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男
自我呈現是常見的人類行為。近年來,在社交媒體興盛的同時,人們的自我呈現行為由現實生活不斷延伸到社交網絡上,其自我形象建構的空間也拓展到了線上,線上自我形象呈現方式甚至擁有超越面對面接觸成為當代人主要的自我形象呈現方式的能力。而網民在微信朋友圈平臺上的自我呈現行為作為其自我呈現的網絡化延伸,顯現出許多新特點。同時,當下焦慮、疲勞、抵抗交織的自我呈現機制中存在的一些新問題,也給人們使用社交媒體進行自我呈現帶來了極大的挑戰。
“擬劇理論”源于戈夫曼的《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一書。在該書中,戈夫曼提出了兩種不同的概念:“前臺”與“后臺”。他將“表演”闡釋為特定的參與者在特定的場合,以任一方式影響其他任何參與者的所有活動,并將人類的表演場所稱作舞臺。①他指出,就像一個在臺上演出的演員一樣,個人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表現自己,采用各種方式構建自己在他人眼中的理想形象。在互聯網技術飛速發展的同時,社交媒體的應用愈加廣泛與普遍,人們自我形象呈現行為的“前臺”與“后臺”也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革。
自我印象管理是個體形象呈現的基本動機,而理想化表演便包括在戈夫曼所提出的印象管理策略之中。用戶在社交媒體平臺上的自我呈現與現實的社會交往相似,理想化、社會化的形象構建仍是其主要動機。
社交媒體的勃興使得傳統人際交往面對面交流的方式向節點化、網絡化的人際與群體傳播方式轉變,個體自我形象呈現的場景由線下延伸到線上。利用手機、電腦等終端,借助網絡等技術,通過視頻、文字、圖片等象征符號的橫向連接實現互動溝通的“缺場交往”成為社交媒體時代的主流社交場景。②從“在場”到“缺場”,突破了個體自我形象呈現的時空限制,為多對象同步傳播提供了可能,使社交媒體自我形象構建的空間得到拓展、場景得以重構。
微信作為一種擁有龐大用戶群體的社交媒體平臺,深入人們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成為自我形象呈現的典型場景,更是互聯網缺場交往的一個集中體現。微信朋友圈較強的封閉性、互動性等特性影響著人們自我形象呈現的方式與動機,“身體不在場”的交往成為人們的習慣與日常。在朋友圈這一“缺場”空間里,一方面,主體可以不受現實生活中身份、年齡、工作等各方面的限制,擁有多元身份標簽,借助各種符號與表演道具來扮演不同的角色。另一方面,主體無需被場景、情境、外表等外在因素限制,可以自由地調動各類符號進行自我形象呈現與管理。用戶頭像、昵稱、簽名等的更改與朋友圈動態的每次更新,都能引發與好友間的互動,以達到溝通、聯系的目的。在“缺場”交往下,微信賬號可以代表我們自身通過各種群聊的加入來輕松地拓展交際范圍。隨著關系的增進,有些群成員會互加好友、開放朋友圈,以進一步強化交往關系,從而滿足個體的交往需求。
在強關系網絡構建的微信社交平臺上,好友數量的不斷增多使得個體在微信朋友圈中自我呈現的動機難免會由單純分享生活向迎合大眾轉變,并隨之形成一套新的自我呈現話語體系??傊尸F場景的重構與主體角色的“缺場”影響著線上虛擬社交場景中用戶話語模式與主體動機的轉變,形成了復雜的自我形象呈現背景。
