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5日零時,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UAW)在美國三大汽車制造商旗下三家工廠同時舉行大罷工。這是UAW的罷工活動首次覆蓋底特律三大汽車制造商——通用汽車、福特汽車和斯特蘭蒂斯集團。美國媒體用“歷史性”和“史無前例”來描述這場罷工行動。據統計,這場罷工已造成近百億美元的經濟損失。隨著10月底美國三大汽車巨頭與UAW達成初步協議,這場持續六周的美國汽車工人大罷工終于落下帷幕。
本輪罷工的導火索是,UAW與底特律三大汽車制造商簽訂的四年期勞資合同于今年9月14日到期,雙方在商定簽署新的四年期勞資合同時,由于在工資、福利和工作保護等條款上產生分歧,因而沒能在舊的合同到期前達成新的合同,最終導致了罷工發生。對于新版勞資合同,UAW向三大汽車巨頭開出的條件是,為工人加薪40%以上,并大大改善福利,包括為所有工人恢復保障性福利養老金、減少工作時間以及增加額外生活費,同時要求三大汽車制造商提供工作保障和停止使用臨時工。但三大汽車巨頭認為,若滿足上述條件,其勞動力成本每年將增加450億至800億美元,并威脅到車企未來的生存能力。
本次罷工是UAW近十年來啟動的美國境內最大規模的一次罷工。9月15日當天,1.27萬名汽車工人參與了罷工行動。10月24日,罷工人數擴大至超過4.5萬人。三大汽車企業也不示弱,解雇了超過6000名罷工工人,并取消了部分工人的失業補償。經過一個多月的拉鋸戰,10月25日和10月28日,UAW率先與福特和斯特蘭蒂斯集團達成臨時協議;10月30日,UAW又與通用汽車公司達成臨時協議。在與三大汽車制造商初步達成的協議中,三大汽車制造商承諾給予工人的時薪上漲25%,同時大幅增加工人的基礎工資。到2028年合同期結束時,汽車三巨頭多數工會工人的年薪(不含加班費)將達到8.5萬美元左右。
在這次汽車工人罷工前,美國總統拜登多次發表講話,呼吁三大汽車制造商尊重工人權利。拜登曾多次強調,“中產階級鑄就了美國,而工人鑄就了中產階級”,汽車產業應實現電動化轉型和提高工人福利的雙贏局面。9月26日,拜登前往底特律。他戴上工會棒球帽,在通用汽車零部件配送倉庫外,向工人們喊話:“你們汽車工人聯合會在2008年及之前拯救了汽車行業,做出了很大的犧牲,放棄了很多,當時企業陷入困境,但是現在它們情況非常好。你們也應該過上好日子。”拜登也因此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直接參與罷工的總統。
雖然美國汽車工人罷工的直接導火索是工會與汽車制造商的勞資糾紛,但深層原因則是由于近年來全球向低碳經濟轉型與全球化深入發展所引發的產業結構和產業格局調整所致。
隨著近年來全球市場對智能化電動汽車的需求不斷增大,汽車生產自動化、數智化已成為汽車制造企業關注的焦點,傳統汽車產業面臨愈來愈大的轉型壓力。在汽車產業向智能化電動汽車轉型的過程中,汽車業傳統工作崗位減少趨勢勢不可擋,車企對勞動力的需求更多轉向智能化和對創新型、技術型人才的需求。以美國電動車企特斯拉為例,其超級無人工廠完全采用純機械化流水線作業,大大節省了人力成本。這使特斯拉在降低售價的同時,仍保持了較為豐厚的利潤率。汽車行業向電動化轉型引起了傳統汽車工人的焦慮,他們很擔心自己會在汽車產業轉型的過程中失去工作崗位。此次與三大汽車制造商談判過程中,UAW之所以要求車企在給工人漲薪的同時,大幅縮短工人工作時間(每周工作32小時),主要是為了保證和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因為工人的工作時間縮短了,車企要滿足現有生產計劃,就需要雇傭更多的工人。
