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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走的樹

2023-04-06 09:03:34楊莎妮
福建文學 2023年2期

楊莎妮

“羅伊意識到今年的香樟樹沒有香味,她使勁嗅了嗅鼻子,只聞到街角炸雞店油膩膩的味道。當她遠遠看見這棵香樟樹的時候,大腦已經分泌出香樟那股幽幽的樟腦丸味兒,這大概就是巴普洛夫所謂第二信號系統發生的作用吧。卻沒想到一直走到樹下,還是沒有料想中的味道出現。

“羅伊想,大概自己又開始思念起林澤了吧。可她根本不愿意承認這件事,但一時又找不到另一棵香樟樹來證實只是這一棵香樟樹沒了香味,還是全城的香樟樹都沒了香味,甚至地球上所有的香樟樹都沒有了香味。如果有一個軟件,只要在里面搜索關鍵詞‘香樟樹’,它就會標記出所有香樟樹的位置,或許郊區和農村比較難實現,但在城市里,植物常常可以作為路標,特別是高大的香樟樹。‘那就在香樟樹下見面吧。’林澤說。

“羅伊仰頭望著林澤棱角分明的下頜線,驚奇他怎么會約在那種奇怪的地方,不是應該去他家,或者星巴克,哪怕肯德基也可以理解啊。對于大四的學生來說,去太高檔的地方肯定不合理,但‘香樟樹下’算怎么回事,像是村里的二狗子與翠花在河邊的第三棵柳樹下約會一樣。羅伊當然不是歧視農村人,可這見面的地點太古怪了。林澤那張時尚感十足的帥臉上究竟長著一個什么樣的腦袋,當然,她知道他腦袋里有足夠豐富的音樂知識,也知道他們其實并不算是約會,準確來說,不過是他聽從他母親的安排,義務給她補課而已。”

寫到這里駱佳晴看了一眼正在直播的手機,直播間里有89 個人在觀看她的寫作,這讓她放棄了到窗邊放松一會的想法。以前的她總是這樣,無法長久專注于一件事情,大腦像是完全不受控制,喝水、上廁所,或者抓起什么零食塞進嘴里,而時間就在這種無意識里飛逝了。一次,駱佳晴無意間將直播鏡頭對準了電腦上的word 文檔界面,只露出一雙手敲擊著鍵盤,有節奏地逐字敲出當天要寫的章節時,角落里似乎有了一雙雙督促她的眼睛。這種被迫的自律讓駱佳晴的無意識舉動少了很多,效率提升很高。這讓她感到滿意,既然辭職寫作,那不如再進一步,直播寫作,讓屏幕后的眼神監督自己。

讓駱佳晴沒有想到的是,第一次直播后,平臺上硬生生多出了五十多塊錢的打賞。駱佳晴興奮得大叫起來,她太需要自己賺到的錢了。父母永遠不會讓她缺錢,連現在住的公寓也是父母給的。他們一直確保她過著一種無憂無慮的生活,但就是這種無憂無慮讓她的生活黯淡,毫無波瀾,總覺得哪里不對。

駱佳晴沒什么社交,也不怎么購物,如果每天能有足夠吃飯的打賞,她會非常滿足。但第一次的50 塊錢打賞似乎是巔峰,之后的直播只能收到零星打賞。看來想要靠打賞吃飯,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為了不讓直播間里的人走掉,駱佳晴會不露臉地對著鏡頭說一些不知所云的話,“在這個故事里有我自己。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經歷。生命本無意義,但我們人類又在追求意義。直到我發現,只有那些無意義,才會帶給我溫暖、清醒和生命的美好”。

“在這個故事里有我自己。”駱佳晴真想狠狠砸自己的腦袋,為什么要寫這樣的故事呢,每一次打出“林澤”這個名字,腦海里就會浮現柏濤的樣子,當然,他沒有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也沒有時尚感十足的帥臉,他有兩道很濃密的眉毛,手很大,并且一點兒都不時尚。自己大概從來沒有忘記過柏濤,可她根本不愿意承認。

“……羅伊遠遠地看見林澤已經站在香樟樹下,他穿著咖色的寬松長褲,和隨意敞開的很多口袋的外套,卷發蓬松著,襯得那張時尚的臉,消瘦俊朗。我怎么會認識這樣的人,羅伊不禁感嘆著。有個詞叫‘潮人恐懼癥’,走在路上,遇到迎面而來的‘潮人’不自覺想回避,進入網紅店,看到衣著時髦的柜哥柜姐,下意識想遠離,在潮人扎堆的地方感到難以適從、怯于與之為伍。羅伊現在就有這種恐懼,他為什么那么帥,那么高,像他這種人是不是煩惱會特別少。羅伊低頭看看自己的校服,和斜挎著的一只印著貓咪圖案的帆布包,幻想著他被自己的清純吸引,指不定就愛上自己呢。自己長得也不錯呀。

“‘你來啦?’林澤問。

“‘嗯。’香樟樹下,樟腦丸似的味道熏得羅伊有些眩暈,或者是因為需要仰著頭才能和林澤對話,大腦供血不足造成的吧。

“‘要問的問題都帶來了嗎?’

“‘帶……帶來了。’拜托,羅伊在心里默默祈求,別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珠深深地盯著我好嗎。她趕緊垂下頭,從書包里掏出書和練習本。慌慌張張間,有一本本子從手中滑落。沒料到林澤眼疾手快,一個斜肩半蹲,手臂揮出一個弧度,僅用了零點零零一秒的時間,就攔截住了將要落地的本子。

“‘謝謝。’羅伊小聲地說。

“林澤看了看她,羅伊覺得他的眼神里滿是不屑和輕蔑。干什么呢,羅伊皺了皺眉頭。這還沒開始教課呢,就一副高冷的表情,莫不是要pua 我吧,羅伊想,或許他對女的都是這種樣子,想讓女人都對他俯首稱臣。不就是因為自己長得帥嗎,有什么了不起。

“羅伊打開本子,指著上面不會做的題問道,‘這題,什么叫等音。’

“‘等音就是音高相同而意義和記法不同的音。’林澤斜著眼睛看了看題。

“‘什么意思啊?’

“‘就是C=?B=??D、?F=?G=×E、?B=?A=??C、??E=D=×C……’

“‘慢點兒慢點兒,讓我消化一下。’

“‘就是同一個音,同樣的音高,不過叫法不一樣,寫在譜子上的位置不一樣。’

“‘噢——好像明白了。’

“‘這么簡單的題都不會,你考什么音樂學院啊。’

“‘你管得還真多。’羅伊沒好氣地說,‘還有這題。分析《沂蒙小調》的調式調性。’

“‘《沂蒙小調》屬于民族調式里的六聲調式,因為它是在五聲調式的基礎上加上了變宮,所以是六聲調式。你就寫‘民族六聲調式,括號,加變宮。’

“羅伊好想贊美一下林澤,雖然他學的就是音樂,但這也太對答如流了吧。可看看他面無表情的神態,把話又咽了回去。‘還有這題。’羅伊說。

“‘還有多少題啊?’林澤滿臉的不耐煩。

“‘你媽媽不是和我媽媽說,保證把我全部教會嗎?你著急什么?’羅伊仰起頭,不服氣地瞪著林澤。

“‘哎,好好好,你說你說。’

“羅伊換了一條重心腿,看看林澤還是那么個挺拔的站姿,看來他真的打算就這么站著講課了。站著就站著唄,你兩條大長腿不嫌累,我重心低,更不嫌累了。

“羅伊記得,那天她和林澤在樹下站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林澤雖是滿臉不耐煩,但還是一題一題地把羅伊帶去的問題都講了,還拓展了許多相關的知識。

