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姿

摘要:一個8歲男孩出現了反復啃咬指甲的行為,對其生活造成了比較嚴重的影響。咨詢師運用敘事療法中的外化和命名技術,引導他將問題與自己分開,重新看待問題,緩解了焦慮情緒;為他賦能,激發他解決問題的積極性,學會與問題相處,并找到了科學應對的方法,效果較好。
關鍵詞:敘事療法;外化技術;心理輔導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1671-2684(2023)13-0057-04
一、引言
敘事治療是后現代主義心理治療學派之一。該療法以社會建構論為主要理論基礎,認為“人不是問題,問題才是問題,人與問題的關系才是問題”,因而認為來訪者的“問題”存在于敘事,是人們在與社會文化的互動對話過程中構建起來的。敘事治療對心理問題的獨特理解,使其在心理咨詢領域獲得了廣泛應用。
如何解構個體與主流文化、正統話語互動過程中構建起來的“問題故事”呢?敘事治療著重從三個方面開展工作:
(1)外化問題,意即通過客觀化、擬人化問題,將問題從個體身上剝離,從而使人與問題之間的距離拉遠,減輕由內化問題可能帶來的責備或防御,也有利于當事人清晰地看到自己與問題的關系,激發解決問題的積極性。
(2)發現獨特結果,也就是幫助當事人辨識生活中沒有招致問題壓迫的時期或事件,并借由行動藍圖和意義藍圖強化獨特結果,形成對獨特結果的新敘事。
(3)重寫生命故事,當某種獨特結果得到確認后,引導當事人對這一獨特結果賦予意義,賦予全新的價值,從而擺脫問題故事的困擾,從有“問題”的自我認同轉化為較期待的自我認同。
敘事治療秉承的后現代哲學觀,為現代權力控制下的人們帶來反思和警醒:強勢的主流敘事所強加于個體身上的所謂“標準”或規范,是否是合理的、唯一的真理?治療、矯正個體去適應社會、適應主流敘事的做法是否公平且全然正確?敘事治療所提供的全新思維模式,可以為人們提供力量去抗拒現代權力的重壓,找到自己喜歡的人生道路。
咬指甲,也稱咬指甲癥(癖),是指反復出現的啃咬指甲的行為,該癥常見于三至六歲兒童。一般情況,隨著兒童年齡的增長,這種行為可自行消失,但也有少數患者持續到成年。咬指甲往往與心理因素相關,比如緊張、焦慮、抑郁、無聊等情緒就很可能誘發咬指甲的行為,兒童借助咬指甲來緩解壓力、釋放情緒。
關于該癥的矯治方法通常有注意力轉移法、認知療法、行為矯正法(厭惡療法或代幣法),本文闡述了敘事治療在兒童咬指甲案例咨詢中的具體應用。
二、案例分析
喬橋(化名),男孩,8歲。喬橋的媽媽王女士在電話里說,孩子3歲多的時候開始咬指甲,正好是他剛上幼兒園的時候。剛開始,情況還好,喬橋只是習慣性地把手指放在嘴里。后來,發現他不僅吮吸手指還咬起指甲來,每個指甲都咬,右手小手指的指甲更是被咬禿了。
媽媽趕緊買來一本《我不再咬指甲》的繪本故事書,時不時講給他聽,幾天后,總算調整過來不再咬了。后來上小學的時候,情況也蠻好的,沒見他再出現類似舉動。
后來他又開始咬指甲了,而且情況比以前更糟,指甲被咬禿流血,指頭上長滿了倒刺,并且連倒刺也開始咬,手指被咬得血糊糊的,看著真是既心疼又生氣。媽媽問他是什么原因想咬指甲,他說不出來,只說咬著舒服。王女士在電話里焦急地訴說著,我讓她在周六上午帶喬橋一塊兒來咨詢室。
(一)著急的媽媽
見面時間一到,母子倆準時出現在咨詢中心。跟隨我的腳步,媽媽大踏步在前面走著,喬橋則躲在媽媽背后亦步亦趨地往前挪。坐定之后,我才得以進一步觀察我的來訪者。
喬橋圓嘟嘟的臉蛋上一雙大大的眼睛,天真無邪的眼神里透出對新鮮事物的好奇之心和探索欲望。要不是他媽媽在預約電話里反映咬手指的問題,我真的很難把他可愛的神情與他咬手指的行為聯系起來。
喬橋注意到我對他的關注后,靦腆地抿抿嘴,浮出一絲笑意。我先跟媽媽聊了聊,他聽話地安坐一旁,雙手背在身后,完全是乖學生模樣。
我詢問媽媽喬橋近期生活上有沒有什么變故,媽媽回應說,可能自己工作上的原因影響到了孩子。原來,不久前,王女士被單位派往外地進修,一個月后才回來。回來之后,發現喬橋咬指甲的毛病又犯了。
“放學回家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看著看著就開始咬指甲。據老師反映,在學校午休的時候,他也會出現咬指甲的情況。他平常沒有午休的習慣,可能睡不著,為了找點事做,又開始咬指甲了。”停頓了一下,王女士繼續說,“網上說,咬指甲跟內心的緊張焦慮相關。喬橋上幼兒園的時候,肯定是有些緊張膽小的,所以就咬上了。我進修一個月才回家,也可能給他帶來了焦慮、孤獨感什么的,因為雙手沒事可做,可能就又咬上了。批評、責罰的法子都試過了,沒用。其實他自己也并不想這樣做,就是控制不了。”我注意到,在媽媽這么說的時候,喬橋的頭低得更深了。
(二)對話“小壞蛋”
“喬橋,媽媽說你咬指甲的事情,認為可能是緊張焦慮或無聊才這樣,我想聽聽你是怎么看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歡那種的感覺。很舒服、很爽的感覺。”
“一般什么時候會想到去咬呢?”
