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祥敏 董澤萱
隨著2023年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春節聯歡晚會落下帷幕,迄今,春晚已經走過了整整40個年頭。1983年的首屆春晚,是四部電話串聯起的觀眾點播、主持人即興串場和直播演出,是帶有小眾意味的“茶座式聯歡”;2020年以來的三屆春晚,是“5G+4K/8K+AI”技術賦能的全媒體慶典,是總臺、地方衛視以及互聯網平臺同臺展演,是主流價值引領的風向標,是歲末年初最重要的慶典晚會。40年間,政治、文化、技術不斷形塑著春晚的形式與內容流變,春晚也由最初相對單純、簡約的春節聯歡延展出社會轉型表征、政治傳播載體、公眾記憶實踐和節慶儀式等新的角色與功能。
40年間,春晚金曲與流行金句歷久彌新,針對春晚的討論與考察也從未停歇,有關于春晚的政治文化傳播策略、受眾效果分析、內容文本分析、記憶機制探討盈千累萬,有關于春晚的關注度調查、喜愛度票選不計其數,春晚亦成為40年來討論度最高的節目。然而近10年,對春晚的質疑聲與批評也與日俱增。在媒介變革、文化多元、主體競爭等多重因素沖擊之下,社會群體和社會共識由“合”向“分”,春晚走向徘徊與式微的現實困境,急需創新突破。
回顧春晚40年的歷程,大致可以將其以十年為一階段劃分時期:20世紀80年代是春晚投石問路的發展初期;到20世紀90年代電視媒體步入黃金時期,春晚也逐漸擴展規模,政治性、商業性增強;再到千禧年后無論技術、節目形態還是影響力都形成新的飛躍,春晚成為大眾文化的超等符號和承載國家話語的超級節目;再到2010年后獨霸除夕熒屏的局面被打破,春晚面臨互聯網和其他同類節目、文化活動的多元挑戰。
然而,在分析春晚發展歷程,為春晚劃分階段時能夠發現,春晚形式及內容的流變歸因不能以單一因素囊括其全貌,不同時間分期的春晚變化有不同的原因。可以說,政治、文化、技術是促成不同時期春晚轉型的三個關鍵因素,依此形成其變化的三條主線。
政治參與:從茶座式聯歡到政治性慶典。早在1979年除夕,中央電視臺復播后,央視便獨立承辦了一臺春節晚會“迎新春文藝晚會”。正如《廣播電視辭典》中的闡釋:“春節聯歡晚會是由中央電視臺舉辦的大型綜合性文藝晚會之一,創辦于1978年,1983年起改為現場直播方式,于每年農歷除夕之夜播出。”但是,1979年的春節晚會因為電視仍未在我國普及,并未引發熱烈反響。直到1983年,中央電視臺舉辦《春節聯歡晚會》,采用直播模式,成為我國電視春晚的開山之作。
第一,家庭聯歡與互動。首屆春晚是一場家庭式的聯歡,以“茶座式”設計舞臺布置,觀眾與表演者似一家人齊聚一堂,表演者上臺演出完畢后再回到觀眾中間。春晚整體以“笑”為主旨,關注歡樂氣氛的營造。由相聲演員和話劇演員擔任主持人,告別了照本宣科的報幕,即興、幽默串聯節目,就好似家庭內自行組織的表演,輕松活潑,隨意自在。同時,首屆春晚互動性強,以“電話點播”“有獎猜燈謎”勾連起表演者與觀眾的互動。節目表演由觀眾自己點播選擇,表演的形式、制式已有語言類、歌舞類的分類雛形,但仍具有隨機性和臨場性。在觀眾的強烈要求下,李谷一一連演唱了9首歌曲。
正因為表演者從觀眾中來,到觀眾中去的親切感和觀眾自己選擇節目的創造性模式,1983年的春晚也被稱之為“人民自己的”春晚。
