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莫名其妙

遠遠就看見一輛交警的摩托車，閃著燈，停在路邊。旁邊是一輛汽車和一輛電動三輪車，就是那種用來運貨的三輪車，藍色的，舊到已經看不全顏色了。

一定是發生了剮蹭。璐璐心里想著，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往事故發生的地點走去，就像，就像她是另一名交警，又或者是事故任何一方的親人朋友一樣，看上去很關切。其實，璐璐就是愛湊熱鬧，好奇心太重了。

還小的時候，璐璐的好奇心就比別人要重。住在鄉下時，爺爺看得最清楚、最明白。他說，要是在從前，有個挑糞的人挑了兩個糞桶走過，你不知道他挑的是什么，你估計會跑過去問一問，聞一聞。

璐璐從小就這樣，好像也沒法改。所以，你如果正好在那個路口，你就會看見一個女孩有些急匆匆地走到那起小剮蹭事故現場。

她站在那里，聽著、盯著，一點兒都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一個高中女生跟著一群三四十歲或五六十歲的大人，圍觀著，總感覺有些怪怪的。這倒讓璐璐有一種遺世而獨立的感覺——仿佛她那一塊場地，就只有她一個人似的。

估計是三輪車責任比較大。璐璐聽到汽車的車主說，你負主要責任的，到底判定下來你負幾成，你就付我幾成的錢。那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大概是聽不懂“幾成”的概念，也不知道最終要付多少錢，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好像也是被這個世界遺棄了一般。

看著黝黑的老頭，璐璐心里不免有些同情。這個爺爺估計不是有錢的人，就算是賠七八百塊，這個錢他估計也要拉幾天的貨才能賺得到。所以就這樣，難過穿過風，穿過云，穿過發生了剮蹭的汽車和三輪車，擊中了這個爺爺，也“嘭嘭嘭”地砸到了璐璐。

不想再看到這個爺爺愁眉苦臉的樣子，璐璐站了一會兒，就轉身向學校走去。

如果是這個爺爺的責任，他確實應該賠償。如果是這個爺爺的責任，也不應該讓汽車的車主來承擔維修的費用。

璐璐往前走著，盡力不再去想爺爺的那張臉，璐璐也沒有經濟能力捐出十塊五十塊給這個爺爺。如果是這個爺爺的主要責任，他確實也應該要承擔賠償。

不要再去想了，璐璐知道，生活中有很多很多她想不通也無能為力的事情。

有一次，璐璐媽媽終于湊齊了小半個儲藏室的硬紙板、報紙和飲料瓶。正巧，一個五十來歲的大叔，正開著擴音喇叭騎著車在小區里晃蕩。“回收硬紙板、電冰箱、洗衣機……”只要有電，喇叭就會盡職地喊。璐璐記得，那個大叔騎著的也是這種藍色的三輪車，舊舊的，快放滿硬紙板了。

媽媽本來正準備開車送璐璐的，覺得時間還來得及，就從車上下來，叫上了那個大叔，又讓璐璐從車里下來，一道去儲藏室賣硬紙板。媽媽大概是想以此給璐璐上一堂生動的垃圾回收的環保課吧。

沒有整理好的硬紙板，看上去很多，其實并沒有多重。紙板之間空隙太多了，一拆一壓一踩，“啪啪啪”幾聲，那個大叔就理好了一些硬紙板。璐璐實在看得無聊，就躲到車里等著。

璐璐就在車里看著，看著媽媽站在大叔旁邊玩著手機，大叔把硬紙板拖出來，又不停在那里忙著，好弄整齊了放到藍色三輪車上。

一個很閑，一個很忙，都是為了幾兩碎銀。

有時候，生活總是讓人覺得很割裂，也很難以理解。我們一方面希望個人利益能夠最大化，賣些紙板都是要斤斤計較的；另一方面，我們看上去又在同情弱者。但是，什么用也沒有。璐璐好像是沒有辦法去改變任何事情的。

