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島血戰：太平洋上的“斯大林格勒”

憐青

電影《細細的紅線》劇照

椰林搖曳，風光旖旎，清澈的海水倒映著藍天白云，這是電影《細細的紅線》中瓜達爾卡納爾島的景色。現實中，這座島嶼遠比電影里展現的荒蠻。

瓜島地處南緯9度附近，位于所羅門群島南端，最早發現此地的西班牙人對這個森林茂密的小島不感興趣。19世紀末，瓜島成為了英國保護領地，其險峻的地勢與肆虐的瘴癘讓英國人苦不堪言，英國人也將之稱為“倒霉發臭的鬼地方”。

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島周邊，80年前卻爆發了一場接一場，足以改變太平洋戰場格局的血戰。這些戰斗被統稱為“瓜島戰役”：經過長達6個月的拉鋸戰，1943年2月9日，美軍以萬人傷亡為代價，將日軍徹底趕離瓜島。

是役，日軍損失了近900架飛機，約占其戰前擁有飛機數的40%；大量士兵因饑餓與疾病死在了島上，瓜島成為了名符其實的日軍“死亡島”。日軍再也無力控制南太平洋海域。

兵不血刃取瓜島

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內火光沖天，二戰的太平洋戰場正式拉開了序幕。珍珠港的戰績讓日軍大本營欣喜若狂，但事實上這場襲擊并未傷及美軍命脈。

1942年6月，此前幾乎未嘗敗績的日本海軍在中途島海戰中遭到美軍痛擊，美日攻守形勢開始轉變。在大本營制定的作戰計劃中，日軍將在南太平洋諸多島嶼建造一系列機場，這些進可攻退可守的機場，是日本展開島嶼作戰的重要憑依。而那些扼守要地且擁有機場的島嶼，自然成為了美軍首要進攻目標。

數月以前，日軍占領了瓜島及附近的圖拉吉島，并動工修建了機場。兩島與澳大利亞大陸隔珊瑚海遙遙相望，對澳形成了重要進攻威脅，美、澳之間的海上交通線也可能被切斷。因此，從日軍登上瓜島的那一刻起，美日瓜島爭奪戰就已經不可能避免。

約1944-1945年，美軍準備離開瓜達爾卡納爾島（后期上色圖片）

1942年8月6日，一支龐大的艦隊在海軍中將羅伯特·戈姆利的指揮下，繞道斐濟千里奔襲，目標直指瓜島。此刻，他那顆懸著許久的心才稍稍放下，在4周前接到奪取瓜島的命令時，戈姆利和參謀們對這一小島幾乎一無所知，手頭上的資料，不過是幾本舊的地理雜志、傳教士拍的照片和一戰時期的航海圖而已。

美軍一開始兵不血刃拿下了瓜島，個中原因眾說紛紜。

珍珠港被襲，美軍自感吃夠了輕視日本人的苦頭，對日本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因此，即便是挾中途島一仗之余威，美軍依然十分謹慎。8月7日清早，當阿切爾·范德格里夫特少將率領海軍陸戰隊共計1.9萬人登陸時，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盡管有著密集炮火的掩護，但沒人知道，搶灘部隊將遭到怎樣的火力打擊與頑強抵抗。

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美軍的先頭部隊沒有遭到哪怕是象征性的抵抗，灘頭空無一人。指揮官不得不懷疑島內是否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只等美軍深入。事實證明，美軍完全是多慮了：當天下午4時，美軍就成功占領日軍在瓜島上的機場，繳獲了大量武器裝備和物資給養。

日軍在瓜島有200余人的駐防軍，和2500余人的建筑隊伍，卻讓美軍一開始兵不血刃拿下了瓜島，個中原因眾說紛紜，至今仍沒有定論。或許正如魯思·本尼迪克特在《菊與刀》中所寫，“日本人的行為舉止，是美國傾盡全力戰斗過的對手中最令人費解的”。

美軍當天稍早對圖拉吉島的進攻也同樣順利。日本守軍僅堅持了一個多小時，就發出了“將戰至最后一人，祝武運長久”的訣別電報。這是太平洋戰爭打響以來，日本島嶼守軍首次發出這樣的電文。此后三年里，日軍高層與前線指揮官還將不斷收到與之內容相似的電報。

