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尊重和保障人權”作為刑事訴訟法的根本任務被寫入到我國刑事訴訟法總則中,充分說明人權保障在刑事訴訟領域的核心地位。目前,信息技術與刑事訴訟的相互融合又使得刑事訴訟中的偵查技術、審判模式發生有別于傳統方式的顛覆性改變。這些改變與刑事訴訟的某些原則、制度相沖突,給相關部門刑事訴訟領域涉及人權保障方面帶來諸多挑戰。其中,大數據偵查和遠程刑事審判這兩項熱門技術的廣泛應用深刻影響著刑事訴訟的偵查和審判環節,雖能提升質效,卻對被告人的隱私權、質證權造成一定侵害,還會違背程序法定原則,削減刑事訴訟法對人權的保障。應對信息技術對人權保障的挑戰,要采取相應措施約束信息技術的應用,保護被告人的權益,保證公平正義。
關鍵詞:信息技術;刑事訴訟;人權保障;大數據偵查
人權保障問題不僅是刑事訴訟中控辯審三方的關注和爭議焦點,還時常會成為非專業領域的普通大眾的討論話題。因而探究信息技術的發展對刑事訴訟中人權保障的挑戰是當下刑事訴訟領域需要深入研究的課題。信息技術的應用沖擊著公民的訴訟權利和訴訟程序規則,這是對人權保障的挑戰,一定要予以重視。為了有效減輕信息技術對人權保障的沖擊,應當深入研究信息技術對人權保障的哪些部分帶來了挑戰。
一、大數據偵查技術對隱私權的挑戰
近年來,大數據偵查技術以大數據為驅動,成為一種新型偵查方法,得到了偵查機關的喜愛和應用。在網絡時代下,通訊、網絡和監控領域基本能夠全面涵蓋公民的生活。偵查機關使用的大數據偵查技術是建立在通信監控、網絡監測和監控覆蓋這三種技術基礎之上開發的新技術。偵查機關可能與相關公司合作或自建平臺來收集此類數據,作為預防或懲治犯罪的需要。不過,偵查機關或者有關公司收集并使用數據信息的合法性卻有待商榷。
數據的存儲與獲取或涉及侵犯被告人隱私權。在我國的法律條款中,隱私權的定義范圍較為寬泛,只要是自然人的私人生活和不愿意讓他人知道的私密活動或信息,都可以列入隱私權的范疇。雖然我國法律尚未確定隱私權的具體檢驗標準,不同的判例中對侵犯隱私權的表述也不盡相同,但在平面維度上,結合法院的判例可以適當明確私密空間、私密活動以及私密信息的實際場景,并在向立體維度的過渡中深入了解隱私權所涵蓋的具體內容。關于私密空間,可以界定為與公共領域相對應的個人特定的生活領域,如個人住宅、賓館房間、更衣室等。在白如意訴王俊華隱私權糾紛一案中,法院認為:在公共區域安裝攝像頭拍攝不屬于侵犯私人區域,因此不構成侵犯隱私權。那么就明確隱私權中涉及的私密空間嚴格排除了公共領域。1關于私密活動,可以理解為個人在日常生活中進行的一切正常且不損害公共利益和秩序的活動[1]。關于私密信息,可以界定為任何私人不愿意為他人知曉且不違反法律和社會公德的信息。如參考何某訴南浦海濱花園業主委員會等隱私權糾紛二審案件,法院認為:“隱私具有相對性,個人生物識別信息、婚姻狀況、家庭住址、聯系電話等屬于個人信息中的敏感私密信息,并與個人的生活安寧相關聯,應當屬于隱私權的保護范圍。”2
經過以上關于隱私權的剖析,可以確信大數據存儲中一定包含了涉及隱私權的海量信息,例如個人領域的監控視頻錄像、與犯罪無關的個人活動信息。公眾對于隱私信息的保護是一種天然的訴求,我國立法也在《民法典》第六章《隱私權和個人信息保護》中明確闡明對隱私權的保護:“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刺探、侵擾、泄露、公開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隱私權”。然而,目前的大數據偵查技術只是依靠含有個人隱私的數據資源來找到犯罪線索、進行犯罪預測、抓捕犯罪嫌疑人,這中間就涉及個人隱私權的侵犯。隱私權在我國是一項民事權利,因此,《民法典》中對公民的隱私權保護輻射到大數據偵查技術就十分有限。再者,大數據偵查具有隱蔽性,公民通常并不知道自己的隱私權受損,即使知曉隱私權被侵犯,往往又會因為舉證困難和需要通過向檢察院申訴的方式維權而望而卻步。換言之,我國沒有明確規定公民的隱私權因大數據偵查而受到侵害時的救濟途徑,也沒有明確提出對大數據偵查技術的規制,因此大數據偵查技術和活動就容易在不受法律監督的框架下運行和擴張。在偵查階段,大數據偵查的目的是懲治個案的犯罪,但卻在懲治個案犯罪的過程中忽略了對個人權力的保護與救濟,甚至使得公眾產生為了人權侵犯人權的感覺,實在是違背了普羅大眾對保障人權的訴求[2]。國家公權力不能任意介入公民的私人領域,即便是被告人的私人領域也不可以被隨意介入,也不能無限度地侵犯個體隱私權和其他人權利益,在面對大數據偵查技術在隱私權方面的人權保障挑戰時,國家機關就有必要出臺相關舉措平衡兩者之間的關系,減少信息技術對人權保障的侵犯。