“‘沒那么復雜,樂音不外乎高低、強弱、長短、音色四種基本性質。換作物理上的道理來講,高低是由物體振動的頻率決定的,強弱是由物體振動的幅度決定的,長短是由物體振動的時間長短決定的,音色是由發音體的性質、形狀以及泛音的多少決定的。就這四種性質,就是這么簡單,沒什么意思。’林澤像是對著空氣說。

“‘這還簡單?’那天回去的路上,羅伊還回味著這一個半小時的接觸。林澤應該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討厭吧,就是嘴巴不好。不過這也挺好玩的,斗嘴的樂趣還真是無法與外人道也。想到回家后就要面對爸媽看似溫柔,實則強勢的相處,比如‘寶貝,你回來啦?’‘寶貝餓不餓啊?’‘寶貝,今天過得開心嗎?’與林澤的這種對話方式真爽。”

看看時間不早了,駱佳晴匆匆打了個招呼就關了直播。今天不過收了五塊多的打賞,或許自己真的沒什么天分吧。樓下的路燈已經亮了,路燈下一個人都沒有,僅僅是一根直溜的桿子上頂著一個宮燈造型的燈,沒有故事也很無趣,和昨天、前天、之前的每一天都一樣,以至于每一天都像是熟悉的。

突然之間路燈下出現了一個人,駱佳晴睜大眼睛。她的故事里需要一個人,一個古怪的、啰唆的、陽光的,推動著故事發展的人。他不一定很帥,但他要在她和他之間構建起種種聯系,他給他們死氣沉沉的關系帶來清新空氣。

駱佳晴看著那個人的一舉一動,從三樓的位置望下去,像是從屏幕上看著某一部電影的某一幀畫面。他的影子被遠處駛來的汽車大燈拉得細長,頭發亂蓬蓬地頂在腦袋上,像是另一盞倒在地上的路燈。在汽車大燈的光亮下,駱佳晴看清了他的臉,年輕得讓她有些吃驚,或許都不能算是一個成年人吧,如果他和林澤對話,他大概會說的是,“哥,你帶沒帶錢啊,我想吃肯德基。”

他的身形倒是非常好看,寬肩細腰,即使隔著這么遠,也似乎能感受到他成年人般,充滿彈性的肌肉質感。如果他與林澤站在一起的話,一個冷漠儒雅,一個陽光健康。駱佳晴正想著,只見他從肥大的褲子口袋里掏出一本書,用大拇指劃著翻找了幾下,找到中間的一頁,靠在路燈的柱子上看了起來。駱佳晴大為震驚,一個小男孩在路燈下看書,頗有鑿壁借光的架勢。他看得特別認真,站累了,把右腿彎起,腳踩在路燈桿上。

會是什么書呢?駱佳晴多希望是自己寫的東西,可她知道自己寫的東西從來不會這樣吸引人。她也常常被別人書里扣人心弦的故事吸引,躲在被窩里熬著夜地把故事看完。當一個讓人滿意或遺憾的結局之后,會有滿滿的空虛感注入身體,像是泡在幻覺中的水池里,既能呼吸,卻又有窒息的惶恐。但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書都能讓人浸泡在幻想中的水池里,比如米蘇中著名的那本《飛走的樹》。米蘇中是駱佳晴最喜歡的作家之一,她幾乎看過他的所有作品,唯獨有一本她始終沒買。因為她在柏濤家里看見他在看。

“你也喜歡米蘇中?”駱佳晴問。

“什么米蘇中?”

“就是這本書的作者啊。”駱佳晴把攤在沙發上的書舉起了給他看。

“噢,隨便看著玩兒的。”

“這本怎么樣?”駱佳晴問。

“還不錯。”柏濤心不在焉地回答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講的什么?”

“講的……”柏濤停下手中正在胡亂撥弄著的吉他,掃了一眼拿著書的駱佳晴,“你自己看不就行了。”

“你概括一下給我聽。”

“你自己看好了。”柏濤又低下頭忙著他的事。

長久以來,駱佳晴都沒有買這本《飛走的樹》,她像是還在等著柏濤給她講這本書的故事梗概,可他早就不知道在哪兒了。直到在圖書館里,駱佳晴無意間看到這本書,實在沒有忍住強烈的好奇心,坐在圖書館硬邦邦的椅子上,花了一天半的時間看完了這本書。完全沒有窒息的感覺,和米蘇中的其他書比較起來,這本實在是不盡人意。就這么結束了?這也能叫故事?更像是米蘇中把他遇到的一件件平淡的小事羅列起來,面無表情地講給一個他不喜歡的人聽,或許純粹是為了打發時間吧。

男孩兒捧著書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放下了重負,又像是對書中故事很無奈。駱佳晴充滿了好奇,正好也餓,她決定去樓下的便利店買點兒吃的,也看看男孩兒到底在看什么書。

駱佳晴若無其事地邁著步子,向男孩兒所在的路燈靠近。居然有些心跳加快,像是要開啟一段奇異的旅行,以至于道路兩旁的景物變得虛幻透明起來,似在視線中泛起層層漣漪。路上行人的面孔模糊不清,聚焦在那一點光亮昏黃的路燈上,空氣也開始稀薄起來。

男孩應該和林澤差不多高,長著一張娃娃臉,其余所有的一切都是成年人的模樣。這讓駱佳晴原本想象中居高臨下的問話變得很困難了,她放慢腳步,想試著能不能看清書的封面,擦身而過的時間只有兩秒,駱佳晴瞪大了眼睛。

誰知就在這時,男孩兒看到了右頁的地方,把左邊書頁卷了起來,用一只大手捏住整本書。這下封面被完全遮住了,再好的視力也看不出他看的是什么書了。斜著眼睛從男孩兒身邊走過,駱佳晴始終不好意思停下腳步,生怕稍一停留,男孩兒就會抬起頭看她,問她看什么看,她已經太久沒和人面對面地說過話了。

駱佳晴在便利店買了一只飯團,在自助收銀機上付了款,用自助微波爐加熱了兩分鐘,扒開飯團的包裝,咬了一大口。這一口飯團像是給了她巨大的能力,駱佳晴挺了挺胸,向路燈走去。

“看什么書呢?”駱佳晴沖男孩兒揚了揚下巴。

“管得著嗎。”男孩兒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然后慢慢抬起頭,眼睛大而有神,盯著駱佳晴看了兩秒,像是一時沒從書里走出來,或者沒料到和自己說話的陌生人是個人畜無害的女孩兒。

“小說,”男孩兒有些害羞地撇了撇嘴,“玄幻小說,很好看的。”

“噢,是嗎。”駱佳晴有些失望,“講的什么?”

“講的是神仙和仙女到人間渡劫,經歷了好幾世眼看就要修成正果,可是他們之間又有了感情,但是感情在天上是不被允許的。”男孩兒抬頭看了看天,駱佳晴也莫名其妙地跟著他的眼神,抬頭看了看。天上真的有星星。所有人都知道天上有星星,但太多的人沒有抬起頭仰望星空。所以關于天上有星星這件事,變得像偶爾才來一次的古老節日了。

駱佳晴突然聞到一陣香樟的味道,四處張望并沒有看見香樟樹,周圍連大樹都沒有,只有沿街的一排店鋪,和店鋪后面小區的單元樓。

“我還沒看完,也不知道他們最后怎么選擇的。好玩兒吧。”男孩兒接著說。

“都是編的,騙人的。”

男孩兒似乎有點兒生氣,想了想說,“本來過得都夠無聊的了,不看這種看什么。”

“好像有點兒道理。”駱佳晴把最后一口飯團塞進嘴里,香樟樹的味道愈發濃烈了。“好吧,你繼續看。”便往所住的小區里走,突然又停下腳步,“干嗎在這兒看?”

