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銳

硅谷銀行倒閉事件的影響或可類比2008 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前倒閉的貝爾斯登和雷曼兄弟,但兩次危機有著本質不同,前者是商業銀行,而后者是投資銀行,影響面有根本不同。
美國硅谷銀行(SIVB)的閃崩推倒了歐美銀行業的多米諾骨牌,危機仍在持續發酵。
3月10日,成立40年、資產規模超2000億美元、美國排名第16位的硅谷銀行,在不到48小時之內轟然倒塌,成為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倒閉的第一大銀行,也是美國史上第二大倒閉銀行。
此后,全美排名第29位、資產過千億美元的簽名銀行(SBNY)接踵倒閉,成為美國史上第三大倒閉銀行。加上此前自愿清盤的銀門銀行(SilverGate Bank),一周內美國3家銀行接連倒閉,同時,排名全美第14位的第一共和銀行(FRC)在聯合救市后依然處境不佳,全球三大評級機構將其信用評級下調至垃圾級。
不僅如此,穆迪還將美國銀行業前景從穩定下調至負面,理由是美國銀行業經營環境迅速惡化。
美國銀行業可謂是“山雨欲來風滿樓”,而危機已逐步蔓延至歐洲,3月15日,瑞士第二大銀行、擁有百年歷史的瑞士信貸(Credit Suissie)股價出現斷崖式下跌,3月19日,瑞銀集團宣布以總對價為30億瑞郎(約合32.5億美元)全面收購瑞士信貸。
隨后,德國資產規模最大的銀行德意志銀行,因市場的擔憂其在美國商業房地產的敞口和大量衍生品存在風險,導致其股價大幅下跌15%,創3年來最大盤中跌幅。
硅谷銀行事件引發的連鎖反應,會帶來下一個“雷曼時刻”嗎?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研究員劉英認為,硅谷銀行的倒閉并非“黑天鵝”而是“灰犀牛”,是美聯儲史無前例量化寬松后激進加息的必然結果。就連美國財政部長耶倫日前也承認,硅谷銀行倒閉,其核心問題在于美聯儲持續上調利率,導致該銀行所持債券等金融資產市價不斷下跌,而非技術行業的問題。
硅谷銀行倒閉事件的影響或可類比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前倒閉的貝爾斯登和雷曼兄弟,但兩次危機有著本質不同,前者是商業銀行,而后者是投資銀行,影響面有根本不同。
事發后,美國財政部、美聯儲(FED)和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三駕馬車”聯合緊急救市,提出不管投保與否,25萬美元上下的存款全部兜底,目的就是防止發生擠兌,引發進一步的流動性危機,引爆美國銀行業。美國總統拜登也多次喊話,安撫民眾,防止儲戶擠兌。為了應對危機,美聯儲資產負債表正出現明顯且快速的擴張。3月8日-15日,美聯儲總資產增加2970億美元,周度擴張速度僅次于2008年10月及2020年3月。
博時基金認為,暫時不用太過擔憂當前銀行業危機會進一步演變成系統性風險。一方面,美聯儲包括各國央行的應對還是比較及時;另一方面,目前金融機構監管更加成熟,當前也并未出現2008年那樣過度杠桿的行為。在更嚴格的監管下,資本質量也比以前要更高,風險整體還是可控的。
市場普遍將美聯儲加息視為硅谷銀行倒閉事件的重要原因之一。
國金證券首席經濟學家趙偉認為,硅谷銀行的危機是資產端激進配置積蓄風險,負債端存款流失所暴露出的問題。
資料顯示,硅谷銀行成立于1983年,是硅谷銀行金融集團(SVB)的子公司,擁有27家辦事處,3家國際分公司。截至2022年年末,總資產規模達2118億美元,按照合并資產排名來看,為全美第16大銀行。
