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城鎮化建設提高城市能源利用效率的機制

關鍵詞 新型城鎮化；全要素能源效率；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雙重差分法；影響機制

中國城鎮化被視為影響21世紀人類進程的重要事件［1］。中國城鎮化率由1978年的17. 9% 激增至2021年的64. 72%，城鎮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粗放和激進發展為特征的傳統城鎮化造就了中國經濟增長奇跡，也引發了嚴重的城鎮發展危機。新型城鎮化發展戰略在此背景下應運而生，三批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先后啟動。新型城鎮化是衍生于傳統城鎮化的新概念，其核心從規模擴張轉變為以人為核心，并圍繞產業經濟、城市建設、公共服務、環境保護等轉型發展，肩負著提高城鎮化質量與改善能源效率的重要使命［2］ 。提高能源利用效率是當今中國實現碳達峰和碳中和目標的有效途徑［3］。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要求，“十四五”時期要將能源資源配置更加合理、利用效率大幅提高作為主要目標常抓不懈。盡管節能減排規制政策不斷收緊，但能源利用效率卻沒有出現顯著的改善跡象，令人困惑的是，這一階段正是中國自上而下推動新型城鎮化建設的高潮時期，這嚴重偏離了其節能預期。中國城市能源消費總量占比高達85%，徹底改善中國能源利用效率的重點和抓手就在于新型城鎮化建設。在三批新型城鎮化試點工作完成之際以及全國新型城鎮化建設即將拉開序幕的背景下，厘清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的真實效果，揭示其可能制約能源利用效率提高的影響機制，檢驗新型城鎮化建設過程中的地區偏向性政策和城市群模式效果，對于推進全國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的實踐價值。

1 文獻綜述

既有文獻雖然充分研究了城鎮化對能源利用效率的影響，并在二者關系上形成了促進論［4］、抑制論［5］和非線性論［6］三種觀點，但鮮有對新型城鎮化與能源利用效率之間關系的研究。與該主題密切相關的一類文獻是新型城鎮化對能源消費的影響研究，也是近年來經濟學和管理學學者研究的重點議題之一。肖宏偉［7］基于中國省級面板數據，采用空間計量模型分析了新型城鎮化對能源消費的影響，發現新型城鎮化有利于降低本地能源消費，但會引起鄰近地區能源消費增加，這也為Liu等［8］和Yu［2］所證實。Yang等［9］從系統演化視角證實了新型城鎮化的節能效應。李標等［10］將能源強度的動態效應納入模型后，發現新型城鎮化可以減少能源消費。Lin等［11］在控制模型內生性問題后，仍然發現新型城鎮化具有顯著節能效果。Feng 等［12］發現新型城鎮化會阻礙能源效率的提高，這種阻礙作用會伴隨著新型城鎮化水平的提高先增強后減少。政府在新型城鎮化建設中起著重要的調節作用［13］，但當前從政策評估視角分析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影響的研究幾乎沒有。

與該主題相關的另一類文獻是環境規制對能源利用效率的影響研究，國內外學者從理論與實證方面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但研究結果存在較大分歧。促進論觀點基于創新補償效應學說和波特假說，認為合理的環境規制政策通過誘發企業創新，降低環境規制帶來的生產成本壓力［14］，從而改善能源利用效率。史丹等［15］基于中國城市面板數據首次考察了排污權交易制度對能源利用效率的影響，發現排污權交易制度能顯著提高單要素能源效率和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抑制論觀點基于成本效應學說，認為環境規制會增加企業生產成本并減少企業產出，導致能源利用效率下降［16］。林伯強等［17］基于中國工業行業面板數據發現，環境規制并未通過技術創新使生產成本降低，因此抑制了能源環境效率提高。一些學者認為兩者間存在非線性影響［18］。Wu等［19］采用空間計量模型發現環境規制與綠色全要素能源利用效率之間存在顯著的非線性關系。