“沒事可干的時候,或者作業不會做的時候,就想咬。”
“還有什么時候?”
“還有就是媽媽說剛上幼兒園的時候,不過后來慢慢好了。”
“在你沒事可干或作業不會做,或者緊張焦慮的時候?媽媽出差長時間沒回家,你是不是也緊張、擔心?”
“嗯。”
“聽上去這個‘咬指甲的行為,在你沒事可干或作業不會做,或者緊張焦慮的時候,就會來。”我示意他把雙手攤開來,只見十個指頭的指甲都磨沒了,上面還依稀可見啃咬的痕跡。
“面對時不時就會來到你生活中的這個‘咬指甲的行為,你是怎么應對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沒辦法,即使被爸媽責罵、批評,還是控制不住想咬。”
“這種‘咬指甲的行為,如果給它起一個名字的話,你會把它叫什么?”
“那就叫它‘小壞蛋吧。”
一旁的媽媽忍不住插嘴道:“老師,你不知道,剝個橘子多大點事呢。就因為他指甲沒了,結果果皮就陷進甲床里去了,流血不打緊,他痛得鬼哭狼嚎的。”
聽媽媽的語氣,能明顯感覺到她的生氣和無奈。
“這可以說是‘小壞蛋帶給喬橋的不好影響了,‘小壞蛋還給喬橋帶來什么別的影響了嗎?比如有沒有影響到喬橋的身體健康?或者影響到爸爸媽媽對喬橋的態度,或者是老師同學對喬橋的態度?”
媽媽張嘴想插話,我示意讓喬橋自己說。
“因為這個習慣,班主任都跟我爸媽講過好幾次了。同學們也覺得我蠻奇怪的,有幾個同學干脆不跟我玩。爸爸媽媽也很操心,想了很多辦法來幫我克服。如果方法有點效果他們就高興,沒什么效果或效果不持久,他們就垂頭喪氣,傷心失望。”
“‘小壞蛋來到你生活中,對你健康方面有影響嗎?”
“有的,前天,星期四的時候,因為咬指甲咬得太厲害,然后就肚子痛,拉稀了。去看醫生的時候,醫生說咬指甲,口腔會帶入很多細菌和病毒,容易引起腹瀉。”
“還有嗎?比如‘小壞蛋會不會破壞你跟爸爸媽媽的關系?”
“是呀,現在爸爸媽媽一看我咬指甲就很生氣,責罵我。”
“好的,剛才我們看到這個‘小壞蛋來到喬橋的生活中,給你自己的身體健康,給爸媽造成了困擾,也影響你和老師同學之間的關系,影響你跟爸媽的關系。‘小壞蛋來到我們生活中,肯定不是無緣無故的哦,也許有它背后的理由和原因,我們來看看,‘小壞蛋來到喬橋的生活中,它是想要表達什么、提醒你什么呢?”
“就是讓我在無聊或緊張焦慮的時候,感到放松,感到舒服。”
“這么說來,‘小壞蛋出現在你生活中,也是有它的善意啰。”
“如果這么說,倒也是真的。”
“關于‘小壞蛋的善意,你能不能多說點?”
“因為每當我無聊的時候,通過咬手指就有事可做了。感到緊張焦慮時,咬手指可以讓我放松平靜下來。”
“原來我們認為‘小壞蛋的出現,似乎是很不好的,現在看到它也有好的方面,這對于你去重新看待‘小壞蛋,有沒有帶來新的感受?”
“嗯,比較能接受一點了,原來覺得真像爸媽和醫生說的,‘小壞蛋很麻煩,現在看來也有它積極的一面。”
“‘小壞蛋的出現,讓你覺察到可能自己空虛無聊,應該找點事情來做做了;或者,‘小壞蛋的出現,其實是在提醒你,此刻你有些緊張焦慮,要學會去調整放松情緒。從這個角度看,你覺得‘小壞蛋怎么樣?”
