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到“躺平”：犬儒網絡亞文化現象解讀與引導

馬 瑤

近年來，社交媒體上出現了“一切隨緣”“心平氣和”“葛優躺”等內涵豐富的表情包，許多年輕人自稱是“佛系青年”“佛系少女”，生活中常常聽到“佛系學習”“佛系追星”“不卷了，躺平了”的話語。青年大學生的“佛系”心理表現為降低人生目標追求，無意進取，隨波逐流，課程考試只求“及格萬歲”，不對未來進行長遠規劃，消極應對現實中的人際交往，花費較多時間在互聯網的虛擬世界中，慢就業①、緩就業。更有甚者直言已“躺平”，安于現狀，放棄拼搏，這無疑與“人生在勤，勤則不匱”的主流價值觀是背道而馳的。“佛系”和“躺平”流行的背后反映出部分當代大學生價值觀念的轉變，他們通過互聯網表達著心理訴求，“一切隨緣”的人生態度看似豁達，實則隱含著青年人群的焦慮情緒，折射出當今青年人群所面臨的現實困境。因此，有必要對該現象進行深入分析，解讀當代大學生的思維模式、心理變化和行為邏輯，以有針對性地對大學生進行思想政治教育和價值引導。

一、概念流變：從“佛系”到“躺平”

網絡流行語產生于特定的網絡語境，在使用和流行的過程中會逐漸脫離原本的場景，形成相對穩定的含義。“佛系”一詞最早源于2014年日本某雜志的一篇文章，文章中對將自己興趣愛好置于首位，并遵循著自己的方式和步調生活的一類男性概括為“佛系”。2017年，一篇題為《第一批90后已經出家了》的推文出現在年輕人的朋友圈，文章詳細介紹了當代青年的“佛系”生活——朋友圈隨緣點贊，跑步機上走走算健身，看淡一切，隨遇而安，“佛系”被解釋為“有也行，沒有也行，不爭不搶，不求輸贏”。隨著閱讀量的上漲，“佛系”迅速風靡整個網絡，網友們用類似傳統佛教的話語與具有娛樂性的圖片拼接結合，形成內涵豐富的表情包在社交媒體中進行傳遞，引發爭議的同時也受到許多年輕人的追捧。年輕人帶著調侃的口吻在社交媒體上以“佛系”標榜自己的個性，創造出“葛優躺”“看淡一切”等日常聊天的表情包，逐漸衍生出“佛系青年”“佛系少女”等網絡詞匯。他們在日常生活中以“佛系”作為交際口頭禪，展示出“無欲無求”“凡事隨緣”的處世態度。

“躺平”一詞則流行于2021年，原指平躺休息，成為流行熱詞后形容的是在所承受的壓力突破個體心理臨界時，選擇放棄努力、消極逃避的精神或行為狀態[1]?！胺鹣怠焙汀疤善健钡牧餍杏兄@著的關聯性，后者更像是前者的意義延伸，與更早流行的“喪文化”②一起形成了一種網絡文化的接力，描述了當代年輕人一種低欲望、逆傳統、不奮斗、不追名逐利的文化潮流。與之邏輯相關、意義相近的還有“內卷”一詞?！皟染怼迸c“躺平”幾乎同步流行，出自學術名詞“內卷化”(involution)，本義是人類學家用來指一類文化模式達到了某種最終的形態以后，既沒有辦法穩定下來，也沒有辦法轉變為新的形態，而只能不斷地在內部變得更加復雜的現象[2]，經網絡傳播，現在用來表達同行之間競相付出更多努力以爭奪有限資源而陷入內耗、惡性競爭，從而導致收獲變少的社會現象，以及由此產生的焦慮、痛苦情緒。

不論是“喪”“佛系”“躺平”還是“內卷”，從中可窺見我國社會生活在歷史變遷過程中所產生的深刻變化，它們的流行折射出當代年輕人與父輩祖輩截然不同的人生觀[3]。青年大學生作為網絡一代，容易受到各種網絡亞文化的影響，他們既是組織者，又是參與者，在網絡世界中發布相關話題、制造文化內容、參與專業媒體的傳播活動，又將網絡文化帶到現實生活中，加快了網絡亞文化的傳播速度，擴大了網絡亞文化的影響力。

