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小賣部

◎ 劉文亮

如今城市里大大小小的超市比比皆是，購物越來越方便，同時還可以網購，既方便又實惠。我常常在感慨老百姓日子越來越幸福的同時，回憶起父親當年在村子里開的小賣部。

我小的時候，家里人口多，全家僅靠種地的收入，一年到頭所剩無幾。為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父親決定在村里開一個小賣部，掙錢補貼家用。

那時村里因沒有小賣部，鄉親們買個油鹽醬醋都不得不跑到幾公里外的鎮子上，浪費時間不說，有時候去了也不一定能買到心儀的貨物。因此父親估摸著，在村里開個小賣部肯定錯不了。

父親之所以想開小賣部，還有個原因就是我們家的地理位置靠近馬路，又在村子的中間。因村子不大，我們家的地理位置完全可以將村里的男女老少“一網打盡”。

拿定主意后，父親很快就找來村里的泥瓦匠，在我家院子的最南邊蓋了兩間小平房，里面精心設計了柜臺、貨物架等基礎設施。硬件準備妥當后，父親又馬不停蹄地盤算起進貨的事兒。

那幾天，父親常常一個人坐在屋檐下，手里拿一個泛黃的筆記本，在上面寫寫畫畫。那副認真勁兒，就像書畫大家在寫字作畫一樣。

一天中午，父親鄭重其事地召集全家人開會。會上，父親宣讀了計劃要進的貨物，然后讓大家發表意見。爺爺、奶奶、母親和姐姐們發言后，父親問我有啥意見。我那時年齡小，不明白發表意見是啥意思，隨口說道：“以后讓我隨便吃糖果就沒意見。”聽我說完，父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時村里已經有人家買了拖拉機和電動三輪車，但父親舍不得租車去進貨，堅持騎著家里的加重自行車去二十多公里外的縣城進貨。別看是規模不大的小賣部，父親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才算完成了進貨計劃。

因正是夏天，父親每次進貨回來就把自行車停在院里的棗樹下，然后把貨物排好，一一核對。核對著購買來的“戰利品”，父親時而眉頭緊鎖，時而面露微笑。那場面讓人覺得父親和那些貨物之間一定有著迷人的故事。

因為價格實惠，又解了鄉親們的“購物難”，小賣部正式營業后“火”了。為了多掙些錢，父親除了去縣城進貨的時間，總是起早貪黑守在小賣部里。

小賣部雖然掙錢不多，但父親始終盡心盡力地經營。無論誰家小孩子因感冒發燒吃不下苦藥片，需要買幾顆糖塊或紅糖、白糖拌著吃藥，不管是剛剛脫了衣服躺下，還是深更半夜被叫醒，父親都有求必應，急匆匆從北屋跑到小賣部里，解決大家的燃眉之急。

那時農村經常停電，每次停電后父親就點燃蠟燭照常營業。有一次，因為停電一時看不清，父親收了幾十元的假幣。發現后，父親懊惱了好幾天。

開了小賣部后，家里的經濟條件雖然明顯好轉，但因蓋新房還是欠下不少債務。家人提醒父親說，正好借機討要一下賒出去的賬。父親卻說，人家沒主動來還賬，說明家里經濟拮據，我們找人家要賬不是強人所難嗎？他還自我安慰說，等人家有錢了會主動來還賬的。那時我覺得父親真是傻到家了。

父親常說，誰家沒有個難處啊，哪個人愿意厚著臉皮來賒賬啊？做買賣不能光為了錢而忽視了人情味兒。后來我才明白，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人情味兒會在歲月的枝頭慢慢滋長。

前年村里拓寬道路，父親的小賣部不得不拆除。拆小賣部時，父親本來只喊了族內幾個叔叔幫忙，沒想到的是，那天全村的壯勞力幾乎都去了，當然也包括那些賒賬的主兒。大家拆墻的拆墻，搬磚的搬磚，整個過程有條不紊、忙而不亂，提前完成了拆除任務。承載著父親發家致富夢的小賣部就此成為歷史，但小賣部在時代發展浪潮中掀起的小小浪花卻不斷地在我們心底輕輕翻涌。

前不久回老家，站在曾經的小賣部的地基上，不由得回憶起那些光陰里的故事。陽光斜射在存放于墻角處的一個破舊的貨架上，殘留在上面的一張彩色粘貼畫閃著光，那光照亮陰暗，溫暖歲月，像鮮花開在春風里……

（一米陽光摘自《齊魯晚報》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