已有文獻對新型城鎮化與能源利用效率關系的研究呈現以下特點：①國內外關于新型城鎮化與能源利用效率關系的直接相關研究十分匱乏，僅有的部分研究局限于討論新型城鎮化對單要素能源效率的影響，如能源強度。尤其缺乏從政策評估視角進行考察的相關文獻。②國內外學者對新型城鎮化與能源利用效率之間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重視不足或處理方法不夠嚴謹。僅有的幾篇文獻通過控制內生性變量的滯后項來試圖緩解模型的內生性，然而這種方法的效力一直存疑。③現有文獻的研究結論存在較大分歧，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新型城鎮化的測度存在偏差。部分研究采用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量化新型城鎮化水平，與其概念內涵不符。另一些研究圍繞人口、經濟、社會、空間和環境等方面選取指標進行綜合評價，但可能存在主觀偏差，無法準確反映新型城鎮化的現實情況。④當前關于新型城鎮化與能源關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省域尺度，但新型城鎮化建設的主體為城市，僅考察省域尺度可能導致研究結果存在偏差。

與現有研究相比，該研究主要貢獻在于：①創新性地從準自然實驗視角分析國家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影響。這不僅有助于評估國家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的政策效果，為全面推動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提供政策參考，還可以克服因新型城鎮化測度偏差造成的估計偏誤問題。②采用雙重差分方法（DID）檢驗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的影響，可以有效緩解因新型城鎮化與能源利用效率測度等造成的內生性問題。③對比分析了資源環境約束下的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和無約束情形下的全要素能源效率，并將其置于新型城鎮化建設影響的統一分析框架內，彌補了現有文獻對于地級以上城市能源利用效率全面測度分析的不足。④基于中國285個地級以上城市的面板數據，從異質性視角檢驗了地區偏向性政策和城市群模式的有效性，拓展了新型城鎮化的異質性影響研究。

2 制度背景和影響機制

2. 1 制度背景

為應對粗放式城鎮化發展帶來的嚴峻挑戰，實現以人為中心的城鎮化建設目標，2012年黨的十八大報告首次提出新型城鎮化發展方針，并將其確立為未來中國經濟增長的新動力和擴大內需的重要手段。同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將“積極穩妥推進城鎮化，著力提高城鎮化質量”列為2013年經濟工作六大任務之一。2014年，中共中央和國務院頒布《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以“生態文明，綠色低碳”為基本原則之一，第一次從國家制度層面明確了新型城鎮化的發展路徑、主要目標和戰略任務，自此在全國掀起了新型城鎮化建設高潮。

2014年，國家發展改革委等11個部門聯合發布國家首批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城市名單，要求62個城市（鎮）到2017年各試點任務取得階段性成果，形成可復制、可推廣的經驗。2015年和2016年，分別批準59個城市（鎮）和111個城市（鎮）為第二批和第三批國家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地區，為2020年在全國范圍內推廣積累試點成功經驗。自此，三批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城市全部進入試點建設階段，與第一批試點城市不同的是，第二批和第三批試點城市的選擇更注重向中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傾斜。

無論是三批國家新型城鎮化試點方案還是國家“十四五”新型城鎮化實施方案，提高能源效率始終是新型城鎮化建設的重要內容。《國家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方案》第五大任務中明確指出，要綜合推進體制機制改革創新，以實現低碳城市建設為重要目標。國家“十四五”新型城鎮化實施方案更明確提出，到2025年，要大幅提升能源資源利用效率，增強城市可持續發展能力。根據國家發改委公布的國家新型城鎮化試點建設經驗，為實現新型城鎮化節能目標，試點地區通過事前管控、事中監督、事后治理的方式，綜合運用法律、經濟和行政等手段，積極推進地方節能減排工作，并在控制高耗能項目建設、引進綠色優質項目、提高資源利用效率、改善生態環境質量、提高綠色建筑占比、大幅減少碳排放等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

2. 2 影響機制

從政策設計的目標來看，新型城鎮化通過市場競爭機制引導產業和人口合理集聚、誘發技術創新，并通過政府規制手段克服市場外部性，最終產生規模經濟效應提高能源效率。然而，新型城鎮化有效改善能源利用效率的前提條件是市場存在嚴重扭曲，政府干預程度較為恰當［11］。根據內生增長理論，只有當新型城鎮化建設過程中的能源消費增長速度低于經濟增長速度時，全要素能源效率才能得以持續改善，否則可能出現“綠色悖論”［20］。基于現實觀察和理論分析，初步認為新型城鎮化建設可能阻礙了能源利用效率提升，影響機制分析如下。

