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正中 行偉波 梁云燕
數字經濟已成為重組全球要素資源、重塑全球經濟結構、改變國家競爭格局的關鍵力量。(2)國務院:《關于印發“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的通知》,中國政府網,2022年1月12日,http://www.gov.cn/zhengce/zhengceku/2022-01/12/content_5667817.htm。大國博弈是大型國家之間以維護國家競爭力為基礎、以追求發展為動力、以謀取更高地位為目標展開的深度互動和競爭過程,貫穿于數百年世界現代化進程之中。根據邁克爾·波特的理論,在國家競爭優勢的四個階段中,中國實際上已經越過生產要素導向階段和投資導向階段,目前處于創新導向階段,跨越此階段是中國實現國家富強和民族復興的關鍵。如果國家間的競爭是提升基于相對利益的國家效用函數,那么根據長期戰略決策模型,國家可以通過關鍵時期的戰略轉型來實現國家效用優化(夏廣濤、張宇燕,2021)。在當前以社交媒體為代表的數字平臺上,大國可以設計數字外交傳播策略來影響各國公眾的政治行為和國際輿論,實現博弈目標(張曉慧、肖斌,2021)??萍几偁幨蔷C合國力較量的主要領域,也是大國博弈必不可少的武器。在科技博弈上,美國在戰略性新興產業和高技術產業體系的創新鏈中擁有絕對性占優地位,中國在創新鏈的大規模產業化、商業化環節擁有獨特競爭優勢(張杰,2019)。
在復雜的大國博弈中,經濟競爭成為國際關系中最為突出的現象(肖河、潘蓉,2021),爭取國際經濟博弈主動權成為各國國際戰略的核心(陳鵬,2014)。國家競爭優勢通過知識生產、知識資本化和制造基礎三者融合來實現,金融市場的健康發展在其中發揮著中樞紐帶作用(張濤,2019)。從人類社會發展史來看,從農業經濟到工業經濟的三次科技革命都體現了顛覆性技術的突破會引發爆炸式創新發展的趨勢,同時社會變遷使大國的陣容不斷發生變化,把握發展主動權的國家能夠在經濟博弈中占據有利地位。第四次工業革命提供了重塑全球價值鏈的窗口期,數字經濟成為引導各國傳統經濟模式迅速轉型的重要引擎。歷史性的機遇再次擺在各國面前,大國無疑會爭相搶占寶貴的數據資源,不斷推進數字技術創新,使自身在新一輪科技革命中占據優勢地位。實際上,目前大國對于數據的排他性獨占方式已經導致了“數據戰”和“數據失序”,使尚處于起步階段的全球數字治理機制遭遇挑戰(楊楠,2021)。總之,以數字經濟和數字技術為代表的新一代技術產業化的速度,新一代技術裝備傳統產業的密度,以及國家數字治理創新的程度將決定一個國家未來的世界地位。
世界格局在不斷地分化和重塑,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呈現出不同的特征。大國經濟博弈的模式變遷不僅要考量當前階段的發展情況,也要集中于歷史研究,從中總結大國經濟博弈的現實樣態、模式和特征。二戰后,各國經濟飛速發展,實力不斷發生變化,全球經濟格局隨之改變。
1.美國成為資本主義世界霸主(二戰后—20世紀60年代末)。1944年7月,憑借戰后美國擁有全球3/4的黃金儲備實力和戰后資本主義世界盟主的地位,西方國家的主要代表在國際貨幣金融會議上建立了以美元為中心的布雷頓森林體系,旨在建立以外匯自由化、資本自由化和貿易自由化為主要內容的經濟制度。同年10月,為了削減關稅和其他貿易壁壘,消除國際貿易中的差別待遇,促進國際貿易自由化,23個國家簽署關貿總協定。在此期間,美國成為資本主義世界霸主。經濟上,布雷頓森林體系建立后,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形成,成為政治霸權和軍事霸權的重要支柱。政治上,美國總統羅斯福重新啟動了建立以美國理念為核心的世界秩序,核心內容是以國際制度替代實力均衡、以國際組織替代列強結盟、以自由主義替代權力政治(秦亞青,2021)。軍事上,積極開展對外援助,在美蘇冷戰期間,美國對資本主義國家實行扶植政策,對社會主義國家進行封鎖。1947年,美國實行馬歇爾計劃,向歐洲提供援助;20世紀50年代,開始扶植日本。美國對歐盟和日本的扶植計劃,一方面可以壯大盟國力量,對抗蘇聯,另一方面有助于加強對歐盟和日本的控制,制衡各方力量,維護世界霸主地位。
