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鄉

□ 孫西忠

鹿 毅/圖

“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這是黃永玉在沈從文先生墓前一塊石碑上的題字。

被稱為“靈魂擺渡人”的高秉涵老人曾經是一位臺灣老兵。他1935 年出生在山東菏澤。13 歲那年，他隨國民黨軍隊離開菏澤到了臺灣。兩岸開放交流前的幾十年時間里，回到故鄉便是他從未放棄過的努力。

20 世紀80 年代初，一位當時已經移民阿根廷的菏澤老鄉要回大陸探親，當她途經臺灣時，高秉涵老人懇請她帶一些家鄉的泥土回來，以慰思鄉之情。

在收到從老家帶回的泥土后，他把兩湯匙泥土，一匙鎖進了銀行的保險柜，另一匙分作七次和水喝下。

老人反復講，我的根在大陸，根在菏澤。山東菏澤是我的生命源頭，我忘不了故鄉。

1987 年，臺灣當局迫于壓力，不得不開放臺灣居民赴大陸探親。少小離家老大回。1991 年，高秉涵離家幾十年后，終于回到心心念念的故鄉菏澤。

與高秉涵老人不同的是，臺灣大學教授苑舉正屬于臺灣“外省”二代。2022 年，他再次回到山東老家，時隔上次已經30 多年。上次他是陪老父親回鄉省親，當時的場景他還歷歷在目。這一次，他是在父母走后一個人回來尋根尋親。

“很想跪下來親一親這塊地啊！”已過耳順之年的苑舉正教授在青島機場的飛機上感慨道。

他來到母親的出生地濱州，又回到老家泰安市寧陽縣。在距離老家不遠的黃河邊上，他朝著黃河深情呼喊：“爹，娘，正兒回來了！”

回到山東的苑舉正教授沒有任何的違和感，一口流利的山東話讓人猜不到他來自寶島臺灣。

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他深有感觸地說：“我在臺灣沒有根啊，我的根在山東！我是山東人啊！”

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

山東人盡管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但從不吝于歌頌和贊美自己的家鄉。《誰不說俺家鄉好》《沂蒙山小調》都誕生于山東，描繪的是山東風光，歌唱的是山東人民。電影《上甘嶺》主題曲《我的祖國》的詞作者喬羽先生是山東濟寧人，先生生前說過：“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條大河。”對生活在不同地方的山東人來講，家鄉的那條河流便是歌曲中的那條“大河”。

“一條大河波浪寬”，山東境內干流五公里以上的河流大大小小5000 多條。除了“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還有大運河、徒駭河、馬頰河、沂河、沭河、大汶河、小清河、泗河、膠萊河、濰河，等等。

“一座座青山緊相連，一朵朵白云繞山間。”除了“五岳獨尊”的泰山，山東境內還有嶗山、昆崳山、沂山、蒙山、尼山和《山海經》中記載的海上仙山。這些山個個鼎鼎大名。只是瀛洲、方丈至今無跡可尋，蓬萊則是聞名遐邇的人間仙境，據說那里是“八仙過海”的地方，人們經常看到海市蜃樓。

在古代，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即五岳與四瀆。四瀆即“江、河、淮、濟”，淮河、濟水先后被黃河改道所奪，淮河下游淤塞后改注入長江，而濟水故道即是今天的黃河下游。

受河流山脈影響，山東中南、半島地區多為山地丘陵，魯西、魯北則為黃河沖積平原。

在山東，不少地名與河流有關，像濟南、濟寧、臨沂、菏澤、臨清、臨沭、汶上、泗水等。泰安、歷下、博山、微山等則與山有關。孔夫子的字“仲尼”便是與尼山有關。

有人說山東是中國的一個縮影。此言真實不虛，但我認為還不夠準確，應當說山東是中國縮影的精華版。

讀方志敏烈士《可愛的中國》，其中許多的描寫都是我對山東的真實感受。

文章這樣寫道：“中國處于溫帶，不十分熱，也不十分冷，好像我們母親的體溫，不高不低，最適宜于孩兒們的偎依。”

“其實中國是無地不美，到處皆景，自城市以至鄉村，一山一水，一丘一壑，只要稍加修飾和培植，都可以成流連難舍的勝景。”

……

在神秘的北緯37 度線上，山東是中國唯一的沿海省份。3000 多公里綿長海岸線，16 萬平方公里海洋國土，是山東引以為傲的戰略資源。

岱青海藍、河海交匯，山海相連、黃龍入海，美得震撼，美到令人窒息。“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現實中，泰山與黃河在這里同框。歷史上，詩仙詩圣在這里相會，“何日一樽酒，重與細論文”！

“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季羨林先生認為，一座泰山就是一部完整的中國文化史。山東之美，是自然之美，是人性之美，更是人文之美。山東有中國最早的文字、最早的城邦和最早的長城，一百萬年人類史、一萬年文化史、五千多年文明史在這里一脈相承，未曾中斷。山東資源豐富，物華天寶。禹息故城埋藏的息壤幫助大禹治水取得了成功，渤海灣的漁鹽幫助齊桓公成就了春秋霸業，濰坊的上品絲綢支撐了“絲綢之路”曾經的輝煌。山東的特產不勝枚舉，山東的美食讓人垂涎欲滴。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山東人安土重遷、仁愛忠孝、勤勞智慧。他們熱愛家鄉的一草一木，依戀故鄉的山山水水，感念和平的來之不易，珍惜當下的幸福生活，盼望來年的風調雨順，祈愿國泰民安、山河一統。為了保家衛國，他們舍生取義，大義凜然，義無反顧。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共有19.7 萬多名英雄兒女為了祖國和人民獻出了寶貴生命，其中山東犧牲19766 名，占總人數的十分之一。

青山有幸埋忠骨。小時候看《封神榜》，不明白姜子牙封神為什么只封死去的人。后來，我的直覺告訴我，許多人走后，他們的愿力更強影響更大。既然生前忠孝不能兩全，那么死后也要為父母盡孝，以補今生之缺憾；既然生前不能陪伴父母，死后也要依偎在他們的懷抱。

這是一群多么質樸善良的黎民百姓啊！

這是一片多么神奇美麗的土地啊！

在一望無際的黃土地上，在綠樹成蔭的小山岡上，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保存著多少人兒時的記憶，搖曳著多么動人的風光。昂然矗立的泰山、滾滾流淌的黃河，不再僅僅是詩和遠方，更是父親的偉岸、母親的堅強。

突然想起李炳南老人的題詩，“我家門對兩峰秋，中有清河涌碧流。別后相思看此畫，故人當去濟南游。”

元代畫家趙孟頫創作的《鵲華秋色圖》，被后人譽為“思鄉之畫”。這一傳世名作今天仍保存在臺北故宮，想必它也早就想快點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