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全林峰,宋勁松
(湖南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南 湘潭 411201)
近年來,“打工人”“內卷”“躺平”等一系列具有“反勞動”傾向網絡詞匯的流行呈現出“冷詞熱傳”且“愈演愈烈”的態勢,青年群體是推動這類詞匯傳播和演變的主力軍。通過將碎片化的詞匯與各類社會熱點事件、輿情進行組合與再解讀,富有鮮明特色的青年“反勞動”文化逐步形成,青年們開始用“反勞動”話語來表達自己的焦慮。他們用“打工人”矮化自己的職業,通過自我貶損進而忽視勞動的價值;用“內卷”“996”聲討工作意義貧困的勞動;用“躺平”低欲望,表達自己對加速社會深度異化的反抗。我們黨一貫重視青年問題,青年“反勞動”這一文化現象引起了黨中央的高度重視。2021年8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上講話時指出:“要防止社會階層固化,暢通向上流動通道,給更多人創造致富機會,形成人人參與的發展環境,避免‘內卷’‘躺平’。”[1]“內卷”“躺平”這兩個由青年創造且具有濃厚亞文化色彩的詞語第一次出現在中央重要會議中,體現了黨中央對青年文化的高度重視。2022年10月16日,習近平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再次強調,全黨要把青年工作作為戰略性任務來抓,引領廣大青年懷抱夢想又腳踏實地,敢想敢為又善作善成,讓青春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火熱實踐中綻放絢麗之花[2]。為此,對當代青年“反勞動”現象的發生邏輯、表現樣態與價值建構進行深入分析與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馬克思最早指出資本具有顛倒一切關系的魔力。拜物教實質上便是真正屬于人的社會關系通過物與物的關系表現出來,人與物的關系被顛倒,人的真實物質需求被虛假的物欲所掩蓋。“反勞動”語系中“打工人”“社畜”等詞匯的深層意蘊是對工資與貨幣,即物質欲望的追求。在無止境的物欲追求中,違背自己的真實意愿去勞動,會導致兩個后果:一是勞動越來越成為資本的附屬物,二是勞動逐漸成為不幸的源泉。“勞動對工人來說是外在的東西,也就是說,不屬于他的本質;因此,他在自己的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3]這兩個結果,總而言之就是勞動意義的貧困。勞動與工作的概念逐漸被混淆,勞動成為外在的東西。在資本邏輯的深化中,勞動主體逐漸將“自我異化”與“自我實現”相混淆。值得注意的是,這里勞動幸福的缺失與馬克思勞動異化理論在形式上并不相同。馬克思所揭示的勞動異化,是在資本主義私有制下發生的勞動者同他的勞動產品及其勞動本身關系的異化,體現的是雇傭勞動與資本的一種對抗性關系。在社會主義國家,就生產資料的占有關系而言,并沒有產生勞動異化的現實條件,但異化現象卻依舊存在。這里的異化是指勞動目的異化,即把勞動等同于工作,等同于追求物質享受,而將勞動本該作為實現自我價值的目的庸俗化。勞動目的的異化以一種“自我剝削”的新形式取代“他者剝削”,成為資本控制勞動的一種隱蔽方式,使得“反勞動”現象的發生成為可能。
資本利用自身欲望對勞動主體進行“自我剝削”引發了一系列問題。個體的欲望與物的占有呈正相關。但對物的占有并不能填補內心的空虛和焦慮,反而刺激個體的欲望不斷增強,使其愈發覺得不滿足。這種對物的占有欲,并不考慮實際需求,而僅僅以無止境地追求物質占有為目標。在這種虛假需求的刺激下,消費主義盛行。青年往往有較高的消費欲望,但個體經濟實力較弱,因而在物欲面前,極度空虛和焦慮癥狀等心理層面的表現尤為明顯。超前消費成為填補空虛和焦慮的手段,這同時意味著青年不得不違背“勞動幸福”的意愿更加賣力地進行“自我剝削”。勞動作為人與世界的連接中介,是人感知世界、改造世界和進行社會交往不可缺少的環節。勞動意義的貧困意味著勞動作為個體連接外部世界的中介受到侵損,帶來的結果是青年個體對現實社會的冷漠與逃避。個體似乎只有通過逃避勞動才能緩解生活、工作壓力與消極情緒。“躺平”和逃避勞動成為個體表達對現實不滿的方式以及偷懶的借口。
