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與太陽》權力游戲的符號暴力

韓乙萌 劉 杰*

《克拉拉與太陽》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石黑一雄創作的長篇小說。小說講述了陪伴機器人克拉拉從出廠到被回收期間的經歷。《克拉拉與太陽》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科幻小說，石黑一雄在講述溫情故事的同時，揭露了現代社會人類的生存困境。正如石黑一雄所說，雖然人工智能、基因編輯技術給人帶來驚嘆的拯救生命的益處，但同時可能造成類似種族隔離制度的野蠻精英統治社會以及大規模的失業［1］。場域是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的重要思想。社會制度在身體中產生了慣習，在事物中產生了場域，而慣習制造了場域，場域也在未來創造出新的慣習［2］。場域像一個游戲，斗爭是場域的核心特征。在《克拉拉與太陽》中，存在著不同的場域，個體和群體為了爭奪權力而斗爭。通過對事物的意義和定義的強化來實現的符號暴力，是在行動者本身認可的情況下強加給他的暴力，以至于權力和利益的本質被隱藏起來［3］。基于布迪厄場域理論，探析《克拉拉與太陽》中存在的符號暴力，一種隱性的權力規則影響著整個社會。施為者對底層人民施展符號暴力，謀取權力，使得社會矛盾逐漸顯露。

一、不同場域內的慣習

慣習強化所在的場域，場域也形成某種慣習來幫助行動者謀取權力。《克拉拉與太陽》中有三種場域：“類人”機器人AF 場域、基因提升人場域、未提升人場域。慣習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所在場域的穩定性。

（一）“類人”機器人AF 場域

機器人AF 在外貌、情感習得上都與人有著相似的特征。正如后人類主義理論家海勒所說，人類身體與計算機仿真之間，以及機器人技術與人類目標之間，并無本質的不同［4］。AF 有自己的思想情感、價值判斷，他們獲得的多重社會身份，使得他們逐漸建構起“類人”的身份［5］。在機器人AF 場域內，擁有與人類相似特征的機器人受到慣習的影響。

在機器人AF 場域內，機器人受人類規訓，并服從人類的命令。AF 作為商品被擺放在商店的各個區域，她們接受規訓，按照經理的相關指示做出相應的行動來提高自己的吸引力，以便找到主人。當一個女孩和母親走進商店后，“兩個坐在玻璃桌上的AF，按照經理的吩咐，無拘無束地晃蕩著雙腿……雷克斯……只是低頭沖她微笑，一動不動，謹守我們得到的指示”［6］。為了吸引櫥窗外的顧客，“我們會面帶‘素淡’的微笑”［6］。雖然AF 有“類人”的特質，擁有一定的智慧和感情獲得機制，但作為商品，她們必須服從人類的權威，遵循權威下的慣習。在這種權威之下，AF 與人類處于非對等的關系，它表現在AF 與人類所處的空間位置中。“男孩AF，跟在她身后，保持三步遠的距離……因為那個女孩規定了他倆就該這么走路。”［6］作為商品，AF 必須擁有一定的資本才能找到一個主人。在場域內，AF 為了獲取資本，展開了權力斗爭。商店內的位置空間作為一種資本，在吸引消費者上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人類將商店劃分為不同的區隔，AF 都知道只有前區壁龕才能優先獲得關注。為了爭取資源，場域內產生斗爭。新型AF 所固有的先天資本，使他們在位置空間分配上處于優勢地位。在新型機器人B3 出現后，克拉拉與羅莎就結束了前區輪值任務。為了突出本體的優越，B3 孤立了幫助他們適應新環境的B2。同時，找到歸宿的AF 因恐懼被新型號所替代而遠離商店。

