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灑南京的中央特科紅隊隊長

孫愷

在上世紀30年代的上海灘，中國共產黨曾經有一支令敵特聞風喪膽的隊伍，稱為中央特科紅隊。紅隊隊員雖然人數不多，僅二三十人，但他們政治可靠、紀律嚴明，而且具有高超的技術本領。在白色恐怖的環境下，他們有如一柄柄出鞘的利劍，在保衛黨中央，鎮壓特務、叛徒等方面作出了突出貢獻。也正因為如此，沖鋒在對敵斗爭第一線的紅隊隊員遭到了國民黨反動派的極端仇視和打擊，絕大多數成員都犧牲在了敵人的屠刀之下。血灑南京的紅隊隊長龔昌榮，便是他們當中極具代表性的一位。

貧家子弟 投身革命

龔昌榮，曾化名鄺惠安、鄺福安，1903年出生于廣東省新會縣一戶李姓農家。由于家境貧寒，他在很小時就被父母賣給了一個叫龔福利的旅美華僑當養子，從此改名為龔昌榮。中學畢業后，龔昌榮輟學回家，于1921年與同鄉姑娘張美香結了婚。婚后不久，他前往江門做工，并參加了當地的工人運動。

1925年初，龔昌榮前往離家100公里的廣州闖蕩，參加了由洋務工人組成的廣州洋務工會。這年6月，為了支援上海人民五卅反帝愛國運動，廣州和香港爆發了規模宏大的省港大罷工。由于具有武術功底，龔昌榮報名加入了省港罷工工人糾察隊，經過一段時間的軍事訓練后，被派往珠江口一帶執行封鎖港澳、駐防緝私等任務。因為在罷工運動中表現突出，同年龔昌榮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26年10月底，省港罷工工人糾察隊進行改組，一部分隊員轉入農村工作，一部分隊員改編為緝私衛商團。龔昌榮留在了緝私衛商團，任連訓政員。工人糾察隊、緝私衛商團平時參照黃埔軍校實行軍事化管理，龔昌榮得以系統地接受了軍事理論和技能的訓練，尤其是射擊技能快速提高，這為他日后成為百發百中的神槍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繼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1927年4月15日，廣州的國民黨反動派也以“清黨”為名發動政變，大肆捕殺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緝私衛商團在團長、共產黨員徐成章的領導下對國民黨軍隊進行了激烈的抵抗，終因力量懸殊而被解除了武裝。龔昌榮由于暴露了共產黨員的身份，于是又回到廣州洋務工會，參加了工人武裝組織“劍仔隊”，保護工人權益，繼續同國民黨反動派作堅決斗爭。

廣州起義前夕，龔昌榮遵照黨組織的指示，聯絡了一部分失散的省港罷工工人糾察隊隊員和罷工工人，組成工人赤衛隊，并任敢死隊連長。1927年12月11日凌晨，廣州起義打響，龔昌榮率領敢死隊配合教導團一舉攻占了廣州市公安局。戰斗中，龔昌榮沖鋒在前，他冒著槍林彈雨只身接近敵人的工事，以一敵多，將敵人全部消滅。戰斗結束后，他才發現自己的頭發已經被敵人的子彈削掉了一把。當時，工人赤衛隊第四聯隊隊長兼五區副指揮鄧發夸贊他道：“龔昌榮這個傻仔真行！”

廣州起義引起了中外反動勢力的極大恐慌，他們相互勾結，最終在3天后鎮壓了這次起義。起義失敗后，龔昌榮隨部隊撤至海陸豐一帶，任工農革命軍第四師連長，堅持游擊戰爭。在戰斗中，龔昌榮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神槍手，常常神出鬼沒地給敵人以致命一擊。在一次掩護大部隊撤離的戰斗中，他獨自一人趴在山坡上居高臨下面對一片水田狙擊敵人。每當敵人沖入水田，就會被他一個個擊倒，可謂彈無虛發。等到敵人糾集部隊再次沖鋒時，龔昌榮已經趕上大部隊安全轉移了。

1928年春，按照中共廣東省委的指示，龔昌榮秘密來到廣州灣（今湛江市），與中共南路特委一起在國民黨軍內部組織發動高州兵變、雷州兵變。11月，因身份暴露，龔昌榮撤離廣州灣，回到工農革命軍繼續打游擊。