2.合作與競爭并存,世界向多極化發展(20世紀70年代—80年代末)。隨著國際分工合作體系不斷完善和跨國交往的逐漸深入,經濟交往中斷的脆弱性越來越強,各國單打獨斗、自給自足的發展方式逐漸被相互依賴、互相依存的關系所取代。參與國際合作不僅是社會再生產的需要,也是提高國家競爭力的有效手段。20世紀70年代以來,世界向多極化發展。在資本主義陣營,一是由于美國持續對外擴張,通貨膨脹加劇,美元不斷貶值,危機持續爆發,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二是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阿拉伯國家決定對西方國家進行石油禁運,國際石油價格急劇增長,石油危機的爆發引發了全球經濟危機。三是日本、西歐的力量開始壯大,日本積極改善與中國、越南、東南亞和阿拉伯國家的關系,西歐成立歐洲共同體等合作組織,不斷增強經濟實力,資本主義國家的局面開始從美國一家獨大轉向美國、日本、西歐三足鼎立。在社會主義陣營,蘇聯憑借豐富的石油和天然氣儲備及發達的重工業,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恢復聯合國席位,與美國結束敵對關系。此外,亞洲和拉丁美洲開始出現新興工業國家和地區,進一步加強了世界多極化的發展趨勢。
3.三大區域經濟集團快速發展(20世紀80年代以來)。第一,歐洲聯盟。1952年歐洲煤鋼共同體正式成立。隨后,為了進一步加強合作,促進成員國之間勞動力、商品、資金和服務的自由流通,1958年成立歐洲經濟共同體和歐洲原子能共同體,1993年《馬斯特里赫特條約》生效,歐盟正式成立,2002年實現歐元正式流通。目前,歐盟是世界一體化程度最高的區域性組織,截至2021年共有27個成員國。第二,北美自由貿易區。隨著80年代后期歐盟和日本力量的壯大,世界局勢越來越不利于美國發展,美國開始部署以自身為中心,能夠與其他大國和經濟集團相抗衡的力量。1994年,北美自由貿易區正式成立,美加墨三國約定貿易最惠國待遇,旨在實現貿易自由流通。北美自由貿易區的成立有助于優化垂直分工,墨西哥方能夠引入先進的技術,而美國、加拿大兩國則可以借助墨西哥廉價的勞動力優化本國產業結構。2020年《美墨加協定》生效,重構該地區貿易協定。第三,亞太經濟合作組織。亞太經濟合作組織以多樣化為前提,采取多結構、多形式并行的方法,為加強區域經濟合作、促進亞太地區繁榮、增進可持續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該組織目前共有21個成員,涵蓋了美國、中國、日本、俄羅斯、加拿大、澳大利亞等重要經濟體,各成員國積極參與RCEP和CPTPP等貿易協定,未來亞洲將成為各方力量角斗的重要區域。除此之外,遍布世界的各種公民社會團體、跨國公司、國際組織等也將在全球公共事務中扮演重要角色。
1.經濟制裁取代軍事戰爭成為大國經濟博弈最常用的工具。工業革命以來,各國軍事力量日益壯大,軍事武器破壞性空前提高,任何國家發動戰爭都將會給本國乃至世界帶來毀滅性后果。而一國的國家競爭力、軍事實力都以雄厚的經濟實力為基礎,通過經濟制裁等博弈手段可以有效打擊他國經濟實力,經濟制裁取代軍事對抗,成為大國博弈的新陣地。二戰后的經濟制裁趨向于國內外政策的博弈,主要目的是打擊對手經濟實力,提升本國國際地位。
2.知識、技術、管理的競爭與油氣、煤炭的能源競爭并行。石油一直被譽為“工業的血液”,在工業化進程中,石油是最重要的戰略資源,需求量與日俱增。大國對于石油進口高度依賴,以《世界能源展望2002》的數據為例,美國、加拿大對進口石油的依賴度為46%,日本、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對進口石油依賴度達87%。鑒于石油資源地理分布不均且各國石油進口地較為集中的現實情況,石油資源的競爭在大國博弈中顯得尤為重要。此外,油氣、煤炭等也是大國博弈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第三次技術革命以來,知識、技術和管理水平不斷提升,加速全球經濟發展。在技術的加持下,能源的使用呈現事半功倍的效果。知識、技術等生產要素上升到與能源同等重要的地位。