相較于傳統商業銀行,專注于科技領域投資的硅谷銀行的業務模式具有明顯的獨特性,客戶結構單一、客戶存款金額巨大。前幾年疫情“大放水”期間,美聯儲降息以刺激經濟,硅谷銀行采取了激進的投資策略。到了2022年,美聯儲加息“收水”,其資產負債端的期限錯配問題被放大。
具體來看,貨幣寬松期間,硅谷銀行的資產負債表快速擴張。截至2022年一季度,其吸收的存款規模一度增長221%,至1981億美元,總資產也增長了210%,至2204億美元。負債端,其66%的存款均為活期存款;而資產端,其新增的70%資產用于購買可供出售的金融資產(AFS)和持有至到期的投資(HTM),僅24%用于發放貸款,這導致了期限錯配問題。
2022年3月以來,美聯儲連續8次加息,累計加息450bp,10年美債利率截至2022年末高達3.88%,較2021年末上行了235bp。
激進加息之下,硅谷銀行資產的久期被迫拉長,AFS、HTM的平均久期分別從2.4年、4.1年升至3.6年、6.2年,期限錯配風險加劇。
加息帶來無風險利率大幅抬升,也導致美債、抵押支持債券(MBS)價格快速下跌。由于美債、MBS分別占到硅谷銀行AFS和HTM資產的62%和75%,其賬面出現大量浮虧。截至2022年末,其AFS與HTM分別浮虧25億和152億美元,合計浮虧177億美元,超過其163億美元的所有者權益,風險迅速積累。
硅谷銀行的儲戶多為科技型企業,2022年一季度以來,科技企業進入寒冬,其客戶資金不斷流出,總存款大幅減少250億美元,現金資產在大幅減少102億美元后僅剩138億美元。客戶存款快速流失,疊加流動性資產不足,硅谷銀行被迫拋售美債,兌現浮虧;但對仍在賬上的152億美元HTM浮虧的擔憂,引發了儲戶恐慌擠兌。
當地時間3月9日,硅谷銀行發布聲明,稱已經出售了資產負債表中大量的“可交易”證券組合,以達到重新投資這些資金的目的。同時,還將向投資者發行12.5億美元普通股以及5億美元可轉換優先股,此外,私募股權公司GeneralAtlantic同意購入5億美元硅谷銀行的普通股,計劃融資總額達到22.5億美元。
“可出售證券”主要指的是其投資于美國國債和機構債券的總額210億美元的固定收益產品。這些產品的久期在3.6年左右,收益率為1.79%,出售這些證券將使硅谷銀行面臨18億美元的稅后虧損。
硅谷銀行稱,上述融資行為是“戰略性措施”,是為了重新調整該銀行的資產負債表以增強資產的敏感性,并鎖定融資成本,從短期更高的利率水平中獲益,同時更好地保護凈利息收入和凈息差并增強利潤率。
消息傳出后,引發投資者恐慌性拋售,硅谷銀行股價暴跌。
3月10日,FDIC發布聲明稱,美國加州金融保護和創新部(DFPI)當日宣布關閉硅谷銀行,并任命FDIC為破產管理人。硅谷銀行金融集團首席執行官格雷格·貝克爾在3月10日給員工的一段視頻留言中承認:“難以置信的艱難48小時”導致硅谷銀行倒閉。
3月17日,硅谷銀行金融集團發表聲明稱已向法院申請破產重組。峰回路轉的是,3月26日,FDIC發表聲明稱,總部位于北卡羅來納州的美國第一公民銀行(First Citizens Banc Shares),正式接手硅谷銀行所有存款與貸款。
資料顯示,第一公民銀行股份公司總資產管理規模約為1090億美元,是美國排名前20的金融機構,旗下有包括第一公民銀行(First Citizens Bank)在內的多家金融機構。根據美聯儲的數據,截至2022年底,第一公民銀行為美國資產管理規模第30大的商業銀行。第一公民銀行收購破產銀行的經驗豐富,自2009年以來,該行已經收購了20多家破產銀行。
硅谷銀行擠兌引發的恐慌情緒迅速蔓延至其他中小銀行,部分中小銀行客戶開始擔心其儲蓄安全性,提款需求大幅提升。
3月12日,繼硅谷銀行宣布關閉之后,美國最大的加密貨幣銀行簽名銀行,也被美國監管機構以“系統性風險”為由宣布關閉;同日,第一共和銀行宣布暫停資金電匯業務并安撫儲戶及投資者,宣稱目前可用流動性資金超700億美元。
