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 農地資本化;非糧化;共同富裕;農地流轉
自古以來,“耕者有其田”揭示了農地作為要素的生產功能,而“有土斯有財” 更是強調了農地作為財產的資產功能。如今,共同富裕熱潮下農地再次躋身為政界與學界關注的焦點,更有要以進一步顯化農地財產價值來增加農戶收入的聲音。農地作為最基本的生產資料,是國家糧食安全的重要保護屏障;而同時,農地又是農戶重要的財產,顯化其資產功能可以增加農戶財產性收入。然而,需要注意的是,顯化農地資產價值的直接結果無疑是抬高農業生產用地成本,在農產品價格天花板式的限制下,這將是對農業生產者糧食生產激勵的嚴重一擊。當前,“毀約棄耕”“非糧化”和“非農化”現象頻發,農地資產功能對生產功能的沖擊逐漸為國家糧食安全帶來風險。為保障糧食安全,推動共同富裕,必須科學把握農地生產功能與資產功能的合理尺度。如何在糧食安全與共同富裕的統一框架下權衡農地資本化問題?這不僅是對農地功能序位這一理論問題的進一步探索,更是關乎中國農業健康可持續發展、縮小城鄉貧富差距等現實挑戰的重要基礎。基于此,該研究立足農戶要素配置的決策邏輯,揭示農地資本化在糧食增產與農戶增收中的兩難困境,并測度2004—2020年中國27個省份(未涉及北京、天津、上海、西藏、香港、澳門和臺灣)的農地資本化程度,利用門檻回歸模型與中介效應模型對典型省份的790個微觀樣本開展實證分析,為中國農地要素市場的改革方向提供科學支撐。
1 文獻綜述
1. 1 農地資本化的基本內涵與測度方法
所謂“化”,即事物從一個狀態轉向另一個狀態的過程。那么,農地資本化也就是農地由資源狀態向資本狀態的轉換過程。因此,界定農地資本化內涵的關鍵在于如何理解資本。在西方經濟學派視域下,先賢們對資本內涵的理解可以大致分為兩類:①以馬歇爾[1]、龐巴維克[2]為代表的流通獲利派;②以亞當斯密[3]、薩繆爾森[4]為代表的生產要素派。前者針對資本在交換領域的作用,認為凡是能夠帶來收入的財貨都可以理解為資本;而后者則聚焦資本在生產領域的作用,認為資本是生產性的投入物,用于進一步的生產過程。基于此,縱觀學界對農地資本化的定義,絕大多數學者將農地資本化置于流通獲利派的資本框架之下[5-9]。例如,曾福生等[7]認為,“農地資本化”就是把土地這種存量資產“盤活”,轉化為可以增值的活化資本的過程。全世文等[8]將農地資本化理解為:農地的特定產權主體將土地的特定產權作為資本來運營,通過對農地特定產權進行交易實現土地資產增值的過程。不難發現,上述學者主要圍繞“產權交易”與“增值”兩個核心要素,詮釋了農地資本化內涵。
當然,也不乏一些學者從資本的生產要素內涵理解農地資本化。有學者[10]在對農地資本化的定義中,提出農地在生產環節實現收益的過程也屬于農地資本化。然而,全世文等[8]主張,產權主體將農地作為生產資料使用實現農地收益的過程并不屬于農地資本化。作者認為,農地的經濟屬性決定農地本身就是一種生產要素,在中國當前的農業生產條件下,土地仍然是決定農業績效的關鍵,難以被資本替代。如果把農地作為生產要素投入農業生產的過程也視為農地資本化過程,只會掩蓋農地對農業經濟增長的貢獻。此外,考慮到當前在中國農地“三權”分置的制度環境中,農地經營權流轉是農地市場的核心部分,故該文主要研究農地經營權的資本化問題,而不涉及農地所有權和承包權資本化問題。因此,同大多數學者一樣,將農地資本化定義為農地經營權在市場交易中增值的過程。