3.供應鏈和市場競爭是各國競爭的主戰場。為了降低成本,發達國家將工廠向我國和東南亞等地轉移。如何壓縮生產成本、增強上下游產業鏈的聯系、拉近產品生產地與消費地之間的距離是生產廠商重點考量的問題。西方國家一直主張市場對資源進行配置,國際分工體系形成后,經濟全球化的推動使各國紛紛搶占國際市場,在全球構建產業鏈。新冠疫情促使增強供應鏈彈性成為美國等發達國家強調的重點問題,供應鏈和市場競爭仍是大國關注的焦點。
1.美國與蘇聯。美國和蘇聯在二戰后形成兩極格局。冷戰時期,雙方除了的軍事博弈,也經常互相實施經濟博弈。常用經濟博弈手段包括出口管制、經濟援助、軍備競賽、石油危機等。美國逐漸在經濟制裁中占據了優勢地位。出口管制方面,美國憑借強大的產業制造能力以及眾多盟國的優勢,以威逼利誘的方式聯合西歐國家,對蘇聯實行嚴格的出口管制政策,制定了包括戰略物資、尖端材料、能源技術、石油運輸管道、電子通信等在內的詳細出口禁止清單,并不斷拉大與蘇聯在科技創新領域的差距。經濟援助方面,蘇聯側重于幫助被援助國建設完整的工業體系,奠定堅實的工業基礎,但這種方式投資巨大且耗時較長;美國主要是通過金融、技術、設備等方式援助,為被援助國提供貸款服務,并順勢將國內過剩產能向其他國家轉移,與援助國構建產業鏈的局面。軍備競賽方面,核武器、太空探索等軍事領域都是兩國博弈的重點。軍備競賽迫使蘇聯在自身產業結構嚴重失衡的情況下仍然堅持優先發展重工業,國民必需的糧食等基礎產品則要依賴國外進口;而美國在對盟國經濟援助的過程中使自身產業鏈更加完備和科學,軍備力量發展如虎添翼。
2.美國與德國。二戰后,美國意識到聯邦德國不僅是對抗蘇聯的前沿陣地,也是制衡歐洲各國發展的關鍵力量,表示將幫助其實現自主管理,復興經濟。對當時急于恢復主權的聯邦德國來說,美國的扶植政策正中下懷。聯邦德國憑借大量資金和物質援助以及強大的工業體系,以驚人的速度恢復了經濟水平。在這期間,美德關系表現為主從合作關系,共同對抗蘇聯。自20世紀50年代末開始,受美蘇關系松動、時任國務卿約翰·杜勒斯考慮承認民主德國、美國政府使用“西柏林”字樣等事件的影響,美德之間開始出現信任危機,聯邦德國逐漸改變對外政策(陳巖,2004)。1958年,聯邦德國成為歐共體成員國之一,在開始加強與其他成員國之間貿易往來的同時,降低對美國經濟上的依賴,使自身對美國競爭力增強。1950年至1967年,德國年均GDP增速高達近8%,創造了德國經濟奇跡。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美國雖然依舊是全世界最大的貿易國,但具有巨額貿易逆差,德國的貿易環境相對更為健康。1994年,美國提出耗資4000億美元在未來的20年建立“信息高速公路”計劃,著重發展信息產業。得益于此,美國高科技產業悄然興起,重新恢復自身的絕對優勢(曹祖平,1999)。
3.美國與日本。20世紀50年代,由于美蘇兩國爭霸,美國為了壯大盟國力量,開始扶持日本,將中低端產業鏈向日本轉移。日本經濟自60年代開始迅速發展,1968年趕超德國躍升為世界第二大經濟強國,半導體行業一度與美國平分秋色。80年代,日本的半導體行業超越美國,占據全球80%的市場份額,美國逐漸意識到其世界第一強國的地位受到威脅,開始對日本進行經濟制裁。日本是典型的出口導向國,對外貿易依存度極高,并且對美國的貿易存在巨大的貿易順差,美國政府以解決貿易逆差為由,1985年威逼日本簽署《廣島協議》?!稄V島協議》的簽署使日元對美元和歐元的勢頭迅速走強,大量國際資本瘋狂進入日本,投資房地產行業和股票市場,導致日本經濟產生巨大泡沫。此時,美國華爾街動用海量資金,做空日本股市,導致日本股價暴跌。1986年美日簽署《半導體協議》,明確規定日本半導體的生產品種及出口價格,自簽署后每年增加新條例,而且在此期間美國不斷扶持韓國半導體行業發展,直至日本半導體行業不再對美國構成威脅。
蘇聯和日本都因為本國沒有完整的工業體系而在與美國的經濟博弈中處于弱勢地位;德國產業結構相對科學,但并沒有及時意識到“信息革命”的到來,也使其錯過經濟騰飛的機遇。美國在與蘇聯、日本和德國的博弈中,始終堅持完善本國產業結構和工業體系,并且積極發展科技創新事業,國家的競爭力水平在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加持下越來越強,并且成功與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拉開差距。在數字時代,中國要審時度勢,借助產業鏈完整的優勢,深入思考大國博弈的深層邏輯,抓住數字經濟發展機遇。