第二,政治慶典的凸顯。之后的幾年,春晚邊摸索邊改進,經歷了在工人體育場舉辦晚會導致節奏失控的失利,也總結出相聲、小品、歌舞節目三位一體固定模式的成功經驗。
最重要的是,在這幾年中,導演與表演者探索出將國家大事與百姓身邊事相結合的創作方針。《山村小景》(1983)反映了改革開放后農村生活的新變化,《巧立名目》(1988)批判了官員損公肥私的不正之風,《我的中國心》《外婆的澎湖灣》(1984)唱出了兩岸統一、香港回歸的冀愿,春晚逐漸成為當年重要事件和社會熱點的縮影。春晚在不經意間開創出官方話語意識形態為節目內涵添磚加瓦,以節目內容激發大眾共鳴與社會共識從而塑造主流價值觀的模式,走上了政治與節目雙向互促的道路。

這種政治參與被有關研究者認為在1990年正式確立。1990年春晚,國家領導人出現在春晚現場,向全國人民拜年,至今仍然僅此一次。至此,春晚的重視程度空前提升,走向政治性慶典,逐漸成為春節的一種“準官方”儀式。
文化變遷:從流行到草根再到流量明星。在春晚節目定型、重要性極具攀升的90年代之后,春晚商業模式也日漸成熟,報時費、冠名費成為常態,藝術工作者登上春晚,隨之而來的就是巨大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普通民眾觀看春晚,則成為身份的象征。春晚包含著造型文化的表達,包含著大眾成名的想象,在這之中,折射出從流行、到草根再到流量明星的文化變遷。
第一,流行日盛。90年代,全球化發展,流行文化初露鋒芒,庾澄慶、劉德華、王菲等流行金曲歌手開啟頂流時代;2000年初,周杰倫、林俊杰、王心凌象征著流行文化的鼎盛時代。《濤聲依舊》(1993)、《忘情水》(1995)、《相約一九九八》(1998)、《一千年以后》(2006)等歌曲象征著改革開放、國門放開的文化繁榮景象,也意味著春晚越來越走向普羅大眾,通俗娛樂。
第二,草根崛起。2009—2014年的春晚舞臺,則屬于草根文化。Web2.0時代,一方面,階層劃分日益割裂,文藝界往往代表著精英階層的雅趣;另一方面,西單女孩、鳳凰傳奇等非科班草根依托網絡視頻和選秀節目成名,草根明星的誕生代表著大眾百姓的狂歡。接納草根,與之共融的新航向,實則是春晚增強普適性與包容性、維系全民性、整合全社會共識和觀眾認同度的策略。
于是,春晚不再只是精英的競技場,更成為草根的夢工廠。應勢而動,《我要上春晚》選秀節目登場,2011年的農民工組合旭日陽剛、2012年的大衣哥朱之文的表演,無疑是草根文化與主流文化一次難得的握手言和。
第三,流量日上。2015年后,互聯網勃興,粉絲經濟興起。春晚成為流量小生、當紅花旦和偶像明星的舞臺,成為明星“流量”的最高標準。有人認為,這是在春晚面臨收視率下跌窘境后不得已的調整,以流量博取關注度,為流量所控制;有人質疑,影視圈演員擔任小品主演,節目質量難以提升。不過,在年輕觀眾流失率高的現狀下,春晚引入互聯網流量明星拓維文化空間,節目附加關注各路明星春晚彩排,在春晚追捧流量明星確實成為年輕人與春晚的黏合劑。
技術演進:從電視到網絡再到智能沉浸。40年來,春晚經歷了電視的普及和黃金期,經歷了互聯網的迅速發展,也正經歷著智能沉浸技術創新探索“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階段。作為每年全國最重要的媒介事件,春晚一直走在技術創新與運用的前列。不過媒介的演進也將春晚帶入主體競爭和觀眾分流的困局。在電視已經走過黃金期,人們對發軔于電視的春晚,發出了是否成也電視敗也電視的質疑。
