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恩澤
硅谷銀行事件若追責,其第一責任人的責任是無法逃避的。但是,如果讓貝克爾一個人來背這個黑鍋,顯然又是不公允的
美國硅谷銀行因資不抵債3月10日遭金融監管部門關閉,這家擁有40年歷史的金融機構不到3天時間就從昂首挺立到俯首趴下。這是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國最大的金融機構倒閉事件,也是美國歷史上第二大倒閉的銀行。
憤怒之下,當地時間3月13日,硅谷銀行的股東們對硅谷銀行母公司硅谷銀行金融集團及其兩名高管提起集體司法訴訟。其中特別引人注目的是硅谷銀行首席執行官(CEO)格雷格·貝克爾(Greg?Becker),他被視為第一責任人。
別樣的銀行家
公開資料顯示,1968年出生的貝克爾在印第安納州的東北部長大,其父經營一家商業供應公司。他從印第安納大學畢業,擁有商業學士學位,在底特律的一家銀行開啟了他的職業生涯。
1993年,貝克爾被硅谷銀行錄用,從最底層的信貸員做起一路走來。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憑借勤奮的工作和出色的業績,他開始在銀行業嶄露頭角,在職場風生水起,逐步躋身領導行列,管理一些世界頂級的風險資金,他還是硅谷銀行投資部門的聯合創始人。
貝克爾經歷了硅谷銀行金碧輝煌的年代,也見證了硅谷銀行黑天鵝般的噩運。
2011年,“占領華爾街”運動如火如荼。美國政府用納稅人的錢拯救華爾街,而華爾街的大佬們卻拿著高薪,領著巨額獎金和分紅。資本家們打著創新的幌子,利用金融衍生工具大肆撈取錢財,整體所交稅率卻遠低于中下階層。美國的貧富差距不斷拉大,公平正義遭到擠壓,成為美國民眾憤怒的主因。
多事之秋之際,貝克爾成為硅谷銀行的首席執行官。這位銀行家有著獨特的經營理念,相比同儕,貝克爾將目光盯住利潤微薄但潛力巨大的初創公司。那些富含科技成長因素的創業公司需要資金啟動或發展,貝克爾洞察市場潛在商機,把賭注押在這些公司身上。
作為“創新經濟的倡導者”,貝克爾發展了4項為創新領域服務的主要業務,即全球商業銀行、風險資本和信貸投資、私人銀行和財富管理以及投資銀行。
依托這樣的策略,多年來硅谷銀行確實得到了豐厚的回報,股價一路上漲,存款量也與日俱增。硅谷銀行的成功,關鍵在于深深嵌入初創世界的結構中。初創企業一旦加入硅谷銀行的“生態系統”,就可參與大量活動,結識其他投資者和創始人,這讓許多初創企業不得不與硅谷銀行合作。
2018年,該銀行加入標準普爾500指數,被評為美國最佳銀行之一,是美國發展最快的上市公司之一。今年2月14日,硅谷銀行登上了《福布斯》雜志“2023美國百強銀行”榜單,憑借出色的盈利能力名列加州第5位、美國第20位。據悉,美國創投圈當之無愧的龍頭銀行,硅谷銀行至今幫助逾3萬家初創企業進行融資,對接全球600家風險投資機構,120家私募股權機構,在初創企業信貸市場占有率超過50%。
貝克爾功不可沒,其本人也收獲了不少榮譽。他是硅谷(不是硅谷銀行)領導小組執行委員會成員,在2014—2017年擔任該小組主席,還入選《硅谷商業雜志》2023年首屆權力100強名單。
但是,從輝煌頂峰到一落千丈,誰也沒想到會發生得那么迅速。
致命風險“敞口”
2022年1月,貝克爾對美國消費者新聞與商業頻道(CNBC)記者信心滿滿地說道:“我們很樂觀,因為我們的水晶球更清晰了!”
不過,水晶球這個護身符也挽救不了硅谷銀行倒閉的命運。一年之后,硅谷銀行從“爆雷”到“閃崩”,不到72小時。當硅谷銀行墜入深淵的至暗時刻,貝克爾翻云覆雨的陰暗面也暴露無遺,媒體窮追不舍“翻舊賬”。
首先是貝克爾曾游說官方將硅谷銀行劃出風險監管名單,致使硅谷銀行風險“敞口”無人值守。有報道稱,2015年貝克爾在國會辯稱,他的銀行不應受到審查。他堅稱,“鑒于我們的活動風險低”,應取消“增強的審慎標準”。
聯邦記錄也顯示,貝克爾在2015年至2018年花費超過50萬美元,用于游說聯邦政府。硅谷銀行獲得了它想要的寬松監管。聯邦儲蓄保險公司3月10日發布的新聞稿指出,截至2022年12月,硅谷銀行管理的資產為2090億美元,低于其游說的2500億美元的監管門檻。
一個有力的例子是,美聯儲正調查硅谷銀行去年大部分時間沒有首席風險官一事,這是對該行倒閉調查中的一部分。據悉,硅谷銀行在2023年的一份代理聲明中表示,首席風險官Laura?Izureta于去年4月就停止履行這一職責,并于去年10月離開了公司。而繼任者去年12月才接手這項工作,且其工作地點在紐約,與硅谷銀行的其他大部分高管隔得很遠。
曾著書《大空頭》講述2008年金融危機的丹尼·摩西認為,硅谷銀行的“垮掉”,就銀行層面而言并非緣于“貪婪”,“而是徹徹底底的風險管理不善”。
其次是關鍵時刻“躺平”,沒有積極采取應對措施。據悉,因為硅谷銀行出現了虧損,貝克爾和他的團隊表示希望籌集22.5億美元資本以及出售210億美元資產。但是遭到一名匿名的硅谷銀行員工怒懟,“做了40年的生意,你告訴我你私下里籌不到20億美元的資金?”