青年個體“逃避勞動”何以演變為青年群體的“反勞動”現象?作為社會性動物,個體始終處于一定社會關系內,無法脫離群體而獨立存在。群體與個體相互作用,群體特征受個體行為變化影響。法國社會學家塔爾德提出,模仿是最基本的社會現象。當“躺平”和不勞動成為個體表達對現實不滿的方式以及偷懶的借口,在群體和個體的相互作用下,模仿機制開始發揮作用。青年逃避勞動的個人選擇經歷了群體從無意到有意的模仿,選擇逃避勞動的青年增多。“群體有著自動放大非理性沖動的能力。”[4]模仿一旦開始,便呈幾何倍數增加,蔓延迅速。群體反過來也會影響個體。由于個體對相近文化群體的偏愛,往往不自覺受到群體行為的塑造。青年群體往往擁有共同的生活習慣與相近的思想認識,在“逃避勞動”時容易產生共鳴。最終,在群體模仿下,個人選擇成為群體訴求,“逃避勞動”的消極做法被群體的“反勞動”現象所代替,并且原本的消極敘事在此刻轉為一種所謂的“正義立場”。當青年的“反勞動”行為成為群體性選擇后,青年“反勞動”現象最終形成。
青年群體通常使用亞文化符號表達自身的處境、立場與追求。在互聯網時代,青年群體以解構式的網絡流行語為話語體系,以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現實為敘事方式,塑造青年“反勞動”現象的表現樣態。
1.“打工人”:青年勞動職業的自我矮化。“打工人”一詞最早來源于2020年B站UP主“抽象帶籃子”發布的視頻。該系列視頻以“早安!打工人!”為開頭,以另類的、黑色幽默式的加油方式,在互聯網上引發了青年群體的共鳴。青年紛紛自詡“打工人”,這種另類的自我身份標榜,體現出青年“反勞動”文化中通過自我矮化尋求群體認同的文化模因。“打工”一詞本是受雇于人并賺取工資的中性詞,在傳播過程中,其含義演變為“背井離鄉、受人壓迫、工資微薄”的底層勞動者形象。青年群體將工作過程與學習過程形容為“打工”,這是青年將自己定位為“弱勢群體”,以此宣泄對社會不滿的一種方式。同時,將自己的職業定位為“體力勞動者”,通過“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是人上人”這類具有反諷色彩的語句,展現其職業困境與發展難題,解構“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等傳統工作倫理。
2.“內卷”:工作意義貧困下的無意義勞動。“內卷”背后是青年群體對于勞動意義的困惑和不理解。“內卷”一詞最初表示超穩定社會結構下的發展停滯,在外部條件受到限制難以突破時,社會內部不斷進行的無意義的自我復制和精細化的現象。這種自我復制與精細化對外部條件限制的突破和整個社會的提升沒有實質性幫助。2020年,“內卷”與一些社會現象聯動,引發了傳播熱潮,在傳播過程中,“內卷”內涵也不斷泛化,甚至一度到了“萬物皆可卷”的程度。青年學生群體在傳播中率先賦予“內卷”新的內涵,以“內卷”指稱其內部的非理性競爭。而后“內卷”一詞進入以青年群體為主要成員構成的各行各業,強調在當代社會語境中各行各業都呈現出非理性的內部競爭現象。無論青年群體是否愿意,他們都不得不被裹挾進競爭之中。“內卷”之下,勞動與工作的意義都陷入了貧困。不管是努力工作,還是勞動,對青年群體來說,勞動的意義被庸俗化為工作的意義,而工作的意義陷入貧困后又難以保證自身的全面發展,因而勞動本身也不再有意義。既然勞動無意義,勞動正義則站不住腳,“反勞動”作為勞動的對立面則有了新的意義。然而,加倍努力奮斗不能給整個行業帶來質的突破。“雞娃”“打工人”等詞語成為青年在“內卷”中的自我標簽,“躺平”成為“內卷”之下的被迫選擇。總而言之,“內卷”無限制造著情緒的焦慮與勞動的浪費。
