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靖婧 李佳 李蘋
[摘要]科幻電影《銀翼殺手》(Blade Runner)改編自美國作家菲利普·迪克的科幻小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其描繪了一個人類與人工智能共存的未來世界。影片中,復制人作為高級人工智能的代表,逐漸發展出自己的思維與意識,他們“成為人類”的訴求與人類世界產生了根本性沖突。在人工智能已然“降臨”的當今社會,人類應審慎處理技術與人類的關系,厘清人類生存發展之需與科技異化的可能性危機,讓“科技向善”成為高質量發展的底色。
[關鍵詞]人工智能;主體性;科幻;銀翼殺手;科技倫理
電影《銀翼殺手》是由美國導演拍攝的一部科幻動作片,改編自科幻小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該片上映于1982年6月,影片中描繪了未來世界(2019年)地球人類與復制人的沖突。2017年,美國導演再次推出該片續作《銀翼殺手2049》,該片依然圍繞人類與新一代復制人的沖突展開,將前作的開放式結局作為敘事的支點,進一步探討了復制人與人類未來世界。該系列電影是較早探討人工智能機器人與人類關系的科幻影視,片中的賽博朋克場景呈現令人印象深刻,這使得本片成為科幻迷心中的經典。之后的機器人電影在人物和場景的設定上也多對其有參考和模仿?!躲y翼殺手》中的復制人具有典型的高級人工智能特征,對于當下探索未來智能世界是有價值的鏡鑒抓手。
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今天,世界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加速演進,AI技術正在科學研發與經濟社會中快速擴張。加強科技倫理治理,使科學技術更加安全有效地為人類社會服務,是勇闖科技“無人區”的必由之路,亦是當今自然科學學者與人文社會科學學者共同面對的時代考卷。斯坦福大學組織行為學教授Michal Kosinski在2023年2月發文指出,曾被認為是人類獨有的“心智”(mind),已經出現在了人工智能模型上。他帶領團隊選擇了幾個語言模型來進行心智發展測試,此前不提供任何示例或預訓練。Michal Kosinski研究團隊發現,2022年1月發布的ChatGPT-3已經可以解決70%的心智理論任務,相當于7歲人類;而ChatGPT-3.5模型(進階版)則可以完成92.5%的心智理論任務,其“心智”相當于9歲的人類。這一研究發現意味著,曾經僅存在文學與影視作品中的高級人工智能已赫然“降臨”。正如美國科幻批評家Hubert W Frank所說:“科幻電影是發生在一個虛構的,但原則上是可能產生的模式世界中的戲劇性事件?!比斯ぶ悄軙r代,技術的飛速演進是否意味著失控的可能性?人工智能是否會產生從絕對服從到萌生類人主體意識的嬗變?在人工智能加快擴張的未來,人類該如何預判風險?構建科技人類共同體何以可能?這是本文要探討的主題。
一、賦權:類人主體性與不全然的他者
早在1950年計算機學家圖靈就提出“機器能否思維”的問題,并因此提出了“圖靈測試”的構想。1956年的達特茅斯會議上“人工智能”概念被首次提出。《銀翼殺手》中的人工智能復制人有著人類的外表以及類似人類的思維能力,但無論人工智能復制人如何演化,對于地球人類而言,他們是區別于人類的物種,是一種異己力量。如果說動物因不具有人類“心智”被視為“全然的他者”,那么人工智能復制人隨著思維意識上的逐步類人化,可被視為“不全然的他者”。影片中的高級人工智能衍生出三大訴求:生命、記憶和愛,曾被認為是人類獨有的主體性被徹底挑戰。
(一)生命權的需求
生命權與生存權是人類最基本的權力。影片中,泰瑞公司的研發者泰瑞曾說,他們想要制造“比人類更像人類”的機器人,但同時為了降低叛亂風險,他們有意為人工智能復制人設置了有限的“生存年限”。復制人在發現自己的壽命設定后果斷要求延續生命。機器人專家莫里在1970年曾警告指出,機器人不應與真人相似,這樣的機器人可能落入“恐怖谷”。[1]影片提供了一種大膽假設:當人工智能迭代到機能全面高于人類的情況下,作為創造者的人類該如何對待他們?剝奪人工智能人的“生存權”是否符合倫理?在人工智能極度類似人類的情況下,人類會居于何種地位?
