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蘭欣,鄭永扣
(鄭州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道路關乎國家前途與民族命運,但道路的選擇又極其艱難和復雜。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重要講話中指出:“走自己的路,是黨的全部理論和實踐立足點,更是黨百年奮斗得出的歷史結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黨和人民歷經千辛萬苦、付出巨大代價取得的根本成就,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正確道路。我們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推動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協調發展,創造了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1]十九屆六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將這條道路進一步概括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世界歷史進程中中華民族對自身命運的覺醒,是反復比較和嘗試后朝向現代化的抉擇,是改革開放進程中走自己的路、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產物,具有獨特的生成邏輯。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2]因此,深刻理解和把握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生成邏輯與科學內涵事關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全局,具有重要的學理價值和現實意義。
資本主義社會化的機器大工業生產打破了傳統的自然經濟和社會形態,確立了資本主義現代化的生產關系和制度體系,創造了資本主義的現代化。資本主義現代化的生產和流通打破了自然屏障與人為的地方性壁壘,開拓了“世界市場”,使生產和消費日益世界性,原來孤立、隔絕的民族狀態被打破,歷史日益成為馬克思所講的“世界歷史”。資本主義現代化開啟的“世界歷史”,把一切民族和地方卷入由資本增值邏輯所編織的鏈條中,彼此成為相互依存的體系。
資本邏輯主導的西方現代化增進了民族之間的交往和聯系,但也帶來世界的分裂和被奴役狀態。一方面,世界二元化。世界日益劃分為兩大對立陣營,“在一極是財富的積累,同時在另一極,即在把自己的產品作為資本來生產的階級方面,是貧困、勞動折磨、受奴役、無知、粗野和道德墮落的積累”[3]。結果是,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對立、城市與鄉村的對立、文明與野蠻的二元化、傳統與現代的撕裂、東方與西方的分化。另一方面,世界日益齊一化。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掠奪性和擴張性本質,“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們不想滅亡的話——采用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它迫使它們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謂的文明,即變成資產者”[4]。世界二元化的同時,又形成了一種齊一化、單向度的“支配-從屬”關系:資產階級奴役無產階級,鄉村從屬于城市,傳統國家從屬于現代化國家,東方世界從屬于西方世界,北半球支配南半球。這種從屬結構使自然形成的民族之間的分工被粉碎,全部被整合進了資本主義現代化體系之中,民族的、地方的日益弱化。資本主義現代化帶來的世界一體化、齊一化,實質上就是已經現代化的資本主義國家和地區對人類現代化道路的壟斷,對未實現現代化的民族、國家和地區的支配、統治與滅亡。在這種“緩進則退、不進則亡”的世界歷史格局中,如果不想被支配,如果不想被滅亡,“使現代化——即進入到現代性之中——成為一切民族之普遍的歷史性命運”[5]。