隨著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工業經濟運行特征發生變化,傳統的經濟博弈模式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數字時代下,在當前大國交替的關鍵期,經濟博弈模式呈現出新的特征。
在工業時代,供應鏈是商業價值的中央聚合器。供應鏈將生產商、供應商、分銷商串聯在一起,每一部分都是供應鏈上重要一環。上下游企業配合是否默契、節奏是否一致,是整條供應鏈能否高效運轉的關鍵;生產地是否具有豐富的原材料、勞動力是否相對廉價、上下游之間物流是否便捷,都是企業在壓縮生產和銷售成本時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在數字時代,網絡平臺是商業價值的新聚合器,規模是發掘企業外部網絡的能力。網絡使供應鏈的傳遞可以跨越時間和空間障礙,由原來上下游相互串聯的單線條連接方式轉變成多節點的網絡模式。在數字技術的支撐下,企業通過網絡平臺可以從更高維度俯視供應鏈網絡,根據各地區的比較優勢整合生產資源,分析消費者的消費數據,制定精準的銷售策略。網絡平臺還可以幫助地理位置偏遠但物質資源豐富的地區打破空間障礙,節省大量中間環節,直接與市場建立密切聯系。
數字時代推動了大國之間第一次經歷以非自然地理領域為主戰場的戰略競爭,傳統地緣政治競爭環境發生變化,大國博弈不再局限于依靠經濟和軍事力量進行資源及國土的競爭。在數字技術與地緣政治相互交織下,信息技術成為地緣政治力量的主要來源,對信息資源的控制成為獲取地緣政治力量的關鍵(Lynch Ⅲ, 2020)。隨著信息技術的不斷突破和發展,全球數字地緣版圖逐漸清晰。一方面,參與主體多元化是典型特征。數字時代下經濟活動的主要參與者除國家之外,還包括大型互聯網企業和技術集團。企業和技術集團在科技領域的不斷創新成為推動國家數字力量建設和經濟發展的關鍵。另一方面,數據作為數字地緣版圖的主要構成要素,成為最有價值的資源。數據之爭不僅關乎國家數字版圖的大小,還關乎個人隱私、企業命脈和國家安全。相比于傳統地緣競爭中軍事打擊、經濟制裁等主要手段,基于信息網絡前沿數字技術的數字地緣之爭,具有隱蔽性強、成本低、打擊范圍廣、見效快的優勢,成為國家新的權力來源。
傳統的供應鏈競爭和軍事競爭仍是各國關注的焦點,但大國博弈不得不考慮數字經濟的疊加影響。傳統的經濟博弈工具包括聯合國安理會否決權、經濟制裁、石油等資源類產品價格調整、反傾銷稅、出口管制、封禁科技企業等。隨著美俄圍繞烏克蘭和中東局勢展開激烈角力,以及美國單方面挑起中美貿易摩擦并擴展至科技、地緣、軍事、社會人文乃至意識形態等領域,世界范圍內的新一輪大國博弈再度展開。美國、歐盟等以挑起戰爭為由陸續公布對俄羅斯實行一系列經濟制裁。但各國由于經濟體系互相關聯,特別是通過數字平臺、數據賬戶進行大量經濟往來的情況下,西方各國自身在產業鏈塑造、科技發展、人文交流等領域也受到了嚴重削弱。當前,傳統經濟博弈工具的使用出現局部化、事件化等特點,是在關鍵節點阻礙和擾動世界格局變化的工具,但其大規模體系性使用的效果逐漸式微,面臨數字經濟的疊加影響。
在大國經濟博弈中,美國在軍事、外交、人權、文化等傳統的非經濟要素方面的動作不斷。拜登政府上臺后并未放松對華施壓,與特朗普政府的“硬遏制”策略不同,拜登政府采取“彈性遏制”或“巧遏制”戰略,認為人權斗爭的戰略十分有效,在人權領域動作不斷。人權斗爭往往與文化差異息息相關,美國在全世界推行美國價值標準,提倡“普世人權”,干涉他國內政問題,企圖通過人權話語實現文化意識滲透,進而影響他國經濟發展。在數字經濟時代,新聞、圖書、出版、音像制品、激光唱片等文化產品加速傳播,容易在潛移默化中對他國人民的思想和思維方式產生影響,控制他國人民的行為方式,破壞他國文化,瓦解他國經濟社會基礎。
數字經濟是新一輪科技革命的重要戰略基礎,關于政府主導的數字經濟發展戰略之爭成為大國競爭常態。在全球經濟新舊動能轉換的關鍵時期,各國家加緊布局數字經濟前沿領域,圍繞數字經濟規則、制度、政策等方面先后推出一系列差異化戰略,以搶占經濟發展制高點。
