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G表現與審計費用

郭令秀 王雪丹 付莉

【摘 要】 在實現“碳中和、碳達峰”和可持續發展的背景下，公司環境、社會、公司治理（ESG）三個方面的綜合表現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文章從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視角，以2016—2020年A股上市公司中披露關鍵事項的年度數據為樣本，研究公司ESG表現與審計費用的關系。研究表明，良好的ESG表現能顯著減少公司當年的審計費用；關鍵審計事項披露數量在ESG對審計費用的影響中發揮部分中介作用；進一步分析發現，ESG對審計費用的影響還受到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和分析師關注等因素的影響。文章豐富了ESG表現和審計費用的相關研究成果，為如何提高公司ESG表現、強化ESG審計監管提供了理論依據。

【關鍵詞】 ESG表現； 審計費用； 關鍵審計事項

【中圖分類號】 F23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23）08-0114-08

一、引言

為進一步實現“碳中和、碳達峰”和“經濟發展可持續”，近年來，政府相繼出臺多種政策，力求助力公司實現可持續發展。在此背景下，為綜合考核公司信息披露完整度、評價未來發展能力，ESG概念應運而生。現有ESG研究多圍繞公司績效等方面。有部分學者指出ESG可能與公司績效無關甚至負相關，負面ESG事件的披露將導致公司價值的下降[1]，但大多數研究成果均證明，公司的ESG表現能有效改善公司績效[2]，提高投資效率[3]。此外，ESG與股票市場息息相關。資本市場存在ESG風險溢價[4]，ESG表現能傳遞出價值信息，這種信息的傳遞增加了投資者的ESG偏好，促使公司注重綠色技術發展，推動綠色價值產出[5]。信息披露是影響審計費用的因素之一，現有研究表明，審計服務供需方的信息不對稱會影響審計費用[6]，被審計單位信息披露程度越高，越有利于審計師了解其經營現狀，審計費用相對越少。ESG作為從環境、公司、社會治理三個角度綜合考核的信息披露評價體系，是否會影響審計師的行為，鮮少有文獻涉及，曉芳等[7]以商道綠融2015年披露上市公司ESG評級為準自然實驗，發現披露ESG評級后審計費用顯著降低。

作為重要的第三方信息傳遞機構，會計師事務所可以為公司披露的信息提供可靠的鑒證服務。為深層次強化外部審計的監管職能，財政部于2016年發布的《中國注冊會計師審計準則第1504號——在審計報告中溝通關鍵審計事項》（財會〔2016〕24號）中指出，審計師可以在審計報告中披露其認為重要的關鍵事項。現有研究表明，關鍵事項的披露具有一定的信息含量[8]，這種披露機制體現了審計師對責任的感知程度[9]，并進一步從工作投入和風險承擔等方面影響審計收費。評級機構公布的ESG數據反映我國上市公司信息披露水平，這種全面的信息評價是否會影響審計師的風險決策尚未有研究證明。鑒于此，本文以2016—2020年披露關鍵審計事項的公司為樣本，從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視角研究ESG與審計費用的關系。

本文的可能貢獻如下：（1）從公司ESG表現入手，實證檢驗ESG是否會引起審計費用的變化，進一步豐富了審計費用影響因素的相關成果；（2）選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數量這一角度分析ESG對審計費用的影響路徑，補充了ESG與關鍵審計事項的研究成果，為關鍵審計事項的研究提供了新視角。

二、理論分析與假設

（一）ESG與審計費用

現有審計費用影響因素的研究主要圍繞信息披露和內部治理等角度。從信息披露視角來看，ESG這種更為全面的披露體系會一定程度上影響審計師的定價決策。首先，基于審計投入視角，信息披露水平會影響審計師工作投入進而影響審計收費。研究表明，高質量的財務信息披露可以有效降低企業的審計費用[10]；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同樣會減少公司當年的審計費用支出[11]，這種內部信息的披露水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審計師的定價決策。而較好ESG表現的企業有更強的信息披露意愿和更完善的內部治理機制，積極的信息披露會向審計師傳遞出管理層誠信的信號，使審計師在更為透明的環境里展開工作，減少審計資源的投入，審計費用隨之減少。其次，審計風險的降低能有效減少審計溢價。高質量的ESG披露能有效降低公司財務風險和訴訟風險；同時，可持續發展能力的提高使公司有較強的應對外部環境不確定的能力，減少了發生審計失敗的概率，審計風險降低，審計費用也相應減少。此外，ESG表現較好的企業會吸引更多的媒體和投資者關注，外部監督的強化有效抑制了管理層盈余操縱行為，降低公司潛在經營風險的同時，進一步降低了審計風險，審計師無需收取更多的審計費用以彌補未來風險，審計費用因此減少。綜上，提出本文的假設1。

