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無意義”背后的青年勞動心態、成因及紓解

趙溫馨

摘?要：?“工作無意義”話語流行是社會轉型期出現的青年文化現象，背后蘊含的消極勞動心態是對自身逐漸喪失主體性的一種精神反抗。在資本與技術疊加控制的高壓工作生態，加速時間體制追趕，勞動教育缺失等因素共同作用下，青年陷入新異化的境地。應積極打破困局，從國家建設良好發展環境；社會保障勞動者利益，堅持思想引領；個人主動為個體賦能等多維度幫助青年重拾勞動意義，引導青年重塑馬克思主義勞動幸福觀，成為新時代的奮斗圓夢人。

關鍵詞：?工作無意義；青年勞動；勞動幸福

中圖分類號：?F24??????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3.06.043

在年輕世代中，“勞動光榮，崇尚奮斗”的傳統倫理日漸式微，與之迥然相異的“摸魚”“躺平”“搬磚”之類的“工作無意義”流行話語甚囂塵上，透露著得過且過的消極情緒。我國老齡化水平日漸提高，在“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的歷史交匯點、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的重要時刻，需要引導青年群體做出更多創造性貢獻。只有試圖解讀青年“工作無意義”話語流行背后的社會心態，尋找消解個人奮斗欲望的誘因，關注青年的精神價值和意義世界，才能更好地為青年奮斗提供動力支撐。

1?青年勞動者群體圖景呈現及心態反映

1.1?以“打工人”定位自我身份的“清醒”調侃

“打工人”一詞在2020年成為青年調侃自我身份的熱門符號。這個帶有自我矮化意味的符號經由泛意識形態社群的催化和傳播，在年輕人中產生了強烈共鳴。青年在流行話語中建構了勞資雙方的對立關系。“只要我足夠努力，老板一定會過上他想要的生活！早安！打工人！”。將“老板”與“打工人”即勞動者身份對立，使用詼諧的語言掩蓋貧富對抗關系背后的張力與緊張。工作也帶來了卑微與焦慮。“生活里80%的痛苦來源于打工，但我知道如果不打工，就會有100%的痛苦來源于沒錢”。越來越多年輕人期望朝九晚五的穩定工作能實現工作與生活的平衡，可以獲得自由與舒適感，不必忍受“內卷”煩擾。

1.2?資本邏輯操控的虛假消費意識形態綁架青年

人們消費欲望被無限激發，為了“發泄壓力”而非理性消費，制造購物節日來狂歡。人們只有下單的一刻是快樂的。購買的是消費瞬間的快樂而非使用物品的快樂。現代社會更豐富的購物體驗帶來的卻是生命體驗日漸貧乏。為反抗這種操控，青年“只要我躺的足夠快，就不會被資本主義割韭菜”，提出節制非理性的欲望來抵制消費主義，從而獲得一種“自由狀態”。

1.3?個體生命體驗下降

調查顯示超過3億中國人有睡眠障礙，問題最為突出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青年在睡前長時間刷被稱為“無營養的麻藥”的短視頻，而不愿睡去。適齡青年結婚生育意愿下降，個體化觀念消解了傳統婚育觀。青年群體在普遍意義上傳遞出沉重的“失能感”。他們低欲望，以“躺平”抵御“內卷”，但絕大多數人“躺不平”，只能“仰臥起坐”，陷入自我懷疑，自我否定的境地。

這些消極的社會心態示了許多正在悄然形成的沖突，與馬克思經典理論中提出的通過勞動實現人之為人的自由本質大相徑庭，更別提實現勞動幸福。青年人是社會的中堅力量，如果對這些流行話語背后反映的社會沖突和青年人訴求不管不顧，只當他們是無謂的娛樂，這種消極的勞動心態蔓延開來可能逐漸凝聚成一種社會共識，并甚至改變社會行動取向，轉變成真正的社會沖突來源，成為中國社會發展巨輪可能遇到的暗礁。

2?工作無意義話語流行的動力機制

工作無意義話語的流行不能簡單歸咎于個體頹廢，特定文化現象的出現往往根源于經濟社會的轉型。20世紀70年代，歐美國家高失業疊加高通脹的經濟“滯脹”危機，在社會底層中興起了朋克文化。20世紀90年代經濟泡沫的破裂之后，日本開始了停滯的十年，催生了不社交、自我封閉的“蟄居族”，并形成了大前研一筆下的“低欲望社會”。

工作無意義話語流行是在社會主要矛盾變化中受到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矛盾規律影響，在不平衡不充分的社會轉型期出現的特殊青年文化現象。我國正在經歷換擋期，陣痛期，轉型期“三期疊加”與傳統風險，現代風險，轉型風險“三險合一”并存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青年的社會心態的變化昭示了時代的變革，青年的行為對抗是階段性社會矛盾衍生的亞文化新樣態。