美國始終堅持推進數字技術。美國政府20世紀90年代率先提出“信息高速公路”戰略,大力投資信息基礎設施,近年則加快了對數字領域的布局,陸續發布《聯邦數據戰略2020年行動計劃》《引領未來先進計算生態系統:戰略計劃》等戰略,鞏固其全球領先優勢。特朗普政府發布的《關鍵和新興技術國家戰略》,提出如何保護和提升美國在人工智能、能源、量子信息科學、通信和網絡技術、半導體、軍事和空間技術等領域的競爭優勢。拜登政府上臺后,更加注重數字技術在增強國家安全和提高經濟競爭力方面的重要作用,強烈支持資助新興技術,呼吁國會撥款1800億美元,提升關鍵技術方面的領導地位和升級研究基礎設施。(3)White House Offic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Policy. Interim Progress Report for the Hous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Senat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s Re:Section 9412 of the National Defense Authorization Act for Fiscal Year 2021, May 5, 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02/OSTP_Interim_RTC_NDAA_Sec_9412_RD_IOTF.pdf.
美國積極搶占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的主導權,推動美式數字規則。2020年,美國國家貿易評估確定的主要數字貿易壁壘包括數據本地化、云計算限制、數據跨境流動、數字服務稅和網絡廣告等多個相關方面,涉及中國、法國、印度、俄羅斯等國家。(4)Office of the 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Fact Sheet on the 2020 National Trade Estimate:Strong, Binding Rules to Advance Digital Trade,https://ustr.gov/about-us/policy-offices/press-office/fact-sheets/2020/march/fact-sheet-2020-national-trade-estimate-strong-binding-rules-advance-digital-trade.此外,美國在數字領域高舉“數字自由主義”大旗,強調自由開放,但卻以威脅國家安全、外交政策和經濟為借口,禁止與中國支付寶、掃描全能王、QQ錢包、茄子快傳(SHAREit)、VMate、微信支付和WPS Office等應用程序有關的交易。在數字服務稅方面,美國認為征收數字服務稅損害美國數字企業的利益,但這可以幫助其順利進入他國市場并帶來巨大收益。經多次磨合,已與奧地利、法國、意大利、西班牙、英國等國家在全面實施經合組織第一支柱協議之前的過渡時期達成了數字服務稅協定。(5)Office of the 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USTR Welcomes Agreement with Austria,France, Italy, Spain, and the United Kingdom on Digital Services Taxes, October 21, 2021, https://ustr.gov/about-us/policy-offices/press-office/press-releases/2021/october/ustr-welcomes-agreement-austria-france-italy-spain-and-united-kingdom-digital-services-taxes.