面對生死存亡的歷史性發難,后發國家選擇什么樣的道路來實現現代化,進而融入世界歷史呢?由于西歐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的先發優勢和垂范效應,有人就把西歐資本主義現代化模式當作人類現代化的“一般發展道路”,認為歐化就是現代化,后發國家的現代化只用遵照西歐各國的先例,“復制-粘貼”即可。馬克思堅決反對把西歐資本主義的發展史絕對化為世界各個民族的一般發展道路,認為這樣的理論忽視了各個民族“所特有的歷史條件”“所處的歷史環境”,因而是“超歷史的”。他在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中肯定了“俄國人為他們的祖國尋找一條不同于西歐已經走過而且正在走著的發展道路”[6]463的努力,也認為“俄國可以在發展它所特有的歷史條件的同時取得資本主義制度的全部成果,而又可以不經受資本主義制度的苦難”[6]464。馬克思在信中更進一步指出,像俄國這樣的非資本主義國家,如果遵照西歐各國先例走資本主義道路,“將會失去當時歷史所能提供給一個民族的最好的機會”,而這些國家一旦倒向資本主義制度,就將“受那些鐵面無情的規律的支配”,進而“遭受資本主義制度所帶來的一切災難性的波折”。雖然世界歷史進程規定了不同民族和國家在謀求現代化的征程中存在共性的一面,但各個民族和國家存在諸多差異,從而在道路選擇上也必定存在諸多差異。現代化的道路并不只有西歐資本主義一條,況且資本主義的現代化道路,甚至是“資本邏輯”主導的現代性也是需要超越的。
隨著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及其向東方的殖民擴張,以1840 年為標志,中國不可避免地被資本主義列強強行卷入世界歷史。地理屏障被打破,封建皇權體制和小農經濟受到資本主義工商文明沖擊,傳統典章法度幾將播蕩澌滅,中國遭遇空前嚴峻的挑戰和危機。面對“數千年來未有之大變局”,中國社會在“保守”與“激進”的震蕩中開啟了對現代化的曲折而又艱辛的認知和探索歷程。
堅持老路,拒斥現代化。當現代化在西方高歌猛進之時,恰逢中國內部的急遽衰敗。面對這種被堅船利炮所武裝起來的西方現代化,中國社會的反應起初主要是拒斥。這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盲目自大而固守老路,鄙視現代化。中國“超百萬年的文化根系,上萬年的文明起步,五千年的古國,兩千年的中華一統實體”[7],有著自成體系的生存樣法和綿延悠久的歷史傳統。當傳統、歷史和經驗被絕對化之后,容易產生思想禁錮,出現“死人抓住活人”的問題。從清初的歷法之爭,到清中葉乾嘉時期所謂的中西“禮儀之爭”,再到晚清第一次鴉片戰爭戰敗“壬寅立約后,朝野上下,一切如故,初未因外患而有所變革”[8],一直到第二次鴉片戰爭戰敗前,盡管中外互動日益頻繁,時常處于被動窘境,但中國社會仍然充斥著天朝上國的夜郎自大觀念,鄙視西方科學技術為“奇技淫巧”,沒有制定和開展任何有計劃的現代化方案與行動。二是因畏懼疑慮而堅持舊路,抵制現代化(近代化)。現代化肇端于西方,伴隨列強的堅船利炮進入中國社會,是一種帶來民族屈辱的外在力量。因此,中國社會對“現代化”從一開始就沒有好感,在相當長的時間,中國社會有一種畏懼現代化的深沉心態[9]。第二次鴉片戰爭中,京師淪陷,中國面臨“開辟以來之大變局”,朝野深受震撼。睜眼看世界的國人終于認識到西方堅船利炮的威力,在滅頂之災的危機下開始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洋務運動。從表面上看,洋務派花巨資購入西方武器裝備企圖“師夷長技以制夷”,引入西方科學技術,創設企業,試圖“稍分洋商之利”,洋務運動“因模仿一部分西方器物而異于傳統”。但究其實質,洋務運動“又因其主事者以新衛舊的本來意愿而難以掙脫傳統”[10]。“中體西用”觀念體現了中國社會內心深處對現代化的畏懼和疑慮。洋務運動單方面學習西方的現代化器物并用以鞏固舊制度、捍衛舊價值、回歸傳統社會,這種“穿新鞋,走老路”的改良運動背離了現代化的方向,其實是在抵制西方現代化及其所蘊含的現代性。中日甲午一戰,北洋海軍全軍覆沒,洋務運動從器物層面上學習西方現代化并沒能使中國擺脫貧弱。
師法歐美,仿效西式資本主義現代化。甲午戰爭慘敗于日本這個從前一直奉中華為師的“學生”,中國社會朝野為日本明治維新在制度上所取得的成就所震撼。深受刺激的國人,深刻反思并承認封建專制制度的問題與不足,放下身段“以日為師”走資產階級改良道路。以康有為和梁啟超為代表的維新派,從公車上書到君主立憲,從時務學堂到強學會,從廢八股到興西學,學習并移植英國、日本的議會君主立憲制政體。由于各種原因,“六君子”喋血法場,維新僅百日便夭折,學習英、日的資產階級制度的改良道路失敗了。“舉起革命大旗”的孫中山領導推翻了清王朝,效法歐美共和制,創建了中華民國,結束了封建專制制度。但是,辛亥革命果實被竊取,“無量頭顱無量血,可憐購得假共和”,移植西方資本主義制度架構的舊民主主義革命道路也失敗了。此后,北洋軍閥和國民黨統治時期,仍然把向西方學習、走資本主義道路,作為救國救民的靈丹妙藥。但是,無視中國的特殊國情,盲目走別人的路,生搬硬套西方經驗和模式,沒有從根本上改變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性質,中國現代化進程步履維艱。