二、遠程刑事審判對被告人質證權的挑戰
最近幾年,法院系統以信息技術為基礎,積極推進信息化的發展,將信息技術與庭審、裁判、執行等各個方面的工作進行了深入的結合,用信息化的方法提高了審理的質量和效率,提高了便民利民的服務,這是司法體制改革的一大亮點。在犯罪案件的審理過程中,由于遠距離音像技術得到了普遍的運用,遠程刑事審判在刑事訴訟領域被普遍采用。
遠程刑事審判是一種利用外部的互聯網技術和終端裝置,在一個網絡的虛擬世界中,通過視頻的手段來審理刑事案件的一種全新的庭審模式。在遠距離庭審中,法官、檢察官、被告三方當事人分別在多個地方進行庭審,不再像過去一樣在同一個庭審場所出庭。這是一個嶄新的審訊方式。在押犯在監獄進行“遠距離庭審”是遠程庭審中比較普遍的方式。該模式不僅打破了實體上的隔閡,為控辯審三方的訴訟活動提供了一種信息化的途徑,還能夠迅速打擊犯罪,推動刑事訴訟的發展,更能夠提升司法效率,節省司法成本,讓法官在審判過程中更加方便快捷,讓司法工作與時俱進,展現智慧司法的獨特風采。隨著通信技術的進步和案例數量的激增,遠距離庭審的應用越來越廣泛。作為對時代變遷作出反應的法律產品,遠距離犯罪案件審理已經逐漸被各國法庭所重視。
質證權是一種由被告對證明自己有犯罪行為的相關合法性和客觀性進行攻擊、質疑和反駁的權力。在刑事訴訟中,質證權是被告人的基本權利。然而,選擇遠程刑事審判模式對被告人質證權產生一些的減損。具體而言,這種減損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控辯雙方庭審相互對質減弱,溝通充分性難以保障。本來,我國的交叉訊問在司法實踐中應用不理想,總會出現答非所問的情況,現在被告人不能和其他訴訟參與人進行實體化交流,加大了控辯雙方地位的不平等。此外,處于羈押狀態的當事人,很大可能無法表達自己的真實意思[3]。第二,證據的認證力不足。以物證和書證為例,最佳證據規則要求物證、書證的審查與認定一般以原件為準,原件的證明力最強。現在實物證據通過網絡展示,被告人隔著屏幕對實物證據進行辨認和質證,舉證質證效果大幅度降低,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不會辨認出錯,證據也因此不再可靠。不僅僅是質證,被告人的舉證也會受到影響。被告人出示證據同樣是通過網絡,這樣被告人提供的實物證據也就不可避免地無法還原原貌,那么也會影響法官對被告人提供的對被告人有利的證據的審查。證據是刑事訴訟的重要一環,對證據的質證不充分、不完全,被告人質證權的保障就無從談起。
三、信息技術與程序法定原則的沖突
程序法定原則是我國刑事訴訟法的基本原則之一,該原則要求國家司法機關進行的刑事訴訟都需要嚴格遵守《刑事訴訟法》和其他法律的有關規定。也就是說,司法機關行為的正當性都應來自法律規定,司法機關不得隨意行使刑事訴訟法中沒有明確賦予的職權,司法機關也不得任意違背刑事訴訟法中的程序規則改變訴訟進程[4]。又因信息技術的超前于法律規定的特點,在程序法定原則的框架下,信息技術應用于刑事訴訟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先天的合法性缺陷。
以大數據偵查技術為例。首先,大數據偵查技術是一種新型且“非法性”的偵查措施,缺少合法性根基。一項偵查措施若想擁有合法性根基,要么有法律依據,要么內容正當,而大數據偵查措施兩者都不具備。從實定法角度出發,法律沒有明文規定大數據偵查措施這一偵查措施概念,大數據偵查措施既不是強制性偵查措施,也不是任意性偵查措施[5],并沒有法律依據,所以其不具備當然的法律正當性;從實踐性角度出發,因大數據偵查措施中大數據的收集和使用過程或侵犯隱私權而未得到社會公眾認可,不能當然地被看作法定偵查措施的自然性延伸,所以其不具備內容的正當性。