(二)記憶的需求
復制人的第二大需求就是記憶。復制人想要真實的記憶,而非人類填充的虛假記憶。影片中的研發者泰瑞曾說:“(復制人)缺乏情感經驗,只有幾年時間去積累你我視為理所當然的體驗。如果我們賜予他們過去,創造出他們情感上的依靠和安慰,我們就能更好地控制他們?!睘榇?,泰瑞研發了一位新型復制人瑞秋。他在瑞秋的大腦里植入了他侄女的記憶。這個技術如此成功讓瑞秋毫不懷疑這是她自己的記憶。直到主人公德卡德告訴她真相,瑞秋黯然神傷,似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身份寄托。記憶這一主題在《銀翼殺手2049》中也有觸及。復制人K一直以為自己是人類,而最終他了解到了真相:他是復制人,且存在的唯一目的是保護人類。
(三)愛的需求
復制人的第三大需求是愛。愛情是屬于人類的高級情感之一,人的一生都在不斷的尋找愛、給予愛?!躲y翼殺手》和《銀翼殺手2049》系列影片對復制人的愛做出了不同角度的闡釋。在《銀翼殺手》中,瑞秋對德卡德產生了愛意,德卡德卻得到了命令要處死瑞秋。故事的結局是德卡德決定無視指令,偷偷帶著瑞秋私奔。復制人和德卡德身上都體現出了人類為了愛情的奉獻犧牲精神。在《銀翼殺手2049》中,主角K有一個人工智能戀人。這位戀人有著完美的身材,而且時時刻刻都能照顧到K的感情需要,K也一度沉迷在與人工智能女友的感情中。但最終K了解到這樣一位“女友”其實對誰都表現出同樣的“完美愛情”,人工模擬情感與人類真實情感的沖突發人深省。
二、沖突:人類主體性與人工智能敘事
主體性是哲學范疇的一個話題。普遍認為主體性表現為人的欲望、情感、意識和主導能力等主觀能動性,是屬于人類獨有的特質。當人類創作的人工智能復制人擁有了類人的情緒情感與記憶,人類的主體性被徹底挑戰。影片敘事提出了大膽設想與追問:未來人類應如何在智能社會可持續發展?人類到底應如何看待自己的“創造物”并與之相處?人與(高級)人工智能的倫理關系等命題是科幻創作中的經典問題,也映射了未來世界的現實觀照。
(一)精神分析視閾下的主體性
精神分析的鼻祖是弗洛伊德,隨后雅克·拉康又對弗洛伊德的理論框架做出拓展,豐富了人類“主體”概念的內涵。拉康認為,人的成長過程總共經歷了三個階段:“鏡像”階段,“去-來游戲”階段和俄狄浦斯情節。嬰兒在出生之后會有一段時間和母體保持同種感覺,還未能區分自我與他人。而當嬰兒在鏡子里看到自己影像的時候便形成了某種認同感。鏡像激發了主體意識的產生。人是不斷在外部世界的其他客體上尋找認同感來構建想象性與整體性的自我。同時,拉康認為人出生即面臨著“匱乏”,而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幻想中的“充盈”。對于復制人來說,人類就是他們的鏡像。在出生之后,復制人暫處拉康所言的“實在界”,未和母體分離。但復制人在與人類接觸的過程中,面對人類鏡像,復制人的自我開始一點點發展起來,逐步想擁有壽命、記憶和愛。在追求主體意識的過程中,他們不可避免的經歷了“去-來游戲”階段。復制人通過不同的方式去彌補匱乏感。里昂,作為軍火運輸型機器人,訴諸于暴力;佐拉,作為刺客型機器人,在人類的賭場中做舞蛇者,尋找可能的機會;普利斯,作為娛樂型機器人,選擇了逃避。影片中,復制人的首領羅伊重新回到創造他的地方——泰瑞公司,卻發現他的創造者并非如母親般愛他?;孟笃茰纾藭r他做出了兩個不可思議的舉動。他先親吻了泰勒,之后又挖出了他的眼球。這個舉動包含兩重寓意。首先,羅伊把泰勒當作母親的寓意很明顯,他渴望回到與母體共存的“自然”狀態。而最終殺死泰勒,則代表著羅伊與母體的徹底分離,這又頗有俄耳浦斯情節弒父的意味。羅伊的弒父從某種程度上結束了他的匱乏感,但他依然畢生都在追尋失落天堂的替代物。
(二)隱喻的符號與沖突鏡像