“我媽不讓我看,說會把腦子看壞的,她有個同事的小孩兒就是看這種書腦袋變得不正常了。”

“你腦袋沒問題吧?”駱佳晴問。

“怎……怎么會呢,不都是編的故事嗎?”男孩兒急得結巴起來。

駱佳晴一邊抿著嘴憋住笑,一邊尋找著香樟樹,可哪兒都沒有。

“林澤看了看羅伊帶來的問題,一邊輕聲地哼著一些旋律,一邊手指在空氣中來回舞動,彈奏著一架看不見的鋼琴。

“‘這個怎么跟你講呢?’林澤皺起眉頭看著羅伊,眼角微微吊起,看起來更冷更陰。‘Do到Ti 之間隔了幾個音?’

“‘Do—Re—Mi—Fa—So—La—Ti,7 個。’

“‘隔了幾個?’林澤瞪起眼睛。

“‘噢噢,隔了5 個。’

“‘不是數學題,還有黑鍵,半音也要算進去。’

“‘噢噢,Do、升Do、Re、升Re、Mi、升Mi、Fa、升Fa……’羅伊掰著手指一個一個數起來。

“‘升Mi 不就是Fa 嗎?’林澤打斷數著數的羅伊,翻了個白眼,‘真夠嗆,即使你考的是管樂,也不能對樂理這樣一無所知啊。’

“‘你兇什么兇啊,都怪你,你沒好好教,你教得不好。’

“林澤搖搖頭,嘆了口氣,‘跟我走。’

“‘去哪里?’羅伊條件反射似的一把抱住香樟樹,‘你要干什么,你沒有教師資格證也不能體罰學生。’

“林澤撇了下嘴角,‘去我家,用鋼琴,從頭教你。’”

駱佳晴覺得這樣處理不錯,從開始林澤在他媽媽的逼迫下不情不愿地給羅伊上課,到把羅伊帶回家,用鋼琴從最基礎的部分開始教起,這說明他們的感情開始有了上升。駱佳晴想好了,這次她要寫的一定是個HE 結尾,那兩人在授課的過程中漸漸加深了解,他幫助她考上了音樂學院,她也幫助他實現了理想。

“本來過得都夠無聊的了,誰要看那些寫實實在在的東西的那種書。”駱佳晴突然想起路燈男孩兒的話來,的確很有道理,那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夠無聊夠悲哀的了,痛苦傷心經歷過一遍就好,沒有結局是最壞的結局,她希望他們能在一起,連她自己都開始期待他們的發展了。

“因為是周末,林澤的爸爸媽媽都在家,林澤媽媽看見羅伊,笑得臉上開花。‘伊伊長這么大了,越來越漂亮了。你媽還老是擔心你個子矮,這不挺高嗎,女孩子不要太高,就這個樣子剛剛好。不像我們家林澤,也沒給他吃什么好的,一個勁長個兒,不能再長了,再長都要夠著天了。’

“進到林澤那間放著鋼琴的房間,林澤順手把房門帶上,還沒過幾分鐘,林澤媽媽敲了敲房門,林澤說了句,‘進來。’林澤媽媽這才推開門,手里端著水果、點心。

“‘媽,原來你會敲門啊。’

“林澤媽媽白了他一眼,笑著讓羅伊別拘束,像在家里一樣。放下東西,又小心翼翼帶上房門,輕輕走了。

“林澤在鋼琴上漫不經心地彈奏著肖邦的《敘事曲》。羅伊把下巴支在鋼琴上,仿佛幾百年前的情景再現,一種古老的情感遍及全身。與音響里飄出的聲音不同,看著現場的演奏,一種像是泡在幻覺中的水池里,既能呼吸,卻又有窒息的惶恐。羅伊喜歡這種窒息的感覺,希望長久些,甚至是永久。

“可是還沒演奏上一會兒,就聽見房間外有大聲說話的聲音。林澤草草結束演奏,站起身打開房門。

“‘是孫昊吧。’林澤問。

“‘是我。’客廳里傳來一聲干脆的嗓音。

“‘我就跟他說你在上課,他非要找你,吵死了。’林澤媽媽責備地說。

“‘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課,進來吧。’

“一個高個子的男孩兒帶著風似的跑進房間,唰的一下站在房間門口。

“我見過他,羅伊在心里使勁回憶。男孩兒挺拔而肩寬,一張生動的娃娃臉,身材倒是很壯碩,和林澤差不多高,一副好動開朗的表情。男孩兒也盯著羅伊看,眼睛大而聚神,略帶笑意。

“在哪里見過呢?羅伊怎么也想不起來,這讓羅伊有些慌張。倒不是說可能因為記憶力衰退,想不起來這個人來而感到慌張,而是因為知道《紅樓夢》中賈寶玉那句‘這個妹妹我見過’,便是一世孽緣。那可不行,羅伊瞪了男孩一眼,雖然說不清什么原因,但她總能隱隱感覺到,自己只能和林澤產生互動,發展關系,其余的旁人為什么要存在呢。

“男孩兒的目光轉向林澤,‘你女朋友?’

“‘什么呀,我媽同事的小孩兒,來補樂理的。’林澤又懶洋洋地對著羅伊說,‘我同學,孫昊,來蹭飯的,別管他,我們繼續上課。’

“‘啊對對對,別管我,你們繼續。’孫昊一邊說著,一邊一屁股坐到林澤的床上。”

路燈下的男孩兒又來了,還是那么聚精會神地看著書,姿勢也與昨天差不多,只不過在翻頁的間隙會張望一下。該不會是等我吧,駱佳晴這樣想想覺得很是過癮。或許也怪自己昨天打擾了他看書吧。不斷被路人打斷,不就會關注起來往的路人了嗎。可她又不是普通的路人,她是一個好奇的路人。不管怎么說,即使等的是她,她也不會下樓。不該有的交集就不要有吧,還有很多想做的、要做的事擺在那兒呢。也許這就是成年人對于可能產生的關系的態度吧,那就是“還是算了吧”。

可是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那時柏濤還在,他帶著駱佳晴和他樂隊的朋友們去酒吧,對于這種地方駱佳晴是陌生的。第一次走進昏暗的酒吧,因為看不清路,她的每一腳都踩得小心翼翼,就像是下一步便會是一個無底的深坑。臺上樂隊暴躁的演奏聲,周圍人嘈雜的對話聲,讓駱佳晴感到不安。在學校里,她總是輕聲回答老師的問題,在圖書館里,挪一下椅子,都需要抬起落下,不能發出一點兒聲音。即使鋼琴演奏課,教師也要求干凈、清晰,不能亂、不能雜。那里與這里完全不同,自從遇到了柏濤,就像是進入了奇幻世界,就連柏濤要求她不要再住校和他同居,她竟也一口答應了。實在是太奇幻,越來越嘈雜的聲音,讓她愈發懷疑這一段時間所經歷的一切的真實性。

駱佳晴看著柏濤和他的朋友們大聲評論著臺上的樂隊,帶著自信和囂張,和著酒精扯著嗓子肆無忌憚地又笑又罵。她自始至終融入不進去,不論是話題還是氛圍,她像是矗立在一座孤島中,身邊的一切距離她好遠。

柏濤終于發現了呆坐著的駱佳晴,湊近她耳邊,叫嚷著問,“怎么樣?好玩兒嗎?”