第一,電視傳播技術。1982年,中國引進的第一條彩電生產線竣工投產,中國電視產業進入快速發展成長階段,為首屆春晚直播的誕生打下基礎,那一時期春晚持續探索新技術的使用。1983年的電視直播和電話點播模式在二十世紀80年代非常罕見。1993年,LED首次在春晚中以屏幕而非指示燈形式使用。千禧年后則進一步采用了衛星轉播技術,隨著頻道激增,各大衛視春晚也為觀眾提供了多元選擇。
第二,網絡信息技術。互聯網帶來的技術演進則是革命性的。2010年被稱為“網絡春晚元年”,北京衛視等地方衛視播出首屆網絡春晚,2011年,央視正式開辦網絡春晚;2010年,嗶哩嗶哩《春節X圣戰》播出,40余位UP主自發籌備線上新春聯歡活動,2011年,嗶哩嗶哩“拜年祭”正式開辦。
這個關鍵節點,象征著春晚由電視走向網絡,由電視臺走向新型互聯網媒體的變遷。也正是在這個關鍵節點之后,春晚舉辦主體競爭激烈,央視春晚的壟斷地位難以為繼。再加之網絡游戲、互聯網平臺提供的更多娛樂選擇,觀眾分流愈發明顯。
第三,智能沉浸技術。隨著媒體融合戰略演進和技術賦能基本理念的推動,越來越多智能沉浸技術進入春晚舞臺。2012年的全息投影,2013年的AR技術,2016年的智能機器人、無人機,2019年的“4K+5G”,2020年的裸眼3D,2021年的云舞臺紛紛投入使用,技術賦能藝術,電視春晚成為千姿百態技術融合的演練場。同時,春晚也走出電視,借助網絡,大屏小屏互動成為新的探索熱點。
隨著時代的發展,政治與文化傳播的客觀需求,春晚的功能與角色也逐漸延展,從一場單純的春節聯歡,逐步發展為社會轉型的表征、中國故事和國家話語的講述者、集體記憶的承攜者,成為節慶儀式與慣習,具有重要的價值。
春節聯歡意趣。回望伊始,春晚首先是一場聯歡。“聯”是團聚,是團結。微觀來看,正如80年代幾家人團聚在一臺電視前熱切盼望,觀眾與表演者圍坐茶座一起慶祝,春晚是團體內、群體間的共同參與;宏觀來看,春晚是全國人民的大團結,其具有最廣泛的群眾參與,幾億人在同一時間同時觀看、討論,建構了人民性、世俗性的共享時空。回顧41屆春晚,“團結”“萬眾一心”“同心”“凝聚”“共圓”等詞匯共出現了21次,春晚將群眾聯合在一起,形成凝聚力,這是春晚不變的主旋律。
“歡”是歡樂。“笑”是春晚的初衷,它契合觀眾對春節主題和節日內涵的認知,滿足了大眾對于節日的心理訴求,在特定的民俗時間,營造歡樂、祥和、喜慶的春節氣氛。這是春晚的初心與根本定位。
社會轉型表征。春晚是中國社會轉型的表征。1983年,首屆春晚的反響熱烈,帶有改革開放的烙印。李谷一的《鄉戀》承載著思想文藝的包容與解放,王景愚的《吃雞》展示了物資匱乏年代的饑餓,也代表著日常生活改善的樸素愿望。沒有改革開放的社會轉型,便沒有籌備時的大刀闊斧,可以說,改革開放是春晚的精神支柱。
