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倫 袁勤儉

關鍵詞: 溝通隱私管理理論; 信息系統; 社交媒體; 信息行為
DOI:10.3969 / j.issn.1008-0821.2023.05.016
〔中圖分類號〕G2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0821 (2023) 05-0168-10
溝通隱私管理理論(Communication Privacy Man?agement Theory, 簡稱CPM), 由Petronio S[1] 在2002年首次提出, 其核心思想是個人會建立隱私邊界保護隱私領域, 并使用一套邊界管理規則來控制隱私信息在溝通過程中的傳播。
自該理論被提出以來, CPM 得到了社會心理學、新聞傳播學、管理學等領域眾多學者的關注,其經常被用來解釋隱私披露行為。為幫助學界把握CPM的研究及其應用現狀, 學者們主要從兩個角度展開述評: ①CPM 的基本概念、原理及理論發展。隱私邊界、邊界管理、集體隱私邊界、邊界混亂是CPM 的4 個主要概念, Petronio S等[2]對涉及這4 個概念的實證研究分別歸類, 展示了這些重要概念在實證研究中的應用現狀; 然而, 他們研究的問題在于只做了研究現狀的歸納, 并未對這些研究中的不足和未來可能的研究方向做出分析與總結。李鵬翔等[3] 則將研究重點放在了更為核心的隱私邊界概念上, 將基于傳統人際傳播的隱私邊界概念延伸至互聯網語境, 指出在互聯網傳播環境下隱私侵犯與保護中存在著隱私邊界模糊化的問題, 針對這一問題, 提出此語境下隱私邊界管理應當將“人機互動” 尺度納入考量的解決思路; ②CPM 在特定領域中的應用。在教育領域, Gagne J C 等[4] 針對醫療衛生專業教育過程中使用的理論工具進行了梳理, 認為CPM 為指導護理專業學生如何使用社交媒體分享信息提供了理論框架。還有學者認為,CPM 也適用于家庭傳播研究, 如Galvin K M 等[5]回顧了該領域中使用的理論, 發現CPM 能夠很好地揭示家庭內部信息披露策略的復雜性。隨著社交媒體的流行, CPM 也被廣泛應用在了該領域中;李飄飄[6] 通過梳理國內該領域CPM 的應用現狀,發現CPM 在國內的研究仍處于初始階段, 認為,這些研究的方法以量化為主, 其中存在的問題是深入挖掘的研究后繼乏力, 對現象背后的個體心理機制沒有進行進一步的探索; 針對這一問題, 她提出應當重視質性方法的應用, 探索個體、代際之間的差異化隱私管理行為及背后的作用機制。向志強等[7] 則結合家庭傳播和社交媒體這兩個領域, 基于CPM 分析了數字時代家庭傳播隱私管理行為的相關研究, 發現數字時代家庭傳播隱私管理行為受到家庭集體、家庭成員等因素的影響, 并總結得出數字時代家庭傳播隱私管理行為的趨向是, 尊重家庭成員的隱私邊界和自我獨立, 以及建構開放的家庭溝通文化。
在互聯網時代, 各類信息技術應用已成為大眾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然而, 在享受這些信息技術應用帶來便利的同時, 用戶也會對其無處不在的信息采集和頻繁發生的數據泄露事件產生深深的隱私擔憂。為了保護個人數據和隱私信息, 用戶會主動降低隱私披露意愿, 減少隱私披露行為。作為互聯網應用中十分重要的一類, 社交媒體構建了全新的社交環境。用戶不僅可以將線下的社交互動延續至線上, 還可以跨越時間和空間的限制, 與遠方的親友進行交流, 將其納入自身隱私邊界, 這種線上的社交互動會影響線下社交關系的發展; 社交媒體還給予了用戶更加方便管理的隱私空間, 用戶可以通過社交媒體的選擇功能, 控制哪些人可以知道自己披露的信息, 將其納入自身隱私邊界。
梳理CPM 在信息系統領域的應用, 可以幫助理解用戶隱私披露決策的內在機制, 為用戶和各類信息技術與互聯網應用服務運營方的隱私保護策略提供參考。然而, 在文獻調研中發現, 現有信息系統領域CPM 相關研究的述評并不全面, 雖然已有學者對社交媒體領域應用CPM 的研究進行了述評,但這些工作或只分析了國內相關研究[7] , 或只局限于家庭傳播場景[8] , 并未發現有研究梳理除社交媒體之外的其他信息技術應用帶來的隱私管理問題。為了幫助學界把握CPM 在信息系統領域應用的研究進展, 本文首先梳理CPM 起源與演化過程,之后對CPM 在信息系統領域中應用的研究進行重點分析, 并指出現有研究存在的局限和未來可能值得關注的研究拓展方向。