“我覺得……”駱佳晴盡量大聲地說。

“你說什么?大點兒聲。”

“我說,”駱佳晴鼓足勇氣叫喊著,“我覺得除了你,周圍的所有人好像都和我沒有關系!”

“和周圍的人沒有關系?”柏濤做了個夸張的表情,“怎么可能?我告訴你怎么才有關系。”

柏濤提起一瓶啤酒,略帶搖晃地走到旁邊一桌,那里坐著兩個漂亮的女人。駱佳晴看見柏濤湊近美女的耳朵,說了幾句,女人又湊近他的耳朵說了幾句,另一個女人也加入進來。很快他們就像是熟悉的老朋友,大笑著互相摟著肩膀。駱佳晴靜靜地坐著,隨手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小口,又辣又甜,實在是奇怪的味道。

柏濤回來了,又坐到駱佳晴旁邊,給他的朋友們看他手機上剛存下來的美女的電話號碼。

“你看,”柏濤對著駱佳晴的耳朵說,“只要行動了,這不就有關系啦。”

“你女朋友好乖噢。”

“這樣都不生氣?”

柏濤的朋友們哄笑著。駱佳晴覺得有些生氣,但不確定這是不是生氣。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時間,在這個奇幻世界里,她覺得自己不了解這里的規則,他們與她不是一樣的人,對于柏濤,她更是不了解。她不確定在這里該有怎樣的感受才是合乎邏輯的,在這里人和人之間到底該有怎樣的關系。

別再想這些了,駱佳晴拉上窗簾,路燈下的男孩兒向著街角眺望的動作,成了窗外鏡頭的最后一幀畫面,有些孤寂又有些唯美。

這天上午,駱佳晴騎著自行車去郵局取稿費,沒想到五月的天氣已經這么熱了,太陽明晃晃地刺著眼睛。脫去外套,里面的長袖連衣裙還是把駱佳晴捂得背上全是汗。回家的路上,她快速地踩著腳踏,想著趕緊回家,洗個澡換上短袖T 恤,那才舒服。剛騎進小區所在的巷子十幾米,就聽見身后有聲音,不會是車子壞了吧,騎著倒還是挺順溜的。駱佳晴回頭看了看,只見一個男孩兒跟在車子后面跑。

他怎么看著這么眼熟?

“小姐姐。”男孩兒一邊跑著一邊喊道。

“干什么?跟著我干什么?”駱佳晴又緊踩了幾腳,她已經認出來了,他就是路燈下那個看書的男孩兒。

“我有話跟你說。”

“你說啊。”

“你先停下來。”

駱佳晴不敢停下自行車,眼看著已經過了小區的大門,她還是不敢停下。這個人怎么就出現在眼前了,他應該就是窗外的一個風景啊,至少應該是在夜晚,昏暗的路燈下出現才對,而且他應該是相對靜止的,只微微地挪一下腳,微微地轉一下頭。在這種大太陽底下看見他,還跑得這么快,像是敏捷的動物一樣,真像是見了鬼了。

駱佳晴繼續噔噔噔地往前騎,男孩兒一步不停地跑著跟在側面。

“我們不認識吧?你跟著我干嗎?”駱佳晴邊騎邊問。

“你不就是那天問我看什么書的小姐姐嘛。”

“你認錯人了。”

“怎么可能,我眼睛好得很呢。”

“在那種光線下看書,眼睛怎么可能好。”駱佳晴慌張得一下子說漏了嘴。

“看吧,你就是那天那個小姐姐。”

“你不累呀?”駱佳晴邊騎邊扭過頭看這個奔跑的男孩兒,跑步的姿態很好看,核心穩定,四肢舒展。

“還好吧,我是體育生。”

難怪跑步的姿勢這么好看。“你怎么就看到我了?”駱佳晴太好奇了,邊騎邊問。

“路口那家快餐店就是我家開的,那天晚上你路過的時候,你都沒背包,我就猜你肯定住在附近。這兩天我都坐在店門口等著,我估計一定能看到你。你看,不就等到了嗎。”

“你等我干什么呀?”駱佳晴想,不至于要怪我打擾他看書吧。

“那天不是沒看完,不能告訴你結局嗎,現在看完了。”

駱佳晴剎住車,單腳支在地上,男孩兒也一下子定住腳步,穩穩地停在駱佳晴身邊。駱佳晴回頭看看,被這個男孩兒追著,大概已經騎了一公里。

男孩兒對著駱佳晴咧開嘴笑笑,牙齒不那么整齊,牙弓窄窄的,嘴唇的弧度夸張的大,看起來極具感染力。駱佳晴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結局是什么?”駱佳晴問。

“你跟我去店里,書在閣樓上,重要的結局的地方我都劃下來的,我帶你去看。”

“不去不去。”

“去吧去吧。”男孩兒不由分說地搶下駱佳晴手中的自行車騎了上去,“上來。”男孩兒仰了仰頭示意,駱佳晴便坐上了自行車后座。乖得讓她自己都難以置信。

中午時分,正是快餐店里的高峰時段,顧客、服務員都腳步匆忙地穿梭在其中,也看不出誰是男孩兒的爸媽。

“看到那邊那個小門沒有?”男孩兒問。

“嗯。”駱佳晴迷惑地點點頭。

“我先開了門進去,你呢,就像個顧客一樣,很隨意地走到那邊,一下子進去,然后上到閣樓,明白了?”男孩兒眼里神采奕奕,像是在玩兒游戲,又認真得像在進行嚴密的軍事行動。

“噢,但是……”駱佳晴還沒說完,男孩兒已經昂著腦袋向小門走去,中途和一個服務員點了下頭。

熙熙攘攘的高峰時段,沒人注意到瘦小的駱佳晴,她走到小門邊,刺溜一下鉆了進去。男孩兒趕緊關上門,里面黑魆魆的,視線適應了之后,駱佳晴看見男孩兒正抱著手臂開心地笑著。

“從這里上去。”男孩兒指指閣樓的入口。

駱佳晴害怕起來,現在離開還來得及,或者現在她只要大喊,外面還是能聽見的。但進來之后,這種奇幻的感覺又讓她不能控制地想要繼續探究下去。或許,駱佳晴想,我一直寫不出像樣的東西,就在于我的生活過于平淡和無聊。我要抓住這些不同于昨天,不同于前天的感覺,它們會帶給我靈感和熱情,不再死氣沉沉。

駱佳晴抬起頭看向閣樓,閣樓上應該有天窗,光線從上面撒下來,可以看清每一粒灰塵。它們紛紛落下,每一粒下落的灰塵每時每刻都處于某一具體高度。因此,空曠的,沒有感覺的空間分成了一系列的平面,每個這樣的平面上都有一個且僅有一粒灰塵在飄蕩。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兒問。

“駱佳晴。你呢?”

“孫昊。”

“孫昊?我認識一個人也叫孫昊。”駱佳晴說。

“林澤媽媽拉著羅伊讓她吃了晚飯再走,孫昊也跟著大大咧咧地上了桌。飯桌上林澤幾乎沒有說話,倒是孫昊,一會兒夸贊林澤媽媽做的回鍋肉好吃,一會兒講述學校里的奇聞逸事。

“‘是嗎?還有這種事?’林澤媽媽邊笑邊說,‘林澤回來都不和我說的,后來呢,后來怎么樣?’