作為“類人”機器人AF，慣習使得他們服從規訓、遵守命令，并找到主人。為了找到歸宿，AF 在場域內展開斗爭，同時他們也恐懼會被新型機器人所取代。

（二）基因提升人場域

人類提升是通過各種創新型的技術形式，對人體進行修改以提高能力，或提供從未擁有的能力。隨著基因編輯技術的發展，為了提高自身競爭力，人類選擇基因提升。在場域內，人們堅信只有經過基因提升的人，才有資格獲得更好的資源。這個慣習使得人們為了提升不惜一切代價。喬西由于基因提升忍受病痛折磨。基因提升雖能使人類突破自身的局限，但會造成排異反應，甚至有致命風險。“我們中的有些人比較幸運，另一些則不那么幸運。”［6］喬西的姐姐就是不幸的代表。由于基因提升，薩爾離開了人世。然而慣習始終指導著人們的行動。在明知提升的危險后，喬西的媽媽仍然對女兒進行提升。在這個場域內，人們為了基因提升而瘋魔，為了謀得更多的資本而斗爭，為了獲取更多的權力不顧一切。雖然疾病纏身，喬西仍需參加大量的課程以及參加各種聚會。正如喬西媽媽所說，“大學里面表現不好的孩子總是那些個聚會參加得不夠多的”［6］。斗爭是永恒的，在場域內，人們為提高競爭力選擇基因提升，為了謀得更多資本展開更激烈的斗爭。

（三）未提升人場域

權力中心的施為者將基因提升作為一種門檻占據更多的資本。未提升人在經濟、文化和社會資本的占有上處于劣勢地位。他們堅信只有通過學習獲得僅有的升學名額，才有更好的出路。里克是未經基因提升孩子的縮影。他們擁有較差的教育環境以及教育資源。區別于喬西為代表的經過提升的孩子，里克只能通過購買傳統教材進行自學。與此同時，選拔制度的不公使得他們所受高等教育的機會被嚴重削弱。只有阿特拉斯·布魯金斯學校會接收少量未經提升的孩子。但由于招收人數較少，競爭非常殘酷。布迪厄認為，資本既是行動者實踐的工具，又是爭斗的對象［7］。在未提升人的場域中需要去爭取緊缺的資本。雖然里克在無人機的研究上非常有天賦，但他仍需借助社會資本來實現突破。里克的母親希望他能抓住僅有的機會來實現提升。為了里克的發展，她用盡自己僅有的社會資本，忍辱找到了年輕時的前男友，期望通過人脈資源讓里克獲得公平競爭的機會。雖然最后的結果不盡如人意，但不可否認，人們仍然存在一些慣習，即通過上學改變命運。在這個場域內，人們仍要通過一定的資本來獲得稀缺的社會資源，來爭取權力游戲的勝利。

二、社會大場域中的符號暴力

布迪厄認為，社會空間中有各種各樣的場域，場域的多樣化是社會分化的結果［7］。機器人AF 場域、基因提升人場域以及未提升人場域，都包含于整個社會大場域之中。造成社會分化結果的原因就是對權力與資本的追求。資本是歷史積累的結果，其中起點的不平均決定了競爭活動的不平等［7］。人類通過提升打破自然進化規律，人為地將這個社會劃分為提升和未提升，或者說富裕和貧窮。在社會大場域游戲之下，慣習和資本屬于斗爭中的王牌。通過慣習在潛意識下控制主體，將“提升”符號化，使個別主體占據優勢地位，從而對普通民眾進行剝削，施展符號暴力，以便在游戲斗爭中獲得更多的權力。

（一）“提升”的符號化

在整個社會大場域之下，為了提升自身的競爭力，獲取權力斗爭的勝利，主體主動接受“提升”的觀點，與施為者合謀將“提升”符號化，從而隱藏施為者對權力和資本的剝削。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極大地提高了生產力水平，人類希望通過技術的提升解放自己。在機器人領域，新型機器人會取代舊型機器人以獲得生產力的提升。整個社會陷入“提升”癡迷的狀態，人們會優先選擇新型機器人。雖然雷克斯很適合消費者，但當消費者得知他在太陽能吸收上的缺陷后，立馬放棄雷克斯而選擇改進后的AF。人類癡迷于“提升”，將基因提升神圣化。為了確保喬西在“野蠻的精英統治”中茁壯成長，媽媽義無反顧地對喬西進行基因提升。在一場喬西主持的提升者的聚會中，所有的家長都為自己孩子得到提升而自豪。里克的媽媽也為沒有幫助里克提升而愧疚。無論是機器人還是人類都在追求所謂的完美，都在潛意識里認同提升。“提升”變成為社會普遍認同的一種符號，從而與施為者合謀對社會進行剝削。