以俄為師,移植蘇式社會主義現代化。無論是“走日本人的路”“走英國人的路”“走德國人的路”還是“走美國人的路”,其實質都是走資本主義的現代化道路,最終都走不通。各種嘗試失敗,現代化步履維艱,中國社會陷入迷茫、彷徨、絕望之中。俄國十月革命勝利,社會主義從理論逐步成為現實,開啟了人類歷史的新紀元。中國的先進分子由此而調轉了視線,提出“以俄為師”,“走俄國人的路”,作為歷史方向的重新選擇中國要向社會主義方向前進。社會主義方向選定了,如何走向社會主義,還有一個具體道路問題。列寧說過:“一切民族都將走向社會主義,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切民族的走法卻不會完全一樣。”[11]不同民族有不同的歷史文化傳統、現實國情,面臨不一樣的外部環境,要走向社會主義,必須立足自身實際,尋找適合自己的道路,而不能照搬照抄他者經驗。然而,任何一種道路的探索都是逐步走向正確軌道的,一開始模仿別人似乎又是不可避免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學習俄國革命道路喚起工農武裝奪權,但是機械照搬俄國城市暴動的革命經驗,把共產國際的指令神圣化,裁剪中國具體國情與實際,革命事業遭受挫折,幾近陷于滅亡。以毛澤東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突破本本主義和教條主義的束縛,把馬列主義同中國革命具體實際相結合,取得了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探索初期,全面移植蘇聯現代化的生產和管理體系,使“一窮二白”的中國迅速建立起門類齊全的國民經濟體系和國防體系,經受住了方方面面的考驗。盡管黨中央很早就意識到蘇聯模式的局限性,也曾提出要有分析、有批判地學,不能機械搬運,要符合自身國情避免走彎路,但是正如鄧小平在總結這一段歷史時坦承的那樣,“我們過去照搬蘇聯搞社會主義的模式,帶來很多問題。我們很早就發現了,但沒有解決好”[12]261。隨著社會經濟生活的日益豐富和復雜化,單一計劃經濟體制的弊端不斷顯現,最終妨礙了現代化內生動力的生成、抑制了經濟社會發展的活力,我國與世界主要發達國家間的差距進一步拉大。
鑒于早期現代化的曲折探索與經驗教訓,改革開放后中國共產黨堅持走自己的路,緊緊聚焦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這一方向和主題,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立足國情和實際,堅持獨立自主、自力更生,與時俱進地推動理論和實踐守正創新,取得了現代化建設的偉大成就,走出了中國式現代化道路。
第一,放眼世界、順應時代,“安下心來集中力量搞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走自己的路”,第一個要回答的就是“往哪里去”的方向性問題。方向決定道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政黨往哪里走,必須把握世界大勢,順應時代潮流。列寧指出:“首先考慮到各個‘時代’的不同的基本特征(而不是個別國家的個別歷史事件),我們才能夠正確地制定自己的策略;只有了解了某一時代的基本特征,才能在這一基礎上去考慮這個國家或那個國家的更具體的特點。”[13]19世紀末20世紀初,世界進入了列寧所說的以“戰爭與革命”為主題的時代,物質生產、文學創作等都圍繞并服務于戰爭和革命。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時代主題逐步從“戰爭與革命”向“和平與發展”轉變,求和平、促發展成為時代潮流。晚清以降,中國社會面臨著西方列強現代化的“倒逼”,但是,缺乏現代化建設的社會歷史條件。新中國成立后,由于國內外形勢嚴峻、復雜且多變,再加上在認識上沿用了列寧關于時代的判斷,對時局做了過于嚴重的估計,以至于長期施行“以階級斗爭為綱”、以備戰為綱,偏離了現代化建設的主題和任務。1978年后,以鄧小平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放眼變化了的世界和時代,認為和平是有希望的,世界大戰是可以避免的,經濟發展、民生保障、國防鞏固等許多問題,都要靠現代化建設來解決,現代化建設是一個帶有主題性的任務。各國都在進行現代化建設,中國已經錯過了許多機會,不能再耽誤了,“現在要橫下心來,除了爆發大規模戰爭外,就要始終如一地、貫徹始終地搞這件事,一切圍繞著這件事,不受任何干擾。就是爆發大規模戰爭,打仗以后也要繼續干,或者重新干”[14]。把握世界大勢、順應時代潮流,從“以階級斗爭為綱”轉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安下心來集中力量搞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這就廓清了“走自己的路”到底是“往哪里去”的方向性前提。正是改革開放進程中黨和國家工作緊緊聚焦現代化建設這一主題,始終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保持了正確的發展方向,中國得以大踏步趕上了時代。