在社交媒體時代,社交網絡的虛擬性、互動性等特性進一步強化了個人展示理想化形象的動機,“缺場”交往的場景也為人們在微信朋友圈中塑造理想形象以及獲得自我認同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在微信構建的社交網絡環境中,朋友圈社交功能的拓展影響著用戶利用朋友圈進行個體形象塑造的心理動機,用戶有機會通過多種角色和形式來完成自己的形象構建。人們利用微信朋友圈記錄日常生活、分享實時動態、發表意見觀點、分享興趣愛好等,依據自我形象呈現和社會關系處理的需要,對自己的朋友圈內容進行把關,以達到通過塑造理想的自我形象來維持社會關系的目的。尤其是在以讀圖時代為特點的當下,大多數用戶的朋友圈表演都是通過圖片、音視頻等視聽符號來進行傳播的。在全民自拍的趨勢下,依靠多樣精致的自拍軟件與強大的P圖技術,濾鏡、美顏下的精修圖充斥在朋友圈中,這便是個體在朋友圈自我呈現中理想化表演動機的體現之一。同時,通過發布朋友圈動態,用戶也會收獲來自朋友圈好友點贊、評論等互動的“反饋”,從而形成一種“傳者—受者—反饋”的良好傳播閉環,不斷增進相互關系,以更好地塑造理想形象、促進社會交往。
此外,隨著微信朋友圈逐漸演變為一種強關系與弱關系并存的社交空間,朋友圈開始兼具社交性與商業性。一方面,基于現實人際網絡的強關系,用戶有進行人際交往與職業社交的自我形象呈現需求,以維持社交關系。另一方面,微信朋友圈中商業營銷的浸入使得用戶社交關系發生改變,部分微信用戶利用朋友圈的開放性與互動性,搖身一變成為“微商”,利用朋友圈精致化的內容呈現達到營銷目的,成為其維護社交關系與樹立理想形象的主要動機。
傳統人際交往的活動常以“面對面”的方式進行,難以避免出現一些突發情況,造成自我形象呈現的崩塌。由于主體能夠對呈現文本的建構進行一定的控制,社交媒體的自我形象呈現活動相對更加自主可控,用戶的誤導性表演與補救性表演便是其體現。
在微信朋友圈中,由于虛擬平臺社交本身存在的局限性,以及用戶自我形象建構文本的多樣性、碎片化,用戶更容易進行一種有意圖、有策略的自我呈現行為。通過設置用戶的頭像和昵稱、文字處理、視頻剪輯、照片美化等手段,人們可以很方便地運用多種技術來塑造自己的個性形象。在微信朋友圈中,用戶可以自由地進行有選擇性的自我呈現,甚至可以輕松地塑造出一個與現實自我差距較大或截然不同的角色。出于各方面的考慮,部分用戶在進行朋友圈內容發布與經營時,也會選擇在一定程度上偽裝自己或者只呈現較好的一面,不愿將最真實的自我呈現在網絡上。由此可見,在微信朋友圈的“演出”中,用戶的自我呈現可能會帶有一定的欺騙性和誤導性。
此外,微信自身所具備的強大技術機制也為用戶在“前臺”的自我呈現創造了多種選擇。比如,隨著微信朋友圈的形象呈現逐漸精致化和理想化,若用戶的自我形象因平臺的互動性與開放性帶來的某些問題發生改變,面臨“語境坍塌”或形象一致性危機,用戶便可以及時通過“刪除”“屏蔽”“三天可見”等功能來進行形象呈現的補救,甚至可以利用與他人在社交網絡上的互動進行協同補救,從而達到維持理想化自我形象的目的。
社交媒體時代,互聯網的匿名性、開放性在賦予主體自我呈現更大自由的同時,個體也面臨著精心設計的“前臺”表演與“后臺”真實自我的一致性危機。在社交媒體理想化、精致化的自我表演氛圍的影響下,無論是自我形象塑造效果的未知性還是理想化形象坍塌的風險,都極易讓人們產生焦慮慌張的不良情緒。為防止表演崩潰,個體也會采取一系列預防或補救措施。
基于社交媒體的自我呈現,人們所建構的符號化的自我形象與現實中的自我形象這兩種形象之間可能會出現落差與張力。一方面,用戶在社交媒體上的自我形象呈現逐漸精細化,這在時間、精力、能力等方面對用戶的要求都變得更加嚴格。用戶在追逐自我形象呈現更加精致化的過程中,也需要克服個體形象呈現過程中的許多困難。例如,基于社交媒體進行的自我呈現可能存在著“誤讀”的問題,用戶對自我形象呈現的精心“編碼”與他人實際的“解碼”未必完全一致。自我呈現行為中包含著個人對理想化形象塑造的期待,但未必會獲得他人的認同。這種形象建構行為不可避免地面臨著現實落差。另一方面,個體自我形象構建的過程并不是孤立的,我們在作為基于社交媒體進行自我呈現的主體的同時,也在充當著他人自我呈現與表演的“觀眾”。當他人能夠較好地運用自我形象呈現機制塑造理想化自我時,處于同一個虛擬的互聯網空間中的我們也難免要承擔他人完美形象呈現帶來的對比性壓力與焦慮。