1CPM 的起源與演化
1.1 CPM 的起源
在CPM 出現之前, 已有許多學者研究了披露行為, 但Petronio S[8] 認為這些研究存在一些問題:第一, 理解“披露” 這一概念需要考慮披露的信息和披露的過程, 然而已有研究都集中于揭露披露過程的內在機制, 對披露信息的關注不足; 第二,披露行為意味著既有披露者也有接收者, 然而已有研究的主題多為“自我披露”, 集中于對披露者的研究, 對接收者的關注不足; 第三, 披露行為應當與較為私密的隱私信息結合討論, 而已有研究關注的披露信息主要是較為模糊的“自我信息”, 對披露信息的私密程度的研究不足。
Altman I 等[9] 在社會滲透理論中使用了邊界的比喻來形容私人信息領域, 這一思想給予了PetronioS[8] 解決上述問題的靈感。在Altman I 等研究的基礎上, Petronio S[10] 將關注重點從社會滲透理論的發展人際關系轉移到了隱私管理, 于1991 年闡述了其個人理論的主要思想, 并將這一理論稱為溝通邊界管理模型(Communicate Boundary Management Model)。
溝通邊界管理模型的主要觀點如下: ①人們存在著隱私披露和隱私保護的雙重需求; ②隱私的披露和接收都是有風險的, 為了管理自身隱私領域,隱私披露者和接收者都會建立隱私邊界來控制隱私信息在自身與他人之間流動; ③披露者和接收者之間存在可調整的隱私邊界, 披露者會通過顯性或隱性的披露策略, 即明確或暗示的方式說明自己的需求, 向接收者傳達信息, 而接收者也會采取高確定性或低確定性的回答方式來做出響應; ④若需求與響應匹配, 則會產生積極的邊界協調結果, 對雙方的關系產生好處, 而若需求與響應不匹配, 則會產生消極的邊界協調結果, 破壞雙方的社交關系[11] 。
1,2CPM 的演化
經過多年實踐檢驗, Petronio S[8] 發現溝通邊界管理模型在實際研究應用中存在一些問題, 這體現在: ①溝通邊界管理模型的具體條例不夠清晰,研究人員使用其來研究實際問題時, 往往只會關注“邊界管理” 這一術語, 而不太會關注理論的具體內容; ②溝通邊界管理模型的研究視域也較為狹窄, 研究人員往往在研究人際關系和家庭問題時才會應用該模型。
Petronio S認為, 溝通邊界管理模型的實際應用情況與其提出理論以解決隱私管理問題的目的是不相符的。為了改善這一狀況, Petronio S 在2002 年對溝通邊界管理模型進行了重構與更加細致的說明,并將其更名為溝通隱私管理理論, 以強調隱私作為理論核心的重點和中心地位, 形成了包含隱私信息、隱私邊界、所有權與控制權, 以及隱私邊界管理系統這些基本元素較為穩定的理論框架, 如表1 所示,并被廣泛應用在了隱私管理問題的研究中。
2CPM 在信息系統研究領域的應用
2.1基于CPM 的信息技術對組織管理的影響研究
CPM 認為, 與個人類似, 集體也有隱私邊界。這種對集體隱私的關注是CPM 區別于其他隱私理論的特點之一, 因此, CPM 經常被用于研究組織相關的隱私問題。
成員在組織內生活工作的過程中, 會出現個人隱私邊界與集體隱私邊界的相互沖擊, 而信息技術在組織中的普及應用使得這一問題更加突出, 這體現在: 組織可以使用信息技術不斷收集成員隱私信息以增強對其掌控, 但這可能會引發成員隱私邊界管理的混亂; 成員也可能會因使用一些信息技術而更輕易地泄露組織的隱私信息, 造成組織的損失。基于此, 學者們主要應用CPM 探究了電子監控、社交媒體等信息技術對組織管理的影響。