（1）技術進步。新型城鎮化的發展有利于推動城鎮高端人才集聚和資本集聚，進而加速技術創新，而城鎮信息化水平的提高及基礎設施的完善能夠進一步促進創新擴散［21］。新型城鎮化建設通過技術進步抑制能源利用效率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①技術進步“綠色度”不足。新型城鎮化建設催生的更多是環保程度不足的生產型技術。1993—2019年，中國綠色發明專利占地區專利總量的比重為6%～13%，綠色實用型專利比重不足1%。中國技術創新能力的快速提高普遍定位于擴大再生產，但對環保清潔型技術的研發嚴重不足。生產型技術的快速提高導致產業規模迅速擴大，能源消費劇增，污染物排放快速增長，引致能源利用效率降低。②技術擴散的逆向效應。根據“中心—外圍”理論，城市的技術創新成果最先向近距離的外圍城市擴散，外圍城市相對于中心城市而言，其產業基礎、產業層次以及技術都相對滯后。在這種情況下，引入中心城市的生產型技術能夠幫助周圍城市迅速擴大生產規模，但由于城市發展基礎薄弱，其能源投入更大，浪費更加嚴重［22］，可能導致能源利用效率進一步降低。

（2）人口集聚。古典經濟增長理論認為，全要素生產率提高依賴于生產要素的自由流動，尤其是勞動力的自由流動。然而，新型城鎮化建設過程中仍然存在嚴重的戶籍制度障礙和城鄉二元結構問題。一方面，相關政策強調應該發揮市場機制對資源配置的主導作用，增強大城市和都市圈對經濟的帶動作用，另一方面，又嚴格限制城市落戶政策，控制大城市的人口規模，造成勞動力資源配置的扭曲，削弱新型城鎮化建設的規模經濟效應。新型城鎮化建設通過人口集聚抑制能源利用效率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①人口流向以勞動力密集型產業為主。勞動力密集型行業一直是吸收勞動力就業的主要行業。以北京為例，2020年北京外來新生代農民工就業集中于勞動密集型行業。中國新型城鎮化人口集聚化的方向仍以中低端產業為主，人口的持續流入意味著低生產率行業規模持續擴大，擠占高生產率行業資源要素，造成區域生產率持續降低［23］，引致能源利用效率下降。②人口集聚規模不足。根據集聚理論，城市規模經濟效應將在人口集聚達到最優規模時得到發揮，從而改善能源利用效率。近年來，中國的經濟集聚活動的趨勢不斷增強，且明顯領先于人口集聚和土地集聚。快速的經濟集聚并未帶來相應的人口集聚是導致中國城市建設效率低下的重要原因。未能達到合理水平的人口集聚會促進中低端產業和生活能源消費，使集聚負外部性擴大，從而導致能源利用效率下降。

（3）城市擴張。城市規模理論認為城市規模擴大有利于提高全要素生產效率。為了獲得城市規模效應紅利，發達國家和地區歷來支持并引導城市規模擴張和要素集聚，城市規模集聚的程度直接決定了城市建設的效率。在中國現實情形下，新型城鎮化建設通過城市擴張抑制能源利用效率提高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①土地資源錯配。按照市場經濟理論，市場機制引導人口、土地和資本等要素不斷向高生產率的東部地區和大城市集聚。然而，三批新型城鎮化試點工作方案都強調政府干預，引導資源流向中西部地區和中小城鎮，市場機制與政府干預方向的逆反效果導致土地資源等要素錯配嚴重。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政府為了保內需促增長，將中西部“城鎮建設用地范圍內的國有未利用土地”的土地出讓價格壓縮了50%，導致土地資源配置扭曲，形成中西部城市無序擴張和東部城市規模不足的局面，從而抑制能源利用效率的提升。②新城建設低效。在早期偏向性政策支持下，中西部地區土地供應充足且土地出讓價格低廉。在官員錦標賽刺激下全國掀起大范圍的“造城運動”，中西部地區土地城鎮化擴張速度幾乎是人口城鎮化的三倍。土地城鎮化的快速發展沒有帶來相應的經濟增長和就業，導致出現大量“鬼城”或“空城”［24］。此外，建筑行業是典型的高耗能產業，由于新城建設的重點區域是人口和產業的流出區域，無法創造相應的經濟價值，使能源利用效率進一步下降。基于上述制度背景和影響機制分析，文中提出假設1和假設2。