媽媽賣廢紙能收30元錢，她絕對不愿意只收10元，但媽媽上車后還是對璐璐說，我看著這個收紙板的也挺可憐的，他的車子里其實已經放不下硬紙板了，為了我們家這點紙板，又要搬下來重新再裝一次，他真是愿意啊。言下之意，就是同情他，覺得他可憐。但璐璐知道同情歸同情，媽媽也不會讓自己吃虧。

看到那輛藍色的三輪車后，璐璐不自覺地想起了那天回收硬紙板的大叔，都是一樣的車，都是不富貴的人。

因為是下午，蛋餅店沒有什么生意。那個阿姨相熟似的跟璐璐打了聲招呼。也只不過是四目相對，接著阿姨露出了笑容而已。

因為璐璐總喜歡買這家店的蛋餅來吃，她會加兩串里脊肉，然后放生菜，不要脆餅，再多加點醬。阿姨全部做完以后，會對著璐璐說一聲“謝謝”。這些小細節總能夠讓璐璐心情大好，讓她覺得萬物可愛，世間值得各種努力。

但有一次，璐璐去買蛋餅時，是阿姨的丈夫在賣。他沒有對璐璐說“謝謝”。璐璐記得，本來她要掃碼的，他卻讓璐璐掃了另外一個收款碼。應該是屬于他自己的收款碼吧。總之，璐璐覺得怪怪的，挺不舒服的。

因此，璐璐和阿姨四目相對時，心里也感覺怪怪的，挺不舒服的，好像自己隱瞞了什么事似的。

其實，璐璐只是在一個午后，走著回學校，經過了一個剮蹭事故現場，看見了一個可憐的爺爺，又經過一家早餐店，被阿姨看到，用眼神打了個招呼而已。

好奇心重的璐璐，最喜歡聊天，買蛋餅的時候她也跟阿姨聊天，聊天聊地聊孩子，聊一年早餐店的房租，聊阿姨是哪里人。她想起阿姨還曾一臉憧憬地提起過，以后想開一家飯店，找老鄉合伙一起弄。

璐璐就挺不理解的，也挺無能為力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本來和她沒什么關系，只是種種思緒充斥在腦中，越來越亂，越來越多，越來越糟糕。

因此，快走到校門口的璐璐，心里的快樂值已經掉得差不多了，加上又要開始一周早出晚歸的學習生活，她就像是泄了氣的氣球一樣，癟癟的，軟軟的，一副沒有力氣的樣子。

這可能就是生活吧，各有各的無奈，誰都沒有辦法解救誰。

就像璐璐，她沒法改變媽媽，攢著一個塑料瓶、一個快遞盒，一點點的可回收垃圾都要攢下來，好去賣幾分幾角幾元錢。

她沒辦法幫助那個出了剮蹭事故的爺爺，也不會勸著媽媽少收幾元賣廢品的錢，更不會跑到蛋餅店阿姨面前嚼嚼舌頭，說她老公還有一個收款碼。

都是俗世生活里的人，因此也沒有人會“救下”進校門拼死拼活去讀書的璐璐。大家都身不由己。

一個周六的晚上。

難得城市里也有些蟲鳴啾啾聲，璐璐走進廚房，想炒幾個雞蛋吃。她最喜歡吃爺爺做的炒雞蛋了，放點蔥，簡直香得就要炸開來。她曾好奇地圍著爺爺，追著爺爺，讓爺爺教她炒雞蛋。

油開后，放入雞蛋液，攪散后，就能吃到一碗一塊塊各自為政的炒雞蛋。油開后，放入雞蛋液，不攪拌，等成塊后，再翻炒一下，就能吃到一碗跑蛋。噢，還可以做蛋包飯、蛋炒飯、番茄炒蛋呢。

那個周六的晚上，學習累了的璐璐自己炒了份雞蛋，吃著噴香的雞蛋，又想起已經模糊了的爺爺的臉，突然悲從中來，流下了眼淚。

大概有時候，生活總是讓人想不明白，也挺莫名其妙的吧。

陸曉彤

樂于在教書育人中見證成長的女教師；萬千塵埃中最喜歡講塵世故事的那一顆，愛極了自己創造出的另一個小世界；堅守內心，堅持寫作，曾獲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獎項，作品散見于《意林》《中國校園文學年度佳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