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嵐熙

2014年,在英國萊斯特郡有一則賣房廣告這樣寫道:“待出售的克萊布魯克莊園,是一幢有七間臥室的房子。售價為95萬英鎊。莊園通過一個私人車道進入。您能看到宏偉的喬治亞風格的建筑,這是一座真正獨特的歷史建筑?!睆V告中的這幢房子建于1718年。50年后,戴雪一家購買并搬了進來。1835年2月4日,阿爾伯特·戴雪在此出生。一百年后,他的《英憲精義》由雷賓南譯為中文在中國出版。
《英憲精義》的譯者雷賓南這樣介紹戴雪:“戴雪先生出生于英格蘭的望族。在19世紀初期英格蘭有一風行一時的周刊,由戴雪一家四世迭主筆政,并經營印務?!庇嘘P那份報紙及“四世迭主筆政”的情況,傳記作家科斯格羅夫也進行了更詳細的記錄:“祖輩里第一個有名氣的人是托馬斯·戴雪,約1660年生于萊斯特郡。在17世紀末時,托馬斯與一個叫薩頓的倫敦人建立了利益伙伴關系,合伙生產一些專利藥物,由藥販子在鄉下兜售。彼時,托馬斯的兩個兒子,威廉和克盧爾在印刷行業當學徒。哥哥威廉判斷,這些流動小販兜售藥品時,完全可以攜帶報紙出售……威廉·戴雪協助創辦了《北安普頓水星報》,第一次出版的時間是1720年5月2日。這份報紙構成了戴雪家族財富的基礎?!?/p>
1835年2月4日,阿爾伯特·戴雪出生,在四兄弟中排行第三。1852年,17歲的戴雪第一次離開家,求學于倫敦國王學院。他的兄弟和父親都曾就讀于劍橋大學三一學院。但他由于沒有父親那樣的數學天賦,戴雪后來選擇了牛津大學貝利奧爾學院的文科專業進行學習。1858年,戴雪拿到文學學士學位。這一年,戴雪的父親去世,繼而家道中落。他們也早已搬離克萊布魯克莊園,遷往倫敦。雖然他們家的報紙又維持了25年,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成功。獲得學位后,戴雪努力謀求學校里的研究員職位,以滿足父親對他的期待。但是,在接下來的兩年時間里,戴雪屢屢碰壁。原因是他因先天肌無力,無法快速寫出工整的字。最后他不得不聘請一位聽寫員,他口述,由聽寫員記錄成文。這樣他才在牛津大學獲得了一個研究員的職位。
1858年,戴雪也搬到倫敦,與寡居的母親住在一起,在內殿律師公會學習法律,準備當律師。但是,在取得出庭律師資格以后,他并沒有取得突出的成就,也沒能躋身其強烈向往的政治舞臺。關于他的出庭律師生涯,戴雪寫道:“在我得到國內稅收署的職位之前,律師工作帶給我的只有失敗。如果僅靠準備訴訟摘要過活,那我早就餓死了。結婚之前,除了研究員職位,我沒有其他真正可以依靠的?!倍嗄暌院?,戴雪被委婉告知:“事務所并不那么迫切地需要他?!彼貞浀?,“試圖贏得一個出庭律師應有的名聲失敗之后,我最終認識到,對大多數人而言,律師執業的開銷要大于收入”。幸虧,這段時間他還有研究員職位,這使他能夠安下心來。這一期間,他在家庭自營的報刊上發表了一些政論文章,并接替哥哥從事編輯工作。但整體來看,青年戴雪的法律實務工作開展得并不順利。傳記作家科斯格羅夫總結:“作為一個出庭律師,戴雪未取得任何真正的成功,這促使他轉向法律學術。”
然而,在法律學術的這條道路上,一開始,戴雪也并不順利。他先從面向工人的業余大學著手。1866年,他進入倫敦工人學院講授邏輯學,但很快“班級人數就由原來的30人減少至3人”。他考慮過用法律課程代替邏輯學課程,但也未獲成功。最終,他黯然離開了倫敦工人學院。不過,這段短暫的教學經歷,使戴雪與學院職工理查德·利奇菲爾德(后成為副校長)夫婦結下深厚友誼,并保持著與學院的聯系。
1876年,當時的總檢察長約翰·霍爾克任命戴雪為國內稅收署的初級出庭律師,這個職務戴雪一直擔任到1890年。這增加了戴雪的實踐經驗,緩解了他的經濟問題,但沒有給他帶來多少滿足感。戴雪對好友布賴斯(當時已是牛津大學的教授)吐露,他對政府的工作厭煩到極點。所幸,1882年,情況有所改觀,戴雪先生被母校牛津大學召回擔任講座教授。之后,戴雪殫心著作,務使自己能于法學上有所貢獻。雷賓南列舉了戴雪的三大代表作:第一部便是《英憲精義》,此書由牛津大學的講義編成。第二部為《法律與公意》,此為戴雪于哈佛大學演講的原稿。第三部為《法律的抵觸》。