2.1?資本與技術疊加制造高壓工作生態引起青年職業倦怠

馬克思提出，資本與勞動具有天然的聯系，即“資本是死勞動，它像吸血鬼一樣，只有吮吸活勞動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勞動越多，他的生命就越旺盛。”當今數字資本主義取代工業資本主義，資本利用數字技術使勞動者對其人身依附加強，勞動者的勞動時間與私人時間界限被模糊。在近幾年的社交媒體平臺可以看出，青年人對于資本的態度悄然發生了改變，由過去崇拜巨富，認可通過超時工作換取超額薪資，到一件件真實新聞事件刺痛了“打工人”麻木的神經，“35歲被優化”“大廠程序員猝死在公司健身房”。這是移動互聯網時代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悲劇。勞動不僅生產物的使用價值，更是勞動者自身價值的實現過程。資本邏輯入侵使勞動者“自我消失”，失去主體性，勞動異化為“被迫的謀生活動”，更別提自我價值實現。消極勞動也就成為資本宰制的必然之果。

2.2?青年個人上升空間狹窄化使青年產生被剝奪感

社會在經歷一段時間高速增長后利益格局演變為“資產多寡相比勞動力市場表現優劣重要性逐漸提高的“資產社會”。資產傳遞逐漸以先賦因素為主導，階層代際再生產理所當然的實現，階層流動性受限制，相對固化的社會結構使青年向上流動的希望遭遇“天花板”。那些從小被教育“讀書改變命運，鯉魚躍龍門”的“寒門貴子”在難以逾越的資產鴻溝前敗下陣來，自嘲為“小鎮做題家”。?他們無法通過代際轉移獲得在大城市的安家資產，由于金融化加劇的勞務—資產回報剪刀差的存在年輕人“工資的增長追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欲望和現實的結構性矛盾成為價值迷失的引爆點，這種落差與底層無力感催生出他們對個人前途命運的迷茫，“工作是無意義的”是個體對抗強大的資本權力，彌合心理落差擺脫困境的策略。“上班摸魚，到點下班”是那些無力實現物質條件期望的年輕人跳出資產社會的結構性困境的一點嘗試。

2.3?加速時間體制使青年生命體驗缺失

為滿足工業發展的需要，現代時間體制被設計進社會發展各個環節，對社會主體施以持續隱性規范力。1980年代極為流行的那句“時間就是金錢”就體現了以貨幣形式來衡量時間的資本邏輯時間觀。例如企業績效指標考核，其核心取向都是在最短的時間達到最大效率目標。資本社會為人生鋪設了一條時間軌道，設置“合理”的計劃表，個體通過資格考核和地位躍升獲得社會認可尊重。如果在既定時間內不能達到預期目標，就被視為異類。羅薩認為加速社會無情地驅趕個體，在效率面前，個體的生命自由自主意志不值一提，帶來了現代疾病，因為人在追趕中沒有時間精力去審視世界，自主性體驗減少了，生命與世界之間難存和諧共鳴的關系，從而陷入深度自我異化。

2.4?功利主義價值觀使青年背負成就焦慮

韓國學者韓炳哲在《倦怠社會》中提出，人們置身“功績社會”中完全自愿地剝削自我，以“悖論式自由”的形態陷入過度積極性，使資本生產更具效率。青年以進入大公司工作為榮，接受“996是福報”“大廠情節曬工牌”，不惜以犧牲生命健康為代價接受不合理的工作時間。資本社會所認可的效率，成功的意識形態，已經由外向內深嵌于青年人的認知，并以自身的社會實踐與之互動，在觀察身邊人成功達標，贏得認可的同時強化這類意識形態。當社會成員普遍潛移默化了同質的成功價值觀，成功已經偏離自我實現的初衷，成就壓力帶來的焦慮使現代人患上了過勞抑郁癥。

2.5?學校勞動教育缺失與溫室家庭環境使青年勞動觀失范

在高考的指揮棒下，學校教育以智育為主，勞動教育處于邊緣地位。只有在勞動教育中才能有效平衡自我與他者的關系，依托于共同體正確認識自我價值，關心他人，勞動教育缺失使青年容易一旦遭遇激烈的競爭，就傾向于以社會不公，工作環境壓抑等外部因素尋找放棄合理化的理由。當代青年多為獨生子女，安逸的溫室型家庭環境使青年與父輩不同，他們大多不需要背負生存壓力，成長在中國經濟高速增長時期，是“豐裕一代”，物質基礎也使青年更向往精神追求。

工作無意義話語代表了心理上的恐慌，是對自身逐漸喪失主體性的一種精神反抗。羅薩認為“異化指出了自我與世界之間的關系是一種深層的，結構性的扭曲，亦即主體‘坐落’于世界中的方式遭到了扭曲”青年需要一種方式抵抗周遭的一切，甚至抵抗自身，這也進入了被羅薩稱為所謂“新異化”的情境中。但是“新異化”不是單憑個體之力就能抵抗的，群體也如此。