H1：公司良好的ESG表現會降低審計費用。

（二）ESG表現與關鍵審計事項

關鍵審計事項是注冊會計師在審計過程中發現的，認為不可忽視的、需要與管理層進一步確認的重要事項，其披露數量反映出公司當年在實際經營中是否存在較多值得關注的問題。公司的ESG表現能反映內部存在的潛在漏洞，并可從以下兩個角度影響審計師對關鍵審計事項的認定。一方面，基于風險視角，ESG披露會提高信息透明度，抑制管理層的盈余操縱行為。高盈余操縱的公司，其信息披露程度較低，管理層傾向于操縱盈余以滿足自身私欲。而審計師為合理控制其自身的未來訴訟風險，會選擇披露其審計工作中發現的利潤操縱行為以實現風險規避，因此，盈余操縱水平越高，關鍵審計事項數量越多[12]。公司ESG的履行會提高市場關注度[13]，迫使管理層提供更高質量的信息來滿足市場的需求[7]，高度的外部關注能有效抑制管理層盈余操縱活動，關鍵審計事項數量也因此減少。另一方面，根據“深口袋”理論，審計師會承擔來自客戶公司的風險，進而給自身聲譽帶來損失[14]。審計師對風險的感知能力會影響其對重要事項的敏感程度[15]，因此，當企業存在重大經營漏洞時，為規避潛在訴訟風險，維護職業聲譽，審計師會審慎抉擇是否披露以及披露何種關鍵審計事項。而較好ESG表現的公司內部治理水平相對更高，信息更為透明，且高質量的ESG披露會吸引更多投資者關注，這使企業擁有更強的可持續發展能力和更少的經營風險，審計師也就無需利用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來維護聲譽。基于此，提出本文的假設2。

H2：公司良好的ESG表現會減少審計報告中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數量。

（三）關鍵審計事項的中介效應分析

已有研究證明，審計師披露更多關鍵審計事項數量意味著公司需支付更高的審計費用[16]，且不同類型的關鍵審計事項對審計費用的影響存在差異[17]。ESG在衡量公司信息披露水平的同時，也會反映出內部存在的經營漏洞，并主要從風險和審計工作投入等角度影響審計費用，而關鍵審計事項會在這種作用效果中承擔何種角色？一方面，基于審計風險視角，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會影響報告使用者對公司風險的感知水平[18]，使審計師傾向于收取更高的風險溢價。在審計ESG表現更好的公司時，較完善的內部治理機制和詳盡的信息披露會傳遞給審計師管理層誠信的信號，審計師傾向于相信公司內部不存在較大的經營漏洞，審計風險減少，審計溢價隨之減少。同時，出于風險規避的目的，審計師會投入更多的關注，仔細復核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是否屬實且詳盡。而高ESG表現的公司有更強的發展潛力與更低的經營風險，審計此類公司時，審計師認為其面臨的未來訴訟風險較低，進而減少了審計師利用披露關鍵審計事項來規避風險的行為，減少了復核關鍵審計事項上的工作投入，審計費用隨之減少。

另一方面，基于聲譽視角，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事關審計師的專業能力，為維護職業生涯與良好的聲譽，審計師會謹慎決策是否對某些風險提示信息予以披露[19]。此外，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很可能向外界傳遞消極信息，給公司帶來負面影響。為避免不利信息向外界傳遞影響公司形象，管理層很可能會選擇就重要事項與審計師溝通，避免過多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可能會給公司聲譽帶來的損失，溝通活動增加了審計師的工作投入，審計費用隨之增加。而在審計有較高ESG表現的公司時，審計師傾向于認為其潛在風險較低，審計師無需利用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來規避未來風險對自身聲譽的損失，審計費用隨之減少。基于此，提出本文的假設3。

H3：關鍵審計事項數量在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影響中發揮部分中介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及數據來源