（二）“提升”觀念下的符號暴力

符號權力是合法的權力，它不僅受到了統治者的贊同，還受到了被統治者的贊同。它悄無聲息地奪走了行動者原有的權力［8］。只有經過提升才能獲得更多的資源，這個認知圖式在實踐中不斷得到鞏固與加強。一方面，統治者通過提升對資本進行壟斷，從而控制話語權，強化個體或群體的地位。在升學制度上，通過對學校的壟斷來實現權力游戲的勝利。只有阿特拉斯·布魯金斯接收少數未提升的孩子。在教育資源方面，TWE 系統禁止會員接收未提升的學生。未經過基因提升的孩子要么通過高價獲得資源，要么通過傳統的模式自學。對于文化資本的壟斷使系統具有很強的排他性以及社會區隔性。底層人民難以實現階層的跨越。作為精英群體，他們比普通人擁有更加雄厚的經濟資本與社會資本。在商店的櫥窗外，有孩子“臉上會有一絲悲傷，有時會是憤怒……這類孩子可以在下一刻輕易地換一張臉，忽然像其他的孩子一樣開始大笑或是招手”［6］。AF 對于缺乏經濟資本的人的孩子來說是遙不可及的。提升人占據社會大量的資本，他們對社會空間進行劃分，以突出其社會地位。這種劃分產生了社會區隔，是精英階層對于普通人的一種邊界意識。在提升者的眼里，里克不配與他們處于一個平等的地位。在里克說他是喬西鄰居的時候，大家都抱著嘲笑的態度。“隔壁？你真會說笑！”［6］優勢群體通過資本擠壓弱勢群體的生存空間，從而鞏固自己的社會地位，實現權力斗爭的勝利。另一方面，統治者通過替代來實現社會的剝削。在普遍“提升”的背景下，落后的AF 會被社會所淘汰。人工智能的發展并沒有讓人擺脫勞動，反而使工人的工作毫無意義［9］。資本通過機器換人爭奪權力，剝削勞動者，謀求利益的最大化。喬西的父親曾是高級工程師，但是由于“機器換人”失去工作。“哦，不在了。他被……替代了。跟其他所有人一樣。”［6］“機器換人”是“提升”符號化下資本在權力場上施加的符號暴力，通過“機器換人”實現對資本的壟斷。

（三）符號暴力下隱藏的社會矛盾

在符號權力的驅動下，部分群體優先搶占社會資源，另外一部分群體采用顛覆性的策略選擇離開。青梅竹馬的喬西和里克因為場域的不同最終分離。經過“機器換人”后，喬西的父親選擇離開而非順從。作為“類人”機器人，克拉拉選擇犧牲自己，而不是替代喬西。“機器換人”造成了社會人口的過剩，出現嚴重的失業問題。被替代的工人成為所謂的“無用階級”。機器人占據大量就業崗位，引發社會矛盾。“它們先是搶走了我們的工作。接著它們還要搶走劇院里的座位？”［6］在符號暴力影響下，精英階層擠占普通人的生存空間，引起民眾抗議。正如喬西的父親所說，“如果另一個團體不尊重我們，或是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那他們就得明白，一場惡戰是跑不了的”［6］。權力和資本分配的嚴重不均，激化了社會矛盾，甚至會造成沖突的產生，這些可能會產生新的規則來顛覆原有的場域，對社會資源進行重新分配。

三、結語

社會大場域之下會出現各種小場域，場域內有相應慣習來維護整個場域的穩定性。在機器人AF 場域內，他們必須聽從人類的規訓與命令，找到主人。在基因提升人場域內，人類不計一切代價追求基因提升。在未提升人場域內，人們選擇通過教育來獲得緊缺的資本。在社會大場域之下，“提升”作為符號合法化，只有通過提升才能獲取更多的權力，從而阻止個體或群體打破階級壁壘。在符號暴力之下，“機器換人”造成了大量的失業人群，社會貧富差距拉大，社會矛盾加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