1930年7月，龔昌榮調往香港，任中共香港市委打狗隊隊長，與黨的保衛工作就此結緣。在當時的香港，國民黨特務和港英當局相互勾結，千方百計地破壞中共黨組織，到處搜捕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為了保衛黨組織的安全，龔昌榮率領打狗隊給特務和叛徒以嚴厲的打擊。僅在3個月時間里，打狗隊便鎮壓了幾十名特務和叛徒。龔昌榮更是親自處決了國民黨特務頭子、港英當局偵緝隊隊長謝安以及黨內叛徒游體仁等十幾人。港英當局對此大為震驚，到處張貼通緝令，并派出大批警察和密探進行搜查，企圖逮捕龔昌榮。在嚴峻的形勢下，黨組織決定將龔昌榮撤離香港，轉移到上海工作。

轉戰上海 參加特科

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革命斗爭進入最艱苦的年代。同年11月14日，在周恩來的籌劃和領導下，中央特科在上海成立，擔負起保衛中央領導機關安全的重任。中央特科在發展中逐步完善，先后成立了4個科，分別是總務科、情報科、行動科（又稱紅隊、打狗隊）和交通科（后改為無線電通訊科）。1928年11月14日，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決定，成立由向忠發、顧順章、周恩來組成的中央特務委員會（簡稱中央特委），作為黨的情報保衛工作的決策機構。中央特委下設中央特科，執行具體任務。此后，在周恩來的領導下，中央特科在保衛黨中央的安全、營救被捕同志、嚴懲叛徒、搜集情報、配合紅軍和根據地的斗爭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1930年10月，龔昌榮從香港啟程前往上海。到達上海后，他改名為鄺惠安、鄺福安，被黨組織分配到中央特科紅隊，從事安全警衛、懲叛鋤奸等工作。參加中央特科工作沒多久，龔昌榮便接到了一項重大任務——協助周恩來緊急轉移中共中央領導機關。

原來，1931年4月24日，擔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主持中央特科日常工作的顧順章在武漢被捕叛變，并向國民黨特務機關交代了大量黨的核心機密。不幸中的萬幸是，打入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的共產黨員錢壯飛在次日截獲了這一情報，并及時報告給了黨中央。周恩來接到示警后，臨危不亂，在時任中共江蘇省委常委的陳云，以及陳賡、聶榮臻、李強、龔昌榮等中央特科人員的全力協助下，日夜不休連續奮戰，終于搶在國民黨特務大搜捕前，完成了重要機關和人員的轉移和安置工作。國民黨想要利用顧順章將中共中央領導機關一網打盡的企圖沒有得逞，中國共產黨由此避免了一場重大災難。

為了總結顧順章叛變的經驗教訓，加強對中央特科工作的領導，根據周恩來的建議，中共中央政治局于1931年6月10日召開會議，專門研究中央特委工作。會議決定改組中央特委，由周恩來、陳云、康生、潘漢年和龔昌榮5人組成新的中央特委班子，負責情報保衛工作決策，領導中央特科的工作。但是不久后，擔任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主席的向忠發被捕叛變，周恩來因安全問題不得不撤離上海前往中央蘇區。1931年9月臨時中央政治局成立后，中央特委再次改組，領導班子調整為陳云、康生、潘漢年、陳壽昌和龔昌榮。

此次中央特委改組后，開始重建中央特科，并對紅隊進行了組織調整和人員補充。此后，紅隊組建了兩個戰斗隊，分別由王德明和龔昌榮負責，戰斗力得以重新恢復。1933年6月，龔昌榮接替夏采曦正式成為紅隊隊長。

懲叛鋤奸 威震敵膽

顧順章叛變后，將中共開展秘密工作的方法、規律和盤托出，并主動協助培訓國民黨特務，成了一個反共急先鋒。在他的出謀劃策之下，國民黨特務機關進一步推行了“自首自新”“細胞戰術”等惡毒辦法，利用叛徒、自首變節分子向中共黨組織內部進行滲透，分化瓦解黨組織。為了給敵人以有力回擊，龔昌榮率領紅隊隊員先后鎮壓了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上海行動區區長馬紹武，國民黨上海特別市黨部“肅反專員”黃永華等人。這些鎮壓行動給敵特和叛徒以極大震懾。當時，國民黨特務中盛傳紅隊有一個外號叫“老廣東”的人，善使雙槍，百發百中，非常厲害。這個“老廣東”，其實就是龔昌榮。