1942年9月，美軍的M2 A4坦克從海灘向島內行駛（后期上色圖片）

直至此時，日美指揮官都沒有意識到，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他們的噩夢才剛開始—雙方將為這個面積5300多平方公里的島嶼付出巨大的犧牲。

一仗定全局

帶刺的仙人掌、燃燒的鐵底灣、死亡島、地獄島……后世史家找了無數詞語來形容瓜島戰役的慘烈。距離8月7日的波瀾不驚僅過去不到48小時，瓜島戰役便迎來了第一場大規模戰斗。

一天內連丟兩島讓日軍大本營臉上無光，于是急電日本海軍中將三川軍一。他隨后率領第八特遣艦隊從600海里外的拉包爾港出發，悄然航行至瓜島與圖拉吉島之間的薩沃島海域。

8月9日凌晨，日軍遠遠地發現了美軍艦隊方位，便在夜幕的掩護下，主動發起了攻擊。日艦炮火齊鳴，一輪攻勢后，美軍兩艘巡洋艦很快失去了戰斗能力，不少在酣夢中的美軍士兵再也沒有醒來。這場戰斗僅僅持續了2小時，當三川軍一志得意滿下令返航時，超千余名美軍魂歸大海，四艘巡洋艦相繼報廢，日軍傷亡不超百人，艦艇也沒有受到致命損傷。

然而，日軍高層對這一看似輝煌的戰果并不買賬—由于擔心美軍航母的夾擊，三川沒敢擴大戰果，盡可能摧毀美軍補給物資的戰略目標也未達成。日本第17軍參謀長二見秋三郎稱：“第八艦隊此行不能說毫無收獲，但是也很難讓人滿意，就像去摘橘子的人，只剝了橘子皮帶回來。”

這種畏縮的心態或許是日本海軍的頑疾，此前南云忠一指揮偷襲珍珠港時，也被同僚譏諷為“只偷了些破爛就忍不住想跑的膽小蟊賊”。

薩沃島海戰是一場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突襲。雙方在瓜島區域的力量對比被拉回了同一起跑線，都無法快速吞掉對方。瓜島戰事一步步滑向持久戰，無數的艦船在此沉沒，這片海域也有了“鐵底灣”的外號。

日本第十七集團軍司令百武晴吉判斷，美軍瓜島駐防兵力不會超過2000人，于是對瓜島展開了潮水般的攻勢。8月19日這一天，日軍大佐一木清直信心滿滿（他是“七七事變”的執行者之一），率領千余士兵向瓜島的美軍發起沖鋒。他不知道的是，灘頭上等待他們的，將是噴吐火舌的機槍與怒吼的炮火。

小小的瓜島上，美軍人數已高達1. 6萬人，是日軍估計數目的13倍之多。

1942年，被美軍擊沉的日本海軍艦艇半淹沒在瓜島近海（后期上色圖片）

1942年11月10日，瓜島的土著向導帶領美軍偵察巡邏（后期上色圖片）

絕對的火力壓制下，一木支隊很快全軍覆沒。日軍為自己的輕敵付出了代價，小小的瓜島上，美軍人數已高達1.6萬人，是日軍估計數目的13倍之多。

在完全喪失制空權的情況下，日本趁著夜色不斷將士兵運至瓜島。20多天內，日軍利用這種被美軍稱為“東京特快”的方式，在瓜島集結了6000余名士兵。9月中旬，潛伏在島上的日軍向瓜島機場展開突擊。炎熱的氣溫與茂密的植被給日軍造成了極大阻礙，又因缺乏空中支援而舉步維艱—在一處山嶺下，日軍損失了足足600人卻不得寸進，該地也在日后被稱為“血嶺”。

第一次奪島失敗后，日軍加緊了運兵的速度，超過2萬日軍在瓜島完成集結。如此近乎孤注一擲的戰略賭博，讓美國遠東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很是不安。他致信羅斯福，要求將美國全部可派的人力物力，轉到西南太平洋來。“如果我們在所羅門群島被打敗……整個南太平洋將陷入最嚴重的危機。”