然而,在農地資本化問題日益嚴峻的背景下,學界仍缺少一個科學表征農地資本化程度的指標。一些學者認為農地價格作為農地資本化的直接表象[11],可以農地交易價格表征農地資本化程度。但是,由于農地資本化是強調農地市場現值與農地生產價值的相對水平,并非絕對值概念。因此,也有學者提出農地資本化程度的判斷標準就是看土地租金是否明顯超出了土地用于農業生產或糧食生產的合理水平[8]。但遺憾的是,當前關于農地資本化領域的專門量化研究并不成熟。因此,該文將從農地生產要素價值與農地市場現值的相對差距定量化探索農地資本化程度,以促進關鍵科學規律的發現。
1. 2 農地資本化的實現條件與實現方式
進一步,梳理學界對農地資本化實現條件的研究發現,當前形成的共識主要有以下三點:①明晰性;②可交易性;③增值性。首先,任何一塊農地都是土地資源,只有界定了產權歸屬的農地才能成為產權主體的土地,才能從資源轉為財產。具體包括權利主體要明確、客體的界限要明晰以及權利內容的表達要清晰等[12]。其次,并非所有的土地財產都是土地資產,一個必要的前提就是存在可自由交易的市場,否則只能是僵化的土地財產[13]。當農地資產被允許進入市場,此時土地財產就變為可變現的、能夠以貨幣計量的土地資產。最后,當土地資產被投入流通后,在運動中實現增值[14],該過程也就完成了農地資本化的最后一環。
關于農地經營權資本化的實現路徑,學界當前形成的共識主要有三條:①農地租賃,指出租者通過交易農地經營權獲得收益的方式,是一種較為初級的農地資本化形式[15]。②農地入股,一般指以農地經營權參與股份合作,不同利益主體獲得相應收益的方式。從權益實現程度來看,農地入股是較農地租賃更高級的資本化實現方式[16]。③農地抵押、農地證券化、農地信托等方式。雖然農地資產具備農地抵押、信托、債券的條件,但中國農地多以分散經營且規模較小,以上方式往往以價值大、規模大的資產為依托,目前以抵押、信托和債券的方式實現農地權益性資產的資金融通的方式還需要較長的過渡時間。但從權益實現程度來講,是較農地租賃和入股更為高級的資本化實現途徑[17]。
1. 3 農地資本化的經濟效應
隨著農地流轉市場不斷發育,農地資本化的經濟效應問題很快躋身為學術研究關注的焦點。農地作為人類賴以生存的生產要素、生活資產乃至資本,許多文獻重點從有利于提高農業生產績效[18]、促進農民財產性收入[19]、擴展農業融資渠道等[20]方面論證了農地資本化的積極作用。作為生產要素,農地資本化通過促進農地要素流動,使土地經營權向種田能手集中,提高了農地的管理水平和生產效率[21]。作為生活資產,農地是貧困人口最重要的財富,推動農地資本化將有效促進中國農村的扶貧開發[22]。更有文獻基于農地資本屬性論證了農地資本化運營激活了僵化農地資產,從而為現代農業的擴大再生產和規模化、專業化經營提供了資本內生渠道,有利于解決農業發展資金不足的問題[23]。
但隨著農地資本化問題的尖銳化和研究的逐步深入,農地資本化潛在的風險開始暴露,首要風險當屬對糧食安全問題的擔憂。Liu等[24]考察江蘇省農地成本與小麥生產技術效率的關系發現,當土地成本超過3 514. 35元/hm2 時,農地成本的增加會對小麥生產技術效率產生負面影響,將進一步降低小麥產業的競爭力。而更全面的數據則來自于杜挺[25]的工作,大量調研數據表明,中國農地資本化已經推動農業用地成本迅速上漲。因此,防范農地過度資本化逐漸成為共識[26]。朱道林等[27]從土地基本屬性出發,論證了土地“生產要素—財產—資產—資本”的功能序位關系,認為如果功能主次顛倒,必然引起資本炒作,進而引起囤積、兼并、炒賣等問題,農業生產將不可持續,甚至沖擊社會穩定。