雖然歐盟發展數字經濟取得了一定進展,但從全球范圍看,在數字經濟領域的表現并不亮眼。為了扭轉被動局面,歐盟將“一個適合數字時代的歐洲”列為優先發展事項之一,試圖加強數字主權。2020年發布《塑造歐洲數字未來》戰略,旨在為企業創造新的機遇,同時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和實現企業綠色轉型。2021年發布《2030數字羅盤:數字十年的歐洲之路戰略》,圍繞數字專業高級人才、企業數字化轉型、數字基礎設施、公共服務數字化等四個基本點,推進建立以人為本的數字社會。同時,歐盟從芯片、人工智能、數字戰略、數字技能、網絡安全、數字服務法案、數字市場法等各個環節共同推進數字治理,已制定《芯片法案》《歐洲數據戰略》《歐洲新產業戰略》,正在積極制定《數字市場條例提案》《數字服務單一市場條例的建議》等政策措施。
然而,歐盟數字經濟發展面臨國家主權、基礎設施和監管制約等多重約束。第一,歐盟由27個國家組成,凝聚力不強、執行力不足、數字化發展不平衡、數字鴻溝較大、數字市場分散,“抱團取暖”阻力較大。第二,歐盟光纖網絡、5G網絡等通信基礎設施建設仍較滯后,阻礙歐洲數字化轉型進程,這一問題在新冠疫情期間暴露得尤為明顯。第三,在數字化轉型上,中小企業數字技術使用率較低,提供線上銷售服務的企業較少,處于明顯劣勢。小型企業通過數字交易可以獲得與大企業同臺競爭的機會,運用低成本的方式快速擴大規模,但由于嚴格的跨境數據流動限制,小型企業獲益能力受到限制。第四,歐盟過于嚴格的監管制約新興數字產業的發展。
英國率先制定數字服務規則,征收數字服務稅。對于為英國用戶提供社交媒體服務、搜索引擎和在線市場的集團,其收入超過2500萬英鎊的部分,征收2%的數字服務稅。(6)GOV.UK. Introduction of the Digital Services Tax, March 11, 2020, 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introduction-of-the-digital-services-tax.英國也是政府數字化轉型的先驅,在政府數字化建設方面成果顯著。早在20世紀90年代,英國就開始嘗試將數字化技術應用于政府管理。2012年以來,英國政府先后發布《數字政府戰略》《政府數字包容戰略》《政府轉型戰略2017—2020》《政府數字服務戰略2021—2024》等一系列舉措,開展“政府網站瘦身革命”“數字政府即平臺”建設計劃,培訓數字政府管理建設專業人才,由“服務數字化”向“數字服務化”轉變,不斷提高政府治理水平。
自工業革命以來,英國的創新能力一直處于全球領先水平。數字經濟時代,英國也早早躋身人工智能和數字經濟的最前沿。2021年發布的《英國創新戰略:創造引領未來》提出2035年成為全球創新中心的愿景。英國將人工智能與數據列為產業戰略四大挑戰之一,認為人工智能本身是一個新興產業,也能改變其他行業的商業模式,運用大量的數據集來確定完成復雜工作的更好方法。(7)GOV.UK.The Grand Challenges,January 26, 2021, 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industrial-strategy-the-grand-challenges/industrial-strategy-the-grand-challenges.同時,英國的數字監管框架也處于世界領先地位,經濟監管和法律體系成熟,致力于建立全球最靈活的監管體系。英國正在重新思考其國際定位,平衡經濟穩定和維護經濟競爭力之間的關系,尋找如何影響全球數據共享和使用的方法,以期實現其全球數字領導者的目標。
日本在半導體產業和通信基礎設施建設方面具有獨特優勢,在數字經濟全球價值鏈中發揮著關鍵作用。半導體不僅是計算機、智能手機等電子產品的核心單元,也是信息通信基礎設施算力的基本保障,數字技術的發展不僅要依賴于算法的提升,更需要算力保障。日本對于半導體技術具有豐富的積累和經驗,曾一度代表半導體產業的最高水準,引領全球半導體產業發展。此外,日本還是國際海纜的重要節點。日本借助島國優勢,在本地和周圍地區接入大量海底光纜,建立了立足亞太,連接歐美的海底光纜布局。全球95%以上的國際通信流量都通過海底光纜傳輸,已基本形成了以美國、英國、日本為起點和重要節點的跨大西洋、太平洋的國際海纜格局(沈本秋,2022)。
