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慶
(南京市民間文藝家協會,江蘇南京210002)
2014年9月至2015年1月,英國倫敦不列顛博物館與中國文物交流中心等單位合作,在該館舉辦了《中國明代展:皇朝盛世五十年》藏品展,其中匯集了海內外30余家博物館及私人藏品,展出了現藏于韓國首爾國立中央博物館的《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畫軸。該畫作是現存最早描繪明代南京城市風貌的圖像之一,引起了中外學者的關注與研究。
《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畫軸,畫芯為絹本重彩設色墨筆,縱103.6厘米、橫163厘米。參照明代《洪武京城圖志》《金陵古今圖考》等文獻,俯視《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但見南京東接外郭麒麟門,南至雨花臺,浩蕩長江由西南方滾滾而來,沿著城西側和北邊向東奔流而去,江上船來棹往,對岸有浦口城垣、兵營等。金陵大地山丘起伏、河流縱橫,既有城郭、皇宮、皇陵、祭壇、寺廟,也有官署、宅居、園圃、樓臺、亭閣、驛館、橋梁及衛所等,一些地標性建筑上還注有相關文字。
金陵城西石城門口,官員騎馬、仆人挑擔而出;離江邊不遠處的方亭內,兩位官員聚精會神地圍坐對弈,另有二人在旁邊觀看;江邊碼頭旁停泊著一條官船,船夫正在起錨、升帆,準備離岸啟航,船頭上有位官員向岸上拱手致意;而一些明朝官員則佇立在岸邊拱手送別,身后還有三位仆童分別端盤、持壺、捧盂……在同一畫面中如此描繪,似乎還帶有某些“江岸送別”的前后連貫性敘事情節。
該圖中無款識及印鑒,上方詩堂兩側分別題有隸書大字“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右側書法的上、下角依次鈐有陰文“梅厓”、陽文“云冠翁”印章,左側書法除有篆筆款識“云冠翁梅厓書”,隨后還鈐有一枚陽文“伯行”方印。其中“伯行”“梅厓(亦作‘崖’)”系明代鄞縣(今屬浙江寧波)籍文人方仕的字及號,該畫軸因其題筆而得名。此外,詩堂中間另有他人致監察御史金唯深的行書餞別詩:“海域航珍貢帝畿,壯游萬里咨輕肥。中朝禮樂歆才望,故國江山耀德輝。鸚鵡洲(注:位于今湖北武漢)邊孤樹杳,鳳凰臺(注:位于今江蘇南京)下五云飛。俄然為報潮平候,滿載恩光向日歸。致監察御史、日湖(注:系今浙江寧波別稱。寧波曾有日、月二湖,日湖現已干涸)金唯深?!彪S后蓋有一枚陰文印鑒,詠詩右側另鈐有兩枚陽文印章。
“朝天客”指古代受命派遣到中國的周邊一些藩屬國使節團使臣,基本任務是代表本國定期或不定期地來華朝貢,借以尋求中方保護,有時還踏訪華夏各地交游等,進一步加強彼此間的經貿、文化往來。以朝鮮國遣明使節團為例,通常就包括正副使、翻譯、隨從、軍官、御醫等。[1]明代來華的外國使節、文士、商人及留學生等數量并不算少,常人是不會用“朝天客”來稱呼的。而監察御史系明朝都察院官職,基本級別為正七品。從畫軸中的詩文等內容來看,該作者并非中國人,所鈐印章上的文字筆畫亦不符合漢字書寫古法,可以判斷該詩作者為鄰邦來華的“朝天客”,此詩應是其在回國前與金唯深告別時所贈,藉以表達自己內心的眷戀情感。