3.“躺平”:反抗異化的抵抗姿勢。“躺平”一詞最早出自2010年百度貼吧,此時“躺平”僅保留著字面意義,表示身體的放松姿勢。2016年,飯圈“躺平任嘲”中“躺平”的含義逐漸從身體姿勢的放松狀態轉化為一種不抵抗、不回應的態度。2021年,《躺平即是正義》一文橫空出世,引爆互聯網輿論,經由青年在互聯網的傳播與加工使用,“躺平”一詞突破圈層并徹底進入大眾視野,成為“反勞動”語境下的重要詞匯。“躺平”背后是“反勞動”青年社會心態與價值選擇的隱喻,是青年對加速社會帶來的新異化的抵抗姿勢。作為一種文化癥候的“躺平”,表現出一種矛盾的社會心理,具體表現為社會加速帶來的進取與焦慮共生、追求與逃避并存。加速社會導致的許多方面不同步、生活節奏錯位,使得青年感受到強烈的被剝奪感與被控制感。“躺平”成為青年“反勞動”語系的重要話語,是青年使用防御性話語策略來構建情感的防御機制。“躺平”是“反勞動”青年的被迫選擇,是在逐漸“內卷”的生活和工作環境下,持續的精神內耗與“勞動無用”的現實導致的青年對勞動的逃避。值得注意的是,“反勞動”青年的“躺平”僅僅是表象,“躺平”的背后蘊含著青年試圖以消極的軟性抵抗來改變現狀的意愿,在某種程度上,是以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量在蟄伏。
4.“擺爛”:社會疲勞下的自我疏解。“擺爛”一詞源于美國NBA聯賽,早在2010年便在NBA貼吧中被使用,該詞本意是為了獲得更好的選秀權而故意輸球的行為。而如今,經由互聯網的廣泛傳播,“擺爛”的含義擴大,泛指一切不作為的情況,常用于表達不盡人事,僅維持自身職責的下限,不做任何花費精力的多余的事。“擺爛”與“躺平”含義類似,卻有逐漸占據“躺平”生態位的趨勢。其原因在于:一是“擺爛”的語用功能更廣,能夠“敘述與評價、宣泄與調侃”;二是作為青年亞文化的一種表達,追求“新”“異”是亞文化的發展方向,相比“躺平”可能面臨主流文化的收編,“擺爛”更新更異,更具情緒性和抗爭性;三是“擺爛”相比“躺平”,主體呈現出較強的主動性,“躺平”被解讀為被迫,而“擺爛”則強調個體的主動選擇。
1.資本邏輯與市場高強度雇傭勞動制是青年“反勞動”現象的經濟敘事。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對資本邏輯與雇傭關系進行了深刻剖析,馬克思通過“商品——貨幣——資本”的線索,揭示了拜物教的本質,并批判了資本邏輯與雇傭勞動制度。
資本邏輯是資本主義文明的最高原則與主導性因素,以資本增殖為內在驅動力,塑造并支配著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放任資本邏輯自行發展的直接后果是社會兩極分化,進而引發社會動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積極借力資本的現代化邏輯,使其為社會主義服務,但資本邏輯難以根治的內在局限性,加之當代人類社會依舊由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主導,決定著即使在社會主義條件下,資本邏輯仍會帶來一系列的經濟消極因素。雇傭勞動制度是資本邏輯在生產方式中的實際運用。在高強度雇傭勞動制度下,青年深切感受到了資本邏輯的力量。既然資本作為身外之物難以掌控,而“活勞動”一旦從自己的身體中剝離必將從屬于資本,也成為自己的身外之物,那如何保證自己的經濟利益呢?答案是不出賣“活勞動”。因此,青年利用“反勞動”行為,試圖使“活勞動”與自身不產生分離。
2.后現代思潮對馬克思主義的誤讀是青年“反勞動”現象的政治敘事。在“躺平”“摸魚”等詞匯進入大眾視野之前,“喪”“佛系”等詞匯曾一度流行。“躺平”形式上是互聯網青年“喪文化”的延續,但內核上與“喪文化”“佛系文化”有著本質區別。“內卷”“躺平”此類超出一般娛樂性的亞文化概念,具有鮮明的政治色彩。除了顯示青年亞文化的負能量以外,還具有鮮明的“反資本”面向,表現出一種去政治化基礎上的再政治化趨向。尤其是“反勞動”青年號稱“反勞動”話語的理論援引自馬克思主義。青年通過將“反勞動”話語與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相結合,解構“勞動正義”,試圖確立“反勞動”的正義立場。此外,后現代思潮具有強烈的解構傾向,對馬克思主義的后現代式解讀是青年“反勞動”現象的思想根源,這種解讀是對馬克思勞動理論的一種誤讀,將對異化勞動的批判上升到了對勞動本身的批判。“反勞動”青年無視現實環境與基本國情,否認馬克思所描述的世界與當今社會已有所不同,形而上學地、教條式地將中國社會代入馬克思主義的原著之中,最后陷入一種徹底烏托邦式的“反資本”立場。