不難發現,實際上已有部分研究探討了農地資本化對農戶增收的支撐問題,也探討了農地資本化對糧食安全的風險問題。然而,農戶增收與糧食增產這兩個目標卻在農地資本化問題形成了“兩難”困境。該研究將嘗試從單向視角轉向雙向視角,將農地資本化置于糧食增產與農戶增收的同一框架下,從理論與實證雙層面揭示農地資本化困境,為中國農地要素市場改革提供可循之章。
2 理論分析
農地作為自然的產物,其資源屬性強調土地基于實物形態的使用價值,用于農業生產承載保障人類基本生活品的供應[27],期望以低成本的農地投入維持健康穩定的農業體系。隨著人地關系日趨緊張,產權制度的設計使得農地資源形成財產,具有資產功能。盡管當前中國行使“集體所有、農戶使用”的農地制度,但實踐中農戶依然是農地獨立的產權主體[28],完全享有農地經營權的財產性收益,需要以高增值的交易來實現其財產價值。因此,農地兼具生產與資產的雙重功能決定農地在糧食增產與農戶增收中面臨“低成本”與“高增值”的兩難問題。
農地資本化程度決定了農地價格的高低,更是影響農地供求雙方的要素配置行為[29]。為便于從農戶層面考察農地資本化對農戶決策行為的影響,該文假定:①農戶僅考慮以優化要素配置的方式實現家庭收入最大化;②投入的農業生產要素僅考慮土地與勞動;③農地是同質產品;④不同農作物間的專業化經濟性一致;⑤假定農產品價格、非農部門工資、農戶家庭擁有的勞動力均為外生給定變量,且保持不變;⑥根據對農業生產的依賴程度,把農戶分為純農戶與兼業戶。
2. 1 成本效應:農地資本化后的非糧生產
對于純農戶,農業生產是農戶收入的唯一來源,農戶將考慮如何優化要素配置實現農業生產收入的最大化。參考羅必良等建立的農戶決策模型[30],在純務農狀態下,假定農戶決策的目標函數與約束條件如下:
其中:Y1與Y2分別為糧食作物與非糧作物的總產出,F0、F1、F2、F3分別為農戶原有農地規模、糧食作物種植規模、非糧作物種植規模和農地轉入規模。L0、L1、L2分別為農戶總勞動量、投入在糧食作物與非糧作物種植的勞動量。p1與p2分別為糧食作物與非糧作物的單價,r 為農地流轉的單價,α1與α2分別為單位糧食作物與非糧作物的勞動消耗系數,a 為生產兩種作物的專業化經濟程度。
要保證式(11)成立,則要使得右側的r 減小。其表達的經濟學含義是,對于純農戶,是否會將農地用于糧食生產取決于農地成本的大小。在農地資本化較低階段,農地流轉租金適度,此時農地用于糧食作物生產;在農地過度資本化階段,農地流轉租金過高,就會抑制農戶將農地用于糧食生產。
2. 2 收入效應:農地資本化后的增值收益
對于兼業戶,農業勞動力逐漸轉向非農生產,為實現收入最大化,傾向選擇流出農地,從事比較收益更高的非農生產。假定農戶決策的目標函數與約束條件如下:
其中:L3為投入在非農務工的勞動量,w 為非農部門的勞動工資,(f r)為農戶的農地供給函數,其他變量與參數的設定與式(1)—式(8)一致。對式(13)—式(22)處理可得:
由于f '(r)與f (r) gt; 0,顯然,式(27)恒成立。其表達的經濟學含義是,對于兼業戶,農戶總收入隨著農地流轉租金的提高而增加。
2. 3 農地資本化困境:糧食增產與農戶增收
綜上,在糧食生產維度,隨著農業生產用地成本不斷抬升,糧食作物生產難以滿足農戶的預期收益。為實現既定成本下的收益最大化,農戶傾向選擇種植經濟收益更高的非糧作物[30]。隨著農地流轉租金進一步偏離于農地作為生產要素的經濟價值,直至農業生產“收益—成本”脫鉤,農業生產無利可圖,農地需求受到抑制,終將使得農業生產難以持續。
