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媒體敘事
——比較藝術學視域下中國武俠電影的發展路徑

齊文銳

（南京藝術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13）

一、類型化的中國武俠電影

（一）武俠電影類型概念

武俠片是中國特有的一種電影類型，它通常以古代或近代為故事背景，以武打動作為主要特色，以中國傳統的人文精神為內涵，極具浪漫主義色彩。中國武俠電影無論在藝術上還是在技術上，都與中國電影同步發展。中國電影自誕生之日起就特別注重在銀幕上展現武打動作，中國最早的電影《定軍山》就是以京劇中的武打片段為主要內容。中國電影業還首創了武術指導等職位，發展至今，中國武俠片猶如美國的西部片和日本的武士片，是民族類型電影的標志之一。[1]縱觀中國武俠電影的發展史，每個階段的作品都體現著武俠電影在不同時代背景下的生存方式和文化品格。數十年間，武俠電影漸漸脫離了模式化的創作，內容更加豐富。武俠電影的題材日趨多樣，故事情節融入了其他類型電影的元素，塑造的人物形象更加真實、生動，精神內涵也不再局限于傳統武俠所重視的俠義精神與家國情懷。

（二）武俠電影的融合與分化

1.“功夫片”的類型分化

在中國武俠電影的發展歷程中，兩岸電影人做了許多類型化的努力。由于武俠電影對武術動作的依賴，功夫明星作為武俠電影獨有的元素，成為中國武俠電影跨文化傳播的特殊符號，并從中分化出了功夫片這一獨立的影片類型。功夫片曾經極度興盛，是我國進行文化輸出和建立文化自信的重要形式之一。

2.武俠片的奇幻色彩

武俠電影自誕生以來就分化出了具有奇幻、驚悚色彩的神怪傳奇類武俠片，它最突出的特點是利用特技制作奇異的打斗場面與視覺奇觀，曾在中國電影史上掀起過一陣神怪片熱潮。之后，隨著武俠故事想象空間的日益擴張和電影技術的不斷成熟，這類電影也與時俱進，在保留武俠精神內核的同時，以科技的大膽應用將神話元素與魔幻色彩融入其中，形成了現代化的奇幻武俠片。

3.喜劇化的武俠電影

鼎盛時期的香港電影以離經叛道的想象力、天馬行空的創造力打破了電影陳規，解構了傳統文化，顛覆了保守思想。美國影評人曾這樣評價當時的香港電影——“盡皆過火，盡是癲狂”，然而，那些張狂的娛人作品，其實都飽含出色的創意與匠心獨運的構思，是香港為全球文化作出的最重要的貢獻之一。[2]受其影響，20 世紀末期的武俠電影也開始融入“鬼馬”的創意和喜劇性的表演風格，顛覆了人們對舊式武俠電影的刻板印象，成功地將武俠題材的電影進一步推向大眾。

4.武俠電影的藝術追求

武俠電影中不乏藝術水平極高的作品，著力追求對東方動作美學的演繹和對江湖意境的刻畫，甚至有些導演以文藝片的形式表現武俠題材。這類電影將武打動作和舞蹈進行融合，采用獨有的“暴雨剪輯”，時而優雅飄逸，時而陽剛猛烈，在有限的空間內制造精彩絕倫的視覺效果，表現了中國武俠電影獨有的藝術神韻，從整體上提高了武俠片的藝術價值。

二、武俠電影與其他類型片的平行比較研究

（一）武俠片與西部片

美國西部片又稱“牛仔片”，是以美國西部大開發為背景的影片的統稱，羅斯福總統當政時期，美國政府鼓勵創作增強美國人民民族自豪感的文藝作品，西部片在這樣的背景下興起。西部片代表著典型的美國文化，是美國人拓荒冒險精神的象征。西部片中蒼茫的美國西部和武俠片中的江湖世界有著相似的神秘、懷舊與浪漫的美感。在現代人的審美視角中，武俠片和西部片提供著相似的情感體驗，引導觀眾沉浸于那個他們所向往的無拘無束、快意恩仇、緊張刺激的世界之中。西部片和武俠片的故事背景都具有“暴力敘事”的特質，但它們又通過各種方式消解暴力，傳達以情義為本，善惡有報的倫理觀念。西部片中的牛仔形象與武俠片的俠客形象有著眾多相似之處，他們往往身懷絕技、重情重義，分別是中美兩個國家民族性格中英雄主義的化身。隨著時代的發展，西部片在經歷巔峰期之后，開始從塑造神話英雄向呈現真實人物轉變。從20 世紀60 年代開始，西部片已然完成了去英雄化的變化過程。當下的西部片在保留傳統西部片的一些特色程式之外，無論是人物還是主旨呈現都回歸到社會現實。這一變化和武俠電影呈現出不約而同的相似性。[3]另一方面，武俠片比西部片有著更大的發展空間。西部題材獨特的背景設定使故事的內容限于西部戰爭、警匪法制、江湖恩怨、懸疑探案等，而武俠片可以采用的文本基礎和故事元素更加豐富，時代背景的歷史跨度更加廣大，故事的世界觀也擁有更強的可塑性，可虛構空間也能夠承載更多的想象。

