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怎么過

◎ 王征宇

翻譯家朱生豪愛吃糖也愛看電影。有一次，他看了場很掃興的電影，不但連糖也不想買了，還很沮喪地吐出了心里的郁悶：“二三十家電影院連一張好片子都沒有，日子怎么過去啊？”

日子怎么過去？幾乎每個人都會面臨這樣的困惑。可愛的翻譯家拋出問題，讓我們看到他對精神世界有極高的追求，同時他用行動向大家交出自己的答案。二十四歲的朱生豪慷慨接受翻譯莎士比亞全集的任務，完成《威尼斯商人》譯文后他迫不及待地與戀人宋清如分享：“把普通的東西翻到那地步，已經不容易。莎士比亞能譯到這樣，尤其難得，那樣俏皮，那樣幽默，我相信你一定沒有見到過。”語氣宛若“笑響點亮了四面風”，我能想象翻譯家告訴戀人的時候，眼里應該盛滿溫柔的光，臉龐、眉角皆洋溢著自豪、幸福的喜氣。事實上，家境貧寒的朱生豪，常常連買糖的錢都沒有，但因從事這份前無古人的事業，總覺得被“快樂的夢想”所充滿。窮日子不但過得有情有趣、有滋有味，還生產出滋養后人的精神財富。

小時候，奶奶說過一句至今讓我記憶猶新的話：年好過，月好過，日子難過。人到中年，覺得這句話特別有深意：年和月，是日子疊加起來的結果，只有把平凡甚至灰暗的每個日子，都涂抹得有聲有色，月才好，年也才好了。

想起一位醫生朋友向我講起過他們醫院的一個病患陪護的故事，一個中年女人的經歷。五年內，她的父母相繼得了重疾。掛號、藥物治療、手術、陪護……這樣的流程女人一年內走了八回，讓之前沒怎么到過醫院的她幾乎崩潰了。這邊照顧父母，那邊孩子小升初，她又是單位的中層，每天整個人都在負重前行。苦熬了一年，得癌癥的母親走了，她自己也患上了帶狀皰疹、胃動力不足、中度抑郁等疾病。

驚駭于鏡子里面容蒼白、神色晦暗的人竟是自己，女人意識到所有的不對勁不僅僅是父母的疾病導致的，還有很多是因為自己給自己的壓力。比如孩子每天的早飯她親力親為，科室里的事她事無巨細都要操心。她還忘記關心自己的身體，總覺得自己一向體質很好，透支一下沒關系。她覺得自己再不能把日子過得這么緊張和潦草。以前照顧父親，她自己隨便吃飯，現在，給父親做營養餐，她自己也同樣來一份；以前，護理完父親，她還要趕回家照顧兒子，現在，她把孩子送到三餐都提供的學校，孩子完成家庭作業后才放學。這讓她每天吃罷晚飯，有時間去醫院照顧父親洗漱，之后還能讀上幾頁小說給老人聽，就像小時候父親陪伴她一樣。單位里，她也經常“示弱”，把很多機會留給年輕人，這反而讓她的人緣越來越好。

在醫院的時候，女人不是在壓腿練瑜伽、敷面膜，就是在喝雞湯、吃水果。她活得像一掛生機盎然的常青藤，綠得直逼風沙迷蒙的世界。

女人的父親得的是重癥腎炎伴有心力衰竭，經常要住院，老人的心態卻好了不少：“自己生了病，就怕拖累孩子，現在看女兒吃得下、笑得開，我心里也放松了很多。”聽到父親的話，女人笑著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我想，未來的自己肯定會感謝現在的自己。”

我的醫生朋友經常把這個女人當作榜樣介紹給別的病患家屬：“看看人家，這才是過日子應該有的樣子。”

（常朔摘自微信公眾號“夜光杯”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