越來越多的企業使用電子監控來獲取、存儲和分析員工在工作場所的績效和行為數據, 但這也會導致員工認為其隱私邊界受到了侵犯。Siegel R 等[11]調查了求職者對企業使用電子監控的反應, 他們發現, 控制性的監控程序會引發求職者更高的隱私擔憂, 并降低企業的吸引力。電子監控不僅會影響求職者對企業的印象, 也會對企業正式員工造成影響,Allen M W 等[12] 通過深度訪談的方式, 發現大部分員工對企業使用電子監控持有接受的態度, 只有少部分受訪者表示, 企業的電子監控會威脅到他們的隱私; 新員工入職培訓期間會在企業環境中建立起自身的隱私邊界, 盡管企業的電子監控不會造成新員工的隱私邊界混亂, 但是他們會明確企業不能跨越的邊界以維持自身的隱私空間。
還有學者探究了工作環境中使用社交媒體對員工上下級關系的影響, 如Snyder J 等[13] 發現, 社交媒體效能感會對社交媒體隱私感產生積極影響,進而影響主管和下屬之間的信任, 而這種信任又會進一步對組織歸屬感和組織公民行為產生積極影響; 他們還提出企業可以通過專業的發展計劃幫助員工增強社交媒體效能感, 營造良好的工作氛圍,進而提升企業效率。
盡管使用社交媒體會對企業內部氛圍產生積極影響, 然而Laitinen K 等[14] 卻發現, 員工并不一定愿意在社交媒體上分享隱私信息; 他們從個人層面探究了影響企業員工在企業社交媒體平臺上進行分享行為的因素, 認為隱私邊界、職業邊界與風險、在線安全性以及感知受眾組成的個人隱私管理規則決定了員工的信息分享策略; 其中隱私邊界、職業邊界與風險和在線安全性都會對員工在企業社交媒體平臺上的信息分享行為產生阻礙作用, 而感知受眾會促進這種分享行為。
社交媒體的流行還給運動員們帶來了更多與粉絲分享互動的機會, 然而這也可能導致俱樂部隱私信息的泄露。Cassilo D[15] 從橄欖球運動員在更衣室錄制視頻并上傳社交媒體后引起強烈負面輿論的案例出發, 提出體育組織應當制定相應的社交媒體管理政策, 并及時給運動員開展社交媒體管理培訓課程, 以及設置專門的社交媒體管理負責人員, 來幫助運動員們更好地管理自身社交媒體賬號, 避免負面輿論對組織的傷害。
還有一些學者探究了信息技術對企業不同團隊間集體隱私邊界的影響, 在這種集體隱私邊界是否有利于團隊發展的問題上, 學者們有不同的意見。Collignon S E 等[16] 認為, 不同團隊之間會存在隱私邊界, 這會阻礙團隊間更好地合作; 他們通過案例研究的方法, 探究了軟件開發團隊通過技術隱瞞一些信息而獲益的情況, 發現可以通過津貼激勵的形式來管理敏感的信息, 以使團隊達到期望的開發績效。Lee J 等[17] 卻持有不同的觀點, 認為不同的團隊之間有著集體隱私邊界, 但這種邊界能夠保護團隊擁有專業知識的價值; 通過對多個團隊的經驗數據進行建模, 他們發現, 任務不確定性和任務相互依賴性都增強了團隊的隱私知識保護規則, 而信息技術支持調節了任務不確定性與知識保護規則之間的關系; 除此之外, 知識保護規則還提高了團隊間協調和團隊績效。
如前所述, 已有一些學者對電子監控和社交媒體等信息技術對組織管理的影響做了研究, 但相關研究仍存在不足, 這體現在: ①學者們對社交媒體對組織管理影響的看法不一致; 許多學者認為, 社交媒體的使用會增加組織內部隱私信息的泄露風險, 并影響組織成員的工作效率, 但也有學者認為, 使用社交媒體有利于營造良好的組織氛圍, 對組織發展有利; ②學者們對企業團隊之間的集體隱私邊界是否有利于團隊發展的意見存在矛盾; 有學者認為, 集體隱私邊界會阻礙團隊合作, 但也有學者認為, 這種集體隱私邊界會保護團隊的競爭力,并對團隊間合作產生積極的協調作用。尚未見到將這些不一致觀點統一起來解釋的研究, 這為該領域留下了疑點。
2.2基于CPM 的信息系統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影響因素研究
當用戶使用信息系統時, 需要將自身隱私披露給服務方; 然而, 用戶依舊想要對這些隱私持有控制權以避免自身權益遭受侵害。受到用戶認可的服務方的隱私管理策略被看作是用戶和服務方經協調后形成的隱私邊界管理規則, 這種規則能夠給予用戶隱私控制感和安全感。因此, 不僅是用戶個人因素, 信息系統服務方也會深刻影響用戶在這些系統上的隱私披露意愿。這意味著對信息系統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研究不僅需要關注用戶自身的隱私特點, 還要探索來自服務方因素的影響。
