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吉縣高級中學 方雨璐 圖/枕頭_zhentou
“……粽葉青綠,芯子卻是紅的。她瞪大眼睛,看見兔子在流血,而狼在流淚。”
季瀾話語聲落,鼓掌聲響起又停下,苔花文學社2022年夏日分享會至此結束。下課鈴早響過了,活動結束后,大家都急著去吃晚飯。
“季瀾!你等一下。”社長林霏叫住了她。
此時夕陽恰好透過窗戶,照亮了她們衣服的一角,金黃而明亮。可大部分仍舊陷在陰影里。
林霏向她走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季瀾,你最近是不是壓力有點大?”
季瀾有些手足無措,一時語塞,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她們邊走邊聊,繞路到食堂買面包。
“每個人的文字都會展示他內心的小世界。我看你這次的作品和以往的風格不太一樣,倒是有些三島由紀夫的味道。”林霏觀察了一下季瀾的情緒,接著說道,“快要期末考試了,你馬上就要高二了……我嘛,也要準備高考了。”
季瀾思緒飄散,也許是想到不太令人滿意的測驗分數,表情有些惆悵。忽地,她聽見林霏說:“季瀾,我要是‘退位’了,你接替我的位置,怎么樣?”林霏好像把一切都打算好了,語調輕松,邊說邊刷了卡,接著遞給季瀾一只面包。
季瀾的步履驟然停住,身體僵直,甚至忘記換一個吃驚的表情。
林霏看到季瀾呆愣的模樣,笑了笑,推著她往前走:“我開玩笑的,這種事還是要民主選舉的。下周是我們這學期的最后一次活動了……”
云下漫步。林霏絮絮叨叨地說著,季瀾仔仔細細地聽著。分別時,天邊晚霞正好,紫色、粉色的云彩擁抱金色的太陽。
“那邊的人要睡醒了,季瀾。好好努力啊,學習成績真的很重要。我原先覺得最好由你來接任社長,但是社團活動多,對學習還是會有影響,為愛好放棄前途到底是不可取的。對了,下周有個秘密要公布……到你的教室了,快進去吧。”
季瀾走進教室。倘若她回頭,就會看見永遠溫柔得體的社長在抹眼淚。
林霏今天沒有分享文字,她寫的是:“我會在我的小世界里枯萎。”
一周時間轉眼就過,蟬鳴漸漸響了起來,參天的梧桐樹在陽光下愈發耀眼。周三的最后一節課,高一、高二共十幾個社員,再次聚集到社團活動教室里。
教室門上掛著燙金的牌匾,寫著“苔花文學社”幾個楷體大字,據說是某一屆學長留下來的。教室里,凳子圍成一個有缺口的圓圈,林霏站在缺口處,忽然有些發怔。
她以為她早已不再憎惡自己如苔花般渺小,不能兼顧學業與愛好。但是,此刻,看到這一張又一張熟悉的面龐,在屬于小小苔花的世界里,不舍如潮涌動。
那個胖胖的男生是和她同時加入社團的,叫章書程,愛讀歷史小說;陳怡是個扎著高馬尾、性格開朗的女生,擅長寫青春小說;劉梔、王嘉樹、李妮爾是去年3月入社的,他們都喜歡魯迅,尤其是劉梔,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筆下文字卻有千鈞重;還有徐聞、沈一行、邱朗、陳梓軒……以及季瀾。
他們都是林霏陪伴過的人,也是一直陪伴著林霏的人。
沉默許久,陳梓軒舉手發言:“社長!今天這么隆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公布啊?”
林霏拉回思緒,微微頷首道:“大家都知道,這是我們這個學期最后一次活動了。而且……也是我最后一次作為社長,站在這里說話。”
人群騷動,幾個激動的聲音響了起來。林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著說道:“老社員都知道,我們上一任社長就是在升高三的時候退出的。社團活動確實是非常消耗精力的,面對學習與興趣二選一的難題,我思考了很久,決定把位子讓出來,給你們。”
“但是,我‘退位’絕不是因為社長的職位是燙手山芋,也不是因為我對文學的熱愛消退了。我選擇暫退,并非放棄。我希望所有人都清楚,我們是苔花,雖然僅如米粒般大,也要學牡丹開放。我將永遠熱愛文學,我也相信,我們所愛的終會以某種方式給我們以積極回饋。”
她要將心剖開來給所有人看,她的文學世界沒有因為卸任而坍縮,文字的力量會一直支持她前進。她是一株苔花,長在文學世界里的苔花。
說者語氣堅定卻有些哽咽,直至潸然淚下;聽者心潮澎湃,掌聲如雷。
季瀾沒有片刻猶豫,參加了社長競選并且以高票勝出。
大家都夸她眾望所歸,不僅故事寫得好,人也善良可愛。
她沒有發表感言,只是偏過頭去問林霏:“霏姐,你說的秘密是什么呀?”