盡管在學界漸被認可,但戴雪始終有一個未能實現的愿望,那就是成為法官。他感慨道:“在眾多的困難之中,有一個致命的、導致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實現這一愿望的困難在于——即便做最簡單的審判記錄于我都是不可能的事。”在他的美國好友奧利弗·霍姆斯被任命為馬薩諸塞州的首席法官之時,戴雪的好友布賴斯與霍姆斯一致認為:“若是某位大法官基于一個法學作家的聲望而大膽任命他(戴雪)當法官,那么戴雪會獲得一個法官的良好名聲,這在美國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不幸的是,戴雪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樣的邀請。于是他苦悶地總結道:“我一直認為我的職業成就沒有達到我的期望。”
戴雪終身對自己的職業成就相當謙遜,或者可以稱得上自卑。戴雪在1894年在寫給布賴斯的信中說,他始終覺得自己沒有達到理應達成的目標,還說“沒有人能夠了解我的這種感受有多強烈”。他從未消除這種無處不在的挫敗感。但是,其他人并不同意他這種悲觀的看法。在1909年戴雪退職之際,時人的評價是:“牛津大學法學院從一個小規模的被忽略的機構,成長為牛津大學最重要和最繁榮的學院之一,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戴雪?!?h3>自工人學院始,至工人學院終
在職業生涯晚期,戴雪受邀回到倫敦工人學院任教。同時,他的好友利奇菲爾德說服戴雪接受了院長的職位。此時,距離他第一次踏入這所業余大學已經過去32年。戴雪一直很贊成學院的辦學目標,欣賞教員自愿服務的傳統,讓近乎免費的教育成為可能,也稱贊老師與學生之間的友愛精神。任職伊始,戴雪承擔了一門由六場講座組成的以英格蘭公民權利為題的課程,還為學院的建設募集到了數額可觀的捐贈。戴雪經常在工人學院進行演講,把學識傳授給那些沒有機會聽到牛津教授講課的聽眾。他不知疲倦地代表學校撰寫基金募捐書,還經常懇請其學術同僚作為嘉賓出席學院的講座。所有這些工作,他都做得很愉快:“我簡直無法完全表達我的喜悅,這對建立我與工人學院的聯系是有益的?!辈贿^,在擔任工人學院院長13年后,他提出了辭職申請。隨著年紀的增長,他覺得自己變得精力不濟。他在辭職信中寫道:“辭職通常有種悲傷感。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有站出來之日,必定就有離開之時。之后,我回憶起自己與工人學院的聯系時必定是愉快的,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那是一種純粹的快樂。生活中很少有事情是我們能這樣說的?!比欢と藢W院上下紛紛挽留,讓他不得不又延長了自己的任期,直到他尋找到了合適的繼任者盧卡斯爵士,才最終從工人學院辭別。
此時,戴雪離生命的終點已經很近了。他開始耳聾。1919年,他向布賴斯抱怨說,他幾乎辨別不清別人的面孔,而且除非是直接對他說話,否則他什么也聽不見。老年生活的艱難使他很少回牛津大學。當他身體允許而偶爾出現在某些場合時,他也幾乎不能參與任何談話。在學術討論中,他無法有效參與,這使他感到徹底的挫敗。隨著越來越多朋友的離世,孤獨感也加重了他的痛苦。
即便如此,他仍然沒有放棄寫作。辭世之前,他進行《法律的抵觸》第三版的編寫。他選擇位于愛丁堡的基思教授作為合作者。戴雪心知肚明,這樣會嚴重耗費他的體力,因為他要不斷地與在愛丁堡的基思通信,隨之而來的是這種情況所造成的身體狀況的惡化。但是,戴雪堅持這種不方便的安排,以便一個訓練有素的學者可以在他死后完成這項任務。戴雪夫人這樣描述她丈夫最后的日子:“我很清楚,我們優秀的醫生也很清楚,叫他停止工作不僅無濟于事,還會把情形變得更糟。他滿意地看到這本書出版了,一個星期之后,他就去世了,沒有遭受任何巨大的痛苦。”直到完成了這部作品,戴雪安詳地離開了。他始終遵守自己的職業道德。正如戴雪為自己準備的墓志銘所言:“我對這個世界沒什么貢獻,但在教授職位上盡了全力?!彼摹队椌x》仍是法律人的必讀經典,傳世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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