同時,硅谷銀行發出公告后,其股票隨即在二級市場遭到恐慌性拋售,3月9日當天股價大幅下挫60.4%,并帶動美國中小銀行股價集體大幅下挫。3月8日-3月17日,美國中小銀行板塊大幅收跌,其中,第一共和銀行(-80.1%)、阿萊恩斯西部銀行(-56.4%)等跌幅居前;大型銀行股價亦受到波及,3月8日-3月17日,標普銀行指數累計下跌22.4%,跑輸標普500指數20.5pct,其中,美國銀行(-15.7%)、富國銀行(-15.1%)、花旗集團(-13.4%)等大型銀行跌幅居前。與此同時,美國四大銀行信用違約掉期(CDS)價格自3月8日以來快速上行,投資者開始對銀行體系的系統性風險做出定價。
光大證券認為,美國中小銀行資產負債期限錯配問題相對嚴重,因投資端浮虧問題或持續承壓。

資料來源:SIVB年報,國金證券研究所
得益于前期寬松的貨幣環境,疫后美國銀行體系存款規模快速增長,但由于實體經濟有效融資需求相對不足,銀行業證券投資力度明顯提升,其中中小銀行配置力度相對更大,帶動資產端久期持續拉長。而從負債端來看,美國中小銀行負債端穩定性相對缺乏,特別對于部分高度依賴對公存款、存款集中度相對更高的銀行而言,存款面臨大規模流失的風險。伴隨著聯儲進入加息周期,美國銀行體系存款持續流失,若中小銀行為應對儲戶提款需求而選擇變賣資產,或對自身損益、資本帶來顯著沖擊。
從資產端來看,疫情期間美國銀行業證券投資高增,中小行配置力度相對更大。疫情期間,美聯儲實施大規模量化寬松政策。得益于寬松的貨幣環境,銀行體系存款規模快速增長,但由于實體經濟有效融資需求相對不足,銀行業證券投資力度明顯提升,其中中小銀行配置力度相對更大。2020-2021年,美國銀行業總資產規模CAGR達12.9%,大行、中小行(FED口徑)資產增速分別為12.5%、14.5%。其中,中小行證券投資增速約26.5%,高于同期大行22.7%的水平。2020-2022年硅谷銀行證券投資CAGR為61.5%、簽字銀行為41.8%,遠高于行業15.4%的平均水平。
資產端長久期資產占比明顯提升,部分中小銀行5年期以上證券資產占比較大。FDIC數據顯示,2020-2021年間,銀行業3年期以上貸款、證券投資合計占總資產的比重自35.5%升至39.4%,其中5Y以上占比自28.4%升至31.5%,長久期資產占比明顯提升。分銀行類型看,部分中小銀行5Y以上證券投資占比普遍高于大行,資產端久期更長。
從負債端來看,對于部分高度依賴對公存款、存款集中度相對更高的銀行而言,存款面臨大規模流失的風險。除硅谷銀行以外,存款端高度依賴法人主體的銀行還包括第一共和銀行(占比63%)、阿萊恩斯西部銀行(占比63%),以及近期宣布關閉的簽字銀行(占比達94%)等。結合FDIC披露數據看,這些銀行受保護的存款占比亦相對較低,硅谷銀行(97.3%)、簽字銀行(93.8%)、第一共和銀行(80.2%)保外存款占比均超80%。伴隨著聯儲激進加息,美國銀行業存款持續流失,對于上述負債端缺乏穩定性的銀行而言,存款規模均有不同程度下降。
從行業資金面看,中小行流行性有收緊,但系統性流動性風險跡象尚未出現。2022年二季度以來,市場隔夜融資成交量持續攀升,有擔保隔夜融資利率(SOFR)10日拆解規模均值自2022年6月末的9640億美元升至目前1.25萬億美元,銀行間流動性確有收緊壓力。
光大證券表示,2022年以來,伴隨著美聯儲激進加息,市場利率持續上行,美國銀行業AFS、HTM資產所積累的未實現損失已創下2008年以來新高。根據多德-弗蘭克法案(Dodd-FrankAck)修正案,對于資產規模在2500億美元以上的銀行而言,AFS未實現損益已經反映在當期的資本充足率當中;而對于資產規模在2500億美元以下的銀行而言,AFS未實現損益則無需計入監管資本。故對于中小銀行而言,為應對流動性風險而采取的變賣資產的行為,一方面會對當期利潤造成沖擊,同時也將對資本形成較大侵蝕。
趙偉也表示,2022年3月以來,隨著MBS久期拉長與無風險利率抬升,美國銀行業未實現損益的資產規模也在明顯增加,資產端浮虧問題普遍存在,中小銀行已成市場擔憂重點。