“‘你等等啊,我再添碗飯再來說。’孫昊輕車熟路地跑向廚房。

“吃完飯,林澤媽媽說什么都不要羅伊幫忙收拾,‘你趕緊回去吧,天都要黑啦。林澤,你送送羅伊。’

“‘我也回去了。’孫昊用手背擦了擦嘴,站了起來。

“‘林澤,’林澤媽媽瞪了林澤一眼,‘你去送送。’

“林澤慢吞吞地站起來,跟著羅伊和孫昊走到門口,對著門外的兩個人說,‘你們慢走啊。’砰地關上門。

“‘他就這樣,討厭這些迎來送往,客套寒暄的,是吧?’孫昊咧著嘴笑著為愣在門口的羅伊解圍。

“和第一次見到的人走在一起,讓羅伊有些別扭,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倒是孫昊自來熟地問東問西。

“‘那你們也算青梅竹馬了?’孫昊興奮地問。

“羅伊也不知道他興奮什么,或許他就是一個什么事都能引發興趣的人吧。‘不算不算,就是小時候在一起玩過幾次,最近因為要補課才又見到的,之前都好多年沒見過了。’

“‘現在見到感覺怎么樣?特別帥吧。’

“‘帥什么呀,一天到晚板著個臉,欠他似的。’

“‘上課沒交學費?’

“羅伊搖搖頭。愣在原地,她想著,是不是真的是因為我媽沒給他學費,他才這樣冷漠的。

“孫昊大笑著拉起羅伊,‘哈哈哈,別瞎想了,他就是這樣的,滿腦子都是他自己的事,哪顧得上其他啊。雖然他看起來冷冰冰的,其實是個好人。我家離得遠,他經常喊我來他家吃飯,幫寫作業、幫喊點名,也都是一句話的事,就是有點兒想不開。’

“‘嗯,想不開?什么想不開?’羅伊睜大眼睛看著孫昊。

“‘他沒和你說過?’

“羅伊搖搖頭。

“‘嗯……那沒什么。’

“‘你快說呀。’羅伊拉著孫昊的衣服扯了兩下。

“‘真沒什么。’

“‘你快說,’羅伊拉緊他的衣服,‘你要是不說,我就和他媽媽說,你在背后說她做飯不好吃,下次她就不會留你吃飯了。’

“孫昊笑得整個門廳都嗡嗡作響,他憋著笑說,‘好好,我告訴你,你先松手。’

“‘這事吧可能也怪我,’孫昊抹了抹衣服上的褶皺,慢悠悠地說,我不是很喜歡看玄幻小說嗎,過來吃飯的時候還會帶上看。好看的東西當然要推薦給好兄弟咯,我就借給他一些,哪知他就入迷了。你知道,這些東西不都是編的嗎,都是騙人的,可他偏偏就信了。’

“‘他信了?相信有什么魔啊仙啊的?’羅伊不敢想象林澤會信這些。

“‘不是,他不是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故事。有一天他沉著個臉跟我說,’孫昊學著林澤陰沉的表情,慢慢抬起眼睛,‘孫昊,我能飛到對流層以上。’

“‘這怎么可能?’羅伊喃喃地說著。

“羅伊的眼前出現了一幅畫面。大片的草地上,佇立著一棵高大的樹,這個場景時常在羅伊的腦海里浮現,但這次她看清楚了,這是一棵開滿了細小花朵的香樟樹。樹下,兩個小孩兒跳著跑著,連笑聲都清晰地傳入羅伊的耳朵。小女孩兒的手上握著一只紅色的氫氣球,在微風和奔跑間不斷地變換著搖擺的方向。

“‘羅伊,你別跑了,你媽媽喊你回去吃飯了。’小林澤緊緊跟在小羅伊身后。

“‘我不想吃,聞著這樹的香味兒都聞飽了。’

“‘你又不是仙女,仙女喝露水就能活,我們要吃飯的。’

“‘我就是小仙女。’小羅伊在香樟樹下轉著圈,小裙子在風中畫出大大的圓形。

“‘你還小仙女呢,你都不會飛。’

“‘你……’小羅伊氣得跺腳,手一松氣球向天空飛去。‘氣球……氣球!林澤你快幫我!’

“小林澤還沒準備好,氣球已經晃晃悠悠地飛上半空。小林澤努力地把力氣使到腳上,小臉憋得通紅,他深深地吸一口氣,雙腳離開地面,向著氣球的方向飛去。

“這時,氣球已經飄到了20 米左右的高度,可小林澤飛得太慢了,身體的平衡也不夠穩定,搖搖晃晃地懸浮著,上升的速度看得讓人著急。

“‘你快一點兒啊!’小羅伊在樹下大叫道。

“小林澤抿起嘴,使出更大的力氣,又向上飛了幾米。

“氣球掛在香樟樹最高的樹梢上,30 多米。小林澤無論如何也不能飛得更高了。

“‘我以后一定會飛得超級高,我會飛到對流層上面去的。’落在地上的小林澤對小羅伊說。

“小羅伊氣得不理他,小林澤也不再說話。兩個人站在香樟樹下,呆呆地望著樹梢上的紅氣球,站了好久。夕陽落在與樹梢齊平的地方,與氣球重合在一起,氣球的紅色更艷了,像是在記憶中畫上的著重號,蘊藏著傍晚瑩瑩的美麗。他們看著看著,都忘記了回家吃飯。”

孫昊家的閣樓上堆滿了各種雜物,零零碎碎的東一處西一處地擺在地上,枯萎的盆栽花草啦、有殘缺的餐具鍋具啦、裝修剩下的邊角料瓷磚地板啦、損耗嚴重的掃帚拖把啦……單看這些東西每一樣都讓人嫌棄,可堆放在一起,又有足夠的數量,竟然有一種身處在某個裝置藝術作品之中。

透過窗玻璃,窗外有一棵香樟樹。正是香樟樹開花的季節,因為樹冠與窗口距離很近,有些近視的駱佳晴也能看清香樟樹上開著的不起眼的小花,綠白帶黃,開在枝頭上,花朵簇生,像是隱藏在安靜樹葉中的狂歡。即使沒開窗,也仿佛聞到了樟腦般的香氣。“原來我聞到的香味是從這里來的呀。”

“什么香氣?”孫昊問。

“香樟樹開花的香氣啊。”駱佳晴指指窗外的香樟樹。

“香樟樹的花哪有味道。”

“怎么會沒有味道?”

“怎么會有味道,不信你上網查去。”

駱佳晴剛準備打開窗,想讓那股濃郁的樟腦味飄進閣樓,以證明自己是對的,卻被孫昊伸過來的胳膊打斷了。

“在這里。”孫昊從一只舊砂鍋里摸出一本卷得皺巴巴的書遞到駱佳晴手里。駱佳晴倒是親眼看見過他把卷著的書從褲子口袋掏出來,他看書的時候又左邊右邊地卷來折去,不皺巴巴才怪呢。

“你從136 頁往后看,我把重要的地方都圈出來的,你看圈的地方就能看到結局了。”

“圈起來了?”駱佳晴迷惑地看著孫昊,“你是所有的小說都把故事關鍵點圈起來,還是只有這一本圈起來?”

“就這一本,不是為了給你看結局嗎?”

“你就這么確定能再碰到我,能給我看到結局?”

“那當然。”孫昊一臉的洋洋得意,“嗯,你不就要看了嗎?”