相比于其他隱私理論主要關注“自我披露”,CPM 提供了一個更加全面的視角[18] 。CPM 認為,隱私披露是一個涉及信息披露方和接收方的溝通過程, 接收方對待披露方的回應方式也會對披露方的披露決策產生影響, 因此, 對隱私披露的研究不僅要關注披露方, 還應關注接收方。CPM 對隱私披露方和接收方共同關注的特點與信息系統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影響因素研究的需求吻合, 因此, 許多學者將其應用在了該問題的探索之中。
2.2.1醫療信息系統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影響因素研究
個人健康信息因其高度的私密和敏感性被用戶認為是其最不愿意披露的信息類型之一[19] ; 還有學者研究發現, 對于大多數線上用戶而言, 相比于日常生活、社會身份、經濟地位等其他信息, 與健康相關信息的隱私程度更深[20] 。此外, 醫療和保險服務商使用用戶健康信息進行個性化推薦以牟利的現象越來越多。因此, 即便使用醫療信息系統能夠為用戶帶來更好的醫療服務體驗, 若這些系統服務方無法提供良好的隱私管理策略, 用戶還是會有隱私擔憂, 這會影響其在這些系統上的隱私披露意愿。不同用戶對待隱私的態度是不盡相同的, 用戶自身的隱私特點也會對其隱私披露意愿產生影響。基于CPM, 學者們研究了這些影響醫療信息系統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因素。
智慧醫療是運用人工智能、信息交互、數據處理等技術構建的精準高效的醫療服務系統。朱光等[21] 在時序演化視角下, 將用戶使用智慧醫療的行為分為預備、初步和持續使用3 個階段, 構建了隱私關注驅動的智慧醫療使用意愿模型; 他們研究發現, 用戶的使用意愿是隨著隱私感知變化而動態演化的; 在預備使用階段, 用戶的感知嚴重性、反應效能、反應成本和隱私傾向正向影響其隱私擔憂,自我效能負向影響隱私擔憂, 感知易感性對隱私擔憂沒有顯著影響, 而用戶的這種隱私擔憂又會影響其在初步使用階段的隱私披露意愿; 在初步使用階段, 用戶的隱私披露意愿會正向影響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收益, 但對感知隱私風險沒有顯著影響, 同時, 感知隱私控制正向影響感知收益; 在持續使用階段, 感知收益、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正向影響期望確認, 這種期望確認會正向影響用戶的滿意度, 進而影響其持續使用意愿。
Jung Y 等[22] 則探究了系統匿名性、披露信息的完整性和用戶類型對用戶披露健康隱私意愿的影響; 他們發現, 系統匿名性和用戶類型會對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產生顯著影響, 而披露部分或是全部信息對此沒有顯著影響; 具體而言, 智慧醫療系統收集信息時呈現出來的匿名性越高, 用戶就越愿意在其上披露隱私; 他們還發現, 從事與衛生相關工作的用戶對智慧醫療系統更加信任, 也更愿意在其上披露個人健康隱私。
Avizohar C 等[23] 也注意到了, 不同用戶群體在醫療信息系統上隱私披露意愿的差異, 通過對Fa?cebook 醫療支持小組成員進行調查, 發現與其他群體的成員相比, 醫療支持群體用戶更加重視平臺的隱私政策, 也更加看重自身隱私信息的價值, 同時,這些用戶對平臺的隱私保護能力有更高的信任感,因此也會愿意披露更多的隱私信息。
越來越多用戶使用可穿戴設備來追蹤自身健康狀況或是治療疾病, Abdelhamid M[24] 認為, 盡管使用健康信息追蹤設備可以幫助用戶取得更好的保健效果, 但在過程中存在著用戶隱私信息被濫用的風險; 他探究了授予用戶隱私披露粒度控制對其使用健康信息追蹤設備披露健康隱私意愿的影響, 得出了如果人們有詳細的隱私控制權限, 他們更愿意使用這些設備來共享自身健康信息的結論。ZimmerM 等[25] 也有類似的研究結論, 他們認為隨著醫療服務提供商、保險公司等獲取個人健康信息的新聞不斷涌現, 用戶會產生隱私擔憂, 并渴望獲得對這些隱私信息更多的控制; 若用戶對健康信息追蹤設備的隱私控制參與有限, 就會導致他們的隱私邊界混亂, 影響其繼續在這種設備上披露隱私的意愿,甚至會導致其完全停用這種服務。