二、現象解讀：犬儒式的網絡亞文化景觀

犬儒主義最早見于古希臘的犬儒主義哲學流派，嘲諷人們過度追求物質、財富和權力，認為金錢、權力、名利等是個人痛苦的來源，個人要想追求完美的幸福就要放棄社會、放棄家庭責任、放棄名利[4]。犬儒主義是憤世嫉俗的理想主義者，但在生活中屢屢遭遇挫折后，也極容易演變為玩世不恭的虛無主義者[5]。新冠疫情暴發以來，大學生面對的社會環境變得更加復雜多變，國內外的疫情形勢廣泛影響著青年人的學習生活、外出求職、升學選擇等，使未來規劃的不確定因素增多，“佛系”和“躺平”體現了部分大學生“犬儒式”的人生選擇，他們放棄對美好生活的奮斗追求，選擇順其自然，用隨遇而安的態度來對待學業成績、未來前途和人際交往。這種潮流經社交媒體的裂變式傳播，在網絡中形成一種鮮明的青年亞文化，被初入社會的青年人用來標榜、自嘲，聚集在社區網站形成話題部落，表達著自身的心理訴求，緩解著現實壓力造成的焦慮。

(一)對社會競爭的柔性抗爭

與“佛系”“躺平”相對應的另一個網絡熱詞是“內卷”，有人戲稱2020年是“內卷元年”，這有著深刻的現實原因和時代烙印。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中國經濟逐漸從快速增長期進入高質量發展期，90后、00后成長在日新月異的社會環境中，在互聯網時代對周圍的事物更是感受到按下快進鍵的速度感。2020年初的新冠疫情來勢洶洶，極大地影響了世界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生活，剛進大學和初入社會的年輕人感受到日益激烈的社會競爭和現實壓力，在遭受挫折后選擇“佛系”和“躺平”來逃避失敗帶給自身的心理打擊。

與其父輩生長環境不同，90后、00后成長在經濟高速發展的時代，其中不少是獨生子女，有著較為優越的物質基礎，對父輩的依賴程度高，滿足于現有的生活水平，缺乏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和決心，渴望自由、閑適的生活，名利對他們并沒有較大的吸引力和驅動力。同時，年輕人當中還存在較大的階層差異及城鄉分化問題，青年大學生的心智發育還處在未完全成熟的階段，當學習、生活、人際交往等方面出現問題無法解決時，容易形成習得性無助心理?！胺鹣怠焙汀疤善健本W絡亞文化現象看似是年輕人對現實的妥協，實則是對教育、就業機會等存在不平等現象的反抗和一種柔性的抗爭，他們用一種后現代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不滿，緩解自己的焦慮情緒，與社會主流文化保持距離，重新定義人生觀、世界觀，達到與自己和解的目的。

(二)對消費主義的無聲抵抗

消費主義是二十世紀最有影響力的社會思潮之一，“二戰”后經國家經濟政策的刺激和大眾傳播媒介的推波助瀾下發展成西方社會主導生活意義的意識形態[6]。法國社會學家鮑德里亞將現代社會描述成一個由消費品堆砌起來的社會，資本家利用廣告宣傳來將商品包裝成具有符號意義的物品，人們逐漸在追尋符號意義的路途中迷失自我，深陷消費主義的泥沼不可自拔[7]。“佛系”和“躺平”與其說是年輕人放棄追求更高的人生目標，倒不如說是放低了某方面的消費需求，他們構建新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做出與消費主義的追求背道而馳的選擇。他們的選擇表現出對消費主義的警惕，主動降低自己的物欲，以平和的心態面對充滿誘惑的消費社會，倡導勤儉節約良好社會風氣的回歸。他們重視個人感受，將個人尊嚴和個人價值放在首要位置，反對消費主義對人的身體以及意識形態的操控，反對消費社會語境下的商品新殖民主義③。正如日本學者提出的“低欲望社會”(即第四消費社會)的概念，它的形成建立在社會生產力迅速發展、社會物質財富巨大積累，人們的經濟安全得到保障的前提下[8]。隨著社會經濟發展進入新階段，在世界多元文化的影響下，當代年輕人低物欲的“佛系”主張正是對消費主義的無聲抵抗。