在農戶收入維度,隨著農地流轉租金的不斷上漲,農戶對農地資產功能的心理預期得到滿足,促進農戶流出土地,直接獲取農地財產性收入[31]。這不僅可以充分釋放農戶勞動力[32-33],又能為勞動力向城鎮轉移初期提供資金支持,Dixon[34]與Kung[35]更是將人口轉移看作是土地流轉的函數。農戶流轉農地后選擇謀取報酬更高的非農工作,增加提高工資性收入的機會。因此,如圖1所示,作為生產性資產,農地兼具生產與資產的雙重功能決定農地在糧食增產與農戶增收中面臨的兩難困境:對于糧食生產,健康穩定的農業體系需要低成本的農地投入;對于農戶收入,賴以生存的農地需要以高增值的交易來實現其財產價值。
3 研究區域、數據來源及研究方法
3. 1 研究區域
考慮到數據的一致性和可得性,該研究以中國2004—2020年27個省份(未涉及北京、天津、上海、西藏、香港、澳門和臺灣)為研究對象測度農地資本化現狀。
由于中國幅員遼闊,且區域間差異較大,為充分考察農地資本化與相關變量的統計關系,選擇具有典型性的黑龍江、江蘇、山東、河南、廣東、甘肅6省作為計量分析的研究區域。具體原因如下:①在農地資源稟賦方面,黑龍江、山東和河南的農地資源豐富,耕地面積都大于580萬hm2(數據來自“國土三調”成果(國土調查成果共享應用服務平臺https://gtdc. mnr. gov. cn/shareportal#/)),且都為中國糧食主產區。相比之下,甘肅、廣東的耕地面積較為匱乏,其中廣東省的耕地面積甚至不足175萬hm2。②在農地流轉租金方面,廣東、江蘇、河南和山東的農地流轉租金較高,平均價格高于800元/畝(1畝≈666. 67 m2,農地流轉年租金數據來自課題組對29 502個農地租賃樣點的調研)。相比之下,甘肅、黑龍江的租金較低,農地的平均租金低于600元/畝。
3. 2 數據來源
用于測度農地資本化的省域尺度數據來自《全國農產品成本收益資料匯編》(2005—2021年)。用于計量分析的微觀數據來自對2020年典型省份農戶的調查。此項工作基于隨機抽樣方法,從上述6省選取52個縣級行政區作為樣點縣,調查每個樣點縣內不少于50個農戶的生活、生產等相關信息。最終,剔除異常值后,共選取790個農戶樣本進行實證分析。
3. 3 研究方法
3. 3. 1 農地資本化測度模型
農地資本化的本質在于農地生產價值與農地市場現值的相對差距。根據要素分配理論,農地作為生產要素的經濟價值體現為農業產出扣除資本與勞動要素所得報酬后剩余的部分[36];而農地市場現值則是直接體現為以經營權交易形式的農地流轉年租金。為此,建立農地資本化的測度公式為:
式(30)中:cap 為農地資本化程度;price 為農地在土地市場中流轉的年租金(省域層面的農地流轉租金以各省區每年種植小麥、玉米、小麥、大豆、花生作物的土地成本表征);output 為每畝農地每年的生產總值;capital 為每畝農地每年投入的物質成本及利潤,其中成本具體包括種苗費、肥料費、機工費、農藥費等成本(不包括土地及勞動力成本);labor 為每畝農地每年投入的勞動力報酬。
3. 3. 2 門檻回歸模型
為檢驗不同農地資本化程度下農地流轉租金對糧食作物種植面積的影響差異,基于 HANSEN提出的門檻回歸模型[37],將模型設定為“單門檻效應”,模型如下:
式(31)中:i 表示農戶;被解釋變量選用糧食作物種植面積與農作物總種植面積比值(grain)表征;核心自變量農地價格選用農地流轉年租金(price)作為指標;門檻變量農地資本化程度(cap)則用農地流轉年租金與農地年凈收益的比值表征,γ1 為農地資本化程度的門檻值。α1 和β1 為不同區間內的估計系數,I(·)為指示函數,若括號內的條件成立,則I=1,否則I=0。Xijt 為控制變量,根據有關糧食作物種植面積影響因素的現有文獻[38-39],從戶主、家庭、地區三個維度控制了其他可能的影響變量。具體為:農戶特征變量中,由于戶主基本掌握決策權,因此年齡(age)變量用戶主的年齡表示;還引入教育(edu)變量,同樣用戶主的教育程度來表示。家庭特征變量中,農業收入占比反映了家庭對土地的依賴程度和重視程度,因此用農業生產收入占家庭總收入的比例(revenue)表示;農業生產補貼反映了農戶受到的農業生產激勵,因此選用農業生產中的政府補貼費用(policy)來表征。在地區控制變量中,區域間的經濟環境、社會發展等條件對糧食生產同樣具有較大影響,模型中引入了縣域人均GDP(pergdp)、城鎮化率(urban)兩個變量。?1j 為各控制變量的回歸系數;μ1i 為控制因單元個體而異的不可觀測因素。
此外,考慮到一方面農地流轉租金上漲侵占農業生產利潤空間,促進生產者種植比較收益更高的非糧作物;另一方面,種植非糧作物意味著更高的農業收益,農地收益能力進一步提升,從而抬高農地流轉租金。因此,擬采用工具變量法來解決反向因果導致的內生性問題,以農戶對農地的情感依賴作為工具變量。朱文玨等[40]的研究表明,由于農戶對農地具有情感依賴,所以普遍存在農戶對農地流轉租金高估的現象。但是,農戶對農地的情感依賴與耕地非糧化利用并沒有直接關系。因此,以情感依賴度作為工具變量,用農戶可接受的農地最低流出價格與農地凈收益的比值表征。由于僅有甘肅與江蘇有相關數據,故以兩省樣本進行工具變量的回歸分析。為消除模型中的異方差影響,對變量price、wta、age、policy、pergdp 取自然對數。各變量描述性分析見表1。
3. 3. 3 中介效應模型
為檢驗農地資本化在財產性收入、工資性收入兩方面的增收作用,進一步引入農地流轉(transfer)、非農務工(nonagr)兩個中間變量,形成如下模型:
式(32)—(34)中,revenuei 是被解釋變量,選用農戶總收入來表征;capi 是核心自變量農地資本化程度;mediai是中介變量,包括農地流轉、非農務工,具體以農戶流出面積(transfer)表征農地流轉,以外出打工人數占家庭總人口比例(nonagr)表征非農務工。Xij 為控制變量,根據有關農戶增收、農地流轉與非農就業的現有文獻[41-42],本部分也從戶主、家庭、地區三個維度控制了其他可能影響農戶增收的變量。具體為:戶主層面,考慮到農戶收入會與農戶年齡存在階段性關系,因此引入戶主年齡一次項(age)與二次項(age2);另,戶主教育(edu)往往對農戶收入具有促進效應,同樣用戶主的教育程度來表示。家庭層面,農地經營面積反映了家庭對土地的依賴程度和重視程度,因此用農地經營面積(farmland)表示;農業生產補貼反映了農戶受到的轉移性收入,因此選用農業生產中的政府補貼費用(subsidy)來表征。在地區控制變量中,區域間的經濟環境、社會發展等條件對農戶收入具有較大影響,模型中引入了縣域人均GDP(pergdp)、城鎮化率(urban)兩個變量。?2j、?3j、?4j 為各控制變量的回歸系數;μ2i、μ3i、μ4i 為個體效應。為消除模型中的異方差影響,對變量revenue、transfer、nonagr、age、age2、farmland、subsi?dy、pergdp 取自然對數。各變量描述性分析見表2。
4 結果分析
4. 1 農地資本化時空特征
為刻畫農地資本化程度在省域尺度的時空變化,根據學界當前對農地資本化程度的探討[8] ,結合數據分布情況,將農地資本化閾值確定為0. 50、0. 80、1. 20、2. 00,劃分為偏低、較低、適度、較高、偏高五個區間。
