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明新

那一年我們村只有我和二妮考上了縣中學。既是學校要求,也是因為離家太遠,我和二妮都住校了。每個月我和二妮都要回家取一次生活費,我的生活費有我娘賣雞蛋、青菜的錢,菜是我娘在地頭上種的,豆角、絲瓜、茄子、西紅柿,零零星星的都不多;主要還是我爹賣土豆的錢,我家有個很大的地窖,我們家種的土豆都儲存在地窖里,隔一段時間我爹就挑上一擔土豆去十多公里外的縣城趕一次集。
因為路遠,我爹每次去趕集都顧不上吃早飯,天還很黑就上路了,賣了土豆才能在集上買兩個蒸饃吃,每次我爹都是干吃,連碗熱湯都不舍得喝。這事是一個鄰居給我娘說的時候我聽到的。
有一次我感冒了,渾身酸軟沒勁,就沒回家取生活費。我爹叫二妮給我捎信,星期天讓我去集上找他。二妮本來該星期天下午回校的,為了給我捎信提前一天回來了。
星期天一大早起來,下雪了,我有點猶豫,因為我不知道這樣的天氣我爹還會不會來趕集。如果我爹不來,這個月我的生活費就沒了著落。當然我可以找二妮借,但二妮家也不比我家強到哪兒去,她哪有多余的錢借給我啊!想到這里,我看雪不是很大,就冒雪往集上趕去,希望能在集上找到我爹。
誰知道,開始的時候雪不大,我沒走多遠,雪卻開始大起來,而且越下越大。好幾次我都停下腳步,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發呆,猶豫著是往前走還是掉轉身回學校,因為這樣的天氣,趕集的人肯定不多,我爹也不可能來賣土豆,賣給誰啊?可是,想到這個月的生活費……這樣走走停停,后來我還是下定決心去集上看看。
縣中學離那個集有好幾里路,到了集上,果然有點冷清。我一邊泄氣地往集的西頭走,一邊罵這該死的鬼天氣。賣土豆的地方在集市的最西頭,走著走著,我看見我爹挑著土豆,扁擔吱吱響著從西邊朝我走過來。
我爹頭上身上都是白的,他怕土豆凍了,將土豆用被子蓋著,被子上也落了一層雪。我一聽扁擔的響聲,再看被壓彎的扁擔和我爹弓著的腰,就知道土豆沒賣出去,這種天誰冒傻氣往集上跑啊?
看見我,我爹歇下擔子,喘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五塊錢說,今天土豆一個也沒賣出去,只好先給你這五塊錢,等下個集再說吧,下個集你還來集上找我。接過錢,我說了聲好,就往學校跑,我怕耽擱了上課。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給我爹說,下大了,你快點回去吧。
跑了一會兒,我停下來回頭看了看我爹。我爹挑著擔子往城外我們村的方向去了,沉重的擔子壓在爹的肩上,我爹斜著身子,腰弓得更厲害了。身影一點點離我遠去,漸漸地在風雪中迷離,消失……就在那一刻,我的眼睛瞬間濕了。
又過了一個月,我回家取生活費,這也是這一年我最后一次回家取生活費,因為還有不到一個月學校就放寒假了。我娘看見我說,這個月你咋過的?你爹讓你去集上找他你咋沒去?我說,我考試考得好,學校給了我獎勵,錢夠花的,所以就沒往集上跑。我娘開心地笑了,用手撫摸著我的頭說,上次下那么大的雪,我說不讓你爹去趕集了,他偏不聽,結果怎么樣?一個土豆沒賣出去,擔子來回一般沉,你肯定也沒從你爹手里拿到錢。幸虧他走的時候我給了他五塊錢,要不來來回回都挑著土豆,二十多公里他連一口吃的也沒有。
(聞言摘自《南方農村報》2023 年2 月4 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