再次是拋售硅谷銀行股票,造成市場恐慌。3月9日,在面臨各家基金與風投公司的撤資申請時,貝克爾開了一整天的電話會議。他親自給客戶打電話,向他們保證在銀行的資金是安全的,勸說他們“保持冷靜”,還在向客戶放煙幕彈。
然而2月27日,硅谷銀行倒閉的11天前,貝克爾本人卻通過預先計劃的自動拋售,賣出了1.25萬股母公司硅谷銀行金融集團的股票,套現超過350萬美元。據報道,早在1月26日,貝克爾就提交了出售股票的相關計劃。就在同一天,硅谷銀行的首席財務官丹尼爾·貝克也出售了價值57.5萬美元的股票。
值得關注的是,國際評級機構穆迪公司2月底已致電,警告貝克爾,硅谷銀行財務狀況堪憂,其債券可能被下調至垃圾級。
硅谷銀行兩位最重要的核心人物在風雨來臨之前,心旌搖動,拋售股票,客觀而言,釋放了很不好的信號。
成也科技敗也科技?
作為全美前20大銀行,硅谷銀行曾擁有2000多億美元資產,總存款約1700億美元。在美國科技創投圈,硅谷銀行赫赫有名,做出過不少成績。就在倒閉前數日,硅谷銀行還表示“很榮幸連續5年登上福布斯年度美國最佳銀行榜單”。
可是誰也沒有預料到,倒閉的噩運這么快就降臨到頭上。硅谷銀行事件若追責,其第一責任人的責任是無法逃避的。但是,如果讓貝克爾一個人來背這個黑鍋,顯然又是不公允的。
貝克爾的個人決策能量無法阻擋資本洪流的巨大沖擊力。有評論指出,硅谷銀行“爆雷”是被美聯儲“誤傷”,美聯儲持續加息是重要觸發因素,“這恰好揭示了美聯儲貨幣政策目標的過度偏離與顧此失彼”。
剖析賬面,倒閉之前的硅谷銀行其實也未見資不抵債的情況,只是由于疫情期間創業公司并購等業務量銳減,現金需求驟降,于是把暫時貸不出去的存款用于購買大量美國國債以期保值。資深金融專家王永利指出,在2020年至2021年存款持續大增情況下,將大量新增資金配置到高等級的證券資產,而不是信貸資產上,并拉長投資久期,這并不是硅谷銀行單獨的做法,而是在存款持續穩定增長(流動性風險減弱)情況下的合理選擇,也是同期美國銀行業普遍的現象。其中,增加高等級證券投資,相對于增加貸款,更有利于增強資產流動性,而不是降低資產流動性,也是防范存款未來大量減少的合理選擇。實際上,按照巴塞爾監管標準,硅谷銀行是一家非常保守的穩健型銀行。
值得一提的是,從2021年11月開始,美聯儲收縮每月購債規模,從2022年3月開始大幅加息,推動主要以美元標價的加密貨幣以及以美元資產作為儲備的穩定幣的價格受到越來越大的沖擊。他特別指出,在幾天內接連倒閉的Silergate、Signature?Bank以及硅谷銀行,其最大的共同點,都是加密資產和風投機構的友好銀行,都在2020年之后資產負債快速擴張,并在進入2023年后因存款人遭遇流動性困難而使存款大量流失,超出其自身資產負債可調整范圍,推動其陷入流動性危機而快速倒閉——實際上,面對這種市場及客戶端的急劇變化,僅靠銀行自身加強資產負債和風險管理是難逃厄運的。這才是包括硅谷銀行在內的上述3家銀行幾乎同時倒閉的特性和根源。
硅谷銀行在過去40年持續穩健經營,先后經歷過20世紀90年代加州房地產危機、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裂、2008年次貸危機,卻沒能渡過這輪流動性沖擊,實在令人唏噓。
目前,貝克爾已被政府控制,失去自由之身,其近乎傳奇又十分悲催的職業生涯給人們留下說不盡的話題。
在一項新的研究中,美國經濟學家發現有186家銀行可能面臨與硅谷銀行類似的風險。一旦爆雷,不知下一個出事的銀行家是誰?
作者系財經媒體專欄作家,晶蘇傳媒首席分析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