2016年審計準則改革中要求審計師在審計報告中披露關鍵審計事項，因此本文選取滬深A股上市公司2016—2020年的公司數據為樣本，并進行如下處理：（1）剔除樣本中的ST、？觹ST、PT和金融公司；（2）剔除審計報告中關鍵審計事項缺失的樣本；（3）剔除所有變量中數據存在缺失的樣本。同時，為消除極端值對回歸結果的影響，在回歸前對所有變量進行上下1%的縮尾處理。經上述處理，最終得到7 260條數據。本文所需ESG數據來自于Wind數據庫，其余財務數據均來自于國泰安（CSMAR）數據庫，并用Stata15軟件對變量進行統計回歸分析。

（二）變量說明

1.被解釋變量

審計費用（Fee）。以公司當年度向審計機構支付的總費用之和來衡量審計費用，為減少數據的異方差對回歸結果的影響，將審計費用總和對數化處理。

2.解釋變量

ESG（環境、社會、公司治理）表現。隨著ESG理念的不斷推廣，國內外有越來越多的公司發布ESG評級體系，但各評級體系的指標選擇存在較大差異，尚未形成統一的評級標準。上海華證指數信息服務有限公司在國外主流的評級體系之上加以調整，制定出一套能更有效評價我國上市公司信息披露水平的ESG體系，據此，本文選取華證ESG評級結果作為解釋變量。華證ESG評級分為C—AAA九個等級，為方便回歸分析，借鑒王波等[13]的方法，將ESG評級結果量化為1—9，C級賦值為1，AAA級賦值為9。

3.中介變量

關鍵審計事項數量（Num）。代表審計報告中披露的關鍵審計數量，為消除回歸結果的異方差問題，參考陳麗紅[20]的變量設計，對審計報告中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數量加1取對數化處理。

4.控制變量

借鑒曉芳[7]、王娟等[21]的研究，本文選取公司規模（Size）、財務風險（Lev）、資產回報率（Roa）、事務所類型（Big4）、董事會規模（Board）、兩職合一（Dual）、公司年齡（Age）以及公司成長能力（Growth）等為控制變量，同時控制行業和年份固定效應。

相關變量的定義如表1所示。

（三）模型設計

借鑒周中勝等[19]的研究，構建了如下的模型：

其中，模型1是研究公司ESG表現與審計費用的基準模型，模型2檢驗ESG是否影響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模型3檢驗關鍵審計事項數量在ESG對審計費用的影響中是否發揮部分中介作用，研究模型在控制可能影響變量的基礎上，同時控制了年份和行業的固定效應。

四、回歸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2報告了所有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審計費用（Fee）的均值為14.07，最小值為12.82，最大值為16.62，標準差為0.74，審計機構對上市公司的審計定價存在較大差異，審計費用與公司實際經營狀況相關。ESG最小值為1，最大值為9，樣本公司的ESG評分差異很大，表明當前我國上市公司，尚未形成完善的內部信息披露體系。關鍵審計事項數量標準差為0.33，最大值為1.39，所選樣本公司審計報告中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數量也存在較大差異，表明審計師對上市公司過去一年經營表現的風險敏感程度存在較大差異。控制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與現有研究結果基本一致。

從表3（1）列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ESG的回歸系數為-0.015，在1%的置信水平與公司的ESG表現顯著負相關，這與H1的理論分析結果一致。這一結果證明了在對有更好ESG表現的公司審計費用更低。表3（2）列結果顯示，ESG與關鍵審計事項數量在1%的置信水平負相關，表明在高ESG表現的公司審計報告中，審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數量相對較少，驗證了本文的H2。（3）列主要報告關鍵審計事項數量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結果顯示關鍵審計事項數量在1%水平上顯著正相關，ESG在5%的水平上負相關，關鍵審計事項數量在ESG表現與審計費用的關系中發揮部分中介作用，驗證了H3。

（二）進一步分析

1.經濟政策不確定性

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已經成為影響公司發展的重要外部環境之一，特別是自新冠疫情爆發以來，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已經顯著影響我國乃至全球各國的經濟發展。公司面臨較大外部風險的同時，審計師也面臨較高的執業風險。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會通過增加公司風險間接提高審計風險，進而引起審計費用增加。在面對較高的外部環境風險時，高質量的ESG披露往往能更快傳遞給審計師公司的經營信息，減少審計師的工作投入；同時，相比低ESG表現的公司，高ESG評級公司有相對更好的績效與更強的發展能力，公司內部風險較低，傳遞給審計師的審計風險也相對較低，從而減少規避審計風險所帶來的高額審計溢價。因此，在公司面臨更高的環境不確定時，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抑制作用可能更為明顯。