假說1：在中國現實情形下，新型城鎮化建設會抑制能源利用效率提升。

假說2：新型城鎮化建設可以通過促進技術進步、增強人口集聚和刺激城市擴大來抑制能源利用效率的提高。

3 研究設計

3. 1 樣本選擇和數據說明

將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地區的設立視為一項準自然實驗，采用DID方法考察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的政策效果，并做如下處理：①設定實驗組與對照組。根據三批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城市名單，將入選城市設定為實驗組，其他城市設定為對照組。考慮部分地級市行政區劃調整以及數據匹配需要，將研究期間行政區劃調整的樣本予以剔除，匹配得到實驗組樣本城市173個，對照組樣本城市112個。②選擇政策時點。盡管《國家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方案》要求各入選城市在當年年底前開展試點工作，但實際上由于申報、審核、批復等環節耗時較長，為了增加入選概率，各城市很早便已開始新型城鎮化建設工作。因此，將三批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的政策發生時間分別設定為2014年、2015年和2016年。當所在城市在政策發生年份入選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城市，則當年及以后年份為1，否則為0。

樣本為2003—2017年中國285個城市（研究未涉及香港、澳門、臺灣和西藏）的平衡面板數據。由于2018年以后中國城市層面的固定資產投資總額等數據至今尚未公布，導致文中被解釋變量無法估算，因此選定2017年為期末年份。由于文中樣本已經覆蓋了整個政策期，滿足DID模型估計要求，且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的影響和作用機制是一個長期的問題，并不會隨著時間推移而發生根本性改變，故該數據不會影響該研究的核心結論和理論價值。為了剔除通貨膨脹的影響，文中所有價格變量數據均以2003年為基期，采用價格法進行平減處理。并對相關變量進行縮尾處理，從而避免異常值的影響。專利數據來自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其他經濟社會變量均收集于歷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缺失值采用插值法補齊。

3. 2 模型與變量定義

為了檢驗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的影響，基于三批國家新型城鎮化試點城市名單，構建如下多期DID模型：

被解釋變量為能源利用效率，分別從能源約束和能源環境約束視角測度全要素能源效率和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投入產出變量設定如下：選取勞動力、資本和能源作為投入，分別采用年末單位從業人員數、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總額和全社會用電量［25］進行衡量；地區生產總值作為期望產出，工業二氧化硫、工業廢水和工業煙塵（粉塵）排放量作為非期望產出［26］，以SBM?Malmquist?Luenberger指數法進行測算。

該研究選擇以下控制變量：經濟發展水平（eco）采用人均GDP表示；產業結構升級（str）選擇第三產業增加值與第二產業增加值之比度量；工業化水平（ind）用工業增加值與城市生產總值之比刻畫；環境規制強度（reg）采用熵值法基于工業二氧化硫去除率、工業廢水排放達標率、工業煙塵去除率、生活污水處理率和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率計算；政府干預程度（int）選取地方財政支出占地方財政收入的比重度量；技術創新水平（inn）以城市專利授權量來衡量；信息化水平（inf）用互聯網普及率表示；能源消費結構（ene）采用工業用電量占全社會用電量之比衡量［27］。為節省篇幅，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沒有進行展示，留存備索。

4 實證結果與穩健性檢驗

4. 1 能源利用效率的時間趨勢分析

繪制了試點和非試點城市的能源利用效率變化趨勢（圖1）。對比發現：研究期內試點和非試點城市的全要素能源效率和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總體呈波動下降趨勢。2014年之前，試點城市的能源利用效率基本高于非試點城市，隨后試點城市的能源利用效率快速下降直至被非試點城市反超。因此初步推測，非試點地區的能源利用效率快速增長并超過試點地區可能由國家新型城鎮化試點政策引起。