由于當時上海中央局奉行“左”傾錯誤路線，紅隊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盲目出擊等問題。對于錯誤指導思想將會帶來的嚴重后果，負責紅隊工作的龔昌榮已經有所察覺。他曾對中央特科戰友吳成方說：“這樣搞下去，我們幾個人肯定會犧牲的，我家里很苦，希望你能照顧我家里的生活。”但即便形勢險惡，龔昌榮和紅隊隊員們也沒有絲毫退縮，而是忠實履行紅隊的職責，始終堅持戰斗在鋤奸反特第一線。

在龔昌榮領導紅隊開展的歷次行動中，對敵人震動最大的是鎮壓叛徒熊國華的行動。熊國華黨內代號為老龔，1934年9月上海中央局偵知老龔確已叛變的事實后，決定派紅隊除掉他。經過周密部署，上海中央局安排在江蘇省委工作的楊光華去聯系老龔，故意稱黨中央要找他，讓他以熊國華之名住進四馬路晝錦里37號的謙吉旅館，然后再由龔昌榮率領紅隊隊員對他予以鎮壓。

9月15日上午7時許，老龔來到謙吉旅館，自稱熊國華。旅館老板看他像個生意人，甚至沒有預收房款，便直接將他領上了二樓的34號房間。入住第一天，熊國華在晚上出去了一趟，直至深夜才回到旅館。第二天，熊國華未踏出房門半步，只是在夜里11點時喊茶房送了一碗肉絲湯面、一壺茶到房間里。晚上11時30分，熊國華剛剛躺下休息，紅隊隊員胡陵武、祝金明兩人走進謙吉旅館，直奔二樓的34號房間。他們一邊敲門，一邊喊熊國華的名字。熊國華打開房門，見是兩個陌生人，便詢問來意。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胡陵武突然拔出手槍，并對他連開3槍。混亂之中，胡陵武和祝金明全身而退，與在馬路上望風的龔昌榮和紅隊隊員趙軒、孟華亭等人會合后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公共租界巡捕房接到旅館賬房先生的報警后，立即趕到現場，并用救護車將熊國華送往山東路的仁濟醫院進行搶救。經過醫生檢查，熊國華身上共有3處槍傷.一處在嘴部、一處在頸根部、一處在右胸部。雖然熊國華在送醫時因失血過多已不省人事，但3處槍傷皆不致命，他僥幸撿回了一條命。“刺客”遲遲未能抓捕歸案，巡捕房一刻也不敢大意，每天派出3名包探在醫院里24小時輪流值班保護熊國華。

龔昌榮得知熊國華沒有死，決定率領紅隊再次采取行動。9月26日下午3時40分，龔昌榮、趙軒、孟華亭和祝金明4人徑直走進仁濟醫院，隨后兩人一組分頭行動。龔昌榮、祝金明控制住了醫院門口賬房間和電話間里的工作人員，防止他們打電話報警，并在醫院門口望風。趙軒和孟華亭則直奔第145號病房第28號病床。此時，熊國華正躺在病床上看書。趙軒和孟華亭瞅準時機各開一槍，其中一槍擊中熊國華的頭部，一槍擊中胸部。這次，熊國華沒了好運，當場斃命。

兩聲槍響在醫院里引發了騷亂，也引來了看守熊國華的公共租界包探。混在人群里的紅隊隊員迎面對一位慌忙趕來的包探連開數槍，將其擊斃。隨后龔昌榮等4人在撤退時，又遇到了另一名法租界巡捕，于是再次開槍將其打死。公共租界、法租界兩個巡捕房接到報警后，派出大量警力和警備車將仁濟醫院圍得水泄不通。然而，龔昌榮、趙軒、孟華亭和祝金明4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次日，“仁濟醫院大案”震動了整個上海灘，甚至有報紙稱其為“滬上空前未有之暗殺案”。