Anderson C L 等[26] 詳細探討了在不同使用目的(醫療服務、研究、營銷)和醫療信息系統服務方身份(醫方、政府、制藥公司)情境下, 用戶披露個人健康隱私的意愿; 他們認為, 用戶的隱私擔憂和對電子媒介的信任分別負向和正向影響其隱私披露意愿, 而使用目的和服務方身份在這兩種影響方式中起著調節作用; 具體而言, 相比于研究和營銷的使用目的, 當用戶披露隱私是為了醫療服務這種能夠給其個人帶來明顯健康益處的目的時, 隱私擔憂和信任對隱私披露意愿的影響就會減弱; 相比于政府和制藥公司, 當用戶面對的服務方是醫方這類會得到用戶更高信任度的身份時, 隱私擔憂和信任對隱私披露意愿的影響也會減弱。
2.2.2電商消費者隱私披露意愿的影響因素研究
隨著互聯網和大數據的發展, 用戶數據已成為電商業務運營的重要資源, 然而, 各電商平臺對消費者數據的收集和使用, 以及個性化推薦功能所呈現出平臺對消費者隱私信息的精準掌控引起了消費者們深深的隱私擔憂, 這成為阻礙用戶在電商平臺消費的首要問題[27] 。與醫療信息系統用戶類似,電商消費者在平臺上進行隱私披露的意愿也受到來自消費者個人和電商平臺的影響?;冢茫校?, 學者們研究了影響電商消費者隱私披露意愿的因素。
劉百靈等[28] 將消費者披露個人信息的過程分為認知因素、認知權衡和披露決策3 個階段; 認知因素包括對個人信息的感知擁有、感知監視、隱私價值傾向和隱私政策感知有效性, 認知權衡包括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 消費者信息披露決策的認知因素對認知權衡有顯著的影響, 進而形成用戶披露信息的積極態度和消極態度, 即信任和隱私擔憂, 最終信任發揮關鍵的作用, 連同權衡結果共同影響用戶的信息披露意愿, 做出披露或者不披露的決策。Tang J 等[29] 提出的隱私邊界管理模型與劉百靈等的模型在認知權衡和披露決策階段有相同之處, 但Tang J 等關注的影響用戶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的因素主要是平臺收集信息相關性和透明度, 以及政府監管和行業自律; 他們認為,信息相關性和透明度與用戶感知隱私控制正相關,與用戶感知隱私風險負相關; 且相比于行業自律,政府監管對用戶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的影響更明顯。
劉百靈等將平臺隱私政策整體作為影響用戶認知權衡的因素, 梁曉丹[30] 等則對平臺隱私政策做了更細致的評估, 發現平臺的在線隱私政策的告知明確性、權限水平和保護程度對消費者的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具有顯著影響; 具體而言, 平臺隱私政策越明確、給予用戶的控制權越大、對用戶的保護程度越高, 用戶對信息的控制感就越強,其感知到的隱私風險也更低; 而較強的感知信息控制和較低的感知隱私風險又會促進用戶向平臺披露個人信息的意愿; 消費者個人的信息敏感度也會在這一過程中起到調節作用, 具體而言, 其會正向調節隱私政策的權限水平、保護程度與感知信息控制之間的關系, 負向調節隱私政策的權限水平、保護程度與感知隱私風險之間的關系。
和梁曉丹等的研究類似, Wu Y 等[31] 也認為消費者隱私披露意愿受到其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的直接影響; 他們還認為, 消費者的感知收益也會對消費者的隱私披露意愿產生正向的影響。感知收益對消費者隱私披露意愿的積極影響在Shar?ma S 等[32] 的研究中也得到了證實; 除此之外, 他們還認為, 用戶對隱私的冷漠態度和用戶與平臺信息交換的公平性也會驅動其隱私披露意愿。