駱佳晴覺得他這樣的回答既匪夷所思,又合情合理,手中拿著一本書,即使不是誰特意為自己準備,即使沒有在關鍵點畫圈,她還是會不自覺地就翻看起來。

每個橋段雖然有些新奇和獨特,但故事其實挺簡單的。

“噢,這里就是把男主置于困境之中,然后為他選擇一個心結。前面的這些橋段就是負責把男主領向關鍵時刻。”駱佳晴一邊翻看著一邊說。

“關鍵時刻?”

“對啊,簡單來說,就是人物做決定的時刻。”

“噢——”孫昊點了點頭。

“那,你看這兒,”駱佳晴指著一處畫圈的地方,“這里就是作者強迫女主看清過去的老路如何將她一步一步引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的,并且還把一條新路呈現在女主眼前。雖然做出這個選擇就意味著必須做出改變,而且也還是具有不確定性,并且還要經歷危險,但對她而言更為有益。總之就是在這里需要她被迫做出選擇。”

“噢——”孫昊又點了點頭,“駱姐,”孫昊親切又自然地叫著駱佳晴,“駱姐,你是做什么的呀,真厲害。”

駱佳晴非常厭惡別人問“你是做什么的啊”,為什么每個人都要做些什么才可以,什么都不做就是羞恥的,或者不能堅持做些什么就是羞恥的。駱佳晴想什么都不做,但是這或許就是她的父母認定她本該如此的樣子。“我是做什么的?”“我該做什么?”駱佳晴不敢想象以后,至少現在還在寫作吧,至少。雖然已經看到了自己枯竭的靈感,寫作興致減退,對于每天的寫作直播像是煎熬。

駱佳晴很想告訴孫昊,她現在一直開著電腦,隨時準備著把獨立于自己而存在的幻想世界轉化成文字。但她既沒有太多表達能力,也沒有什么需要表達的東西,面對這個問題,實在糟透了。

“嗯?”孫昊望著發呆的駱佳晴歪著腦袋等待答案,那副模樣無論如何也讓人厭惡不起來,看起來那么真誠,并無半點惡意,純粹的好奇,對駱佳晴這個人的好奇。

“現在在寫東西,每天都有寫作的直播。”

“噢——難怪你會這樣看書。”

“怎樣看書?”駱佳晴問。

“就是總在分析,不像我就關注情節,就想知道他們后來怎么樣了。”

對啊,駱佳晴仔細想想,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已經不會看書了。以前喜歡看書,是因為故事里的那些人物或開心或難過,以至于她也以為她可以寫出自己的難過,寫出讓別人看了也能與她一起難過的東西。可是根本沒有人看,或者看了以后,還是感受不到她的難過。她不停地尋找原因,她分析那些著名的作品,她學習寫作教程,她去聽作家的講座,為了能了解他們寫出好看作品的原因,她知道了那些作品好看的原因,卻不再知道那些好看的作品好看在哪兒了。

“你寫的是什么呀?”孫昊接著問。

“我每天都有寫作直播。”駱佳晴脫口而出,只是因為她不愿意回答他她都寫了些什么。都是些無人知曉無人問津的東西,她羞于告訴別人,這也許就是她想要躲起來,卻又不愿永遠躲起來的原因。

“哎,你這么一說我好像還在網上看見過,在‘附近的人’那個版塊,有個叫‘笑嘻嘻的光明島’的人經常能看見她的寫東西直播。”

“不會吧,”駱佳晴覺得這種巧合實在有趣,“就是我啊,怎么可能這么巧。”

“啊,原來我是可以私信你,認識你的,結果我追著你的自行車跑了一公里才認識你。”

“還真是。”駱佳晴希望孫昊只是無意刷到她的直播,而不是耐心地看著她打字。他是體會不到她的難過的,他喜歡看的東西她寫不出來,她寫出來的東西沒人喜歡看。

“你怎么想起來寫東西的啊?”孫昊問。

“失戀了,不開心,就想寫了。”

“這么慘。”

“不過我報復了,”駱佳晴勉強地笑了笑,“他是搞樂隊的,我把他們樂隊舉報了,我打了相關部門的電話,說他們的歌詞極盡描繪社會黑暗,危害青少年心理健康。”

“管用嗎?”

“不知道,沒再聯系過。”

“你聽說過一句話沒有,”孫昊想了想說,“‘酷愛讀書,才有所克制’。”

克制?駱佳晴想,難道還有別的方法讓自己不那么難受?或許有,但可能就是克制吧,也或許并沒有在寫作中表達出的那么難過,更或許寫了些什么就沒那么難過了。過了很久,他們都沒說話。孫昊慢慢挪到駱佳晴身邊,輕輕摟住她的肩膀,“不要寫那些抱怨的東西了。”

“抱怨?”

“抱怨自己沒有才華啦,抱怨所有人,甚至父母都看不起自己啦,抱怨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啦,抱怨一事無成啦這些。”

駱佳晴皺起眉頭,孫昊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我每天都在寫的到底是什么?不是林澤和羅伊的美好愛情嗎?我想讓他們有著各自的夢想,又能在彼此的成全幫助下產生感情,我要讓他們有一個大團圓的結局,他們會成為幸福的伴侶。為什么孫昊看不見,其他人呢,其他人能看見嗎?

駱佳晴煩躁地甩掉孫昊的胳膊,她感到有些眩暈,似乎她沒能安排好林澤和羅伊。她想不明白,她在哪里泄露了自己的內心,那個一定要藏起來的黑暗的內心。

突然,孫昊小聲地說,“好像有人進來了。”

駱佳晴從恍惚中回過神,是的,樓下的門被推開的聲音,似乎有人要上來。

“我得躲起來。”駱佳晴說,她不想被人看見,莫名其妙地出現在男孩兒家快餐店的閣樓上,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

“對對,得躲起來,不然我家人問我在上面干嗎,我又不能說我帶你到這兒來看書。他們不讓我看這些奇怪的書的,說會把腦袋看壞。”

“這你說過。”

“哪兒有地方躲啊。”孫昊看著滿屋的雜物,卻沒有一件體積大到可以藏起人的。“這里吧。”孫昊拉開閣樓上的一扇窗。

駱佳晴伸頭看向窗外。

“不高的,3 米左右吧。”孫昊探出頭看了看說。

“從這里跳下去?”駱佳晴嚇得面色發白。即使看似近在眼前的香樟樹,距離也有一兩米。駱佳晴突然意識到香樟樹沒有了香味。她使勁嗅了嗅鼻子,還是沒有料想中的味道出現。駱佳晴的臉色更加慘白了。

“飛啊,飛起來啊。”孫昊因為駱佳晴的慌張也慌張起來。

“從……從這里飛下去?”

“對啊,難道你不會飛?”