4. 2 基本回歸

表1展示了新型城鎮化建設對全要素能源效率和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的影響。根據回歸結果，無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新型城鎮化建設對全要素能源效率和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均呈現顯著的負向作用，且對后者的作用強度明顯大于前者，即新型城鎮化建設抑制了能源利用效率的提高，且對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的阻礙作用更大。總體而言，不論是否考慮環境約束，新型城鎮化試點政策均未能實現節能的“初心”。

4. 3 動態效應分析

為了檢驗實驗組和對照組是否滿足平行趨勢假設，同時揭示不同年份的動態政策效果，采用事件研究法進行檢驗。圖2展示了控制城市和年份固定效應及交互固定效應的估計結果。橫軸為距離實施新型城鎮化試點政策的時間，縱軸為新型城鎮化試點政策對能源利用效率的估計系數大小，上下虛線是95%的置信區間。結果顯示，新型城鎮化試點政策對能源利用效率的影響在政策實施前總體不顯著，說明實驗組和對照組滿足平行趨勢假設。此外，新型城鎮化試點政策對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估計系數的絕對值從第1年到第3年逐漸增大，且都通過了5%的顯著性檢驗，這表明伴隨著時間的推移，新型城鎮化試點政策對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的抑制作用逐漸增強。其原因可能是累積效應的形成，新型城鎮化對生態環境的破壞到達一定程度后會嚴重損害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導致阻礙作用越來越強。然而，新型城鎮化試點政策對全要素能源效率的回歸系數只在政策實施當期和第1年顯著為負，政策實施后第2年回歸系數開始變得不顯著，這說明新型城鎮化試點政策對全要素能源效率的影響不具有長期效果。新型城鎮化對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的影響在政策實施的前一期顯著的可能原因是，為入選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城市，地方政府會提前開始新型城鎮化建設，導致新型城鎮化建設對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的影響早于國務院公布的試點時間。類似情況還出現在國家級新區設立中［28］。

4. 4 穩健性檢驗

（1）安慰劑檢驗。為了規避其他不可觀測因素對研究結果的影響，通過隨機分配政策時間進行安慰劑檢驗。隨機抽取3個年份作為政策時點并使這個隨機過程重復1 000次后，繪制1 000次隨機過程生成的估計系數均值分布情況。圖3顯示，所有系數均值幾乎為0，且大部分系數的P 值均大于0. 1。兩個真實估計值均為安慰劑檢驗中的異常值。這表明尚未觀測到的一些因素幾乎不會對估計結果產生擾動，證明了假說1。

（2）控制樣本選擇偏誤。為了克服實驗組和對照組的系統性差異造成的偏誤，利用PSM?DID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在應用PSM?DID模型回歸之前，先采用傾向匹配得分方法（PSM）進行共同支撐假設檢驗，即按照1∶1近鄰匹配有放回抽樣的方法對處理組和對照組進行逐年匹配，并繪制核密度函數分布圖。圖4顯示，相較于匹配前，匹配后的能源利用效率在實驗組和對照組中不存在顯著的系統性差異，滿足共同支撐趨勢假設。因此，進一步采用PSM?DID模型考察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的影響。表2結果說明，在控制樣本選擇偏誤后，新型城鎮化建設仍然顯著抑制了能源利用效率的提高，證實了假說1。

（3）剔除其他政策影響。考慮到研究期間其他環境政策可能的擾動，整理了新型城鎮化試點政策前后，全國層面實施的可能影響到能源利用效率的重大環境政策事件，包括智慧城市試點政策、碳排放權交易試點政策和環保督政政策，并基于式（1）引入上述政策的虛擬變量與時間線性趨勢的交叉項。根據表2，在控制三大政策后，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存在顯著抑制作用，表明假說1較為穩健。