第二,立足國情、結合實際,“中國的事情要按照中國的情況來辦”。明確現代化建設的意義并將其作為一種方向和中心任務確定下來之后,“走自己的路”還需要弄清楚“現在何方”,也即起點或方位的問題。現代化作為一種不可抗拒的潮流和共同的事業,但是不同國家和地區在自然稟賦、歷史傳統、社會制度以及所面臨的現實問題等方面各不相同。特別是后發外源現代化國家面對國際國內雙重矛盾,其現代化進程“很不平穩,充滿爆發性的劇烈震蕩,暴力成為常見的手段”[15]。因此,現代化的“后來者”只有立足自身實際,走適合自己的現代化道路,才可能避免被現代化的“先行者”所誤導、同化。歷史唯物主義認為,人創造歷史,但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歷史,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繼承下來的條件下”創造歷史。道路決定命運,不同的道路意味著不一樣的前提、成本、代價和風險。道路千萬條,不是每條路都能走并且走得通,只有承接自身歷史文化傳統、符合自身發展方位、立足自身發展實際、滿足自身發展需要的道路才是最有可能走得通的。改革開放初期,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和實際是“人口多,耕地少”和“底子薄”,是世界上比較貧窮的國家,群眾物質文化生活需要得不到有效滿足。深厚歷史文化傳統、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落后的農業國,這是中國現代化建設“必須看到”“必須考慮”的客觀因素。中國的特殊國情和實際決定了“中國的事情要按照中國的情況來辦”,不能脫離自己的實際情況和所面臨的具體問題,用符合別人實際、解決別人問題的現代化模式與現代化道路來強行裁剪和規制中國的現代化建設道路。鄧小平強調,“我們的概念與西方不同,我姑且用個新說法,叫做‘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16]。基于特殊的國情與實際,中國的現代化建設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堅持在對外開放中取長補短,創造性地構建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注重黨政主導、市場配合、社會參與,發揮各自特長、優勢并形成合力,符合中國實際、解決中國問題,創造了經濟快速發展和社會長期穩定的奇跡。
第三,獨立自主、自力更生,“依靠中國人自己的力量來辦”。哲學上講,內因是事物存在和發展的根據,外因是條件,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因此,“走自己的路”當然靠“自己”來走,根本在于激發內生動力,促進主體性(主體意識、主體精神和主體能力)的生成,這是創造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立足點。近代以來,由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所開創的現代化使整個世界呈現“中心-邊緣”的結構,后發國家的現代化被規約到“西方化”的方向上。按照“現代化即西方化”的邏輯,后發國家的現代化是被納入世界資本主義體系,成為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附庸的過程。中國被卷入“世界歷史”之后,面臨著存續主體性和實現現代化的雙重任務。危難之中,中國工人階級與馬列主義相結合誕生了中國共產黨,找到了“作為解放我們民族的最好的武器”,在精神上由被動轉為主動。1949年以后,作為民族主心骨的中國共產黨全面執政,架構起了社會主義性質的國家形態、發展道路、基本制度和思想文化,重構了中國的主體性。中國共產黨和社會主義政權經受住了來自國內外方方面面的挑戰、考驗,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進行了大規模的探索。1978年以后,中國加快現代化建設并向世界開放,學習西方、跟跑世界的中國再次面臨著主體性的存續問題。鄧小平作為中國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總設計師,總結國內外經驗教訓,指出“路要靠自己走出來。自己走出來的路是最可靠的路”,反復強調“中國的事情要按照中國的情況來辦,要依靠中國人自己的力量來辦。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無論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是我們的立足點”[12]3。鄧小平提出的“中國式的現代化”“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等概念實質上都是處在后發跟跑階段的中國對自身現代化發展自主性、主體性的辯護與建構。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憑著一股自力更生的韌勁,“沒有受外界干擾而改變自己的發展方向”[17],獨立自主進行道路、理論、制度和文化建設,不但沒有西化為資本主義的附庸,反而打破了“現代化=西方化”的神話,在實現自身快速發展的同時又保持了自身的獨立性。