柏濤打開窗戶,噌地爬上窗臺,伸出他的大手,指著駱佳晴說,“你不要逼我,你再來纏著我,我就從這里下去。”

“這里是29 樓,你不會的。”

“我已經跟你說了,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都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系,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我沒有打擾你的生活,我一直都是在幫你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我不需要你的支持可以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做錯了,你說清楚。”

窗外忽然間刮起了大風,高層的風大得都能聽見呼呼的吼叫。大風把柏濤吹得搖晃了幾下,他平衡了一下重心,又向外挪了一點。

“請你,立刻走,不要再過來。”

“為什么呀,你不說清楚我不會走的。”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煩。”

“我怎么煩了,我幫你洗衣服、做吃的,還幫你記譜,你連記譜都不會,我還經常幫你送東西,我做了那么多。”

“我自己會洗衣服會做飯,記譜我們樂隊其他人會記,以后東西我不會忘記帶了。求求你,不要再來了。”

“為什么呀,我做這些有什么不對嗎?”駱佳晴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好,我跟你說,”柏濤提高了聲音,因為風刮得更大了,呼呼的風聲與說話聲比著強弱。“你完全沒有你要做的事情,一天到晚跟著我,看不見我就不斷地打電話,你受了點兒小傷,考試沒考好,吃了什么東西,買了什么東西,全都要跟我說,我需要知道這些嗎?我管你每天生活中的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干嗎?我從來沒有見你做過一件正事,就是那種你想要做的事情。知道你家境好,不用為以后的生活操心。你不操心你自己,也不必要對我操心。你閑得無聊,把觀察我、所謂的照顧我當成你打發時間的工具。還有,你知道我不會記譜后,那種詫異的眼神,真受不了。我知道你是學音樂的,學音樂的了不起了?用同情的姿態幫我記譜,幫我做這個做那個,我不需要!我受不了你,一秒鐘都受不了,看到你這張臉我就想吐。你立刻給我滾,不想再看見你,立刻滾!滾!”

駱佳晴任憑眼淚在臉頰上流淌,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她不會再回來了,她打開大門,又回頭最后看了一眼柏濤。他的手指扣著窗框的邊緣,在呼呼的大風中,身體來回晃動。寬松衣褲的布料,噗噠噗噠地扇出蝴蝶的形狀,像是一眨眼就要化蝶而飛。一只巨大的蝴蝶,翅膀無限地延伸向天際,遮蔽住太陽、天空,把一團黑暗刺向心臟,疼痛而荒誕的恐懼撲面而來。

駱佳晴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這些回憶太過疼痛,使得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從窗簾的縫隙中,她發現天已經黑了。只不過想躺下睡個午覺,時間就已經跳躍到了晚上。說好的自律呢,怎么又變得懶散起來。駱佳晴拉開窗簾,打開窗戶,想讓流通的空氣使自己趕緊清醒過來。她看了看床頭上的時鐘,五點多了。五點?她又看了看日期。就是今天,沒錯,應該就是今天。

孫昊之前告訴駱佳晴,今天是他參加全省男子田徑賽決賽的日子,晚上五點會有網絡直播。駱佳晴沒打算看,因為她對田徑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可此時她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電腦。在直播的屏幕上奔跑著一個認識的人,即使不那么喜歡,也可能是一件特別的事。

熱身剛剛結束,攝像機鏡頭在體育館內漫無目的地尋找著有趣的花絮。駱佳晴跟隨著攝像機尋找她想看見的那個人。突然一個鏡頭掃到了孫昊。孫昊已經站在賽道的起點,穿著背心和短褲,裸露出更多的身體肌肉線條,除了一張娃娃臉,完完全全一副大人的模樣。

鏡頭聚焦到了400 米跑道,孫昊和其他選手已經屈體、撐地、雙腳蹬在起跑器上。“砰——”槍聲響起,解說員解說道:

“比賽開始,這里是男子400 米決賽,鳴槍起跑。現在8 位選手還沒有拉開距離。彎道進直道,孫昊一下子領先了距離,孫昊現在處在領先的位置。”

解說員突然提高聲調,亢奮得像是身上著了火,“速度加起來,最后100 米——時間和空間凝固了。”彈幕上飄過這樣的話,“孫昊加油!”“孫昊太帥了”“這種奔跑的陽光男孩兒太稀罕了”“孫昊的五官真有魅力,女媧的炫技之作”……

“沖刺——”解說員咆哮著,“孫昊——孫昊打破了2000 年以來張居添一直保持的省運會紀錄。新的省運會紀錄誕生了!孫昊像是在飛,而不是在跑!”

大大小小的攝影機、相機對準了孫昊,孫昊四肢輕輕地做著一些放松的抖動,調整呼吸,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看不出此刻的情緒。

畫外音傳來一個女記者的聲音,“我們看到了新一代運動員的實力。現在讓我們采訪一下今天省運會新星孫昊。”鏡頭靠近孫昊,女記者問道,“在比賽過程中,你的表現十分精彩,從起跑到領跑行云流水,沒有給對手任何超越的機會。現在喜歡田徑運動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我們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讓你對這項運動如此執著?”

“我喜歡跑步,”孫昊吐了一口長長的氣,“喜歡腳踩在地面上的聲音,和心跳的節奏彼此呼應。”

“哇,”女記者大驚小怪地叫了聲,“你年紀不大,說話這么有文學性,那你平時是不是很喜歡看書?”

彈幕上立刻一片罵聲。“這問的什么問題啊”“主持人太不專業了”“這和田徑有什么關系”“女人就不能當體育記者”“你是來相親的嗎”……

“是。”孫昊答道,“我愛讀書,也喜歡讀書的人,他們會讓我感覺到生活的松弛。”

女記者又問道,“那你喜歡看什么書?有推薦嗎?”

“嗯,”孫昊想了想,“米蘇中的《飛走的樹》。”

“噢,好的,被你種草了,回去一定看看。”女記者接著問,“剛才比賽前我們采訪了你的教練,他說你近期狀態不是很好,很擔心你不能正常發揮,能告訴我們是什么原因嗎?”

“這……”孫昊低聲說,“我被我喜歡的人拒絕了。”他抬起頭看著鏡頭外的記者問,“這能播嗎?”

“能,能。”女記者那顆八卦的心像是要溢出屏幕。

“我很想要一個人開心,很想她……”

駱佳晴關掉了直播的網頁,她感到厭惡,在這一刻,她像是理解了柏濤的心情。他們不需要過度的關心,不需要有人像救世主那般的救贖,像是對他們的同情和俯視。有些人天生帶著反抗的基因,關懷意味著束縛,即使是善意的愛,在他們眼里也與管轄無異。他們內心那一點點自卑和痛苦,是他們得以活下去的,在狹小領地的自由,或者說,自卑和痛苦才是他們真正需要的養分,而不是愛與關懷。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駱佳晴打開她的寫作直播,似乎只有這種艱難的書寫才可以控制住她的胡思亂想,獲得片刻的痛苦的安寧。

“林澤帶著羅伊,還有孫昊一起去郊區一個人跡罕至的景區。那天的風特別大,轉乘的公交車遲遲不來,郊區的風沙比市區猛烈了好幾倍。羅伊再不想去,但為了陪林澤,她沒有抱怨一句太冷,或是風沙太大。至于孫昊為什么也要跟著,已經無從考證。

“趁著林澤買車票的間隙,孫昊咧著牙齒對羅伊說,‘你還真答應他去啦?’