（二）武俠片與魔幻片

隨著時代的發展，先進的數字技術為武俠電影的創作提供了更多可能，武俠電影不再局限于表現真實的武術動作，武俠世界中神乎其神的武藝和超自然能力被更逼真地展現在銀幕之中，為武俠片增添了更多奇幻色彩。魔幻電影屬于幻想片的類型范疇，是美國好萊塢電影工業技術發展到新高度的產物，那些存在于神話傳說中的幻想世界在數字技術的支撐下得到影像化呈現，為觀眾帶來前所未有的視覺沖擊。武俠電影與魔幻電影分別是東西方民族想象力的結晶，“幻想”是二者共同具有的基本特征，并都在幻想基礎上構筑了一個復雜而嚴謹的“可能世界”。[4]其中，以古代為主的故事背景、正義與邪惡的斗爭博弈、不同民族或不同信仰下多方角逐的權力場域、“超自然”特征的人物角色和“反科學”的能力設定等是二者共同的特點，二者的世界觀在本質上具有很高的相似性，且都是由各自民族的文化元素架構而成。西方的神話、文學、宗教、歷史都是魔幻電影中的故事素材來源。而在武俠電影的發展過程中，文學戲劇、歷史傳說、民族宗教等也都被武俠電影作為創作素材來源。

三、中外比較視域下武俠片的跨媒體敘事

（一）跨媒體敘事

“跨媒體敘事”的概念由美國學者亨利·詹金斯提出，他主張在文化娛樂產品的敘事企劃過程中兼顧受眾的多方位體驗需求，圍繞一個統一的世界觀構建產品體系，在不同的媒介平臺上展開緊密聯系又自成一體的故事線，使角色和情節更加豐滿、立體，吸納不同媒介的用戶并強化與消費者的情感鏈接。跨媒體敘事背后有著強烈的經濟動機，它依靠跨界市場拓展市場份額，實現價值衍生。[5]武俠電影作為一種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的類型影片，一度是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排頭兵”。而近年來，隨著社會環境以及觀眾審美的變化，傳統的武俠電影逐漸沒落，陷入創作低潮。與之相似，美國的西部片如今也已變成一種留存在國民記憶中的經典電影類型，不再經常出現在院線銀幕上。然而，看似已經沒落的西部故事，卻以“跨媒體敘事”的價值衍生方式重新煥發生機。美國游戲公司Rockstar Games 以西部電影為藍本開發的游戲作品《荒野大鏢客》以精良的制作讓西部故事重新打動了全球玩家。游戲故事背景設定在舊西部時代末期向現代社會過渡的美國，通過劇情將玩家帶到西部匪幫的亡命生活之中，讓玩家切身感受美國西部牛仔之間的恩怨情仇，和他們面對時代洪流宿命難違的無力感。游戲致敬了眾多經典西部電影，劇情動畫采用專業演員進行動作捕捉和配音，對細節的打磨近乎完美。長達60 個小時的主線劇情任務讓每個玩家久久沉浸其中不能忘懷，上市之后銷量驚人且好評如潮。在體驗經濟的視角下，引導玩家參與互動的沉浸式劇情更能給觀眾帶來深刻的情感體驗。紛繁復雜的故事內容鼓勵粉絲深挖文本內容，相比一遍又一遍地反復瀏覽，游戲是更容易讓觀眾主動發現更多細節并沉浸其中的形式。這不禁令人思考，對于武俠片而言，是否也應該用其他方式來挖掘那些兩個小時左右的電影所容納不了的創意和在普通影視媒體中找不到的情感體驗。跨媒體敘事對武俠電影而言并不是新名詞，中國武俠的故事文本基礎豐富，許多武俠題材的影視作品本身就是跨媒體敘事的產物。隨著時代的發展，在影視作品基礎上進一步進行跨媒體敘事也是武俠文化發展的必然趨勢。