截至2022年末,美國銀行業AFS、HTM分別有2795億美元、3409億美元未實現損失。其中,中小型銀行的資產錯配問題更為嚴重。2020年至今,美國小型商業銀行(資產規模排名25名開外)持有的美債和MBS規模增長了44%。

數據來源:Fed,國金證券研究所
負債端問題雖不普遍,但結構上,部分中小銀行存款流失較多,需要特別關注風險爆發地的區域性銀行的擠兌風險。總量上,存款流失主要發生在大型商業銀行,但其現金及超額準備較充裕,風險有限。而美國中小銀行方面,羅素3000指數成分股包括的236家銀行中,已有25家中小型銀行存款同比下滑超10%,4家超20%。存款下滑一旦失速,較低的現金及準備金,或使這類銀行被迫出售資產兌現浮虧。3月13日發生暴跌熔斷的3家美國中小型銀行,與硅谷銀行最大的共性在于客源均集中于舊金山灣區,且企業存款占比不低。
美國監管部門將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的倒閉定性為系統性風險。劉英認為,美國多家銀行倒閉恐怕不是經營不善風控不足所能完全解釋的,而是3年來美國政策失誤、監管失控、經濟失速造成的后果。
一是經濟失速。美國經濟增速極不穩定,失速態勢逐漸顯現。從2020年的下滑3.5%,到低基數帶來2021年增長5.9%,再到2022年增長2.1%,2023年預計增長1%左右。美國近年來經濟失速疊加激進加息,令房地產價格下跌、房地產貸款價值銳減。
硅谷銀行倒閉既非科技公司個案影響,也非個別銀行經營不善所致。如果說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破產倒閉均涉及科技公司的話,那么來自加州的第一共和銀行則有1600多億美元的房地產貸款,從數據分析來看,硅谷銀行、第一共和銀行所在的地區在2008年前后的住房價格遠高于美國總體價格。在上年末,這些房地產抵押貸款的賬面價值就已經縮水193億美元,第一共和銀行實際上已經資不抵債。
二是美聯儲激進的貨幣政策從資產端到負債端擠壓銀行。美聯儲一年內加息450個基點,從零利率直接提到4.5%至4.75%區間,速度之快史上罕見。這是商業銀行無法及時應對的根本原因。無論是硅谷銀行還是第一共和銀行都曾是美國銀行業的“優等生”,硅谷銀行更是連續5次登上美國最佳銀行榜單,它們尚且沒能在利率風險預備上做到及時跟進,那事實上恐怕有更多中小銀行無法做好準備。

數據來源:Wind,華西證券研究所

數據來源:Choice
3年前,美聯儲為了救市實施零利率加上無限量化寬松貨幣政策,大量零成本的存款充斥銀行業和房地產業,而由于經濟形勢惡化,這些激增的存款銀行又很難貸出去,上年美國科技公司估值中位數下降56%,自然驅動銀行將其中大部分用于長期投資,由此很難苛責銀行期限錯配。
硅谷銀行將資金投向了安全性較高的美債和MBS,意外遭遇利率持續飆升,債券、房地產等資產價格大幅下跌,資產端縮水,而負債端存款速度下降取款速度飆升,引發銀行流動性不足,這種狀況持續,美國房地產泡沫、科技泡沫破裂及整個金融系統風險的爆發只是時間問題。
三是美國政府金融監管的失職。拜登政府聲稱硅谷銀行倒閉是上屆政府的事,盡管有兩黨互斥和兩屆政府推責的問題,但是特朗普政府為了促進經濟發展,的確放松了對資產在2500億美元以下銀行的金融監管,這也使得除十幾家頭部銀行以外的5000多家中小銀行都被放松了監管。
前面美聯儲天量“放水”,流動性自然充斥包括銀行在內的金融機構,推升房地產市場價格,后面美聯儲又連續加息,這種非常規貨幣政策大開大合的調控,必然使中小銀行無所適從。潮水退去,裸泳者恐怕大有人在。回顧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發生的很重要原因之一,就是2004年至2006年兩年時間內美聯儲加息400個基點,最終引爆了次貸危機。