第四,與時俱進、守正創新,中國式現代化道路“領起來”。實踐發展無止境,理論創新也無止境。“走自己的路”不能固步自封,還需要不斷總結經驗與時俱進、守正創新持續優化升級,這實質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自我完善和發展。新中國成立后,中國開始大規模建設現代化,盡管強調“獨立自主、自力更生”,但在諸多方面深受蘇聯的影響,具有“跟跑”的特點。改革開放以后,破舊立新、借鑒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一切有利于社會化大生產的先進的東西”,在經濟、政治、思想文化等某些方面具有“跟跑”的特點[18]。中國加入WTO后,在與世界交往的過程中注重自身主體性建構,部分領域逐步開始與世界“并跑”。隨著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取得巨大成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以史為鑒、面向未來,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與時俱進地提出并推動貫徹落實新發展理念,守正創新構建新發展格局,推動制度成熟定型,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把中國的現代化事業由原來的“三位一體”“四位一體”推進和拓展到了“五位一體”,實現現代化奮斗目標的躍遷升級,向世界彰顯了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優勢、生機與活力。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不僅打破了西式現代化對現代化模式的壟斷,總體上站在了與西式現代化“并跑”這一新的歷史起點上,而且開始在某些方面矯正資本主義現代化,“領跑”世界現代化進程,開啟人類文明新形態。
現代化作為人類發展的一個階段性的共同追求,在不同民族和國家可以呈現出不一樣的形態。“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作為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新創造,具有豐富的現實內容。我國學術界和理論界應當深化對這一命題的研究,堅持唱自己的歌,牢牢掌握其概念解釋權。我們認為,可以從“現代化”屬性、“中國式”內涵、“新道路”意蘊來深刻理解“中國式現代化道路”這一命題所指的豐富內涵。
第一,從發展方向來講,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推動中國由前現代社會朝向現代社會轉型。這種轉型體現為:中國社會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從封閉半封閉社會向開放社會的變遷和發展[19]。傳統社會注重人的血緣、門第等先賦性因素,強調親親、尊尊和差序格局。現代社會注重個人能力、個人奮斗等后天作為,強調自由、平等和法治。農業社會遵循習慣和經驗依靠人力手工生產,工業社會崇尚知識和科學依靠機器進行標準化規模化生產。封閉半封閉社會的人、財、物外在束縛多,缺乏交換和流動性,社會活力不足、思想普遍保守。開放社會的人、財、物自由流動,市場活躍、思想開放。近代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轉型加速,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帶來的變遷和發展符合現代化發展的一般方向。
第二,從發展規律來講,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推動中國的社會轉型過程遵循現代化發展的一般規律。社會歷史發展的實質是社會結構及其要素的變遷,是過程性量變和階段性質變的統一。因此,現代化發展的一般規律包含兩個層面:一是現代化社會結構及其一般要素,二是現代化變遷的動態過程。從現代化社會結構及其一般要素來講,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變是現代化工業生產與專業化分工的結果,這一歷史進程中必然出現社會結構分化和領域分離,注重工業化因素。在工業化進程中必然注重市場經濟和科學技術,市場經濟和科學技術發展在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的同時,內在注重政治領域的民主法治、文化領域的自由平等和社會領域的公平正義。這是現代化社會結構轉型中注重現代化各要素環環相扣、相互促進的規律。從現代化動態變遷的過程來講,在現代化初始階段,大都面臨舊體制機制、思維、習慣的束縛,首先需要“破舊”,注重解放思想、打破規矩,激活經濟社會發展的動力與活力;在現代化加速發展階段,面臨的問題和風險越來越多,這時就需要保持“平穩”,一方面要保持社會現代化發展的適度動力,另一方面要保持經濟社會發展的動態平衡,處理好動力與平衡的關系;現代化發展進入成熟階段,要突破現代化發展的內部“瓶頸”與外部“天花板”就特別需要“立新”,注重完善社會治理來實現現代化實踐和理論的成熟定型。