春晚也是我國從計劃體制向市場經濟的轉型表征,是市場觀念意識從節目內容和晚會籌劃中逐漸顯現的過程。比起革命英雄、解放、勞動,春晚更關注了致富民生、生活消費的層面。趙本山的小品關注了90年代具有市場性格的底層人群的特殊現象,他們不再滿足于質樸勤勞的務農生活,或被推上模特選秀的舞臺,轉而追逐名利時尚,或以詭計獲取財物,市儈投機。《擦皮鞋》(1993)對準了城市邊緣人群躋身市井生活的兩種選擇,塑造出踏實肯干有智慧的實干家形象。《市場速寫》(1993)反映了我國企業走出國門與外商展開合作,《裝修》(2005)、《新房》(2011)體現人們對住房的期待,《機場姐妹花》(2020)中高鐵與飛機已經融入百姓生活。春晚的節目內容反映了轉型中特定時期的人物形象,也折射出衣食住行的社會發展。而作為每年最重要的媒介實踐,晚會籌劃與實踐也逐漸凸顯市場邏輯。以贊助撬動市場,以創新搶占市場,以頂流迎合市場,此時觀眾不僅是聯歡的參與者,更是潛在的消費者。
國家話語表達。1990年,春晚政治傳播的角色確立。此后,主旋律節目、意識形態及制度規范節目的歷年占比在波動內遞增,春晚表達國家話語,背負著展現國家發展、呼喚社會共識、引導主流價值的功能作用。
春晚是“家—國”故事的講述者。40年發展歷程中,春晚探索出宏大國家話語與時代個體發展相結合的敘事架構,以普通個體的視角弘揚中國精神、傳遞中國力量、講述中國故事,從而實現家國一體的融合同構。《飛天英雄紅旗頌》(2004)展現了神舟五號載人飛船遨游太空的偉大事跡;《北京歡迎你》(2009)帶領觀眾回憶北京奧運會的盛大召開;《一帶繁花一路歌》(2023)則在“一帶一路”倡議十年之際展現文明交流互鑒帶給各國人民的喜悅與歡欣……從女排精神到港澳回歸,從脫貧攻堅到疫情防控,春晚的每一個節目,都凝結著大國時代變遷與精神譜寫。
春晚是傳統文化的傳承者。歷屆春晚都保留了武術、戲曲、民族歌舞等傳統文化節目,以技術賦能交融傳統文化,形成了對傳統文化的直接表達。同時春晚作為最具時間持續性的晚會慶典,也形成了對文化的縱向繼承。
在這樣的情況下,比起“笑點”,導演要求節目需“先有意義,再有意思”。比起聯歡的角色初衷,國家話語表達逐漸成為春晚功能的深化與焦點。
時代記憶承攜。隨著春晚的不斷創新和改進,其為觀眾帶來的印象愈發深遠,成為公眾記憶的承攜。春晚作為記憶實踐具有兩重含義,一是春晚或同質或精彩的節目內容成為觀眾的集體記憶,二是當年復一年的春晚舞臺、家國展演被納入回憶,觀看春晚的實踐活動本身也成為記憶內容。
40年來,春晚形成了特定的標簽,例如,自1983年首屆春晚便確立下來的零點敲鐘和唱響《難忘今宵》,馮鞏“我想死你們了”、孫濤的“我驕傲”、劉謙的“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等也以口頭禪的形式成為春晚獨有的特色,成為流動的時間中的固定的、同質的、重復的符號,成為喚醒公眾春晚記憶的關鍵幀。而春晚中的精彩節目,也停留在記憶中,甚至在一代又一代的改編再創作中,歷久彌新。同時,觀看春晚時的家庭團聚體驗,敲鐘時刻窗外綻放的煙花,零點的新年祝福,還有近幾年以春晚為背景音搜索熱梗評論的觀看經歷,都伴隨春晚,成為跨年記憶的一部分。
不同的人對春晚回憶的側面不盡相同,但每屆春晚都成為超越文本的記憶承攜。不同時代春晚刻畫出的回憶也不相同,但這并不妨礙固定形式帶來的全體性記憶,這樣的記憶承攜使春晚的過去與現在相連,也將人與人依托共同回憶串聯,使得春晚具有了黏合代際、勾連群體的凝聚力。
節慶典禮儀式。1983年,春晚通過電視嵌入了除夕夜,與春節歡樂喜慶的氣氛相應和,豐富了人民的精神生活。在不斷重復與強調中,觀看春晚這一有著廣泛群眾基礎的“民俗”已經成為被發明的傳統,成為春節中與貼春聯、發紅包同等重要的文化習俗,形塑著新的社會秩序,建構起民族共同體。