為了在國際數字領域中爭奪主動權,一方面,日本積極在國際會議上發聲,闡明主張。在數字治理上日本主要強調自由化、公開化、無差別化和可信任的“三化一可”理念性原則,凸顯“高標準、高質量”特征(陳友駿,2020)。另一方面,日本積極開展與美歐等國家和地區的合作,提升在國際社會的話語權。2019年初,歐盟委員會通過了對日本的充分性決定,(8)European Commission.Questions & Answers on the Japan Adequacy Decision,January 23, 2019, 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l/MEMO_19_422.意味著歐盟認為日本對個人數據的保護達到了與歐盟相當的水平,而“適當性決議”正式生效使日本與歐盟之間實現了個人數據的自由流動;同年,日本還與美國簽署《美日數字貿易協定》,包括禁止對電子傳輸的數字產品征收關稅、確保所有領域數據跨境流動等內容,有助于兩國數字貿易市場蓬勃發展。(9)Office of the 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Fact Sheet on U.S.-Japan Digital Trade Agreement, https://ustr.gov/about-us/policy-offices/press-office/fact-sheets/2019/october/fact-sheet-us-japan-digital-trade-agreement.同時,日本強化數字創新,提出“社會5.0”,日本將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新興技術引入所有的產業和社會活動中,來實現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
數字經濟時代,發展中國家普遍存在數字市場發展、數字安全保障、數字經濟規則等方面能力不足的問題。中國與此不同,數字經濟發展較早且富有成果,憑借強大的國內市場優勢和政策執行能力,數字經濟規模位居全球第二。新時代中國更應順勢而為,與全世界分享數字經濟紅利。
未來的全球數字治理絕不能在個別國家的推動下向逆全球化方向發展,放棄多邊主義,向各國推銷或強加單邊數字條款規則,這對數字經濟發展和全球經濟治理都將造成極大挑戰。中國擁有龐大的互聯網用戶,在數字資源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要善于發揮數據優勢,在數字經濟之爭中建立話語權。第一,構建和平、安全、開放、合作的數字空間是大多數國家的共同訴求。一方面,中國應積極推進構建數字資源共享的多邊協定,絕不能一味響應個別國家關于“數據自由流動”的呼吁,也不能完全封鎖本國數據,形成數據孤島。另一方面,加快完善本國與其他國家數據資源互通互認的標準,在平等合作、互商互諒的前提下分享本國的數據資源。第二,建立平等、合作、互惠、共贏的全球數字經濟市場是世界各國經濟發展的必然要求。數字時代下全球價值鏈的重塑使整個世界聯系更為密切,要積極推進公平普惠的公共數字空間建設,打通數據要素市場,使各國共享數字經濟發展紅利。第三,建立多邊、民主、透明的數字治理規則體系是多數國家的共同期望。中國應積極主動參與數字治理規則體系建設,保證本國利益同時關切他國利益,兼顧不同國家數字市場發展程度,為各國共同關注的議題提供可行的中國方案。
