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淵
校園足球是《中國足球改革發展總體方案》中屢次提及的內容。《方案》中提到:“各地中小學要把足球列入體育課教學內容,加大學時比重。全國中小學校園足球特色學校在現有的5000多所基礎上,2025年達到5萬所。”
在這一背景下,北京的一項賽事將校園足球最純粹的一面體現出來。由一群高中生創辦,高中生、大學生主辦,高中生參與的北高杯校園足球比賽,七年已舉辦六屆,每一屆都體現著學生們對足球的熱愛,以及維持校園足球的生生不息。
創辦北高杯賽時,劉一鶴是北師大附中一個從來不踢球的高一女生。她發現,課余時間人員最密集的地方就是那個被稱作“鳥籠”的五人制籠式足球場。每天中午,那里都會有比賽,參賽人數有時高達20對20。
劉一鶴沒想到學生群體這么熱愛足球。在她初中的生活中,喜歡踢足球的男生只能偷偷摸摸地踢瓶蓋或者紙團。
北師大附中踢球的學生很多,但沒有足球隊。劉一鶴找了幾個經常踢球的男生,成立了北師大附中足球隊,自己擔任經理。她發現比賽對手難找,供學生參加的比賽少之又少。

高中生自己的比賽。
由北京市足協主辦的青少年足球聯賽是北京各家俱樂部梯隊、足球傳統學校的舞臺,北師大附中這些學生去參加就是白給。百隊杯的參賽隊伍良莠不齊,很多青訓俱樂部組隊參賽,一些球隊擁有大量足球特長生,普通高中生去踢等于“找虐”。
劉一鶴是校學生會成員,為了幫球隊找到合適的比賽對手,她通過學生會外聯部聯系了附近幾所學校。這些學校的學生也有踢球的需求,于是,西城八校足球籃球聯賽應運而生。這項賽事創辦后,劉一鶴腦海里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因為每場比賽都要包場,參賽球隊越多,平攤到每個學生身上的費用就越少。她與幾個朋友一起,開始籌辦北京市范圍內的高中足球賽,將之命名為北京高中足球冠軍聯賽,簡稱北高杯。
創辦北高杯賽,最困難的問題還不是找錢、場地和裁判。劉一鶴發現,能夠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跟她一起創辦比賽的同學通過父母解決了贊助問題。不好解決的是參賽球隊從何而來。
那是2016年,《足改方案》審議通過后的第二年,想在北京市幾百所各類高中找到足球隊,難上加難。踢球的孩子如同被霧霾遮蔽的星星,沒有人能夠看見。那段時間里,劉一鶴幾乎長在了手機上,把能聯系到的學校都聯系了一遍,能找到的同學一個都不放過。“你們學校有足球隊嗎?”“有踢球的學生嗎?”她幾乎天天都在問同樣的問題。
經過劉一鶴的努力,邀請的60多所學校里,有20多所明確回復可以組隊參賽。通過宣傳,又有一些球隊報名。首屆比賽一共湊了29支球隊,以類似世界杯的賽程進行,分成8個小組,小組前兩名晉級淘汰賽,最后決出冠軍。
比賽中,劉一鶴遇到了更大的困難。所有在中國職業足球賽場上的不正之風幾乎都出現在學生比賽中。有的球隊找來大學生以大打小;有的球隊請來足球特長生冒名頂替;有的球隊一輸球就抱怨裁判是“黑哨”;有的家長沖進場地指揮裁判更改比分,否則就阻止比賽繼續進行;還有的隊員因為被禁賽而在網上辱罵劉一鶴,對她實施網絡暴力。
“我在足球場上把這輩子能遇到的壞人都遇了一遍”,劉一鶴回到家大哭。她想不通,一項普通高中生參加的比賽為何會如此功利。最終,大家咬牙堅持下來。劉一鶴說:“不行就報警唄。”在一些熱心的成年人幫助下,北高杯度過了最初的難關。
“排除萬難去做一件事的時候,全世界都會來幫助”,這是劉一鶴辦完第一屆比賽的感悟。
在北高杯賽中,有很多讓劉一鶴無法忘記的場面。她記得,有一支國際學校的球隊,外教用大轎車把隊員和啦啦隊一起接到球場,現場氣氛營造得非常熱烈。還有兩所學校踢完比賽后,手拉著手向觀眾、裁判和組委會致謝。央視新聞節目主持人白巖松之子白清揚是景山學校的參賽隊員之一,在球隊被淘汰后,主動來做直播解說,并且邀請知名足球評論員顏強作為決賽的頒獎嘉賓。決賽時,耐克公司還給學生們贊助了專屬冠軍T恤和頂級足球鞋作為獎品。
有了第一屆的經驗,后面幾屆就順暢多了。申請加入的球隊有所增加,比賽流程也越來越合理。
2019年,剛上高一的北京二中學生柴駿隨隊參加了北高杯,他們一場沒贏,小組賽就被淘汰。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球隊能夠與同年齡的外國學生比賽,這是很少遇到的情況。柴駿感覺外國學生的身體素質明顯比中國學生要好,速度、爆發力、對抗能力強,比賽節奏特別快。外國學生所在的國際學校大多有標準足球場,經常進行11人制的比賽和訓練,踢北高杯游刃有余。
雖然小組賽未能出線,但柴駿沒有沮喪。他一直覺得,北高杯這種普通學生主辦、普通學生參加的比賽,應該是享受足球樂趣第一。他說:“能跟隊友一起參加比賽,大家一起玩,我就很知足了。”