（4）控制交互固定效應。研究發現在使用DID方法進行政策評估時，更穩健的方法是控制隨時間變化的個體固定效應來減輕遺漏變量的影響［29］。因此，在式（1）中納入城市所在省份與年份的交互固定效應。表2結果說明，在控制交互固定效應后，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的抑制作用依然顯著，支持了假說1。

（5）剔除第三批試點城市。考慮到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城市的節能效果可能存在滯后效應，將第三批新型城鎮化試點城市從樣本中剔除，并基于式（1）重新估計。表2顯示，剔除第三批試點城市后，新型城鎮化建設仍顯著降低了能源利用效率，說明了結論的穩健性。

5 進一步分析

5. 1 影響機制檢驗

分析結果表明新型城鎮化建設阻礙了能源利用效率的提高。那么這種效應如何得以實現？其內在傳導機制是什么？這些問題都需要進一步尋找證據。根據理論分析，新型城鎮化建設可能通過技術進步、人口集聚和城市擴張抑制能源利用效率提高。因此，選擇中介效應模型進行機制檢驗，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Mit 包括技術進步（tc）、人口集聚（pa）和城市擴張（ue）三個中介機制。技術進步采用全要素生產率中分解的技術進步指數衡量，人口集聚采用市轄區人口規模刻畫，城市擴張選擇城市建設用地面積占轄區面積之比度量。其他變量定義與式（1）一致。

（1）技術進步效應。表3顯示，新型城鎮化建設有利于促進技術進步，在控制技術進步效應后，新型城鎮化建設對全要素能源效率和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的作用強度均顯著減弱，表明新型城鎮化建設會通過促進技術進步抑制能源利用效率提高，支持了技術進步無法提高能源利用效率的觀點［21］。

（2）人口集聚效應。表3顯示，新型城鎮化建設能促進城市人口集聚，在控制人口集聚后，新型城鎮化建設對全要素能源效率和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的作用強度有所減弱，表明新型城鎮化建設會通過促進人口集聚阻礙能源利用效率提高，印證了人口集聚降低能源利用效率的觀點［30］。

（3）城市擴張效應。表3顯示，新型城鎮化建設加劇了城市擴張，控制城市擴張后，新型城鎮化建設對全要素能源效率和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的作用強度明顯減弱，且城市擴張效應阻礙了能源利用效率的改善，表明新型城鎮化建設通過城市擴張效應阻礙能源利用效率提高，支持了建設用地規模擴張導致能源利用效率下降的觀點［31］。

5. 2 地區偏向性政策檢驗

國家新型城鎮化試點工作方案明確要求，新增試點城市要向中西部地區傾斜。2014年中西部入選城市占入選城市總數的57%，2015 年和2016 年占比均高達61%。相關政策支持突出表現在土地供應戰略上。地區偏向性政策的效果如何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

表4展示了在地區偏向性政策約束下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的異質性影響。結果表明，中西部地區估計系數均不顯著，說明地區偏向性政策并未激發中西部地區的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的作用；東部地區估計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東部地區的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存在顯著的抑制作用。地區偏向性政策失靈的原因可能是：中西部地區是主要的人口和產業流出區域，而城市土地供應的重點支持方向卻是中西部地區，這種與市場機制作用方向相反的政府干預導致東部地區城市規模不足，中西部地區土地配置效率扭曲，從而影響新型城鎮化水平的整體改善，使中西部地區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響應失靈。這印證了陸銘等［32］關于中國土地無序擴張和新城建設效率低下的結論。

5. 3 城市群模式檢驗

黨的十九大報告和《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反復提出要堅持以城市群作為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的主體形態。城市群模式主導下的新型城鎮化建設效果如何亟待深入研究。由于城市建設用地能較為真實地反映中國城鎮化建設進展情況，參考相關研究［33］，選取城市擴張較快的10個城市群進行分析，即京津冀城市群、遼中南城市群、長三角城市群、海峽西岸城市群、長江中游城市群、山東半島城市群、中原城市群、珠三角城市群、川渝城市群和關中城市群。同時，還考察了城市群以外的其他城市新型城鎮化建設的效果。