“還是蠻不錯的,能夠及時提醒自己。”
“對這樣一個隨時提醒自己、隨時關注自己的朋友,你想跟它說點什么嗎?”
“感謝它吧。”
“非常好,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感覺很不錯。我現在感覺似乎咬指甲這個‘小壞蛋并不那么可怕,它也有友好善意的一面。”
“當你看到它友好善意的方面時,你又有什么新的感覺?”
“感覺有些放松,不會像之前那樣如臨大敵了。”
“很好。”
我轉向媽媽說:“剛聽了喬橋把咬指甲的行為稱作‘小壞蛋,并看到‘小壞蛋的出現,有消極負向的方面,也有積極善意的方面,不知你有什么感覺?”
“剛才我一直在仔細聽您跟喬橋說話,感覺出乎意料,有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我們此前跟他一談到這個問題,心里就特別急,特別煩。剛聽您跟他說,感覺完全不一樣,輕松、自在、愉快。孩子不僅很愿意聊,還很放松很享受,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
“客氣了。其實我看到你在應對‘小壞蛋的時候,也是有你的一套辦法的,比如你借助繪本故事,讓喬橋在一段時期內擺脫了它的影響。”我誠懇地說道。
(三)總結應對經驗
會談最后,我邀請媽媽分享她幫助喬橋應對“小壞蛋”的成功經驗。然后,在媽媽分享的基礎上,也邀請喬橋一起來分享他和“小壞蛋”相處的經驗。最后,經過母子倆的認真梳理、細致總結,形成了以下幾條與“小壞蛋”相處的經驗:
借助繪本故事《我不再咬指甲》,引導喬橋意識到咬指甲的危害,從而自行調整克制;
當感到空虛無聊或緊張焦慮的時候,喬橋努力找事情來做,讓自己忙碌充實起來;
實在心情糟糕的時候,尋求爸媽的幫助或跟他們談談心;
當心情緊張焦慮時,學會深呼吸放松,或做自己擅長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當“小壞蛋”出現的時候,對它友好善意的提醒表達感謝,但拒絕跟它合作。
會談結束的時候,咨詢師注意到,喬橋大大的眼睛更加明亮,眼神里除了天真無邪,更多了一份歡快和篤定。媽媽則一掃來時的焦灼,心情愉快而輕松。當我們告別媽媽說謝謝的時候,她眼眶濕潤,眼角有淚花閃爍。我伸出手,緊握住媽媽和孩子的手,希望通過這溫暖的握手,送出我心底最誠摯的祝福。
三、案例咨詢中的敘事元素
(一)去病理化
敘事治療的核心理念之一,是去病理化。所謂病理化,就是貼標簽,一個人一旦被貼上病人的標簽,就很容易被疾病捆綁,被他人歧視,被社會隔離,也不利于疾病的康復。
敘事所強調的去病理化,就是撕掉病理化的標簽,一方面,來解放我們的內心,另一方面,讓我們有勇氣面對問題本身,并開始采取行之有效的方法去應對。該案例咨詢過程中,咨詢師沒有把喬橋的“咬手指”這一行為病理化,貼上“強迫癥”或“習性障礙”等標簽,讓他能比較輕松地面對問題、談論問題,而不是被問題或病癥所壓制而動彈不得。
(二)外化問題
敘事治療始創者麥克·懷特說:“許多來訪者認為他們生活中的問題是他們或別人品性的反映,從而把問題歸因于自身或別人的內部屬性。也就是說,是他們或其他人本身就是問題。這種信念,只會讓人陷入他們想要解決的問題中。”
本案例中,咨詢師借助外化和命名技術,將當事人“咬指甲”的問題,稱之為“這個‘咬指甲的行為”,并邀請當事人為問題命名。外化問題、為問題命名有什么好處呢?
當引導當事人把“咬指甲”的行為外化并命名為“小壞蛋”的時候,當事人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原來問題不是我的一部分,不是我的內在特質(“我≠問題”);問題只是身外之物,問題只是跟我搭上了某種關系(問題才是問題);我如何與問題相處、如何應對問題才是問題。這就極大地減輕了由問題所帶來的捆綁和負荷,降低了當事人的羞恥感和防御心理,從而更好地調動自身解決問題的積極性,擴展其責任選擇和個人作用。
一句話,外化對話解放了人們,使人們可以采用更輕松更有效的方法應對問題。
案例中的喬橋由開始訪談時的拘謹、羞愧到后來的放松自在,更有覺察力和動力去應對問題,找回更多生命的掌控感和控制權,讓我們看到了外化并命名問題所帶來的獨特對話效果和神奇療愈力量。
編輯/ 衛 虹 終校/ 張 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