《作為文化的傳播》中,詹姆斯·凱瑞提出了“儀式—紐帶”觀,儀式是共享紐帶和符號意義的社會活動。春晚的紐帶性作用便來自于自身節慶儀式的特征。當零點鐘聲固定敲響,全球華人被同一種新年的期待相連接,當人們共享儀式的時空,也完成了民族共同體的想象。
這種儀式的作用是超越春晚內容,超越文本的。即使對于部分觀眾來說,春晚的內容已不再重要,也依舊會遵從形成習俗的秩序,在除夕的傍晚觀看春晚,甚至春晚更多以伴隨式的功能出現在家宴、聊天與刷屏中。即使代際輪番交替后,彼此之間的內容記憶已經難以共通,獨屬于春晚的節慶儀式感會在每個個體的傳承中保留。
近十年,春晚正面臨“年年難辦年年辦”的局面,內容瓶頸、口碑割裂,春晚正面對媒介變革、文化多元、主體競爭帶來的三重挑戰,而在這背后是春晚面對社會群體、社會意識從“合”到“分”時“聯歡”這一根本功能的減退。
從電視到互聯網再到全媒體傳播的媒介變革,引發春晚收視率的降低,新媒介蠶食著電視觀眾的數量。不僅如此,媒介生態變遷帶來的是受眾視聽習慣的消解。觀眾可以通過網頁、短視頻、社交媒體等各類平臺碎片化收看春晚。小屏意味著個體化、私人化的收看模式,當電視成為背景音,以此為中心建立起的春晚的團聚價值和儀式功能也將同步消解。
文化層面,互聯網為亞文化創造發聲的土壤,圈層化明顯,不同年齡層、不同階層群體間文化多元且彼此隔閡。大眾娛樂生活更加豐富多樣,春節看春晚已不再是唯一的選擇,算法精準推薦更成為喜好定制化的助推,深化個體間差異。在這樣的情況下,能代表大眾的偶像不復存在,能象征全民的文化不復存在,春晚內容眾口難調。
央視春晚之外,各地方衛視春晚、網絡春晚也正蓬勃舉辦,各主體八仙過海,主體競爭,觀眾分流,春晚前后的幾天競爭更為激烈。2023年1月22日,總臺春晚后的一天,便有北京、江蘇、廣東、上海、湖南、浙江、湖北七家地方衛視同臺競爭。
總的來說,春晚正面臨由“合”到“分”的困境。80年代、90年代,社會文化、群體、意識本就簇和統一,春晚能夠在以電視為團聚和儀式中心,由單一主體制播,塑造全民偶像的基礎上實現“聯歡”功能,提供向心力和凝聚力。而如今,春晚想象中的“全體觀眾”已經因媒介變革、文化多元、主體競爭分崩瓦解,將分化的社會再次融通變得舉步維艱。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維系春晚的功能價值,如何調整和整合各級主流媒體間的關系,化競爭為聚力,如何將春晚打造成主流價值引領的大餐,又分眾為個人定制的小餐,是全媒體時代春晚迫在眉睫的進路考量。筆者建議,未來春晚應遵循守正創新、同力協契兩大方針。
守正創新。“守正”是正道的堅守,是遵循事物的客觀規律,追求真理;“創新”是時代的考察,是能動的創造實踐,推動進步。春晚的創新進路,需要守正與創新的辯證統一,深刻認識春晚的初心與宗旨,并進行創造性轉化。
第一,叩問初心,以人為本。在近年的春晚中,有一些小品、相聲,沒有關注到人民最關切的需求,沒有體現出人民最貼近的生活,使得節目只剩下嘩眾取寵、插科打諢、干癟無聊的熱梗堆砌和膚淺表達。
這不禁讓人追問,我們的文藝是為什么人的?“我們的文學藝術都是為人民大眾的,首先是為工農兵的,為工農兵而創作,為工農兵所利用。”80多年前,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明確了中國文藝的底色,只能是“人民文藝”,至今仍振聾發聵。如今,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推出更多增強人民精神力量的優秀作品。