如圖2所示,從時間序列看,農地資本化程度整體呈上升趨勢。2004年全國農地資本化平均水平僅為0. 21,而2020年上升為1. 71。其中,2004年農地資本化程度均最高值僅為0. 52,而2020年除新疆外其他所有省份農地資本化程度均高于0. 60。從空間分布看(圖2),農地資本化程度存在著明顯的地帶性差異,呈現出“中部高、四周低”的分布格局,且從2014年后,中國農地資本化在省域間“中部高、四周低”的空間格局更為明顯。
值得注意的是,近些年大部分糧食主產區省份(河北、黑龍江、吉林、遼寧、江蘇、江西、山東、河南、湖南、湖北等省)的農地資本化問題較為嚴峻。這說明,隨著農地流轉租金上漲,在糧食主產區,農地成本已逐漸超出農地本身所能帶來的經濟報酬,農地資本化程度的加深使得糧食生產的利潤空間進一步縮小,甚至無利可圖。
4. 2 農地資本化對糧食生產的影響分析
在門檻回歸中,首先檢驗樣本是否存在門檻值。由門檻效果檢驗結果(表3)和似然比函數圖(圖3)可知,盡管單一門檻、雙重門檻和三重門檻檢驗結果均顯著,但三重門檻下95%置信區間很寬。為更加全面地揭示不同資本化程度下農地流轉租金對糧食作物種植面積的影響變化,選用雙重門檻,門檻值分別為1. 011和1. 154。并根據兩個門檻值,將農地資本化程度劃分為cap≤1. 011、1. 011<cap<1. 154、cap≥1. 154三個區間。
在門檻回歸估計中,選用固定效應回歸模型,估計系數結果見表4。當農地資本化程度≤1. 011時,農地流轉租金(price)在1% 的顯著水平下提高糧食作物種植面積(grain),表現為price 增加1%,grain 提高0. 427%。根據利潤最大化理論,農業生產者作為理性經濟人,當一種生產要素產生的邊際報酬大于邊際成本時,他們依然會選擇投入該生產要素。在農地資本化適度階段,之所以呈現出糧食作物種植面積隨農地流轉租金上漲而增加的結果,主要因為糧食作物較非糧作物生產有以下三點優勢:①糧食作物生產受勞動力剛性約束影響較小。較非糧作物,糧食作物勞動消耗較低,如插播、收割等環節均可通過機械替代,在中國當前大量勞動力非農轉移以及生產性服務市場發展的背景下,糧食作物更易實現機械生產對勞動力的替代[29]。②糧食作物更易實現規模生產。由于農業生產者受勞動力剛性約束,因此糧食作物更容易通過機械替代實現規模生產。因此,當農地資本化程度較低時,即使農業生產用地成本上漲,但糧食生產規模效益的邊際產出要高于農地流轉租金上漲帶來的邊際成本。農業生產者受糧食生產規模效益的激勵,依然會選擇將農地用于糧食作物生產,以實現規模收益。③糧食作物生產風險更低。非糧作物前期需要對基礎設施進行較高的固定投入,且生產周期較長,經營風險高,這會造成種植品種的專用性與資本套牢[28];而糧食作物生產不存在跨年度的路徑依賴問題,生產者可以及時作出適應性調整,并不會形成明顯的資本套牢現象。此外,糧食作物生產也可以獲得政府更多的生產補貼與政策支持。
然而,隨著農地資本化程度的上升(capgt;1. 011),農地流轉租金的提高對糧食生產的促進作用發生結構性變化。尤其當農地資本化程度發展至過度時(cap≥1. 154),農地流轉租金的提高將更加顯著抑制糧食作物生產,具體為price 增加1%,grain 降低0. 250%。顯然,這一結果與農地適度資本化情境下的作用效應剛好相反。這說明,當農地過度資本化時,隨著農地流轉租金上漲,糧食作物生產的邊際收益已經難以覆蓋農地流轉租金過度上漲所產生的邊際成本。在農地過度資本化情境下,盡管非糧作物的生產依然受到農業勞動力不足的剛性約束、規模化生產困境以及高生產風險等因素的限制。但是,這一階段,充分實現非糧作物的比較收益成為農業生產者以維持農業生產利潤空間的唯一路徑。因此,隨著農地流轉租金進一步上漲,農業生產者的糧食生產激勵受到抑制,進而轉向非糧化生產,造成糧食作物生產面積減少。