2.分析師關注

現有研究證明，作為資本市場重要的外部監督角色，分析師可以有效幫助外部投資者挖掘企業內部信息[22]。因此，在更高的分析師關注下，企業信息透明度相對更高，這有利于審計師便捷獲取評估企業所需信息，更合理評估企業未來經營風險與潛在隱患，減少審計工作投入的同時有效降低了審計風險，審計收費也隨之降低。前文已分析高質量的ESG可以有效降低企業的審計費用；作為重要信息傳遞者的分析師同樣可以影響企業的審計費用。基于此分析得出，相對于受更多關注的企業，在關注度較低的企業中，ESG對信息披露的影響可能會更為突出，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抑制程度可能更為強烈。

為進一步驗證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和分析師關注異質性是否會影響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抑制作用，以Baker et al.編制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月度數據取算術平均值來衡量年度的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以對數化的分析師跟蹤數量衡量企業當年分析師的關注度，最后依據中位數分組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1）列—（6）列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主回歸的異質性影響結果，（7）列—（12）列為分析師關注異質性視角下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在高經濟政策不確定的環境或低分析師關注的樣本中，企業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抑制作用更為顯著。

五、穩健性檢驗

（一）滯后一期檢驗

為解決研究存在的內生性問題，將ESG數據滯后一期處理，檢驗公司ESG表現是否仍能影響審計費用，以及關鍵審計事項數量中介效應是否成立。回歸結果如表5（1）列—（3）列所示，在滯后一期后，公司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仍在1%的水平上負向顯著，驗證了H1；且關鍵審計事項數量的部分中介效應仍存在，證明本文的結論是穩健的。

（二）PSM傾向得分匹配

為進一步消除樣本自選擇上存在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PSM傾向得分匹配法對樣本進行處理。由于解釋變量為1—9的離散變量，因此選取解釋變量的中位數6為分界，將樣本分為高ESG表現組與低ESG表現組，選擇公司規模（Size）、財務風險（Lev）、資產回報率（Roa）、事務所類型（Big4）、董事會規模（Board）、兩職合一（Dual）、公司年齡（AGE）以及公司成長能力（Growth）等為控制變量采用一對一最近鄰匹配法對樣本進行匹配。表5（4）列—（6）列為PSM處理后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仍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負相關，且關鍵審計事項數量仍能發揮部分中介作用，進一步證明本文結論是穩健的。

（三）工具變量檢驗

為進一步解決研究結果的內生性問題，選取ESG行業和年份的均值（ESGind）作為工具變量，利用最小二乘法分析本文提出的主要假設模型，得到如表6的結果。（1）列為最小二乘法第一步回歸結果，工具變量與解釋變量顯著相關，與其余變量顯著程度較低，證明工具變量的選擇是有效的。（2）列—（4）列為最小二乘法第二步檢驗結果。（2）列顯示，在控制內生性問題后，ESG表現仍能顯著抑制審計費用，（2）列—（4）列驗證了關鍵審計事項數量的路徑效果仍成立，與本文的假設基本一致，驗證本文的結論是穩健的。

六、結論與建議

本文以A股上市公司2016—2020年的數據為樣本，研究公司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影響及關鍵審計事項的部分中介效用，實證結果證明：公司ESG表現與審計費用顯著負相關；關鍵審計事項數量在其中發揮部分中介作用；異質性分析表明，在外部經濟環境不確定性程度較高或分析師關注度較低時，ESG表現對審計費用抑制作用更為顯著。經穩健型檢驗后假設仍成立，證明本文的結論是穩健的。

基于本文的研究成果，從以下方面提出建議：第一，對政府而言，針對ESG評級結果中存在較大差異這一現象，有關部門應盡快建立更能綜合評價我國上市公司ESG表現的指標體系，并進一步加強對ESG信息披露的監管，鼓勵上市公司積極披露ESG信息，提高資本市場信息透明度。第二，公司應致力于完善內部治理機制，積極承擔環境和社會責任，主動披露ESG信息，進一步降低內外部信息不對稱，推動公司實現可持續發展。第三，對審計機構而言，審計師在審計公司報告時除關注財務信息外，還應關注公司披露的ESG等非財務信息，綜合衡量公司經營風險，審慎披露關鍵審計事項，在合理降低自身執業風險的同時，協助有關部門加強對公司行為的監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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