華西證券也認為,宏觀層面上,美聯儲加息過快,監管存在缺陷都是導致本輪歐美銀行危機的主要原因。
美聯儲自2022年3月份至今加息9次,最新的聯邦基金目標利率區間已升至4.75%-5.00%。利率上行從兩方面對銀行造成的嚴重的負面影響:一方面,利率上升導致美債價格下降,配置大量美債資產銀行遭受較嚴重賬面損失;另一方面,利率上升抬高了企業融資成本,受資金趨于緊張影響,企業存款規模下降。短時間內美國貨幣政策的急劇寬松和緊縮導致金融環境兩級反轉,美國銀行業的流動性普遍承壓。
美國金融監管也存在缺陷。其一,美國對中小金融機構監管放松,資產低于2500億美元門檻的“中小”銀行免于定期開展流動性壓力測試和維持一定的流動性覆蓋率。其二,過度金融化和混業經營不利于金融穩定,混業經營加劇了市場風險和信用風險的集中,混業金融機構的尾部貝塔值較高,產生了更高的系統性風險。
美國銀行業的危機蔓延至歐洲,3月14日,瑞士信貸發布2022年年度報告,并承認2022年和2021年財報程序存在“重大缺陷”,主要與風險評估流程等內部控制等的缺陷有關,其年報審計機構普華永道對其內控的有效性出具了否定意見。此前于3月8日,瑞士信貸便因其對2020年和2019年現金流量表的修訂受到美國證監會的質疑,并決定推遲發布2022年年報。3月15日,瑞士信貸最大股東沙特國家銀行(持股9.9%)公開聲明受監管限制,不會對瑞士信貸提供更多幫助,當日瑞士信貸歐股股價收跌24.24%,美股股價也直線下滑,當日收跌13.94%。
3月19日,瑞銀以每股0.76瑞郎、總價30億瑞郎(約合32.5億美元)的價格正式收購瑞士信貸,收購價格較最新股價及市值明顯折價,原有股東將遭受損失。同時,瑞士金融市場監督管理局發布公告稱,瑞士信貸面值約合173億美元的AT1債券將被完全減記為0,以增加該行的核心資本,成為歐洲AT1市場發生的最大一次債券減記事件。
華西證券表示,與硅谷銀行這類美國中小行業銀行不同,瑞士信貸是大型投行,主要為機構投資者和高凈值客戶提供財富管理以及投行服務,兩者存在較大差異。瑞信事件與硅谷銀行破產本質上都是美聯儲進入加息周期后金融風險暴露的結果,但二者的風險來源并不相同。
從宏觀層面來看,瑞信資產規模遠超硅谷銀行,屬于層級一(Tier1)的全球系統重要性銀行(G-SIB),所受金融監管的嚴格程度也非硅谷銀行可比。瑞信一級普通股資本充足率(CET1)和一級資本充足率分別為14.1%和20.0%,高于各國監管的最低要求,在同行中也屬于較高水平。
從微觀層面來看,瑞信的資產負債期限錯配問題也并不嚴重。硅谷銀行購買的金融證券都被其記錄在“證券投資”科目下,其所受虧損不計入當期利潤,由此埋下了暴雷的風險。而瑞信的“證券投資”規模僅有17.2億瑞郎,其中HTM和AFS資產的未實現損失分別為4000萬和1.56億瑞郎。這意味著,瑞信在債券的投資損失大部分已經反映在當期利潤中,并不存在因此暴雷的風險。
導致瑞信事件的直接原因是硅谷銀行破產打擊市場信心與最大股東拒絕援助,根本原因是其內控缺陷帶來的資產的大規模虧損及資金外流。作為全球系統重要性銀行,瑞信丑聞自2012年開始就已為市場所知。2021年后,瑞信虧損額度連年加大,包括投行、資管、財富管理在內的各業務版本也基本呈下行趨勢,尤其是2022年投行同比降幅58%。
截至2022年四季度,瑞信總資產規模環比萎縮24.1%至5317億瑞士法郎。2023年之后瑞信虧損不減反增。2月,瑞信公告宣布客戶在2022年四季度撤回了1100億瑞士法郎(約合1190億美元)的資金,并披露瑞信年度虧損72.9億瑞士法郎(約80億美元),為2008年以來最大金額虧損。歐洲央行緊隨美聯儲加息腳步進入加息周期放大了市場對瑞信經營不善的反應,最終令其無力回天。
那么,硅谷銀行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反應,會帶來下一個“雷曼時刻”嗎?
