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淵

廣州恒大的存續危機折射著中國足球的嚴重問題。
3月13日,中國足協公布了第一批完成債務清欠的俱樂部名單。成都蓉城、深圳、廣州、河北、廣州城、武漢長江等6支上賽季中超球隊未在名單當中。此外,還有10余支中甲、中乙球隊榜上無名。
3月20日,中國足協又公布了第二批完成債務清欠的俱樂部,成都蓉城、深圳、廣州城、廣州等14家俱樂部進入第二批名單。中超18支球隊均按要求完成了債務清欠,這意味著新賽季中超聯賽大概率可以保住目前的規模。
當然,完成債務清欠并不意味著一定能夠參加新賽季聯賽,這些球隊以什么樣的狀態進入新賽季成為新的關注點。沒有進入名單的5支球隊,大概率消失在中國足球的版圖上。最近幾年,俱樂部解散已經成為中國職業聯賽揮之不去的話題。
上賽季中超18支球隊,沒有完成首輪債務清欠的球隊有6支,占整個聯賽的1/3。
1月25日,武漢長江足球俱樂部宣布解散,將不再參加中國男子足球職業聯賽。公告中說,2022賽季,球隊克服諸多不利因素,沒有放棄任何一場比賽,堅持拼搏到最后,展現了團結堅韌的體育精神。俱樂部感謝全體教練員、球員的辛勤付出與堅守。俱樂部本著高度負責任的態度,友好溝通、妥善處理各項善后工作,結清教練組和球員全部工資和社保,還將在武漢市足協的指導下,做好梯隊和青訓工作的平穩過渡,積極支持和幫助教練員、球員對接新的發展平臺。
武漢長江退出并不意外,此前兩個賽季就頻繁傳出嚴重欠薪的問題,蒿俊閔、黃紫昌等球員都曾經公開討要薪水。上賽季,武漢長江在聯賽中僅積19分,降入中甲。球隊解散后,中甲聯賽出現空缺,原中甲降級球隊北體大將優先獲得中甲準入資格。然而,北體大也沒有進入完成清欠的名單中,已經確定不會參加新賽季的職業聯賽。
北體大球隊的前身最早可以追溯到北京二隊。后來,球隊經過各種股權轉讓和合并,先后改名為北京龍力、北京宏登、北京八喜。到北控入股時,球隊曾力求沖超,引進了呂鵬、閆相闖、姜波、瓦倫西亞等知名內外援。但北控集團逐漸將更多精力投到籃球賽場,這支球隊便有了“國家集訓二隊”的頭銜,最后由北體大接手,并很快走向消亡。
除了武漢長江和北體大,受打擊最重的還包括從中超降級的河北隊,以及淄博蹴鞠、新疆天山雪豹。
河北隊的債務問題比武漢長江出現得更早。2021年,球隊在領隊郎征自掏腰包的情況下,完成了最后幾場聯賽。2022年,河北隊將梅米舍維奇、張呈棟、任航等球員賣出套現,但仍舊無法解決經濟問題,干脆以二隊參加中超聯賽,降級不可避免。上賽季,河北隊只取得了2場勝利,其余場次全部失利,進球18個,失球高達115個。因未能按時落實償還欠薪,俱樂部還被扣除9個聯賽積分,最后以-3分降級。
河北隊在金元足球時期也是一方豪強,曾引進拉維奇、姆比亞等大牌外援,如今居然創造了負分降級的歷史,令人唏噓。
進入完成清欠名單,并不意味著各俱樂部完全還清了債務,而是可以用適合自己的方案,達成足協關于債務清欠的要求。像廣州、廣州城和深圳等隊,積壓的債務問題非常突出,絕非幾天就可以解決。
廣州隊過去13年曾經無比輝煌,隨著母公司恒大集團債臺高筑,也開始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球隊清退了所有外援,賣了一半的當打球員,只靠本土球員和梯隊球員支撐。上賽季中后期,鄭智出任主教練,已經退役的黃博文、張成林、梅方等先后復出,老將榮昊和蒿俊閔也來幫忙,但球隊還是排在聯賽倒數第二降級。
恒大集團經濟出現問題后,希望球隊緊縮銀根,用最小的成本來經營,并將球員工資從動輒千萬人民幣降到普通打工族的水平。即便這樣,欠薪問題仍無法解決。無論廣州隊本身還是恒大集團,不想讓球隊就這樣解散,還在努力找解決的方案。不過,就算解決了欠薪,新賽季的中甲聯賽里,他們也只能靠梯隊球員出戰,韋世豪、嚴鼎皓、楊立瑜等成名球員已經離開,加盟其他中超球隊。
廣州城和深圳隊也存在解散的可能。廣州城去年靠李提香、唐淼、張功等老將勉強保級,但因為債務清欠問題未解決,也沒有出現在足協的名單中。前不久,有傳言稱廣州城即將解散,后來各方都出來辟謠。目前球隊已經開始訓練,俱樂部也正常辦公,但清欠問題仍然沒有妥善解決。
深圳隊的處境更為兇險。2021年,深圳隊還在佳兆業集團旗下,將卡爾德克、阿奇姆彭、瓦卡索等中超成名外援收入麾下,一年后就陷入嚴重的債務危機。前不久,卡爾德克表示球隊即將解散,后來被辟謠。深圳球迷組織倡議市民一起支持深圳隊,但債務問題非常嚴峻,卡爾德克、林彩民、李章洙等外援外教的工資到現在都還拖欠著。
中國足協公布的第一批完成債務清欠的球隊名單中,中超有6隊榜上無名,其中5支來自中國綜合實力排名前十的城市:廣州、深圳、成都和武漢。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來講,這些大城市的俱樂部應該有深厚的球迷基礎和廣闊的市場。然而現實情況是無論地區經濟發展好壞,城市足球人口多寡,都與中國足球無關。這些俱樂部的解散表面上是經營問題,背后是運營模式無法支撐俱樂部的生存。
中國職業聯賽的俱樂部一直都是靠大企業、大公司投入來生存。母公司出現問題時,作為子公司的俱樂部完全沒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廣州隊之于恒大、廣州城之于富力、河北隊之于華夏幸福就是例子。前幾年解散的天津權健和江蘇蘇寧同樣如此。所以,很難說廣州隊到底是廣州這座城市的代表隊,還是恒大集團的企業隊;江蘇蘇寧到底是江蘇人民的球隊,還是蘇寧集團的球隊。
廣州、深圳、成都、武漢、南京都是人口集中的大城市,卻無法養活一支足球隊。一方面,前幾年金元足球讓俱樂部的運營成本水漲船高,沒有過億元人民幣的投資根本別想入圈。這種情況下,俱樂部的維持只能由母公司輸血,自己的收入如同九牛一毛。另一方面,大企業投資足球,并非為了讓俱樂部良性運轉,而是有經濟目的。