競爭激烈

北高杯的創辦者劉一鶴(中)。
話雖這么說,卻也有遺憾。2020年,升到高二的柴駿想聯合幾名技術不錯的高一新生,沖擊更好的成績,但沒想到北高杯因為疫情而停辦。那一年上半年,學校停課。待疫情恢復后,學生們面臨著考試,已經沒有時間再去籌備比賽。柴駿說:“現在想起來挺遺憾的,到了高三,我們就沒辦法再踢了。”
2021年,一切逐步恢復正常,北高杯卻面臨著困境。
受疫情影響,很多學校的球隊面臨斷檔。高三學生畢業了,高二學生升入高三忙于課業,高一新生又不知道北高杯報名的渠道,只一年的光景,很多學校的球隊消失了。
為了延續北高杯,組委會只能重新去聯系。此時,劉一鶴已經出國上大學,組委會的主要工作交給了學妹徐澤惠等學生。徐澤惠做的工作和當初劉一鶴很像,每天抱著手機聯系球隊。劉一鶴也通過自己的渠道,在異國他鄉幫助牽線搭橋。
在這個過程中,校園足球的問題全面暴露出來。有的學校踢球的學生太少,無法組隊;有的學生想踢球,卻被學校和家長阻攔;還有的學校雖然允許學生踢球,但擔心輸球造成不良影響,或者受傷后家長來找麻煩,球隊不能以學校的名義參賽。
根據北高杯的規則,一支球隊報名人數不能超過15人,但很少有球隊報滿。能夠報滿的大多是國際學校的外國學生球隊。普通高中的球隊大多只能報名八九個人,比賽時可能連8個人都湊不齊。經常有球員因為去上補習班而無法參加比賽,球隊被迫只能以少打多。
在徐澤惠和同伴們的努力下,北高杯在2021年恢復舉行,一批新的足球愛好者通過這個平臺來展示自己。近兩年,比賽越發精彩激烈。學生們為了爭勝,抽出有限的時間訓練,還會聚在一起研究對手的比賽錄像和數據,制定相應戰術。獲得勝利后,他們在場上興奮地把隊長舉起;如果輸了,他們會互相安慰。
在北高杯的賽場上,國際學校的球隊實力明顯比普通高中強一截。外國學生不僅有身體上的優勢,訓練時間也有保證。一些高中國際部的中國學生因為課業壓力不重,也能保證訓練,實力比普通高中的球隊強。普通高中的學生雖然幾乎沒有時間訓練,但隊長帶著大家研究對手,盡力從戰術層面彌補實力的不足。
去年有一場比賽,一支普通高中的球隊“偷師”穆里尼奧率領國際米蘭戰勝巴薩的方式,用“擺大巴+偷襲”戰術淘汰了一所國際學校球隊。
北高杯是完全由學生自發創辦的校園足球賽事,能夠堅持七年、舉辦六屆,頗為不易。
在北高杯創辦初期,其他省份也有一些學生自發創辦的校園足球賽事,但大多在疫情后停止。北高杯能夠堅持辦下去,劉一鶴、徐澤惠、柴駿以及組委會的其他同學們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北京青年報報業集團學通社老師欒柯曾經是青少年足球記者,一直在幫北高杯出謀劃策。北京國安俱樂部也大力配合,利用自身影響力幫助北高杯宣傳推廣,還邀請北高杯的優秀球員到國安俱樂部感受訓練。
如今,北高杯仍舊保持著學生辦賽、學生參賽的純潔理念,賽事的開銷主要是參賽學生繳納的比賽報名費,組委會學生們的工作完全是義工性質。新學期一開始,徐澤惠和伙伴們就開始聯系球隊、聘請裁判、尋找場地。柴駿現在已是大學生,也加入了組委會,幫助北高杯四處奔忙。
劉一鶴正在日本讀書,親眼見到了中日之間校園足球的巨大差異。在日本,從小學、中學到大學,80%以上的學生課后參加學校的社團活動。日本學校下午放學早,社團的訓練水平很高,不少教練有職業經歷。學生們無論參加什么項目,都能夠保證一周五練,還有機會參加各個級別的比賽,包括有百余年歷史的日本高中足球聯賽。
日本社會對體育非常重視。雖然參加體育社團活動可能影響學業,但企業在招聘時對有體育活動經歷的學生更加看重。日本企業認為,有體育經歷的學生身體和心理更健康,能夠應付繁重的工作。他們反應快、善交際、有榮譽感、執行能力強,是大企業青睞的對象。
無論劉一鶴還是徐澤惠,參與過北高杯的學生都在這項純粹的比賽中了解到足球運動的真諦,也明白中國足球落后的原因。他們沒有放棄自己的理想,很多人畢業后又回來幫助北高杯。他們夢想北高杯有一天能把決賽放在北京工人體育場。到那時候,老師支持大家踢球,父母和同學會在看臺上加油吶喊。
責編 王敬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