綜上,估計系數在三個區間內的逐漸轉變,一定程度上說明了農地流轉租金上漲對糧食作物種植面積的影響會因農地資本化程度差異而產生結構性乃至相反的變化特征。當農地過度資本化時,農地流轉租金上漲抑制糧食作物生產。此外,模型2中工具變量的結果也顯示(通過不可識別檢驗、弱工具變量檢驗,結果均表明工具變量的選擇滿足顯著性要求),農地流轉租金上漲對糧食作物種植面積的影響因農地資本化程度差異而產生結構性變化的特征也顯著存在。
4. 3 農地資本化對農戶收入的影響分析
在回歸估計中,選用固定效應回歸模型,估計系數結果見表5模型3。農地資本化(cap)對農戶收入(revenue)影響顯著且系數為正;表現為cap 上漲1%,revenue 提高1. 175%。這說明,農戶收入隨著農地資本化程度的提高而增加。為進一步揭示農地資本化對農戶增收的作用機制,引入中介變量農地流轉(transfer)、非農務工(nonagr)開展實證分析。具體而言:
(1)農地資本化通過促進農戶流出農地路徑的估計及分析。見表5的模型6,加入了中介變量transfer 后,cap對revenue 依舊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而transfer 對revenue影響也顯著為正。索貝爾檢驗結果表明,transfer 對reve?nue 的中介效應在1% 的統計水平上顯著,其系數值為0. 889,可見農地資本化會通過促進農戶流出農地而增加收入。究其原因,農地流轉租金作為農地資本化后的價值體現,隨著農地資本化程度的提高,農地流轉租金不斷上漲。而農戶作為農地產權人,農地資本化能夠有效滿足農戶對農地資產價值的心理預期,促進農戶流出土地,獲取農地資產帶來的財產性收益,進而增加收入。
(2)農地資本化通過促進農戶非農務工路徑的估計及分析。見表5的模型7,加入了中介變量nonagr 之后,cap 對revenue 依舊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而nonagr 對reve?nue 影響也顯著為正。索貝爾檢驗結果表明,nonagr 對revenue 的中介效應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其系數值為0. 088,可見農地資本化會通過促進農戶非農務工增加收入。究其原因,農地資本化促進農戶流出農地后,有效釋放了農業勞動力。這部分原本投入到農業生產的勞動力可以全部投入到非農生產中,進一步提高農戶在非農領域的勞動生產效率,從事更高報酬的非農工作,進一步增加工資性收入。
4. 4 中國農地資本化困境分析
綜上,農地兼具生產、財產乃至資本的多重功能決定其在糧食增產與農戶增收中所面臨的兩難困境:在農業生產維度,隨著農地資本化程度的加深,農業用地成本不斷上漲,生產者的糧食作物生產激勵不斷受到抑制,尤其當農地過度資本化時,農地流轉租金上漲抑制糧食作物種植面積。而在農地增收維度,隨著農地資本化程度的深入,逐漸滿足農戶對農地財產價值的心理預期,推動農戶以流出農地的方式直接獲取財產性收入,同時還能有效釋放農業勞動力,提高農戶非農勞動生產率,獲取更高的工資性收入。