第三,從現代化社會的一般特性來講,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推動中國社會現代性特質的普遍增長。不同國家的現代化有著各自的特點,但“又總是有某些可以度量的客觀尺度和標準”,“總會有在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和精神氣質等現代性的普遍特征”[20]。“世界的理性化”可以說是社會現代化的基本特征,也是現代性的核心內涵。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促使生產、生活、社會組織和思想觀念更加理性務實,政府權力運作和公共事務管理更加程序化、規范化、透明化,個體權利意識、利益意識、自由意識普遍覺醒。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推動中國社會現代性特質普遍增長,但沒有重蹈西式現代化的“自我反噬”之路,可以說是在追求現代性的同時超越和改寫著現代性的內涵。正如金耀基所言:“中國的現代化,從根本的意義上說,絕不止是富強之追求,也不止是爭國族之獨立與自由,而實在是中國‘現代性’的建構。”[21]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建構著中國的“現代性”,一方面使中國“現代化”,另一方面使現代化“中國化”,顯現出一種新的現代化形態。
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在當代中國這一包含特殊國情、黨情、民情、國體、政體的特定空間中展開的,包含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化內涵。
世界現代化進程開始于17 世紀的英國資產階級革命和18 世紀的工業革命。工業革命武裝起來的發達資本主義工業國通過戰爭掠奪、殖民貿易和技術壟斷等走出了一條先發擴張型現代化道路。后進國家追趕發達工業化國家,形成了后發資本主義國家的依附型現代化和蘇聯模式的趕超型現代化兩種類型。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模式是“資本主義私有制+自由市場+分權或集權型現代國家機構”,蘇聯社會主義現代化模式是“社會主義公有制+計劃指令與有限市場結構+集權型國家機構”。習近平總書記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學習貫徹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精神專題研討班上指出:“我們的任務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當然我們建設的現代化必須是具有中國特色、符合中國實際的,我在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上特別強調了五點,就是我國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22]從學理角度進一步概括來講,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中國式”內涵在政治領域體現為堅持中國共產黨的一元領導;在經濟領域體現為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走共同富裕道路;在文化領域體現為堅持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在社會領域體現為堅持公平正義,推動社會全面進步和人的全面發展;在生態領域體現為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堅持“黨政引領+人民主體+市場配置+社會參與”的模式,是追求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現代化,是“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全面提升、協調發展的現代化之路。
第一,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對西式現代化道路的突破。西歐現代化模式開啟了人類現代化進程,打破了民族封閉、隔絕的狀態,將中國強行拖入了“世界歷史”進程。西式現代化長期壟斷現代化的解釋權,甚至把非西方世界的現代化導向西化,納入其世界體系。西歐現代化發展所形成的先發優勢從外部對中國產生“沖擊”,構成近代以來中國現代化的外部刺激和挑戰。西式現代化道路在開啟時間上更早,實踐案例多,經驗和模式相對比較成熟。由于先發優勢,西式現代化道路對中國的現代化道路探索長期存在著一種“垂范”效應。必須承認,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吸收借鑒了西式現代化道路的有益經驗,但絕不是西式現代化道路的“翻版”。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中國式”內涵開創了現代化道路的“新版”,突破了西式現代化道路和模式,打破了“全球化=現代化、現代化=西方化、現代化=市場化”的思維定式和話語壟斷。