如前所述, 已有一些研究分別針對醫療信息系統用戶和電商消費者探究了影響其隱私披露意愿的因素。實質而言, 醫療信息系統用戶和電商消費者的隱私披露行為并無區別, 影響他們隱私披露意愿的因素主要可以分為個人層面和系統平臺層面: 個人層面的用戶類型、隱私傾向、信息敏感度等, 系統平臺層面的平臺隱私政策、權限控制程度等作為自變量, 影響用戶的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 進而影響用戶的隱私披露意愿。然而, 這些研究仍存在一些問題, 主要體現在: ①計劃行為理論指出, 個人行為并不完全受到行為意向的影響, 還受到其他實際控制條件的制約[33] ; 在實際使用過程中, 如果用戶不向系統平臺提供自身隱私信息,便不能使用這些平臺提供的服務, 這導致很多用戶雖然并不情愿向平臺披露隱私, 但卻做出了披露行為, 這意味著用戶隱私披露意愿并不等同于其披露行為; 現有研究在收集數據時多采用問卷或訪談的形式來測量用戶隱私披露意愿, 數據收集方式較為單一, 且對其實際隱私披露行為的關注不足; 未來的研究可以拓寬收集的數據類型, 采用分析系統日志或場景實驗等能反映用戶實際行為的方式對用戶隱私披露行為做進一步的探究; ②對比學者們的研究模型, 他們都認可了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對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重要影響; 然而, 可以發現, 梁曉丹等[30] 、Wu Y 等[31] 和Sharma S 等[32] 的研究認為, 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能夠直接影響到消費者隱私披露意愿; 而劉百靈等[28] 和Tang J 等[29] 的研究則認為, 這兩個重要的影響因素直接影響的是用戶對披露信息的信任或隱私擔憂的不同態度, 進而間接影響到其隱私披露意愿; 除此之外, 朱光等的研究也認為, 用戶的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是通過期望確認和滿意度間接影響用戶的隱私披露意愿的; 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對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直接或間接影響路徑可以在未來的研究中得到進一步的綜合討論; ③CPM 認為, 隱私邊界的協調不一定會成功, 若溝通雙方違反隱私邊界管理規則, 便會出現隱私邊界混亂; 當用戶將自身隱私信息披露給平臺方, 雙方便形成了互相認可的隱私邊界管理規則, 然而, 頻出的用戶數據泄露事件會讓用戶認為這種隱私邊界管理規則遭到了破壞, 進而影響其隱私披露意愿和持續使用行為; 現有研究主要關注用戶使用信息系統之前的隱私決策過程, 針對使用過程中的隱私邊界混亂事件對用戶持續使用的影響關注不足, 未來可以將這種影響納入研究, 進一步完善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影響因素模型。
2.3基于CPM 的社交媒體對親密關系的影響研究
Petronio S 在1991 年提出CPM 的雛形, 即溝通邊界管理模型時, 便使用了夫妻親密關系作為應用場景闡釋了其主要思想, 此后便有許多學者因該理論在解釋親密關系隱私中的適用性將其應用在了家庭和社交問題的研究中。
在信息技術應用飛速發展的今天, 社交媒體成為現代人發展親密關系、展示與親友生活狀態最重要的媒介。社交媒體給予了用戶可控的私人信息領域, 相比于線下社交場景中較為抽象的隱私邊界,社交媒體上的隱私邊界具有更加具象化、更可控的特點: 用戶可以在社交媒體上設置可見范圍, 方便地構建出自己的隱私邊界, 對自身隱私信息進行管理。相比于線下社交, 社交媒體廣泛的傳播性和更可控的隱私邊界對親密關系的發展造成了不同于傳統社交方式的影響。基于CPM, 學者們研究了使用社交媒體對發展親子、情侶、朋友等親密關系的影響。