一聽有秘密,大伙兒都從短暫的悲傷感慨中走了出來,個個瞪大眼睛看著林霏。
林霏的嘴角揚起一個狡黠的弧度,眨眨眼睛:“相傳在很久以前,苔花文學社的開創者留下了一個保險箱,里面存放著我們社的寶藏。但是,由于上一任社長退得突然,老社員和新社員斷層嚴重,我前不久才得知密碼。”
林霏說著,就領著一眾好奇的小伙伴,從講臺桌下拖出了一個保險箱。箱子上有些積灰,徐聞和季瀾幫忙把它抬到桌上,章書程拿了塊抹布把它擦干凈。在眾人的注視之下,林霏輸入密碼——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只聽見“咔嗒”一聲,一扇通往小世界的門開了。
“這些是……”一個女聲有些猶豫。
“他們的作品。”林霏肯定道,是鏈接著一個又一個小世界的作品。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這些珍貴的紙稿,鄭重地交給季瀾:“季瀾,你作為新任社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組織大家閱讀這些稿件。不過今天應該是沒時間了,我們可以在暑假里找一個時間聚一聚。”
季瀾和林霏對視,林霏的眼睛深邃而有光。良久,季瀾道:“這是世上最珍貴的秘密。”
期末考后,成績未出,十幾個社員相聚在陳怡家里,因為是陳怡家有一間很大的會客室。林霏在,幾個打算高三退團的社員也在。
季瀾將整理好的文檔分發給大家,正色道:“苔花文學社2022年暑期閱讀學習活動正式開始。現在發放的是歷屆社員所寫的東西,它們并沒有一個明確相同的主題,但是都傳達出了一份熱忱。”
卸下靦腆的她,倒真有沉著穩重、主持大局的社長風范。林霏坐在季瀾身旁,翻看那些文字,好像穿梭在他們的精神世界里。
“云是不知饜足的,試圖捕捉夕陽的全部光熱,我們也是。即使最終都將消散,卻還是苦苦掙扎求索,渴望更多。”(2003屆徐藝)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我的手表突然響動/咔嗒咔嗒/昨夜被咬的蚊子包腫脹跳動/我的手指上有一個心臟/撲通撲通……”(2003屆付欣然)
……
“那個黑色瘦削的人,頹廢地滑下去,闔上眼睛。后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東方的一片紅光奔去。”(2022屆陳灝)
“我把文學視作今天的靈魂,而百年后我將以之為墳墓。”(2022屆許轍)
讀到這里,林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她環顧四周,見大家都還沉浸在前輩們的故事里,徜徉在一個個屬于文字與夢想的小世界中。獨獨此刻,季瀾也在抬頭看她。
她們像兩個從小世界里走出來的人,相逢在燦爛盛大的大世界里——這里真實、殘忍,用一次次選擇剝落追求的羽翼,也讓人的心靈日漸豐滿。
“瀾,你什么時候決定當這個社長的?”林霏悄聲問。
季瀾給了她一個萬分燦爛的笑容,沒說一個字。

“其實季瀾什么都說了。那些自我肯定、熱愛,都融在了那個笑容里。青春一場,我們小小苔花,也學牡丹盛放。”(2023屆林霏)
我寫到這里,就決定停筆了,讓一切美好都定格在她的笑容里。
我發現我一直輾轉在各式各樣的小世界里:這個保險箱是一個小世界,盛放著一代代社員的熱愛和自我;苔花文學社是一個小世界,給我的愛好提供一個容身之所;我的高中生活是一個小世界,我從這里走向大學和社會。我是小世界里的苔花,照著牡丹將孢蒴當作花瓣卷舒吐露。此刻我才真正了解自己的內心,我很樂意做苔花,也很樂意讓自己開得更漂亮。
把這樣一篇以第三人稱敘述的《苔花文學社》放進這個小小的保險箱,我回頭時又看見苔花文學社的牌匾在夕照之下閃閃發光。
三個月后我將參加高考。不出意外的話,我會選擇一個與文學有關的專業,把我的小世界帶到大世界里去。
好想為文學事業蹉跎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