3.青年亞文化消解勞動價值觀是青年“反勞動”現象的文化敘事。青年“反勞動”現象中充斥著各類青年亞文化的話語符號,抵抗是青年亞文化的風格標識。當前我國面臨的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加劇了青年群體的抵抗情緒。網絡虛擬空間的發展,使青年得以在現實環境與網絡空間雙向聯動,無疑增強了青年亞文化抵抗主流文化的軟性力量。青年借助各類亞文化符號,表達反對勞動的訴求,無疑加劇了對勞動意義的消解。
除此以外,個人利己主義與消費主義價值觀也試圖通過青年亞文化占據勞動價值觀的生態位。個人利己主義以自我滿足為最終目的,僅強調自己的心理感受而無視“反勞動”可能會對人類生存發展產生威脅。馬克思曾說:“任何一個民族,如果停止勞動,不用說一年,就是幾個星期,也要滅亡。”[5]這強調了勞動與人的生存發展息息相關。消費主義價值觀誤導青年群體將人生價值的追求寄托于無止境的消費滿足中。消費主義導致勞動創造的實際價值與使用價值脫鉤,異化為符號價值,驅使青年不斷攀比。總之,青年亞文化對勞動意義和價值的消解是青年“反勞動”現象的文化敘事。“反勞動”以青年亞文化的形式,弱化當代青年的勞動斗志與勞動積極性,導致勞動被低估與誤解,使得當代青年群體陷入信仰危機。
綜上所述,青年“反勞動”現象的背后是青年迫切改變現狀的意愿。“反勞動”是青年面對社會結構日趨穩定、社會垂直流動性降低的非理性軟性反抗。“內卷”是殘酷社會競爭的現實環境所致,“躺平”是“內卷”下的無望,“打工人”是突破階層失敗后的自我調侃。“躺平”并非自愿,而是面對“內卷”社會的戰略轉移。“打工人”“內卷”“躺平”等網絡詞語的出現并非青年“低欲望”話語范式的單純表達,看似消極的“反勞動”中蘊含著青年迫切改變現狀的意愿。青年將消極勞動作為抵抗資本剝削的方式,背后是青年對資本邏輯的反擊;將馬克思主義作為反勞動的理論援引與立論基礎,目的是對“反勞動”進行政治上的合理化,進而捍衛自己的政治地位;將“反勞動”以青年亞文化符號進行突破圈層的傳播,以遵循亞文化遭遇主流文化時“抵抗——收編”的發生路徑,其最終目的是尋求文化的認同。
馬克思勞動正義論是分析青年“反勞動”現象的有力武器。一言以蔽之,馬克思勞動正義論即勞動的有用性超過有害性,勞動即正義。部分青年宣稱“反勞動”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在其話語敘事中,“反勞動”作為一種正義,是對不合理現實的一次“糾偏”。反對勞動是反抗資本家剝削的正義之舉,“反勞動”者以拒絕勞動或消極勞動的方式伸張正義。這種觀點引起了“躺平”者和想“躺平”者的積極附和: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反勞動”即正義。筆者認為,實際上,青年“反勞動”具有部分合理性,但其對反勞動行為和現象的解讀與分析包含對馬克思主義的誤讀。要真正理解并科學看待青年“反勞動”現象,必須從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進行辯正省思。
1.青年“反勞動”觀點具有一定合理性。其一,“反勞動”現象包含著青年對勞動過程不正義的認知。盡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積極借力資本的現代化邏輯為社會主義服務、為實現共同富裕服務,但資本邏輯難以根治的內在局限性,加之當代社會依舊由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主導,決定著即使在社會主義條件下,勞動過程的不正義仍有發生。對勞動者而言,人生大量時間用于從事生產勞動,勞動者權利得不到切實保障,就該層面而言勞動的有害性必然大于勞動的有用性。