以人為本,是對春節團圓的節日內涵的回應,也是對春晚“聯歡”本位的堅守與時代考量。在春節,人民最關切、最根本的需求便是親朋團圓,家國和諧。以人為本是堅持春晚一以貫之的團聚、團結的主旋律,是彰顯“小家”的溫馨與和睦,“大家”的和諧與向心,這是對人民節慶需求的滿足。同時,面對當下從“合”到“分”的社會現狀,春晚不僅需要展現相“同”,更需展現“通”與“融”,以更包容的視角接納多元文化,呼喚與不同群體的情感共鳴。
以人為本,是對基層、對人民群體生活最深刻的體察。回叩春晚的初始,節目與人民近在咫尺。黃一鶴在回憶首屆春晚播出后社會對其評價時認為,當時最高的贊美就是把這個事稱為人民自己的事,央視是人民自己的電視臺。回望40年歷程,能留下印跡的精彩節目無不源于最基層的群眾,無不反映最市井的生活。想以個體敘事講好國家故事,做出更加喜聞樂見的春晚,便要在內容制作前真正走進基層,體察個體的情感,貼近火熱的生活,回歸以人為本的初心。同時,在節目制作中也應該以首屆春晚的“電話點播”為范本,增強與受眾間的對話,增強用戶參與,例如,強化觀眾評論在晚會中的呈現、以采風攝制代替演播室大廳等,讓春晚真正走進生活場景。
第二,深化底蘊,創造性轉化。政治傳播、文化傳播是春晚功能的焦點,亦是深化節目內涵的關鍵。從節目內容看,春晚應關注傳統文化中的詩詞歌賦、美學意境,更應關注傳統文化中的思想精髓、中華血脈,無論新興文化如何發展,外來文化浪潮如何襲擾,這之中呈現出來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家國情懷永遠是中華民族的根與魂。從節目功能看,80年代春晚邀請港臺歌手回家,華夏文化一脈相承,他們的歌聲唱出了文化歸屬感和向心力,而在當下,中華民族復興的時代使命更加強烈,各族人民的文化認同更為重要,深化中華文化向心力的要求更加緊迫。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就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提出一系列新思想、新觀點、新論斷,高瞻遠矚、深沉堅定。實踐證明,若能將技術與文化相適應,將傳統文化的表達與現代社會相協調,自然能喚起最廣泛的共鳴,深化中華文化向心力。總臺春晚《只此青綠》(2022)以《千里江山圖》為靈感,運用LED屏打造720度穹頂空間,運用XR及全息掃描技術營造水中倒影效果,實現與《千里江山圖》完全相同的色彩還原,通過4K渲染系統實時呈現舞蹈演員在虛擬水面上的動態動作,營造人景合一的美學意境,引起海內外觀眾的熱烈反響。多次上榜熱搜的河南春晚《唐宮夜宴》(2021)講述穿越古今的對話,以XR、綠幕摳像輔之以LED技術,采用“賈湖骨笛”“蓮鶴方壺”等出土于河南的著名歷史文物和《簪花仕女圖》《千里江山圖》等國風彩色畫為背景,實現人在畫中游的場景建構。這些優秀作品,深造內容底蘊,精煉內容質量,并以技術畫龍點睛,增加以現代藝術新意,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以創新表達講好“家—國”故事。