(三)后現代的網絡亞文化狂歡

在互聯網的話語場域中，年輕人運用一種迂回和自嘲的戰術向社會的主流文化和正統權威進行著抵抗。不同于伯明翰學派的亞文化理論中對主流文化的鮮明的、極具抗爭性的抵抗，互聯網時代的網絡亞文化表現出的更像是一種虛擬化的、個人化的抵抗，這與網絡媒介的推波助瀾有著緊密的關系——社交媒體的廣泛傳播引起大眾傳播媒體的關注，為吸引受眾、跟隨潮流，大眾傳播媒介將熱點話題和關鍵詞納入其中，刺激更多媒體跟隨其后跟風報道，推動了這場網絡盛會走向高潮，形成一場虛擬世界的狂歡。

這種對主流文化的抵抗是戲謔性的、隨意的、去權威化的，高校大學生作為其中一個重要的群體，表現出較為復雜和矛盾的心理特征。一方面，大學生身處高等院校，主動或被動地接受教育競爭機制的運作，絕大多數人能夠理性地對待學業的競爭機制，積極進取，學習專業知識，踏實完成學業任務；另一方面，高校大學生處于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塑造階段，容易接受新事物，也容易受到各種思潮影響，盲目跟風，隨性判斷，容易產生焦慮情緒，缺乏責任感，抗壓能力較弱，容易沉迷于網絡世界，迷失方向，逃避現實。“佛系”和“躺平”的流行更像是年輕人逃避現實壓力，沉浸在虛擬世界中的一場群體狂歡。

三、大學生應對犬儒網絡亞文化現象的引導策略

據教育部統計，2022屆高校畢業生規模達1076萬人，同比增加167萬人。高校大學生面臨著巨大的競爭壓力以及犬儒網絡亞文化的沖擊，缺乏社會經驗，容易盲目跟風，迷失自我。高校思政教師必須重視大學生的心理變化，充分發揮思想政治教育和價值引領作用，加強對大學生的積極引導。

(一)制定整體規劃，營造良好的校園文化環境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為青年馳騁思想打開更浩瀚的天空，為青年實踐創新搭建更廣闊的舞臺，為青年塑造人生提供更豐富的機會，為青年建功立業創造更有利的條件”[9]。高校必須重視青年大學生的發展，為他們營造良好的成長環境，創造更多的創新創業、升學深造機會。為此，高校要以國家青年發展規劃為引領，制定符合地區、青年大學生發展實際的總體規劃，依托教育部“互聯網+”大學生創新創業平臺、“青年紅色筑夢之旅”等實踐活動，優化校級項目，為青年大學生搭建施展才華、實現夢想的人生舞臺。高校要重視校園文化的建設，為大學生提供優質的文化資源，達成青年亞文化與主流文化的和解。具體來講，在校園文化的策劃和宣傳過程中，要緊密結合大學生的心理特點和流行話題，創新思想政治教育宣傳內容，引導他們正確看待“佛系”“躺平”等話語背后的亞文化。將學生視為活動的主體，以他們喜聞樂見的方式開展校園文化活動，鼓勵、引導大學生積極參與校園文化的實踐，營造積極健康向上的校園文化環境。

(二)加強大學生的理想信念教育

首先，高校思想政治教師應充分發揮思想政治理論課的價值引領作用，引導大學生辯證地認識“佛系”“躺平”等網絡亞文化，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加深對網絡亞文化現象的理解，積極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其次，要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武裝頭腦，引導大學生樹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遠大奮斗目標，指導大學生積極參加主題教育和“三下鄉”“返家鄉”等社會實踐活動，讓他們在實踐中認識自我，認識社會，了解國情民情，積累經驗，扎根大地，情系人民。引導他們在社會實踐中實現自我的突破，服務社會、報效國家，參與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全過程，增強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擔當精神，成長為全面發展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