趙偉認為,硅谷銀行溢出效應有限、流動性環境未明顯收緊,美國銀行業爆發系統性風險的概率較低。
首先,硅谷銀行體量遠小于雷曼兄弟,其當下1955億美元的總負債規模遠小于雷曼兄弟2008年一季度的7612億美元。
其次,硅谷銀行負債端以存款為主,同業債務規模僅193億美元,遠低于雷曼兄弟的1296億美元。同時,硅谷銀行底層資產——美債、MBS相對健康,無底層資產拋售恐慌下的風險蔓延之虞。并且美國商業銀行資本充足率的提升使得當下金融市場金融環境的相對穩定,加之美聯儲更為豐富的應對工具。因此出現系統性風險概率不大。
整體看,美國銀行業爆發系統性風險的概率較低。考慮到FDIC的及時介入已隔離部分風險,大型商業銀行相對穩定,硅谷銀行事件溢出效應有限,銀行體系的風險暴露或更多存在于小銀行中。而小銀行的資產規模占比僅14.2%,其較高的存款保險覆蓋率,也可以一定程度上緩解風險傳染。并且,美聯儲應對工具箱充足。結合上世紀80年代“儲貸危機”期間美聯儲大幅加息的經驗看,硅谷銀行破產風波倒逼美聯儲“政策轉向”的可能性不高。

數據來源:Bloomberg,國金證券研究所

數據來源:Bloomberg,國金證券研究所
但趙偉同時提醒,硅谷銀行并非特例,在美聯儲快速加息的背景下,需防范美國MBS市場的重估風險。
MBS市場價值,一方面受底層房屋資產的價格影響;另一方面受利率上行的沖擊。本輪周期里,雖然居民部門信用狀況較好,底層資產質量好于金融危機期間,但面臨的加息沖擊更大。以硅谷銀行的資產為例,美聯儲每加息25bp,其凈利息收入會下降1500萬美元。美國MBS的規模和流動性僅次于國債,2021年MBS資產存量占美國固收市場的23%、日均成交量占29.2%;同時,MBS收益率與住房抵押貸款利率、國債收益率直接掛鉤,金融屬性更強。
此外,不應忽視非銀金融機構可能存在的久期錯配風險。久期錯配的問題不僅僅出現在銀行類機構中,養老金、貨幣市場基金、債券基金的問題同樣顯著。大部分DB型(福利確定型計劃,Defined-BenefitPlan)養老基金采用負債驅動投資(LDI)策略,資產配置結構上以債券為主,尤其長久期資產對利率極為敏感,往往會配置利率互換工具IRS進行利率風險對沖,當利率大幅上漲,便可能觸發補充保證金要求。2022年美國國債利率上漲就曾引發英國養老金危機,造成英國養老金的大規模流動性擠兌,美國是養老金大國,DB型基金占比達30%以上,美版養老金危機不容輕視。
硅谷銀行事件中暴露的中小企業經營風險,也值得關注。事件爆發后,高收益債信用利差快速走高,違約潮或已暗流涌動。近年,當地中小企業融資成本快速上升、股權融資大幅萎縮,經營性現金流面臨枯竭,部分企業只能不斷消耗銀行存款維持日常運營,才導致了硅谷銀行客戶存款的持續流失。
疫情期間,資金成本持續下行鼓勵低效率部門加杠桿行為,大量“僵尸”企業大舉發債;而當下,流動性緊縮使這類企業債務滾續成憂。而二級市場共同基金的拋售、美債流動性惡化的溢出,或進一步推高企業發債成本,成為壓垮美國高收益債的“最后一根稻草”。
硅谷銀行擠兌事件發生后,美國監管當局給出三種化險路徑:
一是FDIC接管。3月10日,FDIC受DFPI委托接管,成立DINB后將保內儲戶存款全額轉移保護。3月12日,美國財政部、美聯儲、FDIC發布聯合聲明表示SIVB、SBNY全部儲戶均可自由支取資金,保外存款亦可全額受償。近期,為推動出險機構市場化處置進程,FDIC表態考慮持有相關虧損資產推動問題機構拍賣順利完成。