當我們理解了“工作無意義”社會心態背后的時代背景和動力機制，便不難推斷，一味指責“工作無意義”的消極勞動心態會適得其反，反而會讓渴望擺脫困境的年輕人更為孤獨和抵觸。我們只有打破資本社會的困局，重塑勞動獲得幸福的價值共識，才能幫助年輕時代擺脫“工作無意義的怪圈”，重回主流價值觀的期待。

3?新時代青年勞動價值觀重塑的多維路徑

在歷史中形成的問題，需要在時代發展中加以解決。要紓解青年的消極勞動心態，實現一種只有出于自愿動機而非外力壓迫的才能達到的幸福勞動行為，應將問題上升到更寬廣的視閾，從國家，社會，個人多維環境提升中尋求解決方案。

3.1?國家層面

個人奮斗與經濟發展相輔相成，將經濟增長速度維持在合理增長范圍內，向社會釋放就業機會。堅持反壟斷，防止資本無序擴張對社會公平的侵蝕。貫徹區域平衡發展戰略，擴展青年就業空間，大城市因擁擠產生了一系列的城市病，要提高三線四線等小城市的吸引力，出臺扶持政策引進企業，科學實施產業轉移，保障有意愿回鄉的青年人能夠回鄉就業，回鄉創業。使青年人擁有更多選擇工作平臺的機會。

3.2?社會層面

（1）完善制度調節勞資關系，保障勞動法貫徹實施。規范資本使其有序發展。限制企業過分延長工作時間迫使員工休息時間被犧牲的不良現象。保障勞動者合理利益訴求，營造青年良好職業生態。設置科學合理的薪酬標準，監管過高收入，實行等利交換的勞動正義原則，保障勞有其應得，勞動致富。實現勞動正義與實現共同富裕是一致的。

（2）社會和媒體應更多關注普通的“后浪”，給予平凡學歷，平凡家境，平凡天資，平凡工作的青年人更多肯定與關懷，宣傳腳踏實地愛崗敬業的身邊人，贊美在各個領域默默奉獻價值的勞動者。

（3）大力開展人文教育。讓優質人文內容充滿社會場地。抵制娛樂至死的資本主義邏輯。社會行動要對個體有意義，必然要觸動其對生活認知，對世界的理解。人文教育就是要幫助青年形成新的理解世界的方式。

（4）思想引領是重中之重。要摒棄消極的資本主義享樂價值觀，樹立奮斗幸福的積極理性價值觀。學校教育應促進青年達成勞動光榮，奮斗幸福的共識。家庭教育也應借助情感關懷和行為介入鼓勵青年堅強面對挫折，心懷大愛，將青年個人的“青春夢”與國家“復興夢”結合起來。

3.3?個人層面

（1）青年人應積極抵抗這種異化，為自我主體賦能。在發展的不確定性中維系良好的心態秩序。純粹的積極性只會擴展已存在之物，而要真正轉向他者，則需要否定性的停頓。要主動對生活進行批判性思考。跳出資本的意識形態看待自己，當意識到既定的社會并不是先天的存在，而把他看作批判的對象時，就會發現社會目標體現于特殊的事實和條件中并沒有所謂的普遍存在。要把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結合起來，發展目標應該成為創造性實踐活動的主體。

（2）青年人應回歸生活。海德格爾認為，理想美好的生命時間并非是外在于生命的無內容時間，而應從“生命展開方式的意義上重新詮釋時間”，時間應承載和包容真正的生命體驗，成為生命與世界相關聯的完美方式。人類學家項飆提出要就常識本身展開對話，青年人在構造自己的生活意義時，首先要把意義建立在一個自己能夠觀察，能直接反思，能改變的周邊和常識的基礎上。追求發展的合目的性就要擺脫勞動異化，以生活世界為出發點和落腳點才是走出勞動異化的根本途徑。

（3）青年應開展自組織活動，加強同輩群體關系聯結。建立勞動者公共領域，對不合理的工作壓迫形成反抗的社會輿論壓力，把握勞動自主性。現代人對工具的依賴性加強，人與人直接發生關系減少，人自我意識增強，個體化系統更為封閉，就需要某種意義支撐。青年應從自己狹窄心理空間退出來，與真實的人建立聯系，關心附近，關心別人，對附近生活感興趣。很多青年人陷入焦慮的情緒無法自拔，很多程度上是因為互聯網信息的發達，容易被遙遠的巨大事件所驅遣自己的情緒，社交媒體上比比皆是的情緒化抽象話語裹挾那些世界觀價值觀還未成型的青年人，他們心態必然是混亂的。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

[2]韓炳哲.倦怠社會[M].中信出版社，2019.

[3]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