其次,大數據偵查技術缺少程序依據。當下部分大數據偵查措施的實施不符合現有的偵查程序規則,具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第一,啟動程序前置。根據刑事訴訟相關法律規定,技術偵查措施的啟動應當在立案之后。在管轄的范圍內,對具有法律規定的犯罪事實且需要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案件,我國公安、司法機關才可以立案偵查,而在當下的大數據警務中,大數據技術提供智能化管控,對犯罪進行實時甚至提前監控,這種方式使得偵查啟動的時間節點移至立案之前,為了提高對犯罪的打擊效率和精準度,從開始就默認所有監控對象可能“有罪”,與現代刑事訴訟的無罪推定原則相悖,使法律規定的刑事訴訟啟動程序被架空,偵查啟動程序前置,立案程序喪失對偵查程序的制約[6]。第二,告知和監督程序缺失。大數據偵查活動中偵查相對人數量龐大,偵查活動開展無法也不會告知每一位偵查相對人,加之大數據偵查活動的數據和運行方式屬于涉密信息,偵查機關在活動中不能盡到全部的告知義務。而告知程序是維護公眾知情權的基本方式,無法履行告知程序就無法保護偵查相對人的知情權,知情權的缺位就會進一步導致監督程序的缺失。本來偵查相對人就因為前文提及的一系列問題無法對大數據偵查技術進行平等的對抗,加之現在地位和信息不對等,更加難以對偵查活動進行監督,行使監督權。其三,大數據偵查措施的運行過程不透明且運行節點模糊,被偵查方非但不清楚偵查從何時開始,甚至不清楚偵查過程是否按照合法的程序規則進行,這樣既容易侵犯當事人的程序權利,也容易使得通過偵查技術得到的證據喪失證據能力。
以小見大,通過大數據偵查技術可以推斷出當下的信息技術要么沒有法律依據,要么出臺的規定語焉不詳,尚需進一步的探討。刑事訴訟法的法律內涵是根植于程序法定規則的土壤中,通過一系列法律規定平衡國家和個人在訴訟能力和訴訟咨詢方面的不平等,使參加刑事訴訟的各方各司其職又相互牽制,保證刑事訴訟公正公平的進行。目前信息技術與程序法定原則的沖突無法保證刑事訴訟活動公正地進行,實現公民的人權保障。
四、強化刑事訴訟人權保障的應對方案
(一)完善相關法律規范
上文探討過,當公民在刑事訴訟中的人權保障遭受挑戰時,被侵犯方沒有法律依據的權力救濟,更沒有平等對抗的能力。長此以往,信息技術的發展就會越軌和異化,被告人的人權保障難以為繼。對此,唯有用權力制約權力,通過法律法規規范信息技術的應用,才能取得人權保障實質性進展。在《刑法》層面,可以增設相關權利侵犯的罪名,使得公民可以通過檢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訴的方式尋求救濟。在《刑事訴訟法》層面,建立相應的外部監督機制[7],可以約束偵查、審判機關在使用新技術行使職能時的行為,并充分發揮檢察機關的監督職能,讓廣大公民共同監督違法行為。
(二)提供專業性保障
在刑事訴訟的整個階段,不代表國家公權力的一方始終處于弱勢地位,也與新興技術之間存在天然的“技術壁壘”,想要打破這堵“壁壘”,單單靠個人是無法完成的。現階段,可以借鑒專家輔助人制度[8]。我國目前的專家輔助人制度僅針對鑒定意見提出意見,如果對專家輔助人的制度應用的范圍進行擴大,也可以對涉及專業技術的問題進行審查,為公民提供專業性服務保障,這也是具有可行性的。在專家配置方面,可以由國家機關牽頭建立技術專家信息庫,再由當事人提出專家輔助申請,采用隨機選取的方式選擇專家。而且,由國家機關選定的專家專業水平毋庸置疑,當事人也會信服。在內容審查方面,參與輔助活動的專家依申請對當事人質疑予以審查,對當事人不理解的技術問題予以解讀,對確定有重大技術錯誤的應用予以否定,從而增加當事人的技術砝碼。
(三)加強信息化人才隊伍建設
刑事訴訟信息化是未來的發展趨勢,但現實問題是基層的信息化人才無法滿足需求。若是信息化人才不足,就可能引發國家層面推進了信息化項目,到達基層執行層面卻后勁不足的風險。這樣既會浪費國家的資源,也不利于刑事訴訟信息化的發展。對此,可以在國家公職人員的招聘過程中將信息化人才更多地引入到自己的隊伍之中,彌補了信息化的人才的不足,為刑事訴訟信息化的隊伍帶來更多的活力。
五、結束語
刑事訴訟信息化的變革雖不可避免,但也要審慎對待。在刑事訴訟中保障公民的人權是保證刑事司法體制有序運轉的重要一環,更是社會主義文明進步的重要標志。我們必須合理合法運用信息技術,充分保護公民的基本權利和刑事訴訟的正當性,以使刑事審判信息化能夠在不斷完善和發展的同時,保障當事人乃至公眾的合法權益不受侵犯。
作者單位:張云琪 中國刑事警察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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