(三)加強網絡陣地建設，增強主流文化的網絡影響力

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32億，90后、00后更是其中的主力軍，塑造了多種多樣的網絡文化。“佛系”和“躺平”等熱詞都源于網絡、盛行于網絡，高校必須重視網絡空間的文化建設，對青年大學生的網絡亞文化現象進行有效引導。首先要筑牢主流意識形態網絡陣地。隨著科技和互聯網的發展，網絡空間成為越來越多青年大學生的主要生活場域，高校需轉變思路，利用校園網主頁、微信、微博、抖音等媒體平臺，開設官方新媒體賬號，拓寬信息傳播渠道，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輸出主流文化，引導青年大學生自覺抵制不良網絡文化。其次要提升官方媒體的內容吸引力。官方媒體要樹立以“傳者為中心”的傳播理念，走進青年大學生群體，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關注他們的所憂所盼，增強內容的有用性、可讀性，創新傳播方法，常思考、多嘗試，融入講故事、微電影、微漫畫等青年喜聞樂見的形式去傳播主流聲音，提升官方媒體的傳播影響力，避免消極文化對大學生產生負面影響。再次要充分發揮高校資源優勢，建設多元多層次的傳播工作隊伍。高校是人才會集的地方，應充分發揮高校優勢，吸收機關人員、專家學者、思政教師、在校大學生等眾多力量，為學校的輿論陣地建設貢獻力量。要重視在校大學生的主體作用，為他們提供發揮才能的平臺，尊重他們的創意想法，將大學生工作隊伍視為連接師生的紐帶，引導他們發揮輿論主陣地的主人翁作用，建設良好的校園網絡文化氛圍。

(四)傾聽大學生心聲，進行個性化心理健康輔導

當代青年大學生思想活躍、思維敏捷，觀念新穎、興趣廣泛，接受新生事物快，主體意識強，同時也存在閱歷不夠豐富，心智不夠成熟，思考問題簡單化、理想化等問題。因此高校要著眼青年大學生的心理特點，走到他們的身邊，了解其思想動態、價值取向、行為方式、生活方式，傾聽他們的看法、意見和建議。部分大學生的“佛系”和“躺平”心理實際上是習得性無助的反映，他們在學業、生活、社交上屢受挫折，產生心理陰影，把失敗的原因歸結為自身不可改變的因素，于是放棄繼續努力嘗試的勇氣和信心。豆瓣社區有關“佛系學習”的小組有20余個，豆瓣小組“躺平后起立互助聯盟”成員近1萬人，小組成員每天在組內給大家加油打氣、分享奮斗的過程，相互監督學習打卡，所謂的“躺平”并非完全“躺平”，而是用一種豁達、樂觀、調侃的態度，暫時停下腳步，調整心態后再次揚帆起航。高?？梢酝ㄟ^開設心理健康課程、開展心理健康月系列活動等方式對大學生進行心理健康教育，科普基本的心理學常識，積極地向他們傳授有效調適心理的方法。針對大學生不同的“佛系”和“躺平”心理，應進行具體了解與分析，建立個性化教育方案，有針對性地進行心理疏導。同時，高校還應看到“佛系”和“躺平”心理積極的一面，利用“佛系”心理去疏導遭遇挫折和困難而產生的壓力和焦慮，加強挫折教育，引導大學生學會坦然面對失敗，進行自我調適和自我減壓，“躺平”一陣子，再從逆境中順利走出來。

四、結語

“佛系”和“躺平”分別入選了2018年、2021年《咬文嚼字》編輯部發布的“十大流行語”，目前相關網絡話題熱度依然居高不下。從這場網絡狂歡中我們看到當代年輕人的心理特征和處事風格，他們思想活躍、觀念新穎，自主意識強，不循規蹈矩，不墨守成規。高校思政教師必須重視大學生的心理變化，關心大學生的生存狀態，關注大學生的思想動態，充分發揮思想政治教育和價值引領作用，為大學生創造良好的學習、就業環境，加強理想信念教育，引導學生辯證地認識“佛系”和“躺平”網絡亞文化，學會利用“佛系”和“躺平”心理的積極方面去緩解挫折困難帶來的壓力和焦慮。引導大學生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激發他們的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

注 釋：

①慢就業：是指一些大學生畢業后既不打算馬上就業也不打算繼續深造，而是暫時選擇游學、支教、在家陪父母或者創業考察，慢慢考慮人生道路的現象。據統計，我國越來越多的“90后”年輕人告別傳統的“畢業就工作”模式成為“慢就業族”。

②喪文化：是指一些“90后”“00后”的年輕人在現實生活中因為生活、學習、事業、情感等的不順，在網絡上、生活中表達或表現出自己的沮喪而形成的一種文化趨勢。它是青年亞文化在新媒體時代的一個縮影，反映出當前青年的精神特質和集體焦慮，在一種程度上是新時期青年社會心態和社會心理的一個表征。

③商品新殖民主義：葉娟麗指出，消費主義以享樂主義為精神基礎，消費原則成為整個社會的支配原則。消費主義對人進行意識形態操控，消費文化對人的身體進行商品殖民化。低欲望社會(第四消費社會)就是針對消費主義的核心價值和原則進行反抗和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