二是美聯儲新設流動性支持工具。3月12日,美聯儲宣布出臺緊急銀行定期融資計劃(BTFP),可向銀行、儲蓄協會等符合條件的存款機構提供1年期抵押貸款,并表示將放寬貼現窗口條件,以證券票面價值全額借款。同時,3月20日,美聯儲等六大央行聯合宣布協調行動,常設美元流動性互換額度,7日期操作頻次自周頻提至日頻,增加海外流動性供應。
三是同業援助,硅谷銀行等中小銀行出險后,美國財政部、美聯儲、FDIC等聯合聲明表示歡迎大行提供流動性支持,隨后JP摩根、美國銀行、富國銀行等大行均發表聲明向第一共和銀行注入無保險存款,紓解其流動性壓力。
值得注意的是,本次危機處置中,FDIC聯合美國財政部、FED申請啟動SRE(Systemic Risk Exception)償付包括保外部分的所有儲戶存款。光大證券認為,這一做法主要有兩方面原因:
一是硅谷銀行、簽名銀行出險對科創和風投領域外溢影響較大。硅谷銀行、簽名銀行都是深耕科技領域的頭部機構,與加密資產、PE/VC機構聯系緊密。其中,前者為全美50%風投領域科技公司提供資金支持與業務服務,后者是美國首家FDIC擔保開展區塊鏈數字支付業務銀行,已對接104家交易所,旗下加密支付結算網絡用戶覆蓋多數加密幣發行商。因此,上述機構風險若不能得到有效化解,將會波及數字資產發行商、交易平臺、風投機構等多方運營,對科技產業和風投領域產生較大負面影響。
二是出險機構資產質量優異,破產處置成本或較低,預計可實現對儲戶的全額償付,風險處置損失不會轉由納稅人承擔。在硅谷銀行、簽名銀行存量證券投資當中,國債、政府支持機構證券占比均超八成。信貸類資產方面,截至2022年末兩者的不良貸款率分別為0.18%、0.25%,較2021年分別變動4bp、-8bp;2021年不良貸款率分別為0.14%、0.33%,遠低于美國銀行業1.26%的平均水平。同時,2022年末,存款保險基金(DIF)資產為1289億美元,同時有序清算機制下FDIC亦可向財政部申請發債籌資,待完成風險處置后由承保機構共同分擔,不會對納稅人利益造成損害。
光大證券表示,本輪美國中小銀行風險事件同上世紀80-90年代美國儲貸危機有一定相似之處。上輪加息周期內金融機構集中風險暴露發生于上世紀80-90年代儲貸危機期間,出險主線邏輯亦為利率風險向流動性風險演化。利率上行導致存款流失是危機爆發的導火索,機構資產負債期限錯配為問題根源。期間美聯儲階段性降息配合FDIC引導機構有序破產為風險化解的主要路徑。
儲貸危機期間,美聯儲在加息周期降息3次維護金融體系穩定。80年代后期,聯儲為防范輸入型通脹風險開啟加息周期。1987年9月聯邦儲貸公司宣告破產,風險逐步傳導擴散,聯儲于1987年11月-1988年2月先后降息三次防范系統性風險。后伴隨系統性風險逐步化解,加息周期再度開啟,并于1989年中結束。
儲貸危機后,金融監管體系完善,出險機構處置框架形成:1989年頒布《金融機構改革、復興和實施法案》(FIRREA),著眼于重構儲蓄業監管框架;1991年頒布《聯邦存款保險公司促進法案》(FDICIA)。
光大證券認為,基于當前流動性支持工具+FDIC接管+同業援助的風險化解思路,參考儲貸危機期間問題機構處置模式,本輪出險銀行大概率面臨兩種選擇:一是申請銀行定期融資計劃(BTFP)或被同業援助完成流動性注入;二是進入有序清算機制參與市場化收并購。