在微信朋友圈中,動態的發布能使用戶與好友保持互動與聯絡,超越時間與空間實現網絡空間的共在,但同時也給用戶帶來了許多社交困擾。在強關系網絡構建的微信朋友圈平臺上,處于“去匿名”的環境中,用戶更易受到親近朋友的影響,其每次朋友圈的自我呈現都需要考慮各種顯在與潛在的觀眾等因素。朋友圈內容的發布還可能帶來無法預料的足以觸及現實生活的影響,這極大削弱了用戶經營自己朋友圈的意愿。此外,用戶自身與好友的理想化呈現之間的差距以及朋友圈呈現技能差異等也容易使其產生落差感與疲憊感。特別是微信“曬客”這一網絡群體愈發龐大,他們為了追求自我滿足感與認同感,把微信朋友圈作為最大的“曬場”,營造出一種跟風甚至攀比的風氣。
自我呈現的落差與張力使朋友圈自我呈現的機制變得尤為復雜,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微信朋友圈用戶自我呈現熱情下降的主要原因。但事實上,個體在社交媒體上的真實自我形象與虛擬理想化形象間的差距一直存在。
社交媒體的涌現給傳統的現實人際網絡秩序帶來了挑戰。盡管人們仍有著長期且強烈的自我形象呈現需求,但其對于微信朋友圈等社交媒體平臺的使用正趨于理性。面對語境坍塌與自我形象一致性危機的風險,社交媒體用戶開始傾向于追求務實安全的自我呈現,其形象呈現行為回歸理性,逐步“降溫”。例如過度呈現與虛假呈現等問題也使人們對微信朋友圈等社交媒體平臺的經營望而卻步。
在社交媒體自我形象呈現的過程中,疲勞、焦慮等負面情緒的產生一方面有可能觸發社交媒體用戶對于可見性的積極自我管理,另一方面也會引發部分個體采取“抵抗”“保護”等應對策略。隨著微信朋友圈功能的不斷拓展,用戶得以擁有精致化、多元化的自我形象呈現的選擇,但由于焦慮、疲勞情緒下用戶自我呈現的逐步異化,部分用戶選擇有意識地抵抗,開始減少朋友圈的社交投入。比如,用戶在朋友圈里小心翼翼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或者不在朋友圈里發表自己的觀點,甚至關掉自己的朋友圈。這表明這些用戶對自我呈現表現出了有意識的“抵抗”,不愿意為自我形象呈現付出過多的社交投入。部分用戶則是化繁為簡、追求克制、理性與簡潔,保持社交距離,避免在朋友圈中過度曝光,選擇做朋友圈中的“潛水者”或者以局外人的身份自處,尋求一種“安全”的社交形象,從而防范社交風險。自我形象呈現的“降溫”與理性回歸,正是社交媒體用戶面對呈現危機與困境所采取的策略轉變。
社交媒體平臺構建起的虛擬社交網絡使得個體自我形象呈現的線上、線下空間呈現出一種融合的趨勢,真實的自我形象與虛擬的網絡角色扮演之間的區隔逐漸模糊,增加了人們辨別自我與他人形象的難度,也給用戶帶來了一些心理問題和社交問題。微信朋友圈、微博好友圈等強關系網絡下的社會化媒體平臺正是戈夫曼意義上典型的線上“舞臺”。在這種特定的“舞臺設置”上,人們主動或被動地進行著自我形象的呈現與塑造,用戶主體可以選擇呈現理想化的自我,抑或是現實中的自我,可以借助各種符號文本建構多元化的自我,進行自如的角色轉換,并通過對環境改變的判斷來逐漸修飾和調整其自我呈現的表演。然而,在社交網絡場域中通過有意或無意的表演行為進行的自我形象呈現,是一種理想化而非現實化的過程。當一個主體頻繁地進行角色轉換或者沉浸于理想化形象呈現中時,便容易出現自我形象認知的混亂,從而產生焦慮的情緒,增加無形的心理壓力。同時,由于朋友圈強關系網絡的屬性,他人的認同也會使微信朋友圈這個虛擬舞臺上的一切更為真實可信,使個體更加難以區分真實與虛擬的自我形象。