然而,更為嚴峻的是,根據對典型省份農戶的計量回歸結果顯示,當農地資本化程度≥1. 154時,農地流轉租金上漲將顯著抑制糧食作物生產。而基于對中國大陸27個省份農地資本化程度的測算結果,2020年中國農地資本化程度平均值已經高達1. 71。不難發現,當前國內的農地資本化平均水平已然超出農地資本化促進糧食生產的拐點值。當然,盡管臨界點測算的科學性與準確性仍有待商榷,但這一現象無疑加大了對中國糧食安全的悲觀預期。需要注意的是,土地是不可或缺的生產要素,農地更是生產糧棉油等人類生活必需品的物質載體[27],農地作為生活資料發揮其資產功能必須在農地的生產功能之上,否則農地資產功能會影響農業有序生產乃至農產品的穩定供應。
5 結論與政策啟示
5. 1 結論
為揭示共同富裕與糧食安全戰略發展下的農地資本化困境,該研究基于農地本質屬性界定農地資本化內涵,剖析農戶要素配置的決策邏輯,科學測度2004—2020年中國27個省份的農地資本化程度,利用門檻回歸模型與中介效應模型對典型省份的790個微觀樣本開展實證分析。研究發現:①2020年中國農地資本化平均水平高達1. 71,在時間上呈現出整體上升的趨勢,空間上分化出“中部高、四周低”的格局,尤其在糧食主產區,農地過度資本化問題較為嚴峻。②農地流轉租金上漲對糧食作物種植面積的影響因農地資本化程度差異而呈現結構效應。在農地適度資本化情形下(cap≤1. 011),糧食作物種植面積隨農地流轉租金上漲而增加;在農地過度資本化情形下(cap≥1. 154),農地流轉租金上漲抑制糧食作物種植面積。③農地資本化通過促進農戶流出農地與非農務工的兩條路徑顯著提高農戶收入。一方面,農地資本化促進農戶流出土地后,可以直接獲取財產性收入;另一方面,農地資本化充分釋放務農勞動力,促進農戶從事非農報酬更高的工作,提高工資性收入。④當前中國農地資本化程度偏高,農地資本化正面臨糧食增產與農戶增收的兩難困境,這為國家糧食安全問題埋下了重要隱患。
5. 2 政策啟示
中國要強農業必須強,中國要富,農民必須富。讓更多農業生產主體成為中等收入者,是中國農業現代化和共同富裕的必經之路。隨著農地流轉市場不斷發育,農地資本化不僅能夠改善農戶收入結構中財產性收益不足的問題,還能促進農村勞動力的非農轉移,但其背后是大量耕地“非糧化”“撂荒”的事實。破解難題的關鍵在于實現農地生產功能與資產功能的有效兼容,而其根本前提更應是遵循以農地生產功能為基礎的經濟規律。因此,面對中國當前農地資本化問題,國家層面必須予以引導以及必要的行政干預。
(1)強化農地生產功能,降低農業生產用地成本。中國農地過度資本化問題造成的農業生產用地成本偏高、耕地非糧化利用、耕地撂荒等現象突出[43],糾正農地過度資本化偏向勢在必行:一方面,健全與農地經營規模相掛鉤的糧食補貼政策,尤其加大對糧食主產區的糧食生產補貼力度,保障種糧主體在農業生產的合理收益[44];另一方面,建立國家級的農地流轉租金監測機制,從全國層面選取固定樣點,定期監測農地租金價格水平,形成常態化監測機制,防范農地流轉租金過度上漲。
(2)健全農業生產性服務市場,防范農地高成本風險。農地流轉被學界視為提升中國糧食生產效率的重要路徑,然而農地高成本卻限制了農地流轉帶來的規模效應[45]。在中國農地資本化的現實背景下,中國政府應認識到各種形式適度規模經營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可考慮借助農業生產性服務將小農戶生產融入現代化農業發展軌道,通過推動農業生產性服務發揮規模效應[46],以彌補農地規模經營不足問題。這不僅有助于防范農地高成本帶來的非糧化風險,還能保證農業規模經營的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