據清代《〔康熙〕鄞縣志》《〔光緒〕鄞縣志》等載:方仕(生卒年不詳,弘治至嘉靖年間在世)一生布衣行世,曾向同籍書法名家豐坊(1492—1566,世人多稱“豐考功”)學藝[2],方仕“善書能畫,有稱于時”[3],亦好交游,著有《圖繪寶鑒續纂》《集古隸韻》等。又據當代學者李經緯《中外醫學交流史》考述:日本宮廷侍醫和氣明親(?—1547)“于日本后柏原皇帝永正(1504—1520)中來中國,向明武宗皇帝獻藥,與名士書畫家方仕(方仕,字梅崖,中國明代畫家)交往。當和氣明親回日本時,方仕慕其為人,兩人憑借海泊往來之便,時時有書信交流”[4]。日本遣明使策彥周良在《初渡集》之“嘉靖十八年(1539)八月廿四日條下”中記述:“四明(注:今浙江寧波)有(方仕)先生號梅崖、姜一,以書鳴中華者也。其為人和氣溫然如春在花,可謂名下無虛士矣”[5]??梢姰敃r方仕與日本來華人士交往較為密切,迄今東瀛尚存有他的字畫作品。
這一時期擔任過監察御史職務的有方仕同鄉金惟深,而非“金唯深”。據明代《〔嘉靖〕寧波府志》、清代《松陵文獻》等記載,金惟深(約1456—?),名洪,字惟深,出生于官吏之家,成化二十三年(1487)考為進士,初任靖江知縣。弘治四年(1491)轉任吳江知縣,弘治九年升任監察御史。正德元年(1506)再任松江知府,三年(1508)由翁理(注:字存道)接任該職。金惟深為人剛正不阿,為官體恤民情,履職較有政聲。擔任監察御史時曾因裁抑太監劉瑾為非作歹,在松江知府任上便遭其報復誣陷,后被押至北京,終因無罪釋放歸里,此后不再入官場。[6]當代韓國學者金英淑等人在《<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作者考》中認為:“金唯深”就是“金惟深”。[7]
另在正德五年(1510),奉化籍畫家王諤繪《送源永春(注:系日本遣明副史)還國詩畫卷》(現藏于日本京都國立博物館),卷中還有楊守阯、屠滽、董錀、金洪、方仕等14位寧波籍士紳為源永春題筆的《送朝天客詩序》《跋》及詩文,而該畫卷是由方仕張羅促成的。故金、方二人至少在此時便有交往,但金唯(惟)深很可能已離京還鄉了,方仕為該圖題筆“送朝天客歸國詩章”亦就不足為奇。
明·佚名《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畫軸(韓國首爾國立中央博物館 館藏)
明初朝廷在南京建造的外郭、京城、皇城及宮城,系四重依秩迭套而成。明成祖遷都北京后,留都南京再度成為中國南方的政治中心,與北京一樣仍存有“六院”等官署機構。
結合明代《金陵世紀》《〔正德〕江寧縣志》等歷史信息記載,在《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上,南京外郭繪有江東門、外金川門、上元門、佛寧門、觀音門等十余座城門。城內郊外,清涼山、四望山、獅子山、雞鳴山、幕府山、直瀆山、鐘山、雨花臺,以及長江、秦淮河、金川河、直瀆、玄武湖、運瀆、楊吳城濠、明代護城河及玉帶河等歷歷在目。再據舊時橋梁建設及位置判斷,像江東橋、上方橋(注:后改名七橋甕)、通濟橋、長干橋、賽工橋(注:后易名賽虹橋)、三山橋,還有竹(竺)橋、玄津橋、復成橋、大中橋、淮清橋、武定橋、內橋、金水橋等亦依稀可辨。
就京城而言,由該圖右下側朝陽門起始,沿順時針方向依次繪有正陽門、通濟門、聚寶門、三山門、清涼門、石城門、定淮門、儀鳳門、鐘阜門、金川門、神策門和太平門共13座城門,但在神策門與太平門之間又繪有“北門”(在今解放門旁)?,F代學者朱偰《金陵古跡名勝影集》刊有1930年代拍攝的稱此為“臺城下已塞之城門”圖片。[8]當代學者楊國慶認為,從朱元璋建筑明城墻時的工程圖紙看,該城門只標注“小門”,可能是為了方便施工人員進出等需要而設置,規制遠小于其他城門,而填塞該門的大多是明代、亦有少數清代城磚[9]。至于該門是否為史載北掖門、萬春門或金陵門、幕府門等,尚待進一步考證。