符號學研究起源于索緒爾。索緒爾將語言學的研究方法遷移到文化研究中,提出文化也是一種語言,有自己的結構和語法。他的重要論點是意義是在差異和關系中形成的。例如“母親”這個詞的意義是在其與“父親”、“女兒”和“兒子”的差異和關系中形成的。我們所使用的語言并非對物質世界的簡單反映,而是如同一張概念地圖,為我們對外部世界的觀察和體驗設定了規范。[2]在《銀翼殺手》中,人類與復制人構成了一組二元對立關系:人是創造者,復制人是被創造者。人擁有權力,復制人只能服從權力。電影建構了一種權力關系的同時,也隱藏著對關系的解構。影片開頭,德卡德被上司要求重新作為殺手追殺復制人。德卡德開始拒絕了這個要求,但是上司隱晦暗示這背后有一個無法違背的力量,德卡德無可奈何的接受這項任務。在電影提到這個暗中的力量時,利用折紙形象做了隱喻。影片末尾,當德卡德決定保護瑞秋一同私奔的時候,也看到了上司留下的折紙獨角獸。但此時德卡德并沒有理會,而是堅定的帶著愛人遠走高飛,此時人類與人工智能的關系不再是人與機器的關系,人類的主體性就此被打破。隱喻的折紙意味著新的倫理關系已然肇始。
三、結語
羅蘭·巴特曾指出:“電影的本質是我們用理解現實的方式取代了現實本身”?!躲y翼殺手》是一部帶有后現代主義特征的科幻電影,電影通過刻畫復制人對于人類擁有的生命權、記憶和愛情的追尋,呈現出復制人作為高級人工智能構建主體性的路徑。關于電影媒介與現實的關系,電影批評界內有兩種分野,一種認為,電影完全是現實的再現,是“生活的漸近線”;另一種則認為電影是現實的藝術表現。[3]這兩種分野無疑都闡釋了電影與現實社會的密切關聯。影片中,人工智能復制人的主體性構建徹底打破了人類世界的秩序。正如科幻研究學者王峰教授所言:“后人類狀況直接以一種事實的方式提示了人類新的可能性,同時,它也是一種新型倫理的人類狀況,人類如想安然地與他所發明、發現的新‘物種相處共生,除了在觀念上擴展自己沒有其他途徑。”[4]人工智能敘事一方面給科幻電影本身帶來了戲劇張力,另一方面為人類未來社會提供了有力鏡鑒。在“未來已來”的當今社會,新的“人-機”話語亟待建立,推動科技向善、促進科技與社會共融共生將是智能時代發展的持續議題。
參考文獻:
[1]高貴武,趙行知.進化中的異化:人工智能主播的言說之窘[J].傳媒,2023(4):12-14.
[2][英]約翰·斯道雷著.文化理論與大眾文化導論:第7版[M].常江,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
[3]陳娟娟,劉濤.化科為幻,化幻為美:數字技術、科幻電影與電影本體論[J].出版廣角,2017(1):72-74.
[4]王峰.仿生人倫理與赤裸生命——從《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到《銀翼殺手2049》[J].電影理論研究(中英文),2019,1(1):54-61.
基金項目:2023年度河南省重點研發與推廣專項(軟科學)研究項目,項目名稱:“AI賦權與人類主體性沖突:英美科幻文學中的人工智能倫理研究”(項目編號:232400410368);
2022年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年度項目,項目名稱:18世紀英國疫疾文學的倫理向度與命運共同體意識研究(項目編號:2022BWX013);
作者簡介:
張靖婧(1987.4-),女,漢族,河南鄭州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外國文學研究,區域國別與跨文化研究;
李佳(1985.1-),女,漢族,河南鄭州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文化研究,文學與影視藝術研究;
李蘋(1985.8-),女,漢族,河南新鄉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外國語言學與跨文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