表5顯示，無論在城市群內還是城市群外，新型城鎮化建設對全要素能源效率和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均有顯著影響，且城市群模式主導下的影響強度明顯超過城市群外。由此可見，城市群作為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的主體形態確實起到了一定效果，印證了方創琳等［34］關于城市群作為新型城鎮化主體形態觀點的合理性，為中央制定相關政策提供了經驗證據。可能的解釋是：①城市群有助于促進資源要素在城市群內流動，進而優化資源配置，提高資源利用效率，釋放城市群帶來的規模紅利。②城市群為不同城市之間的合作與競爭提供了載體和制度支撐，為促進城市合理分工及聯動發展創造了條件，有利于促進區域綠色高質量發展。

6 結論與政策啟示

實現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和能源利用效率提高的“雙贏”是破解當前經濟增長危機與實現碳達峰和碳中和目標的重要途徑。文中利用三批國家新型城鎮化試點政策作為一項準自然實驗，將能源利用效率劃分為全要素能源效率和綠色全要素能源效率，基于中國城市面板數據構建DID識別框架以緩解可能的內生性問題，實證檢驗新型城鎮化建設對能源利用效率的影響，并對其影響機制和異質性作了全面細致考察。主要結論如下：①經過穩健性檢驗，研究發現新型城鎮化建設阻礙了能源利用效率提高，且阻礙作用隨時間推移而增強。②新型城鎮化建設通過促進技術進步、人口集聚和城市擴張阻礙能源利用效率提高。③向中西部地區傾斜的地區偏向性政策并未誘發新型城鎮化建設對中西部地區能源利用效率的作用，而東部地區的新型城鎮化建設抑制了能源利用效率的提升。④城市群作為新型城鎮化主體形態發揮著重要作用，相較于城市群外，城市群內的新型城鎮化建設效果更大更顯著。基于研究結論，提出如下政策啟示。

（1）研究結論顯示新型城鎮化建設阻礙能源利用效率改善并不意味著兩者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之所以未達到預期效果，主要原因是沒有正確處理政府與市場邊界問題。建議：①加強新型城鎮化頂層設計，將節能目標明確納入官員政績考核體系，增強考核的科學性和體系化。②充分尊重市場對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激發市場主體的自主性與和活力，為企業提供良好的營商環境和創新條件，因勢利導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進而提高能源利用效率。

（2）研究結果表明技術進步、人口集聚和城市擴張是使新型城鎮化建設抑制能源利用效率提高的主要途徑并不代表三大機制具有必然的負向作用，如技術進步的負面影響主要源于“綠化度”較低。建議：①堅持技術創新主體差異化思路，正確發揮環境監管職能，激勵高校等非營利性主體進行綠色創新，引導企業從生產端、消費端和末端治理等提高技術“綠化度”，發揮對能源利用效率的提升作用。②分步驟解決人口集聚的制度性障礙，完善流動人口市民化轉化機制，優化人力資源配置，釋放流動人口紅利，促進生產效率提升，從而提高能源利用效率。③注重城市建設的事前規劃，促進城市合理布局和產城深度融合，堅持綠色建筑和綠色基建，進而提高城市建設效率并降低能源消耗，促進能源利用效率提高。

（3）研究結果表明向中西部地區傾斜的地區偏向性政策并沒有發揮預期效果，其根本原因在于對市場規律的違背。建議：①因地制宜、因時制宜發展差異化政策，明確各地區在資源稟賦、經濟基礎等方面的巨大差異，結合本地區比較優勢規劃和發展適宜產業，從而提高能源利用效率。②堅持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促進資源跨區域配置，緩解土地、人口和經濟發展錯配問題，進而提高資源配置效率，促進能源利用效率提高。

（4）研究結論表明城市群模式發揮了重要影響，未來應通過推進城市群模式來釋放新型城鎮化的節能紅利。建議：①鼓勵跨區域發展戰略，基于空間鄰近原則和優勢互補原則，推進多層次城市群網絡建設，從而實現節能降耗，提高能源利用效率。②注重城市群協同與結構優化，避免同質化和惡性競爭，在發揮比較優勢的基礎上增強合作，以城市群結構優化紅利促進能源利用效率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