從該圖中還可窺見明代南京皇城、宮城等,在京城正陽門正北側中軸線上,依秩繪有皇城大明門(即“洪武門”),宮城承天之門(即“承天門”)、端門、午門、金鑾殿以及皇城北安門等建筑。而大明門至承天門間的南北向道路為千步廊,兩側為中央官署區,東側繪有工部、兵部、禮部、戶部、吏部、宗人府及東城(兵馬司)、金吾前(衛)、太醫院、占(詹)事府、翰林院等;西側則繪有太常寺、后府、前府、右府、左府、中府(即“五軍都督府”)及欽天監、旗手衛、錦衣衛、通政司、□鋪(注:疑似“儀禮司”或驛館等。圖中其他尚未辨清的地標暫略。以下“同”)等。明代南京皇宮乃北京皇宮之建設藍本,人們比照該圖所繪與今北京故宮遺存,亦可看出相互間確實存在不少關聯。
該圖所繪京城中的其他主要地標,從右(東)向左(西)、從上(北)到下(南)大致分布如下:皇城東側有牧馬所、□(鑾)駕庫、□(關)王廟等;西邊有國子監、雞鳴寺、□□(注:疑似“欽天”或“觀象”)臺、十廟、內守備(衙)、鼓樓、鐘樓、中館□(驛)、北城兵司馬(注:或為軍儲倉)、吉祥寺(或為“金陵寺”)、(小)教場、漢(王)府、羽林右(衛)、會同館、上元縣(署)、中城(兵馬司)、武學、清涼寺(或為“永慶寺”)、文思院、□(應)天府(署)、龍江右(衛)、行人司、都水司、洞神宮、舊內(注:亦稱明初“舊大內”,正門標識“舊內門”)、承恩寺、禮拜寺(注:系伊斯蘭教“凈覺寺”前身)、朝天宮、鴻臚寺、金吾右(衛)、金吾左(衛)、□(疑似“帥”)府、留守前(衛)、文星(孔夫子)廟、(應天)府學、徐(達)府、太仆館(注:南京太仆寺位于今安徽滁州,此系其在南京的臨時公署)、江寧縣(署)、鷲峰寺和東花園等;而北邊則有興善寺(后更名“香林寺”)等。
南京外郭與京城間的區域主要地標,沿順時針方向東邊繪有靈谷寺、蔣(子文)廟、皇陵(注:含明太祖孝陵、明太子朱標東陵)、下馬(碑)和孝陵衛等;南側有天壇、神樂觀、地壇、玄真觀、大教場、養□(虎)倉、報恩寺、天界寺、南城(兵馬司)、春牛□(疑似“廚”)、高□(座)寺和永□(福)寺等;西邊有老人倉(亦名“存留倉”)、普惠寺、西城(兵馬司)、天□□(妃宮)、靜海寺、龍江壇(系據史推測)及沿江船廠、碼頭等;北側則有(牧馬千戶所)草場、嘉善寺(注:系據史推測)、三塔寺(注:系據史推測)、(玄武湖)黃冊庫,(太平門外)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注:即“三法司”)以及京畿道和大墻等。而鼓樓以北及沿江一帶,還散落著一些水陸兵營以及宣課司、江東□(驛)等。
從繪畫風格方面來看,該圖借鑒“輿地圖”“一河兩岸”樣式的構圖表現方法,畫家將工筆、寫意與界畫等技法相結合,用筆工致細膩,重彩設色渲染,其中官署、王府、國子監、衛所、教場、倉庫、館驛等建筑墻面皆以白色敷染,以區別其他類建筑。而圖寫金陵自然風光與人文景致時則采用國畫藝術中的舍次求主、“表情達意”等功能的丹青表現方法,加之有些建筑相距偏近,在圖中無法按原先位置來描繪,致使所繪景物與實際所處位置有所差異。從歷史價值角度來看,該圖所繪可謂洋洋大觀,與南京地方舊志、清代《古今圖書集成》等歷史信息記載均較相吻合,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明代南京城市的空間布局、山水形勝頗為壯觀秀美。