“‘怎么啦,他是我老師,學生就是要聽老師的話。’

“‘你就這么相信他的話?’孫昊做了個扁嘴的表情。

“羅伊也不知道,她總覺得她擔負著一些責任,或者說是所謂的使命感,她不確定,但她希望她能對林澤有些幫助,使林澤快樂、滿足。

“荒涼的景區早就沒人售賣門票了。林澤背著一只雙肩包走在羅伊和孫昊的前面。也不知道他要尋找哪種適合飛行的地貌。明明景區的游客道路還算平整,除了有些從石縫中冒出的雜草,可林澤總是尋找難走的山路。每翻上一座小山頭他都會拿著定位儀觀察好一陣。可是飛行是垂直起飛的呀,羅伊在心里暗暗說。但她認為林澤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走了很久,林澤在一片開闊地停下,‘就這里吧。’他放下雙肩包對著身后的羅伊和孫昊說。

“‘你倒是歇一會兒啊,我都累死了。’孫昊垂下腦袋,松下肩膀。

“‘哎,’突然羅伊叫起來,‘你們看那邊有個小賣部。’

“‘這種地方還有小賣部,太詭異了。’孫昊一下子又興奮起來,‘里面好像還有個老爺爺在賣東西。’

“‘別管什么小賣部了,和我們沒有關系。’林澤瞥了一眼小賣部的方向又看向遠方。

“孫昊搖搖頭,‘和周圍的人沒有關系?’孫昊做了個很夸張的驚訝表情,‘我告訴你怎么才有關系。’孫昊小跑著去了小賣部。

“林澤沒去管他,轉過頭對羅伊說,‘準確地說,我今天應該只能算試飛,我想先挑戰1000 米的高度,但我不確定上面會發生什么情況,你用這些繩子綁住我,繩子差不多用完了就把我拽回來。’

“‘我哪拽得動你?’

“‘不是還有孫昊嗎。’

“正說著孫昊抱著三瓶礦泉水回來了,‘看吧,只要行動了,這不就有關系啦。’

“‘他說要我們拽著他,他想挑戰1000米。’羅伊急著把這個怪人的怪想法告訴孫昊。

“‘還是算了吧,剛才小賣部的那個老爺爺說,’孫昊學著老爺爺的語氣說道,‘年輕人,早點回去,這天氣一會兒就要刮大風了。’

“‘行了,別廢話了。’林澤打斷孫昊,‘我們快點兒開始吧。’

“林澤從包里拿出繩子,系在自己的腰上,又將別在領口上的高度測量儀打開,‘開始吧。’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便已雙腳離地,直立著升上了半空。此時的林澤與小時候相比,身體的平衡穩定了很多,上升的速度也快得叫人不敢相信。他練習了多少次,花了多少時間在飛行上啊,羅伊不敢想象。

“漸漸的,林澤飄到了高空,羅伊仰著頭,在天空中尋找繩子盡頭的那個黑點。

“‘應該差不多了,咱們把他拉回來吧。’孫昊瞇起眼睛看著天。

“‘再等等吧,還有點繩子呢,他說不定能突破極限,他想要到1000 米。這些繩子雖然肯定不夠,但讓他再高一點,他肯定也想再高一點兒。’羅伊推開孫昊想要拉繩子的胳膊。

“腳下的枯草刷刷刷地擺動起來,本來平坦的草地,像是翻騰起的波濤,一層一層地在腳下蕩漾。緊接著大風像是從突然打開的一扇窗吹來,呼啦一下滿布在整片草地。風沙吹得羅伊睜不開眼睛,她看不見繩子上面的那個黑點。其實早就看不見了,只是她一直以為那上面就是林澤。

“‘快拉繩子呀。’孫昊叫起來,和羅伊一起拉住繩子。

“但繩子在大風中前后左右地甩動著,拉扯著羅伊和孫昊不由自主地搖擺。這巨大的風使得他們無法站立著不動,而是隨著不斷變幻的風向來回踩著舞蹈似的步伐。

“‘使勁拉呀!’孫昊吼叫著,

“‘我在使勁啊——可是拉不動啊!’羅伊被灌進嘴里的風嗆得咳了起來,這一咳嗽,手一下沒握住繩子,松了開來。而孫昊一聽見羅伊咳嗽,本能地看向她,沒有留意到繩子已經放到了尾聲。最后一點繩子,從他們的手中滑走,甩出一條漂亮的弧形長尾。

“‘你快去,咳咳,’羅伊咳著叫著,‘你快去把繩子拉下來。’

“孫昊使出全身的力氣,憋紅了臉,可腳沒有離開地面分毫。‘風太大了,我飛不起來。’

“羅伊在風中揮舞著雙手,無論多使勁地跳躍,也不能拉住那根已經飄遠的長繩,那一道像是水墨勾勒的弧線,把天與地優美地分隔開來,把天上的林澤和地上的羅伊分割開來。”

他們怎么還是分開了。她多么希望他們可以在一起啊,可他怎么就飛走了,而她為什么就學不會飛呢。她看向正在直播的手機屏幕,她突然發現直播被中斷了。原來,有人舉報她在直播過程中使用了違禁詞,后臺系統正在審核。

她想哭,又想笑,最后還是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難道不好笑嗎?她已經猜到是誰舉報她的了。“酷愛讀書,才有所克制”,孫昊這個孩子,這就是他對她拒絕的報復。他或許想過更多的報復方法,但是只有這個做起來那么輕松,既報復了,又沒有完全報復。

媽媽開了門走進來,她想忍住眼淚不讓媽媽看見,但她就是忍不住。她掌控不了任何一件事,而這些失敗都給了媽媽關心她的理由,無論她處在哪個年齡段,媽媽都可以隨時隨地、無所顧忌地關心她、照顧她、憐憫她,不管她有多厭惡。

媽媽看見她淚流滿面,急得直跺腳,“哎呀,依依啊,你怎么啦?”媽媽一面幫她擦著眼淚一邊把她從電腦旁拉開,“是不是寫東西太累了?那就不寫好了,早點兒睡吧。”媽媽把她在床上安頓好,蓋好被子,溫柔地說著話。

她的眼淚一直在流,她知道媽媽會說什么,也知道媽媽眼里的她是多么弱小、可憐。她想創造出一個堅強、有毅力,不為情愛所困,目標明確,終有所成的駱佳晴,但最后,駱佳晴還是和羅伊一樣地被痛苦困擾,被情感困擾,被救贖困擾,并且沒有絲毫成就。她設定了一個想法、一種感覺、一個問題、一個想象,但她不能控制她。她由這個想法到了那個想法,由這種感覺到了那種感覺,由這個想象到了那個想象,她脫離了她的掌控,她已無力探究,這簡直就像是命運。

媽媽的話在駱佳晴的耳邊就像是苦難的搖籃曲,從小一直就這么念叨。“依依啊,你不要太為難自己了,有些事不要那么勉強,你看,我和你爸從來就沒要求過你什么,而且什么事都依你,都不會怪你。你上中學的時候啊,突然想學音樂,我們就給你找了專業老師。你考上了音樂學院又不想上了,想寫作了,我們就把房子裝修好了給你當工作室。還有噢,你老是看那些亂七八糟燒壞腦子的書,我們也沒說什么。你啊,只要健健康康就行,我們還不是會一直對你好嗎,我們什么東西不都是留給你的啊。不要再把自己累壞了,你看,你小時候一直不會飛,都十幾歲了,連一米高都飛不到,我們覺得根本就沒關系,不會逼你學的,身體最重要嘛……”

駱佳晴迷迷糊糊地聽見媽媽走了,就這么躺著吧,躺到死去的那一天好了。沒人需要我,我死了,他們會難過,因為他們失去了一個可以救贖的對象,他們的關愛再也無處釋放,讓他們哭去吧。

駱佳晴看見孫昊從敞開的窗戶里飛了進來。

“你來干什么?”駱佳晴問。

“想看看你。”孫昊說。

“還沒死,謝謝關心。”

“我給你讀書好不好?”

“讀什么?”駱佳晴問。

“就讀米蘇中的《飛走的樹》吧。”孫昊不由分說地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本皺巴巴的書讀了起來。

“無論香樟樹的花有香或是無香,無論人類在某一天能飛或是不能,無論我們是無能或是無能為力,對于我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笑一笑……”

看著孫昊讀書時過于生動的表情,駱佳晴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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