“這座叢林島嶼仿佛一個強大的磁鐵，吸引雙方投入了與其戰略意義并不相符的大批部隊。雙方都傾其所有，并都堅信這一仗定全局。”歷史學家威廉·曼徹斯特寫道。

以命相搏，兩將身死

隨著雙方參戰兵力不斷增加，瓜島戰役在陸海兩端的決戰，即將開始。

陸上方面，10月下旬，日軍精銳第二師團參與了對瓜島機場的爭奪，被稱為仙臺師團的這支部隊是日軍的甲種師團，也是“九一八事變”的主力，向來以悍勇著稱。

在第二師團進攻前，日軍對機場展開了犁地般的轟炸，數以百計的航彈將機場炸得面目全非。饒是如此，第二師團這次進攻還是像極了“血嶺”的翻版，滂沱大雨與險峻的地形，對日軍構成了天然的阻礙。

為了快速行軍，士兵不得不拋下物資與重武器。10月25日，日軍的多次進攻與決死沖鋒都被美軍輕易化解。這支在中國東北犯下累累罪行的部隊，在瓜島上足足留下了2500具尸體，被徹底打殘。

與陸上一邊倒相比，美日在海上交鋒的慘烈程度更勝一籌。10月中旬，有“蠻牛”之稱的海軍中將哈爾西，成為了新的南太平洋戰區司令，而他的對手正是中途島海戰的指揮官南云忠一。因病未能參加中途島一役讓哈爾西頗感懊惱，因此他鉚足了勁，要在瓜島大干一場。不久后，日本派出了中途島海戰以來最大規模的艦隊，誓要一舉肅清瓜島周邊的美海軍力量。

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帶著這般信條，哈爾西主動出擊，在瓜島東南500海里外的圣克魯斯群島列下陣勢。在10月25日至26日的激戰中，美軍“大黃蜂”號航母成為了日軍首要的攻擊目標—半年多以前，杜立特中校率領的B-25轟炸機正是從“大黃蜂”號上起飛，轟炸東京。

如雨點般灑落的航彈宣泄著日軍的怒火，一架中彈的日軍轟炸機甚至對“大黃蜂”號發起自殺式襲擊。最終，接連遭魚雷命中的“大黃蜂”號沉沒在這片海域。

圣克魯斯一戰，日本海軍傾盡全力才勉強報了一“炸”之仇，從戰略層面看，日軍已經露出敗象。南云忠一對戰果并不滿意，“這一次沒有取得壓倒性的勝利”；而美國軍事作家埃里克·哈梅爾則認為：“這場勝利卻令日本失去了贏得戰爭的最后希望。”

日本人在圣克魯斯的勝利對于美軍而言，恰似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真正決定數萬人生死的大戰，于不到20天后在瓜島海域打響。

日軍再度派出一支龐大艦隊向瓜島上的第二師團殘部運送補給。11月13日凌晨，面對2倍于己的敵方艦船，美軍只能殊死相搏。一夜激戰，美國損失了6艘艦艇，約千名海軍將士陣亡，丹尼爾·卡拉漢和諾曼·斯科特兩名美軍少將先后亡命—這樣的慘烈，在整個美國歷史上都相當罕見。

2022年8月7日，瓜島戰役80周年紀念活動，美國副國務卿舍曼（中）獻花

萬幸的是，眾多的犧牲遲滯并打亂了日軍原有計劃，為美軍贏得了寶貴的時間。美軍航母編隊及時趕到，大量轟炸機從“企業”號航母和剛修復完成的瓜島機場起飛，密集的轟炸機群遮天蔽日，傾瀉而下的航彈，徹底粉碎了日軍重奪瓜島的美夢。

約萬名日軍士兵在海戰中葬身魚腹，萬噸物資僅有極少數被送到了瓜島殘部手中。

失去海空控制權后，“東京快車”徹底“停運”，被困島上的日軍殘余接連有士兵餓死，瓜島化身為日軍的“餓島”和“死亡島”。

1943年2月9日，美軍發現島上日軍全部撤離，瓜島戰役自此以美軍勝利告終。《美國軍隊及其戰爭》一書作者詹姆斯·莫里斯估算，整場戰役中，日軍共有2.4萬人戰死，其中近1/10是經驗豐富的飛行員。

這場戰斗徹底治好了美軍的“對日恐懼癥”，短時間內積累起的叢林戰經驗，也將在后續戰爭中發揮重要作用。如此看來，瓜島確實無負“太平洋上的斯大林格勒”之名。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