同力協契。春晚已非幾十年前以電視為中心、以總臺為主體的晚會慶典,全媒體時代的春晚創新,需考量大小屏、全主體間的辯證關系,化隔閡為融通,化競爭為聚力,同力協契,擴展為春晚聯歡大格局。
第一,大小屏互動融通傳播體系。隨著媒介由電視大屏向手機小屏的演進,主流媒體需應對除夕夜全家人圍坐在電視大屏全程觀看春晚的場景一去不返的現實,也需適應如今電視與手機大小屏突破界限、隨意切換的春晚新場景。
自2015年起,央視春晚推出“看春晚、搖紅包”互動活動,跨屏將看春晚與收紅包兩個春節傳統相結合,深受年輕人喜愛。2022年,總臺春晚打造“豎屏看春晚”模式,首次在央視頻APP和微信視頻號進行豎屏直播,專門設置豎屏機位拍攝轉播,并實現高清、4K新媒體信號現場混合制作播出和橫豎屏統一切換。2023年,總臺及多家衛視采取將春晚節目切分上傳至抖音的模式,總臺春晚抖音平臺播放量達10.9億,節目《坑》單條視頻點贊量達91.1萬。在主流媒體發力的基礎上,年輕網友自主討論,自發二創也成為社交平臺上的春晚新景象。2023年,馬麗鞋根上臺斷裂、鄧超春晚動如脫兔都成為年度熱梗,實現了春晚又一個側面的傳播。
打造大小屏貫通的春晚,不僅是打造“跨屏”直播新樣態,順應小屏碎片化觀看習慣,切分形成春晚短視頻,同時借助小屏社交平臺及自有平臺,春晚不再僅僅是群體性的觀看儀式,而成為由主流媒體與網民共同打造的個體化的討論與對話共享空間,從而將春晚凝聚力的觸角伸向更遠端。
打造大小屏貫通的春晚,同時需要主流媒體強化全媒體議程設置的能力。社交平臺的正向傳播,取決于節目質量,也在于網絡引導的即時適時。通過預先引導多元輿論話題,把握社交平臺的話題走向,實現小屏互動正能量的最大化。
在這種視角下,小屏不再是春晚的困境,其與大屏同力協契,在全媒體時代為春晚帶來媒介新擴展、新突破。
第二,全主體聚力構建春晚矩陣。目前,總臺、網絡春晚、各地方衛視春晚、互聯網平臺春晚間,仍以競爭關系為主。然而在分眾化、差異化發展的時代背景下,在構建多維度、多渠道、立體式的傳播體系進程中,在打造全媒體傳播矩陣的格局下,各主體間亦當凝心聚力,相互補足,同頻共振,同力協契構建春晚矩陣,形成聯歡大格局。
這其中最重要的是實現從事事周到到切中靶心的目標轉化,聚焦地方和平臺獨有特色,差異化分工。總臺春晚,站位最高,受眾最為廣泛,兼顧藝術性、群眾性、代表性和全面性。地方春晚關注群體下沉,以地方文化吸引地方受眾,以獨特魅力吸引全國觀眾。例如,天津打造相聲春晚,重慶四川以巴蜀文化為載體合力舉辦川渝春晚,河南春晚將傳統文化與現代結合、敘事與演藝結合、虛擬與現實結合延續打破舞臺局限特色,等等。嗶哩嗶哩等互聯網平臺和網絡春晚助力春晚年輕態發展,聚焦各類圈層文化。
不同主體的春晚滿足不同群體的不同需求,不同種類、不同形式的春晚呈現分工協作的特征,以實現其相互之間的凝心聚力,全主體為深化春晚功能展開合作。
回溯春晚40年發展歷程,其意義已然不僅是一場簡單的聯歡晚會,它記錄社會轉型,講述中國故事,刻寫民族記憶,形成春節儀式,凝聚起文化認同感與國家歸屬感。正如人們再也回不到1983年,春晚也再也無法回到特定的時代。在政治參與、文化變遷與媒介變革中,春晚依時因勢流變演進。走進全媒體新時代,守正創新、同力協契,春晚亦會走向更廣闊的創新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