中國大量的政務數據資源由政府掌握,數據資源的挖掘與應用具有巨大潛力與價值。同時,數字時代下數據的開放與共享亟需政府推進與監督,政府在保護數據本地化和是否限制數據跨境流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第一,積極推進政府數字化轉型,建立平臺型政府。盡快推進政府服務端建設,建立統一的政府服務平臺,制定完善的結構框架和業務流程,建立統一身份認證,打造便捷、優質、高效的政務服務平臺。第二,加強頂層設計,宏觀把握政府數字化轉型。成立負責政府數字化轉型的專業部門,整合省部級政府數據資源,打破組織壁壘,了解政府各部門協作流程,將分散的電子政務平臺集中化,實現跨區域、跨部門合作。第三,提升政府數據管理和應用能力,加快建立政府數據開放平臺。在保證數據隱私性、安全性良好的前提下,積極與企業、社會團體和志愿者群體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共建政府服務平臺。第四,提高公務員的數字素養。政府的數字化改革推進與政務人員的數字素養能力密切相關,積極建立各部門數字管理團隊,維護部門數字平臺正常運轉。
把握新時期國際標準制定的主導權,有助于在國際社會樹立大國地位,增強自身話語權。當前,以美國、英國為代表的國家積極探索制定數字貿易國際規則和相關制度,試圖通過優先構建單邊或多邊數字經濟制度的方式,為其他國家提供數字經濟規則和制度的范例或模板,主導制定世界范圍內數字經濟規則。作為數字經濟起步較早的國家,中國應積極制定符合本國國情的數字技術相關標準和治理規則,把握和引領全球數字規則主導權。第一,協調好國家經濟發展與數據安全之間的關系,在充分挖掘數字經濟發展潛力,靈活運用新興數字技術的同時,加強對數據確權、跨境流動等關鍵環節的監管工作。第二,依托多邊合作機制,堅持多平臺合作共建,開展數字經濟標準國際協調和數字經濟治理合作,積極參與數字稅相關國際規則制定,加快構建符合數字經濟發展的規則和制度。第三,積極構建與數字經濟發展相適應的政策和法規體系,處理好壟斷與創新之間的關系,完善外商投資管理制度,為數字企業創造良好的營商環境。
當前,美國與其盟友積極合作,構建了美墨加、美歐、美日等跨大西洋、太平洋的貿易治理格局,正在與中國進行一場關于未來數字秩序的競賽。中國的理性應對措施是“深挖洞,廣積糧”,不斷擴展數字經濟競爭力的基礎。中國政府應該在域外治理方面積極作為,彰顯大國擔當,在全球范圍內特別是“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打破時空限制,高質量發展數字經濟。第一,堅持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繼續推進信息基礎設施建設,主動參與國際合作,推進國際海纜和陸纜建設,加強與世界各國的互聯互通。第二,依托數字“一帶一路”合作背景,利用陸纜建設優勢,深化中俄、中俄歐、中蒙俄歐等合作,建立歐亞信息大通道,以多邊合作為導向,建立數字經濟合作機制,打造健康、有序的數字經濟生態圈。第三,積極加強與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的合作,增強區域集團、合作組織在全球的影響力,以吸引更多的相關國家加入,對發展中國家提供技術及信息基礎設施援助,不斷提升中國對數字經濟治理體系的話語權。第四,合作構建數字監管機制,為區域內數據跨境流動保駕護航,維護公平的競爭環境,積極開展反壟斷工作。
當前,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使全球貧富差距加大,數字鴻溝問題嚴峻。聯合國面臨的挑戰此伏彼起,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加速。鑒于數字經濟的重要性愈發凸顯,中國作為負責任的大國有義務推動國際數字經濟體系建設,在聯合國機構提高話語權,展示中國立場。中國可以從三個方面在聯合國工作中發揮更大作用。第一,加強在聯合國立法中的作用,關注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數字鴻溝問題,關注數據主權和安全,代表發展中國家和新興經濟體在國際數據安全、數據開放、數據利用等方面積極發聲。第二,提高國家軟實力,積極參與國際事務處理,積累解決國際糾紛的經驗,提升話語權。第三,發揮聯合國協調大國關系的平臺作用,努力跨越與西方國家原則性議題的分歧,開展深度合作,通過聯合國分享中國發展數字經濟的理念和經驗,為世界數字經濟的發展提供中國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