歷代統治者對朝野建筑都有一些較明確的規制要求,但隨著滄桑變遷許多建筑現已不存,從該圖中人們仍可窺見明代金陵山川地貌、建筑形制及人物服飾等,諸如城郭、宮闕、官署、宅居、園圃、樓臺、亭閣、驛站、寺觀、壇廟、牌坊、華表、石獅、照壁、橋梁、碼頭、船舶、倉庫乃至軍營衛所等。像明代南京皇宮背靠鐘山、南臨秦淮水,沿中軸線由南向北進入皇城洪武門、宮城承天門后,依秩為端門、午門、奉天門、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后廷、御花園,出宮城玄武門后便到達皇城北安門(注:俗稱“厚載門”,今訛名“后宰門”),而中軸線兩側則分布有文華殿、武英殿、東宮和西宮等,該圖只選繪其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建筑予以表達呈現。再如皇城西安門外的九門十柱沖天式牌坊,明代南京“舊內”及鐘樓等皆已圮廢,而鼓樓上的樓閣系康熙年間重建,但規制及體量卻明顯次于該圖所繪景致。
清·陳文述《秣陵集》中的《明都城圖》
《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作為具有視覺性的歷史敘事記錄,為世人了解明代南京自然地理與歷史人文景致提供了比較形象直觀且頗為難得的圖像印跡。即使針對相關學術研究、保護歷史人文風貌包括文物復建工程等,該圖亦具有重要的圖像史證價值和學術參考意義。同時,它還見證了明朝時期中外人士間的一段跨國情誼。
《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因無畫家款識,給人們深入開展研究帶來了不少困難,故而留出了一些推測想象的空間,主要焦點在于該畫作者究竟是誰、贈詩人為哪國人、圖中反映了怎樣的內容、該圖又是如何流傳到現今典藏處的。
當代韓國學者吳映玟在《圖像中的現實與想象—朝鮮時代燕行之路的時空表達與視覺呈現》中認為:該圖“與后來以朝鮮使臣或畫員畫家為主來進行使行記錄畫創作不同”,作者應為中國畫家;該畫軸中“有明朝監察御史金唯深所題寫的餞別詩”、梅厓(方仕)的題筆,而“畫作上并沒有畫家署名,或許畫作本身也出自金唯深或是梅厓之手,但是,更加有可能的是,明朝畫院中的某位畫家創作了這件作品”。[10]
當代韓國學者樸現圭在《<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的制作時代與朝天客的分析》中認為:由于該圖繪有明代景泰二年(1451)建造的承恩寺等,故創作年代大約在“1451年(景泰二年)至17世紀前半期期間”;又因明朝于永樂十九年(1421)遷都北京,該圖所繪景致“并不是京師(北京),而是應天府(南京)?!薄霸搱D的主體可能與現在的收藏處(韓國)不一致,主人公朝天客不是朝鮮使臣,可能是第三國的使臣。在圖畫制作的當時,朝鮮使臣們通過陸路前往的地方只有京師(北京),而且并未通過海路前往應天府(南京),朝天客乘坐的船不是朝鮮的傳統船舶,是明朝官府人員乘坐的(驛)站(客)船”。[11]
金英淑等人認為:“根據金洪和方仕的出生年月,以及金洪當上監察御史的時間,推測出此畫的制作時期大概在1495年到1534年間……畫中的朝天客是朝鮮使臣,朝天客于1495年到1506年間出使明朝,通過以前出使朝鮮的寧波人金湜為媒介結識了金洪,與之進行筆談。這一過程中兩人結下了深厚的友情,離別時互贈、禮品等”;后來金洪委托方仕繪制了該圖,“然后委托出使到北京的朝鮮使臣送給朝天客”。[7]