（二）系列化生產

跨媒體敘事的發展建立在故事文本有一定的體量和深度的基礎之上。以金庸為代表的新派武俠小說與武俠電影淵源頗深，從20 世紀50 年代起就有人將金庸的武俠小說搬上銀幕，改編成影視作品。然而，因種種條件限制，改編電影一味求“全”則粗疏簡陋，一味求“精”則格局太小，一味求“新”則化立體為平面，一味求“變”則化渾厚為淺薄——總難令人滿意，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重拍，改編武俠電影是武俠電影人永遠感興趣，卻永難登頂的藝術高峰。[6]可以看出，電影的篇幅限制是改編武俠電影的影響力無法與原著小說比肩的顯著原因之一。而新派武俠小說也存在著以篇幅長取勝的普遍特征，似乎篇幅越長越能激發作者的創作才華。短篇小說由于篇幅所限，故事情節和角色吸引力都相對有限，讀者希望俠客別匆匆離去，作家也不愿常常另起爐灶，因此形成了武俠小說越寫越長的趨勢。另一方面，20 世紀武俠小說在藝術上大有進展的原因之一在于，武俠作家希望吸收其他類型文學作品的精華，使內容呈現出“多而雜”的特點，不再局限于講述緊張曲折的故事，而開始關注人物的命運和感情。[7]魔幻題材的影視作品也大多改編自長篇魔幻小說，且大多圍繞版權展開跨媒體敘事，推出系列電影，如彼得·杰克遜執導的《魔戒》《霍比特人》、華納兄弟公司出品的《哈利·波特》等。這些由文學、影視、游戲組成的文本體系在全球范圍內形成了強大的文化吸引力，并向下進行產業鏈延伸。跨媒體敘事的形式對應著武俠電影的系列化生產，參考西部電影和魔幻電影的經驗，構建更宏大的世界觀，放慢敘事節奏，著重刻畫不同的人物群像，融入其他類型片元素并推出系列電影，是最適合當代武俠電影的生產方式，這種方式不僅可以放大電影的文化影響力，還能夠規避單個作品票房和口碑失敗的風險。

（三）粉絲社區

系列化的生產提供給觀眾探索復雜故事的世界及與他人交流意見的機會，激發觀眾的認知欲望。如今，積極而忠誠的消費者群體對文化娛樂產業至關重要。構建在龐大的世界觀和復雜的故事情節基礎上的系列電影能夠達到使受眾規模最大化的目的，并與觀眾建立深厚的情感鏈接，形成穩定的粉絲群體。而在粉絲群體中，除了有基于粉絲經濟的消費、互動與傳播行為之外，還存在著基于“參與式文化”的生產行為。“參與式文化”是詹金斯針對粉絲群體通過互動、討論對故事文本進行盜獵挪用、拼貼重組，從而生產文化的現象提出的闡釋性概念。他提倡公眾利用各種媒介手段參與到文化的創造、分享和傳播中，而不是單純地做一名被動的文化消費者。[8]電影復雜的背景設定、時間線程、人物關系引導粉絲進行歸納和梳理，故事文本的留白和瑕疵也是粉絲表現創造力的空間。他們不再滿足于簡單的接受，而是在劇情的周邊和縫隙聯手建立了屬于自己的知識型文化社區，這種社區一方面可以成為粉絲內部交流的窗口，另一方面還能夠幫助新粉絲消除理解障礙，突破文化鴻溝，例如《魔戒》的The One Ring Net 和《哈利·波特》的破釜酒吧等。我國武俠迷的討論也從天涯論壇、百度貼吧延伸到知乎、豆瓣這些網站，并且始終活躍。在如今自媒體、短視頻平臺興盛的背景下，武俠電影通過創作有深度、有留白的文本并持續進行敘事，吸引粉絲對文本進行解讀、拼貼、再創造并向外傳播，是擴大電影影響力的有效方式。另一方面，粉絲的創造一旦存在藝術上和商業上的可行性，也會被生產者吸收和采納。

四、結語

在中國電影市場商業化和全球化的背景下，武俠電影作為中國獨有的電影類型以獨特的魅力備受海內外觀眾的青睞，在體現出巨大的商業潛力的同時也存在著發展瓶頸。通過與美國西部電影和西方魔幻電影的比較研究可以看出，在“跨媒體敘事”的方向上進行系列化生產并引導構建粉絲社區，能夠有效擴大武俠電影的影響力，這是促進中國武俠電影發展的可靠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