具體來講,當前,中國已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面臨的新舊經濟發展動能轉換的短期經濟承壓以及全球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不確定性,加劇了企業競爭的壓力。企業為維持利潤,必然將壓力轉移到青年等主要勞動者群體的身上,加之技術發展導致資本有機構成提高,“機器吃人”現象頻發,青年在勞資關系中越來越處于被動地位。其二,“反勞動”現象表達了青年對勞動客體占有不平等的不滿。在勞動分配上,青年由于在生產過程中處于弱勢地位,因而在對勞動客體的占有上處于劣勢。青年“反勞動”敘事反映的是對一些由于勞動過程不正義而占有較多勞動客體的憤懣。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我國鼓勵發展多種所有制經濟來解放和發展生產力,一些人利用資本等生產要素“躺贏”、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是必然的。青年“反勞動”背后,是對共同富裕的美好希望。
2.“反勞動”敘事下的青年并不符合馬克思勞動正義的主體范疇。“反勞動”是當代青年訴求勞動主體正義的一種方式。社會成員對社會提出享受有用性的要求超過其對社會貢獻的有用性或為此承受過的有害性,勞動主體便是不正義的。青年群體逃避勞動,消極面對勞動,試圖倒逼不合理的勞動現狀發生改變,看似正義,卻沒有看到隱藏在所謂“反勞動”下的暗線。勞動是人的立身之本,若不勞動,生活將難以為繼。但“反勞動”青年并非如此。他們是在付出一定勞動便可維持簡單生活后,以一種低欲望的表現形式,主動減少努力程度。“反勞動”背后,是更多為青年群體負重前行的人,由于他們的辛勤勞動,青年才能以“反勞動”來進行所謂具有正義性的抵抗。當代青年能夠“反勞動”,主要是因為享受著先輩們的努力成果,從勞動主體正義看,這是不正義的行為,因此,“反勞動”行為不值得鼓勵。
在充分認識青年“反勞動”現象之后,如何改變目前青年“反勞動”的現實情況是亟待解決的問題。青年“反勞動”現象的背后,是青年對社會現狀的焦慮與自身價值的迷惘,其核心要求是保障勞動權益和實現自身發展。從“反勞動”到“勞動幸福”,必須從社會層面和青年自覺兩個層面共同推進。
1.宏觀之維:建設勞動本位的發展環境,營造“勞動幸福”的社會氛圍。建設勞動本位的發展環境,營造“勞動幸福”的社會氛圍,要求社會環境與“勞動幸福”的原則與價值導向相適配,包括促進勞動生產與保障勞動分配兩方面的要求。
從促進勞動生產的要求看,要創造人性化的勞動環境。勞動環境是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展開的場域,直接影響著人們的勞動幸福感。其一,必須推動生產力的高質量發展,為勞動解放奠定堅實的物質基礎。共產主義是“自由的自覺的勞動的起點”,到那時,勞動成為人的第一自覺。共產主義以生產力的巨大增長與高度發展為前提,要實現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必須牢牢抓住機遇,在科技革命與高質量發展的歷史交匯時期,始終堅持科學技術對生產力的巨大推動作用,補短板、強優勢,加快實現技術領域的創新,利用科學技術催生新的生產力發展因素。其二,要建設青年勞動生產的現實環境與虛擬場域,建設好、利用好網絡文化空間,使主流意識形態占據互聯網虛擬場域。青年“反勞動”話語,發端于網絡,發酵于網絡,青年亞文化消解主流文化的情況也往往發生在互聯網場域。面對這種情況,主流意識形態必須占據網絡空間。一要創新主流意識形態的內容,提升主流意識形態的吸引力;二要創建主流意識形態媒介平臺,使其成為主流聲音發生場域;三要加強主流意識形態傳播的隊伍建設,分層次、多領域在新媒體平臺加強主流意識形態的傳播,營造“勞動幸福”的網絡社會氛圍。