Fox A K 等[34] 探究了母親在社交媒體上“曬娃” 行為對幼兒的影響, 他們認為, 母親的消費者脆弱性會促使母親在社交媒體上披露幼兒的隱私信息以尋求育兒支持, 但這種行為也會侵犯幼兒的隱私權。Cino D 等[35] 則特別關注了祖父母在社交媒體上分享幼兒信息的行為, 他們發現, 若這種分享行為未經孩子父母的同意, 就會越過父母為孩子隱私所設的界限, 造成家庭關系的緊張。
與“曬娃” 行為類似, 父母也會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自己青少年孩子的信息; 然而, 隨著自我意識的覺醒, 青少年們并不一定會認可父母的分享行為, Walrave M 等[36] 對此進行了研究; 他們認為,父母一般會出于對孩子感到驕傲, 或是為了通知其他家庭成員和朋友而在社交媒體上分享孩子積極的信息, 而青少年為了保護自身隱私不受侵犯, 會要求父母不能分享令人尷尬和過于隱私的信息; 父母的分享也不應過于頻繁, 若青少年們要求父母停止這類分享行為, 父母應當滿足其請求, 否則會對親子關系造成損害。
Erickson L B 等[37] 認為, 青少年階段, 個人隱私意識不斷增強, 而社交媒體給予了青少年更大的脫離父母掌控的隱私空間, 也為親子雙方圍繞彼此隱私邊界進行互動協調過程帶來了新形勢; 這表現為父母和青少年的社交媒體隱私界限滲透性逐漸降低, 青少年自主增加, 父母控制減少, 且這一協調過程的主動權轉移到了更加了解社交媒體技術的青少年手中; 但是, 父母會使用物理邊界, 也即不讓青少年使用電子設備和秘密監控等方式, 作為其掌控孩子隱私空間的手段。
學者們還從子女的視角, 對不同國家(地區)和文化背景下, 年輕人在面對父母進入自身社交媒體空間時的行為進行了研究, 發現年輕人會主動將父母隔絕到自身社交媒體隱私界限之外。曾秀芹等[38] 探討了中國青少年子女與其父母之間利用微信等社交媒體進行溝通的過程及其影響; 他們認為盡管社交媒體可以消除異地溝通障礙, 然而, 子女們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信息時會考慮到父母是否在場, 并采取屏蔽、分組等行為來調整自身隱私邊界, 管理自己在社交媒體上的信息, 從這一角度而言, 社交媒體也為父母了解孩子制造了隔膜。與中國青少年類似, Child J T 等[39] 發現, 美國青少年也會采用刪帖或只向父母提供有限訪問權限的方式來保護自身社交媒體隱私信息。通過對英國青少年的研究, Mullen C 等[40] 認為, 青少年會對社交媒體空間擁有更大的控制欲望, 對父母可以訪問自身哪些信息做出較大限制。有學者對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進行了分析, 如Fang S 等[41] 認為, 父母干預年輕人在社交媒體上表達自己價值觀的行為, 這會引發年輕人的隱私邊界混亂, 因此, 年輕人會采取上述主動措施來維持自身隱私邊界穩定。
在針對不同世代家庭成員線上交流的研究中,Child J T 等[42] 發現, 年輕人與同為年輕人的兄弟姐妹之間的隱私邊界滲透性最高, 也最常在社交媒體上互動, 其次是父母和祖父母, 并且他們還會將這種線上的交流內容延伸至線下環境中。
學者們還研究了社交媒體對情侶關系的影響,如Ngcongo M 等[43] 發現, 盡管線上社交可以為年輕情侶在溝通方面提供便利, 但也可能成為其中一方監控另一方的切入點, 造成情侶關系的緊張, 而情侶們往往會協商一套關于社交媒體使用的隱私管理規則, 來維持雙方的隱私邊界。
盡管早期大多數研究認為披露行為意味著親密關系, 然而Waters S等[44] 卻提出了不同的觀點,通過對Facebook活躍用戶隱私披露行為的研究,他們發現這些用戶與遠方朋友的聯系比親密朋友的聯系更多; 這表明, 親密關系不一定是在社交媒體上進行披露行為的理想結果。