社交媒體時代的到來并未顛覆根植于人性的印象管理需求,但卻改變了人們進行自我形象呈現的資源。③社交媒體為個體進行自主策劃表演提供了強大的技術支持和豐富的資源,使得個體的自我呈現行為不再只是單純的表演行為,而上升為一種主題意義上的策展行為。從表演到策展,用戶對自我形象的控制力加強,而用戶在自我策展與表演的過程中所產生的數字痕跡,也可能讓這種線上自我展演面臨更為嚴峻的一致性危機。戈夫曼指出,在與社會成員交往時,個體要想成功地構建自己的理想化形象,就需要避免“表演崩潰”。防止局外人的闖入,控制自我的“無意動作”和避免失禮都是防止“表演崩潰”的舉措。④社交媒體時代,自我呈現的消除成為保持形象一致性的獨特且重要的策略性工具。當面臨自我形象呈現的一致性危機或者出現表演崩潰時,用戶可以自主選擇以某種方式進行自我呈現的消除,實現對自我數字痕跡的控制與管理。例如,微信朋友圈的“刪除”“三天可見”“僅自己可見”等選項,微博的“好友圈可見”“粉絲可見”等,都為用戶進行自我展演的撤銷即自我消除提供了技術支持。用戶可以通過設置社交平臺動態權限的方式來進行補救表演,也可以根據特定的內容設置對象可見。這為用戶的自我形象呈現提供了更大的空間,也更有利于其理想化形象的維持。
在互聯網的虛擬社交時代,用戶自己便是自我呈現的“把關人”。社交網絡滿足了強關系連接下的用戶自我展示和“被關注”的需要,但是部分用戶逐漸難以滿足于單純真實的自我呈現,而轉向炫耀性自我形象呈現甚至虛假呈現。⑤微信朋友圈、微博好友圈等社交平臺都出現了部分用戶偏離自我呈現與社交初心,對內容呈現進行過度包裝,營造精致的自我形象的現象。這可以說是一種虛假的自我形象呈現,是自我形象呈現的極端化。為了構建虛擬網絡中的自我形象,用戶在社交平臺中進行各種“曬”或“秀”的行為表演,以此尋求存在感與他人的認同感,這種行為會使人喪失自我情感,甚至迷失自我。同時,隨著過度表演類賬號的增多,社交媒體平臺用戶處于這樣一種極端化氛圍的表演情境中,容易將自己的真實生活與他人精致的形象呈現作比較,從而產生對比性壓力。在利用各種表演工具構建出來的“面具”之下,極端化的自我形象呈現使得一些個體扭曲了使用社交媒體平臺的社交初心,也使其偏向依賴“面具”來維持網絡空間的生存。
社交媒體時代,自我呈現的行為機制不斷演變,面臨著諸如真實與虛擬的矛盾、自我呈現與消除的矛盾以及主體的極端化現象等困境,“后臺”的用戶也或多或少地被焦慮、疲勞、抵抗等消極情緒裹挾著。引導人們理解社交媒體中自我形象呈現行為的實質,可以為人們應對形象呈現與建構過程中的衍生問題及困境提供思路與借鑒,從而達到社交媒體與用戶關系的平衡,促進用戶在新媒體環境下提升媒介素養。
注釋:
①[加]歐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M].馮鋼,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②盧春天,張志堅,張琦琪.缺場交往中青年的形象自我管理[J].中國青年研究,2016(03):89-95.
③王紅.社交媒體中的自我呈現困境[J].傳媒,2019(18):88-90.
④黃旭,張丹.新媒體語境下個人形象呈現的轉變[J].西部廣播電視,2014(12):15-16.
⑤申笑.過度包裝的朋友圈——社交媒體中的自我呈現的極端化[J].新媒體研究,2020(05):8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