河北隊(紅)在上賽季聯賽中毫無斗志,如今已解散。

深圳隊舉行球迷開放日活動,數百名球迷來到現場拉橫幅支持球隊。
廣州恒大俱樂部每年虧損高達幾億元人民幣,但恒大集團仍一擲千金,還拉來馬云增資擴股,結果只是拉高了廣州恒大俱樂部的市值,并未得到多少可用于運營的資本。恒大隊在亞冠決賽前不惜違約更換球隊胸前廣告,就是為了制造話題,引發更多關注。當足球成為企業炒作的工具時,俱樂部的命運可想而知。
武漢長江俱樂部解散時,投資人閻志發表長文,字里行間十分委屈,把責任都推給中國足球。閻志想撤資已經不是第一次,幾年前就曾因為球隊遇到爭議判罰揚言離開。中國足球的環境確實不好,但那些拿足球另有所圖的企業同樣難辭其咎。
《中國足球改革發展總體方案》強調了俱樂部的地域屬性,有禁止異地轉讓、中性冠名、多股東混合所有制等措施。從目前情況來看,這都成了壓倒很多俱樂部的最后一根稻草。
客觀地說,禁止異地轉讓是希望俱樂部本土化、社會化;更改中性名是希望俱樂部自己尋找運營之道,打造品牌效應;股改是希望俱樂部有更多資金渠道保障生存。這些政策都沒有錯。奇怪的是幾乎所有解散的俱樂部和球迷都把問題歸咎于中性名、股改等要求上。
在職業聯賽很多球隊面臨準入困境時,要求放開異地轉讓的呼聲再次出現。有人認為,異地轉讓有可能讓球隊活下來,廣州沒有企業投資就去深圳,深圳不成就去武漢,武漢不成就去成都。但廣州城隊是一個明顯的反例,歷史上四處遷徙,從東北到湖南,到深圳,到廣州。球隊剛到一地時有企業接手,有政府重視,有球迷興奮,但最后總是黯然離開,直到今天幾乎面臨解散的命運。這支隊伍一路尋找新的金主,一路遺棄支持自己的球迷,到了有可能解散時,甚至聽不到球迷的悲戚之聲。
中國足球面臨一波又一波解散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中國足協公布第一批完成清欠名單時,有人認為職業聯賽要受到嚴重損害,因為中超無法維持18支球隊的規模,中甲有近一半球隊無法獲得準入資格。完成清欠的球隊未必就不解散。比如中甲冠軍昆山隊,經過一個賽季的拼搏,好不容易升上中超,按說應該好好謀劃未來。然而,球隊仍在為新賽季找錢,現在還沒有開始季前訓練。如果昆山無法參加,中超聯賽很可能無法保住18隊的規模,若強行保證中超18支球隊,中甲可能連12支隊伍都湊不齊。
有消息傳出,中超在新賽季縮減到16隊規模,以此來保證中甲的正常運轉。但即便中超縮水,中甲也很難確保參賽規模,太多球隊處在生死邊緣,隨時可能從足球版圖上消失。
第二期完成債務清欠的名單公布后,人們的顧慮基本可以解除。中超基本上保住了18隊,中甲和中乙也在尋求維持生存的方式。顯然,完成債務清欠只是文字游戲,聯賽開始后還可能有球隊因為經營不善而解散。
短期來看,職業聯賽球隊無法準入甚至解散,會導致聯賽縮水,嚴重影響聯賽品牌價值和中國足球的投資環境。但從長遠來看,中國足球需要大浪淘沙。
聯賽的品牌價值不完全由球隊多少來決定,16隊和18隊對中超的發展運營沒有實質影響。相反,如果為了形式上的18隊而將已經沒有運營能力的球隊放進來,反而影響聯賽的整體水平。像上賽季河北隊那樣,把中超聯賽當成U21聯賽來踢,才是中超品牌的損失。同理,若是把一些實力不夠的中甲球隊提上中超,把中乙球隊頂入中甲,那么中超就變成了中甲,中甲就變成了中乙,聯賽水準大幅度下滑。
實際上,中超聯賽的水平高低只取決于外援和個別國家隊隊員。只要這四五十人能出場,聯賽的水平就有保障,不需要用質量不高的球隊和比賽來充數。
優勝劣汰,中國足球應該把有生存能力的俱樂部留下來。例如,有的球隊完成了股改,找到了更多更好的投資方;有的球隊母公司暫時度過了危機;還有的球隊開始尋求自己的經營之道。這些球隊堅持下來,逐漸形成品牌效應,儲備地緣優勢,找到能夠生存下來的方法,才是未來中國足球發展的財富。
責編 王敬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