不幸被捕 視死如歸

在“仁濟醫院大案”發生當天，公共租界的一個眼線在街上發現了龔昌榮的蹤跡，便一路跟蹤，一直追到巨籟達路112 -114號新文祥銀樓，推測這是紅隊的一處據點。第二天中午11時，公共租界、法租界巡捕房聯合搜查了新文祥銀樓二樓，并在杜神父路永昌里65號過街樓上將龔昌榮抓獲。巡捕房在新文祥銀樓二樓搜出手槍25把、駁殼槍2把、子彈1003顆、鋼絲馬甲1件、刺刀1把，以及一些中共的宣傳品。此后，巡捕房順藤摸瓜，又陸續逮捕了趙軒、孟華亭、祝金明等其他9人。

龔昌榮等人被捕后，由租界巡捕房“引渡”到了國民黨上海市公安局。為了從龔昌榮等人口中獲得黨的機密，國民黨特務對他們施以各種酷刑，僅孟華亭一人就受了8次電刑。即便如此，龔昌榮、趙軒、孟華亭、祝金明4人始終堅不吐實，拒絕背叛黨組織。1934年12月6日，位于上海的江蘇高等法院第二分院以“危害民國”“預謀殺人”等罪名，判處龔昌榮、趙軒、孟華亭、祝金明4人死刑。

不久后，國民黨特務將龔昌榮等人從上海轉押至南京瞻園旁的憲兵司令部拘留所，安排他們住進“優待室”，并許諾只要“自首自新”，便可以不判刑，甚至還可以分配工作。龔昌榮提議，如能獲得機會出去，可以繼續為黨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不如搞一次假投降，編一些似是而非的口供去欺騙敵人。孟華亭、趙軒深知敵人的險惡用心，堅持認為這樣做不妥。眾人一番商議之后，決定由龔昌榮一人抗下所有的罪名。但是，狡猾的敵人沒有上當。

在獄中，龔昌榮對敵人恨之入骨，但是對獄友卻很關心。據獄友趙明回憶：“鄺惠安（龔昌榮化名）在押時精神抖擻，為難友們服務，表現很突出。他每天早晨領著我們全乙所的難友在甬道里整隊，原地跑步，鍛煉身體，他的聲音洪亮，喊著口令，活像是個指揮員，我們每天早晨的點心（大餅油條）都是由他一一登記，一手承辦，交給看守代買，他所表現出來的活力是令人永志不忘的。”著名戲劇家田漢當時也被關押在憲兵司令部拘留所。據他回憶，龔昌榮極其健談，還編了一個小冊子教他說廣東話。

1935年4月13日，龔昌榮、趙軒、孟華亭、祝金明迎來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天。下午4時，國民黨軍警將他們從憲兵司令部拘留所提出。龔昌榮意識到刑期將近，與獄友們一一道別。隨后，國民黨軍警將龔昌榮等人五花大綁，分乘兩輛汽車押往老虎橋江蘇第一模范監獄執行絞刑。這是江蘇第一模范監獄自1915年建立以來第一次執行死刑任務，絞刑架是在監獄的空地上現搭的，連劊子手都是臨時訓練的。

下午5時許，龔昌榮、趙軒、孟華亭、祝金明4條年輕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一位被關押在監獄里的牧師目睹了龔昌榮等人慷慨赴死的全過程，當天晚上感慨道：“我今天才相信，有比基督受難時更顯得偉大的人。你們看過圣經，基督在受難之前，已昏迷了，別人替他戴荊棘冠他也不知道。今天我看到他們與我們告別，都是清清楚楚的，好像我們明天還要見面一樣。他們相信的一定是比基督教義更有力的真理。人真有不可想象的善良和偉大，可是殘害比基督更偉大的人是要萬世被咒罵的。他們好像殉道者永遠要受贊美一樣！”

中央特科紅隊隊長龔昌榮的戰斗經歷，其實是中國共產黨隱蔽戰線的一個縮影。在這條戰線上，還有許許多多像龔昌榮一樣堅定忠誠、智勇雙全的無名英雄。正是由于他們的奉獻犧牲，才有了革命的最終勝利，才有了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英雄無名，功績永存。

（責任編輯：賈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