如前所述, 已有一些學者研究了社交媒體對親子、情侶、朋友等親密關系發展的影響, 然而, 這些研究仍存在一些問題, 主要體現在: ①現有研究多是從年輕人的視角出發; 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越來越多的中老年群體也會使用社交媒體來分享與親人和朋友相關的隱私信息; 中老年群體與年輕群體在使用需求與認知能力等方面存在差異, 但是,很少發現有專門針對這一群體在線上社交環境中的隱私管理行為進行研究, 現有研究對中老年群體的關注不足; ②現有研究關注了不同文化背景下使用社交媒體對親密關系的影響, 然而各人還可能因性格、性別、習慣等差異與親友相處模式有所不同,然而, 并未見到現有研究在分析社交媒體對親密關系的影響時將這些個體差異納入其中, 這可能會限制研究結論的說服力。
3結論與展望
通過對相關文獻進行分析與總結可以發現,Petronio S 結合社會滲透理論邊界比喻的思想提出了以“隱私邊界” 為特征的溝通邊界管理模型,之后為了強調隱私作為理論核心的重點和中心地位, 對初始框架進行了重構與補充說明, 并將理論更名為溝通隱私管理理論, 形成了較為完整的理論體系。此外, 關于CPM 在信息系統領域中的應用已涌現出了一些研究成果, 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信息技術對組織管理的影響、信息系統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影響因素及社交媒體對親密關系的影響這3個方面。
經過分析, 現有研究仍存在以下問題: ①對工作環境使用社交媒體是否有利于組織管理尚存不一致; ②對企業團隊之間的集體隱私邊界是否有利于團隊發展尚存矛盾; ③針對信息系統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研究多采用問卷或訪談的形式測量變量, 數據收集方式單一; ④隱私披露意愿不一定能反映真實披露行為, 對用戶實際隱私披露行為的關注不足; ⑤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對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影響存在直接和間接兩種路徑, 尚未見到有研究將其統一起來討論; ⑥主要關注用戶使用信息系統之前的隱私決策過程, 針對隱私邊界混亂對用戶持續使用的影響關注不足; ⑦研究對象多為年輕群體, 對逐漸擴大的與年輕群體有著顯著特征區別的中老年信息技術用戶群體關注不足; ⑧對個體性格、性別等差異因素在社交媒體影響親密關系的過程中會起到何種作用的關注不足。
為進一步完善并豐富CPM 相關理論與應用研究, 彌補現階段研究的不足之處, 未來的研究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改善: ①現有研究發現, 信息技術的應用既能消除組織內部隔膜, 營造良好氛圍, 又可能造成對成員的隱私侵犯, 未來可以將這兩種影響結果結合分析, 探究在組織內如何使用信息技術才能發揮其價值并盡可能避免其負面影響;②行為意愿并不等同于實際行為, 未來研究可以拓展獲取數據的途徑, 采用分析信息系統用戶日志數據或借助眼動儀等先進科學設備進行實驗的方式獲取更為客觀的用戶行為數據, 直接分析用戶隱私披露行為; ③未來研究可以綜合討論感知隱私控制和感知隱私風險對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直接與間接影響, 進一步完善用戶隱私披露意愿影響因素模型;④CPM 認為, 用戶隱私邊界調整是一個動態的過程, 且隱私規則也是可變的; 用戶在實際使用過程中, 也會根據自身體驗進一步調整自身隱私邊界管理策略, 未來可以關注用戶對信息系統的持續使用行為, 將隱私邊界混亂的影響納入研究, 進一步完善用戶隱私披露意愿的影響因素模型; ⑤中老年群體對新興信息技術和隱私的認知與年輕群體有顯著差異, 未來可以著重探究社交媒體等信息技術對中老年人隱私管理的影響; ⑥受性格、性別、使用習慣等因素影響, 不同的用戶使用社交媒體的體驗是不同的, 未來的研究可以將這些個體差異因素納入研究模型, 增強模型的解釋力與完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