另據清代《〔康熙〕鄞縣志》等載:鄞縣籍金湜(生卒年不詳)字本靖,號太瘦生、朽木居士,正統六年(1441)中舉,曾任中書舍人、太仆寺丞。天順八年(1464)明英宗駕崩,憲宗繼位后他被敕賜一品服,奉命出使朝鮮?!俺r雅尚漢文學,凡中國使者至,必求詞翰”,金湜“即席數十篇”相贈……回國后他便辭職歸里,后來屢征不起,“居家二十年足不履公府,雖親黨慶唁,多謝不往”,惟與名士結詩社為樂,著有《皇華集》《朽木集》等。世人譽稱金湜詩、書、畫“三絕”。[12]
筆者從事理邏輯等角度認為:該遣明使贈予金唯(惟)深的詩文時間不應晚于上述畫作及方仕的題書完成時間,大致在金洪履職監察御史的1496至1506年間,故該畫繪制時間不可能早于1496年;又因圖中標繪的三山街禮拜寺為明太祖敕建,宣德五年(1430)因火災被毀又予重建,嘉靖年間(1522—1566)才由“世宗肅皇帝敕名凈覺寺”[13],故該畫繪制年代不應晚于1566年。由于金唯(惟)深、方仕的卒年以及相互交往細節不詳,人們暫且無法確定該圖及方仕書法創作的確切時間,但推考兩人的壽命大小,該圖繪制時間應早于1566年。再從上述圖文敘事來看,該遣明使應來過南京,亦可能是與金洪在此分別后回國的。而“朝天客”在南京覲見明代皇帝只能發生在朝廷遷都北京前,此圖不可能反映的是該遣明使來南京朝貢的情形。明代遷都北京后,該遣明使若來自朝鮮亦是由陸路前往北京[10],其間再赴中國南京等其他地區,通過水路所乘的恐應是明朝驛站的船舶,故該圖所繪的并非朝鮮來華海船應屬正常。至于韓國學者吳映玟認為該圖的餞別詩系明朝監察御史金唯(惟)深題寫,似乎理解有誤。
當代學者李定恩在《韓國繪畫史研究資料簡介—以收藏與網路資源為中心》中記述:韓國首爾國立博物館現藏有部分中國文物及日本近代繪畫,“這大部分是日據時代收集或收藏的作品,因為當時朝鮮總督府美術館有收集所謂的‘東洋美術’”。1916年日本實業家久原房之助向該館捐贈了一批相關文物,這“原本是京都西本愿寺門主大谷光瑞(1876—1948)的收藏品,大谷光瑞在1902—1914年間,三次派遣了探險家到中國新疆一帶收集文物”。[14]金英淑等人的文章盡管簡述了該圖的創作與流傳過程,但并未舉出更為確鑿的史證來予支撐,該圖的具體流傳脈絡亦未指明。若僅依據中朝交往的一些史實及該畫現藏于韓國,便認為當時贈詩者應來自朝鮮使臣,似乎帶有推考的成分。至于樸現圭提出的某些觀點,在新的史料暫未發現時或有一定的道理。該“朝天客”會否來自日本等其他國家呢?其實當時方仕、金唯(惟)深與日本來華人員已有交往,家鄉寧波就是明代東方大港……另外,有的朝鮮學者傾向于認為此畫出自朝鮮宮廷畫家之手。[15]還有的中國學者認為:此圖描繪的應該是在南京為官的明朝官員離任,同僚前往送別,同時命畫師作此畫為紀念。[16]但因方仕不會無緣無故地題筆“送朝天客歸國詩章”,故該見解尚有待商榷。
如果此圖系作者聯想到該國使節以往赴明初都城南京朝貢的情形,并借此追記以營造氣氛,旨在進一步反映兩國交往已有相當一段時間,然而畫中卻描寫了明代中葉南京才可能出現的一些建筑,如建于天順五年(1461)的鷲峰寺等。畫家若對明初以來南京城市變遷狀況不甚清楚,僅憑個人聞見或想象所為,該舛誤是有可能出現的。否則人們便無法詮釋上述問題發生的原因了,但這僅屬對該畫作或為類似“待漏圖”[17]等的推測。