本輪化險思路由儲戶賠付、流動性注入與出險機構處置三部分組成。一方面,美聯儲新設流動性支持工具,大行援助同業存款,緩釋部分中小機構流動性壓力,同時避免國債、機構債券等優質資產被大量拋售。另一方面,FDIC迅速接管出險機構,轉移保內存款同時啟動SRE條款穩定儲戶擠提情緒,防止恐慌蔓延。救助無果后,FDIC將在有序清算機制下完成對出險機構的市場化處置。
當前歐美銀行危機進一步蔓延和擴大的可能性較低,原因在于:一是當前陷入危機的是以硅谷銀行為首的美國區域性中小銀行,其對于整個經濟的沖擊影響幅度有限;二是危機主要來自短期流動性壓力導致的資產拋售以及伴隨恐慌情緒產生的一定擠兌,屬于流動性風險,而非2008年的信用風險爆發;三是美聯儲和美國政府應對較為及時,有效地保證了儲戶利益,降低了擠兌風險的升級和擴散。
趙偉表示,本輪美國中小銀行的破產風波也警示中國中小型金融機構亟須加強防范風險。
首先,要提升風險辨識能力,這方面可以借力金融科技。如網商銀行已建立起獲客、產品、風控及運營的全流程鏈條,提高服務小微及民企客戶的收益風險比。
其次,要保證資產規模及質量,就應當差異化定位。與大中型銀行相比,區域性銀行為地方客戶提供的價值主要是差異化價值,將自身經營優勢與地方特色結合起來,能夠塑造業務壁壘。
最后,完善公司治理,提高資本充足率,建立有效的內控機制。以常熟農商行為例,其引入交通銀行作為戰略投資者,交行通過派駐高管,充分發揮其在人才和風險管理方面的優勢,帶動常熟農商行逐步形成特色鮮明的小微業務體系,營收和利潤穩健增長。
利率方面,需要深化利率市場化改革,打破剛性兌付。當前,國內儲貸潛在風險與美國市場有幾點相似之處。首先,存款利率受到限制,資本通過其他渠道尋求市場化利率,如信托產品;其次,互聯網金融吸收了大量銀行存款,與美國貨幣基金及LIBOR(倫敦銀行間同業拆借利率)市場相似;第三,當前討論的地方政府能否直接舉債,與美國討論儲蓄與貸款機構(S&L)能否擴大貸款權限存在相似之處。
中國可以從美國市場尋求不少可借鑒的經驗。參考上世紀80年代的儲貸危機,當時,聯邦儲貸保險公司破產,剛兌被打破,經營管理能力較差的中小金融機構出清,在大型銀行主導的兼并浪潮下,美國金融系統的市場化運行效率有很大提升。這會帶來幾方面的改觀,一是金融機構集中程度提高;二是銀行業務多樣化,金融機構的專業能力和盈利能力提高;三是利好實體經濟,提高資金利用率。
打破剛兌后,利率市場化改革深化,必然伴隨著傳統存貸業務競爭加劇以及銀行投資限制的放開。銀行不像以前那樣,依靠單純存貸業務就能獲得豐厚的回報,業務重心會逐漸轉向附加值更高的中間業務。數據顯示,1980年美國銀行非利息收入占總收入的比重僅8%左右,之后逐漸上升,截至2019年基本穩定在30%以上。
同時,需要構建服務于房地產市場長效發展的金融穩定機制。
重大系統性金融風險事件幾乎都與房地產市場相關聯,2008年次貸危機和上世紀80年代儲貸危機都是典型的例子。值得注意的是,中美兩國的房地產與金融風險間的傳導機制存在差異,過度的間接債務融資是中國房地產金融鏈條中最大的風險點,中國地產金融化問題主要體現為部分房企的高杠桿率與地方政府的土地財政依賴。“三條紅線”出臺后,過去房企“高杠桿、高周轉”的模式終結,一些地產企業深陷債務危機,困局亟待妥善解決。房地產市場涉及大型銀行和保險機構,也與地方財政聯系緊密。因此,在壓降地產企業杠桿的過程中,需要積極摸底地方財政,對銀行、保險等金融機構的資產質量與產品運營情況進行穿透監管,同時為政策工具的創新提供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