第二,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對蘇聯模式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的揚棄。與依靠私有制和市場自發調節的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模式不同,蘇聯走了一條依靠公有制和國家指令計劃推動的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蘇聯模式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初期有效地調動了人、財、物,一度創造了驚人的生產力,顯示出優于資本主義的一派生機勃勃景象。但是,由于模式的缺陷和弊端,其最終在同資本主義的較量中敗下陣來。新中國成立后,中國的現代化建設曾在相當程度上“再版”了蘇聯模式的現代化道路。鄧小平曾指出:“坦率地說,我們過去照搬蘇聯搞社會主義的模式,帶來很多問題。我們很早就發現了,但沒有解決好。”[12]261改革開放后,堅持從基本國情出發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不斷完善社會主義各項制度,創造了中國式的現代化道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在克服蘇聯社會主義現代化模式缺陷和弊端的同時,發揮了社會主義因素在通往現代化道路上的積極作用,在給中國帶來長期穩定的同時創造了世所罕見的經濟快速發展奇跡,使社會主義在21 世紀的中國煥發出強大的生機與活力。另外,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同改革開放之初中國式的現代化道路與時俱進地堅持和發展相比有“新發展”。改革開放后,以鄧小平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堅持走自己的路,堅持改革開放,開辟了中國式的現代化道路,引領中國大踏步趕上了時代。進入新時代,以習近平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守正創新,用馬克思主義觀察、把握和引領時代,開辟了“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吸收了近代以來中國現代化道路探索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但因其新的“現代化”屬性和“中國式”內涵而成為與以往道路完全不同的“新道路”。特別是,進入新時代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相對于改革開放之初依靠“行政驅動、要素驅動”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解決溫飽、實現小康的中國式的現代化道路而言,更加強調“創新驅動”,致力于以國家治理現代化實現富強,推進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協調發展。新時代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改革開放進程中形成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新發展,是鄧小平時代中國式的現代化道路的升級強化、成熟定型。
第三,中國式現代化道路開啟人類文明新形態。一方面,中國式現代化道路賡續中華文明。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與禮敬傳統相結合,根植中華五千年歷史文化,在理論和實踐上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在批判繼承的基礎上不斷實現對傳統文化局限性的超越突破,在推動中華文化時代化中激活中華文化,實現了由被動到主動、自卑到自信、衰弱到繁榮的歷史性轉折,賡續了中華文明。另一方面,中國式現代化道路高揚社會主義文明。資本主義文明極大地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但是也給人類帶來物化生存與交往異化,給世界帶來政治霸權、經濟殖民、文化隔閡、社會撕裂和生態危機。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堅持以人為本、人民至上、人民中心的價值追求,防范資本“吃人”的負效應,有效克服了資本主義現代化和資本主義文明所推崇的“資本至上”“國強必霸”“文明沖突”的邏輯,開啟了社會主義文明新形態。在“歷史成為世界歷史”的場景中,新時代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具有全新的世界意義:打破了西式現代化對世界現代化發展模式的壟斷,“拓展了發展中國家走向現代化的途徑,給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發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獨立性的國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選擇,為解決人類問題貢獻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