在相關圖文史料缺乏的基礎上,人們從丹青筆性及技法風格等方面尚無法確認該畫作者究竟是方仕、金唯(惟)深還是其他中外畫家。目前該圖軸系由方仕、“朝天客”的書法與無款畫作一同裝裱而成的,且較符合韓國裝裱的風格樣式[18],但暫時無法判定是否為原始裝裱。該圖在后世流傳中若因其他某些人為因素將上述書法與原本無關的繪畫重新裝裱而成的,這或將成為另一個問題。然而無論如何,《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所描繪的明代南京城市風貌景致都值得人們珍視,相關研究工作并不會戛然而止。
參考文獻與注釋
[1]樸成柱(韓文名“ ”).高麗朝鮮的遣明史研究[D].韓國東國大學博士論文印行本,2004:156.
[2]汪源澤,聞性道.鄞縣志:卷20下 特技類 技藝類書 方仕[M].刻本,1686(清康熙二十五年).
[3]徐時棟.鄞縣志:卷32 人物傳七 方仕;卷45藝術傳方仕[M].刻本,1877(清光緒三年).
[4]李經緯.中外醫學交流史[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162.
[5]陳斐溶.豐坊交游考述(下)[J].中國書畫,2012(7).
[6]張曉徹,等.寧波府志:卷28傳四列傳三金洪[M].刻本,1560(明嘉靖三十九年).
[7]金英淑(韓文名“ ”),劉學謙(韓文名“ ”).《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作者考[J].(韓國)明清史研究,2012(第38輯).
[8]朱偰.金陵古跡名勝影集[M].南京:南京出版社,2019:3.
[9]楊國慶,等.南京城墻志[M].南京:南京出版社,2019:203.
[10]吳映玟(韓文名“ ”).圖像中的現實與想象—朝鮮時代燕行之路的時空表達與視覺呈現[J].故宮博物院院刊,2015(1).
[11]樸現圭(韓文名“ ”).《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的制作時代與朝天客的分析[J].(韓國)中國史研究,2011(第70輯).
[12]汪源澤,聞性道.鄞縣志:卷15品行考 四明賢傳三金湜[M].刻本,1686(清康熙二十五年).
[13]王岱輿.正教真詮·清真大學·系真正答:卷首群書集考[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99:23.
[14]李定恩.韓國繪畫史研究資料簡介—以收藏與網路資源為中心[J].(臺北)故宮文物月刊,2021(11).
[15]黃小鋒.紫禁城的黎明:晚明的帝都景觀與官僚肖像[M]//李安源.與造物游:晚明藝術史研究(貳).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17:30;31;59.
[16]于峰.韓國古畫里的明代南京,南京鐘鼓樓竟是北京鐘鼓樓“藍本”[N].金陵晚報,2017-03-21.
[17]“待漏”指古代群臣聽刻漏入朝,后來比喻將入朝時。而刻漏是中國古代漢族科學家發明的計時器。漏是指帶孔的壺,刻是指附有刻度的浮箭。
[18]姜舜源.國之交在于民相親,明清時代中朝人文交流軼事之一[N].(香港)大公報,2018-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