從保障勞動分配的要求看,必須保障青年群體的勞動權益與時間自由。勞動價值論認為,一切價值均由勞動創造,社會分配的依據是勞動者的勞動貢獻。其一,必須不斷完善所有制和分配制,將勞動產品向勞動者傾斜,破解勞動者在資本邏輯下面臨的困境。在分配上,保證青年勞動者占有自己的勞動產品,勞動者擁有自己的勞動產品, 便會在生產勞動產品時將自身發展的需要融入勞動過程,逐步消解勞動過程中的異化現象。其二,建立健全勞動成果保護機制,使勞動成果真正屬于勞動者,讓勞動成果脫離資本邏輯控制。當前世界數字經濟、平臺經濟方興未艾,而我國起步較晚,相關法律法規還不完善,容易導致青年群體的勞動成果仍附屬于資本。因此,在制度上創新、保障青年的勞動成果,對營造“勞動幸福”的社會氛圍具有重要意義。其三,增加青年勞動者的自由時間。“時間是人類發展的空間。”[6]青年“反勞動”現象背后是對自由時間的追求。處于加速社會中的青年勞動者往往由于“自我剝削”而陷入焦慮情緒。“反勞動”現象說明青年感受到自己的自由時間極其有限,在資本邏輯無止境的追求利益過程中,青年的自由時間被不斷壓縮。青年勞動者只有真正擁有屬于自己的自由時間,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勞動者、一個“主動創新”的人。
2.微觀之維:培育全面發展的勞動能力,樹立“勞動光榮”的價值意識。青年是國家的未來、民族的希望。青年只有在主觀上正確認識新時代勞動者的主體地位,并深刻認識到勞動不僅僅是一種謀生手段,培養全面發展的勞動能力,才能真正獲得自由。
勞動能力是勞動者實現勞動幸福的能力體現,“勞動光榮”的價值意識是青年實現勞動幸福的價值向導。“勞動具有謀生性,但隨著社會的發展,勞動的謀生性在整個勞動中所占的比重將會不斷下降。”[7]當勞動的謀生性比重下降時,人們才會逐漸開始重視勞動的真正意義。青年群體只有具備全面發展的勞動能力,才能在勞動過程中表現主動態勢。勞動能力是勞動者勞動素養的外在表現,也是勞動者實現勞動幸福的具體能力展現。一方面,在社會分工不斷復雜化的今天,工作反而呈現簡單化的趨勢,人們的專業技能往往很單一,這對青年勞動者的未來發展是極為不利的。另一方面,勞動能力的全面提升是對簡單勞動的一種修復,有利于青年勞動者突破單一勞動的困境,獲得更高層次的勞動自由和勞動幸福。馬克思認為,勞動幸福本質上是人的自由本性的不斷彰顯,是人的個性和潛能得以全面展露和豐富呈現的過程。青年若長期困滯在狹小的勞動范圍和單調的專業環境中,就可能產生強烈的被壓迫感和被剝奪感。而培養全面發展的勞動能力,就是通過不斷挖掘各項潛能和各種可能性,使青年勞動者逐漸獲得憑借個人的興趣與愛好自主選擇、支配和開展不同勞動的勞動能力,這種勞動能力能夠不斷地將“新的內涵、內容加入到人的規定性之中”。
青年群體要重新認識勞動的意義,樹立“勞動光榮”的價值意識。其一,青年要通過不斷的學習和自我教育,從內容和方式上改變對勞動意義的認識。從勞動的內涵來看,勞動不僅是日常勞動和工作勞動,更是實現自我和超越自我的方式。要將勞動意識與實現自我價值相結合,將創新思想自覺融入勞動中,進行創造性勞動,以應對資本邏輯對勞動目的的異化。其二,青年要樹立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認識到勞動是人們生活的“第一需要”。在日常勞動過程中,將勞動意義融入自身的勞動過程,并將勞動意義以自己的勞動產品的形式反映出來,解決勞動成果與勞動相異化的問題。其三,青年要尋找新型的勞動倫理,注重勞動主體與勞動客體、勞動過程、勞動動機關系的處理。霍耐特將他的承認理論與勞動相結合,指出“勞動一旦缺少了來自承認的內核,就必定陷入物化的極端狀態之中”[8]。勞動中的精神生產是抵御物化的有力武器。勞動只有得到主體的認可,才能抵御資本的物化。其四,青年要樹立“勞動光榮”的價值理念,在該價值的引導下,積極尋求勞動手段、方式的轉變和創新。習近平強調:“勞動是一切幸福的源泉。”[9]作為新時代的勞動者,除了踏實勞動,還要積極創新勞動方式,擺脫“反勞動”中“無效勞動”與“拒絕勞動”的消極心理。在勞動過程中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以人的本質復歸為目標、以社會的前進發展為方向進行創新性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