮子、芡實等；肝陰不足，氣火有余者，配伍烏梅、石榴皮、煨訶子，加大白芍的用量，少佐疏理肝氣藥物。辛紅等[19]對蔡淦教授經驗方扶土抑木方(由白術、白芍、陳皮、防風、烏梅等組成)治療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肝氣乘脾證臨床療效進行了觀察，結果表明，抑木扶土方可改善其臨床癥狀，提高患者生活質量。

4 治療先天，不離后天

脾為后天之本，腎為先天之本。腎有賴于脾胃所消化吸收的水谷精微充養，而脾胃之體用有賴于腎之陰陽的溫煦滋養。《素問·上古天真論》言：“腎者主水，受五臟六腑之精而藏之，故五臟盛，乃能瀉。”[1]而谷氣盛，則元氣盛，五臟盛。因此，蔡淦教授認為，補腎需重視從脾胃入手，此其一；其二，補腎之藥，大多滋膩重沉，難于消化，補脾胃之藥有助運化。

臨床癥見氣短乏力，腰膝酸軟，腰背痠痛，畏寒肢冷，小便清長，舌淡胖，脈細弱者，屬于脾腎不足，陽氣虧虛，蔡淦教授多從健脾益氣，溫腎固本入手。如腎虛癥狀較輕，且腎之陰陽虛損不典型者，常選用香砂六君子湯加用菟絲子、沙苑子、杜仲、川斷、桑寄生、懷牛膝等溫和補腎藥物，此類藥物，一般不滋膩礙脾，且藥性不過于溫燥。對于有脾氣虛弱，兼有腎陽不足的患者，常用六君子湯加四神丸加減化裁，并酌情選用巴戟天、淫羊藿、胡桃肉等。如脾胃虛寒明顯，轉用理中湯和四神丸加減，常配伍葫蘆巴、蓽澄茄、附子、肉桂、蓽茇等。如久泄患者，因于體質、藥物等因素，病程日久，耗傷氣陰，久則及腎，導致脾腎陰虧者，蔡淦教授常用參苓白術散合水陸二仙丹加減化裁，如陰虛明顯者，加烏梅、山茱萸、熟地黃、枸杞子、覆盆子等。

脾主運化水濕，腎主水。脾運化水濕功能失常，則濕濁邪氣阻滯中焦，清氣下流，濁氣上犯，升降異常。李東垣認為，“火與元氣不兩立，一勝則一負，脾胃氣虛則下流于腎，陰火得以乘土位。”因此，雖然慢性腎功能衰竭病位在腎，但病機與脾胃關系密切。蔡淦教授采用補脾胃(益氣)、降陰火(或散陰火)的治療原則，制定健脾清化湯，由炙黃芪、人參、蒼術、黃連、黃芩、草果組成。方中炙黃芪、人參、蒼術健脾胃，補元氣；黃連、黃芩降陰火，清濕熱；蒼術、草果燥濕健胃，全方共奏健脾益氣，清熱化濕之功。何立群等[20]報道，用健脾清化方治療早中期慢性腎功能衰竭表現為脾虛濕熱證的患者，在常規治療的基礎上加用健脾清化方，能顯著降低血脂，提高細胞免疫功能，從而改善腎功能，降低蛋白尿[21]。

胃氣壯，則臟腑生化有源，營衛氣血充足。一旦胃氣受損，臟腑生化乏源，營衛氣血虧虛，升降失常，則百病由生。因此，蔡淦教授強調，治療內傷疾病應注重脾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