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山山女士的講演錄《迷人的短篇小說》是一篇坦率誠摯的作家自述。關于怎樣寫好短篇小說,她從發現好素材、找到好的切入角度、選擇好的講述方式三方面講了她的創作心路。關于“怎樣的短篇才算是好短篇”,她概括為新、深、亮三個字。對于讀者而言,這是解開小說之秘的關鍵鎖鑰;對于年輕寫作者,這是金針度人,值得反復揣摩深思悟解。裘山山用羅素的一句名言,表述她的文學追求,這是優秀作家共通的良知和價值觀。
短篇小說是輕盈的,它是對存在的框取。現實世界那么豐富繁雜,“生活”一詞也是無限廣大,短篇小說只需也只能截取幾個片段,或者揀擇幾根簡單的脈絡。在當代作家面前,寫作題材貌似擁有無限豐富的可能性,他可以在親身經驗中、在周邊人物的遭遇中、在流言傳聞中、在文獻閱讀中、在網絡瀏覽中、在八卦吃瓜過程中、在白日夢與午夜夢境中,獲得靈感、選取素材。但小說不是要單純地告訴讀者“有這么一回事”,而是讓讀者感知到,在事實背后,不相干的人與事有著不同尋常的關聯。
短篇小說要讓讀者產生好奇心,甚至緊張、不安,感覺到意料之外的事情即將發生,或者即將被展示。當然小說作品還必須滿足讀者的好奇心,要有包袱,而且包袱抖開之后得有一些異乎尋常的東西存在其中。雷蒙德·卡佛說:“我覺得一個短篇里有點危險感挺好,首先有助于避免沉悶。”說的是同樣道理。
平淡無奇的故事你寫他作甚?寫進散文都沒有讀者,寫進日記自己都會尷尬。當然也有作家試圖從瑣碎中,從簡單重復中,從無聊、乏味、空洞、沉悶中,展示意義和深度,甚至禪理與哲學,比如《等待戈多》。但那樣的作品,作家一輩子寫一篇就夠了,甚至世界文學中只需要一篇就夠了。
因此短篇小說的語言非常重要。語言就像一個人的外貌,骨骼清奇氣質不俗,別人才有深度了解你的愿望。游客去到一個風景區,路途不能太長,沿途的風景也得有可觀之處。小說語言就是沿途的風景。結構也非常重要,不是有磚有瓦有木材就能蓋出好房子,還需要能工巧匠。同樣一件事,幾個情節,改變一下講述次序,效果大不一樣,意味大不相同。結構顯示出作者對故事的掌控力、駕馭能力。就像說相聲,包袱要抖得恰到好處,不能稀稀松松,演員更不能笑場,把懸念感——張力弄沒了,把捆包袱的帶子弄松散了。
《汪曾祺別集》中有一本專門談文論藝的《揉面集》,關于短篇小說的語言和結構,有許多精彩論述,讀者朋友可以拿來做裘山山《迷人的短篇小說》的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