此外,全球化的深入發展也進一步催生了全球產業格局的調整,加速了諸如汽車產業等制造業崗位的流失。2009年以來,美國制造業每小時的生產效率僅增長0.2%,遠低于美國整體經濟發展水平和歐亞同行水平。為了降低人力成本、提高生產效率,包括美國在內的發達工業國家的企業都選擇在海外建廠。僅2022年第四季度,就有17個國家的62個汽車項目落地墨西哥。盡管近年來美國政府接連頒布各種政策法案,如《美國先進制造業領導力戰略》《基礎設施投資法案》《芯片與科學法案》等,希望能夠吸引制造業回流,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但效果仍不明顯。預計未來美國制造業勞資雙方圍繞就業機會和福利保障的沖突將愈演愈烈。

這次大罷工將UAW推到了前臺。UAW(United Auto Workers)是美國最大的汽車行業勞工組織之一,隸屬于美國勞工聯合會(AFL-CIO)。UAW成立于1935年。在20世紀30年代,羅斯福政府推行了一系列社會改革措施,包括承認工會合法地位和集體談判權利。在這一政策的指導下,美國汽車、航空航天和農用機械等行業的工人聯合起來,成立了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
美國工會成立的初衷,是為了維護工人的一些基本權利,比如改善工人較為惡劣的勞動條件、提高工人低廉的工資、避免工人長時間勞作等。但隨著工會規模的不斷擴大,以及在政治舞臺影響力的增強,有觀點認為,工會逐漸成為工人肆意開價和違反工作條例的“保護傘”,以及阻礙美國制造業發展與創新的保守勢力。
自成立以來,UAW已舉行過數十次罷工。在本次美國汽車工人罷工中,UAW要求三大汽車制造商在四年合同期內加薪40%,并大大改善工人的福利。在三大車企看來,這些要求將使汽車制造商遭受巨大損失,讓企業資不抵債。但如果拒絕工會加薪的要求,又面臨罷工風險,而解雇他們則意味著高昂的賠償費。如何面對這些工會工人,車企進退兩難。汽車工人在工會庇護下,上班態度消極,扎堆聊天現象普遍。

工會對工人的保護,對車企的創新發展形成了一定的阻礙。為了避免關停傳統車企,UAW曾公開反對美國汽車產業向電動化轉型。工會認為,車企向電動化轉型意味著要拆除原有的工廠,在別處建廠,并將大量使用智能設備替代工人,嚴重威脅到工人的就業機會和家庭收入。工會的這一立場和車企的立場顯然是相抵觸的。在電動化、智能化趨勢席卷汽車業的今天,美國的車企已經別無選擇,固守傳統意味著徹底落后于競爭對手。可以預料,隨著新技術和全球化的發展,美國汽車制造商與工會之間的矛盾只會愈來愈深。
美國汽車工人罷工可以說將今年美國的“罷工潮”推向了高潮。據美國康奈爾大學的統計,截至10月,2023年,美國各行業已舉行300多次罷工,超過45萬名工人參加,涉及醫務人員、好萊塢編劇、汽車工人,罷工人數和次數遠超歷史同期。分析表明,罷工的主要原因是財富分配的不均。從1989年至2022年,美國社會前1%的家庭凈資產從11.51萬億美元上漲到35.56萬億美元,而后50%的家庭凈資產僅從1.86萬億美元上漲至3.92萬億美元,前者在美國社會財富占有率的漲幅接近后者的20倍。UAW發言人表示,過去四年,領取最高工資的汽車工人工資僅上漲約6%,而三大汽車制造商在北美的利潤同期增長了約65%,其首席執行官薪酬上漲40%。巨大的貧富懸殊讓普通民眾難以控制不滿和憤怒,導致“罷工潮”在今年集中爆發。
罷工問題不僅是美國的社會問題,更是西方國家面臨的共同挑戰。隨著數字經濟與智能時代的到來,以及各國為了應對氣候變化而大力發展低碳經濟,全球的產業結構都在面臨轉型與調整,并由此引發了社會的巨大陣痛。美國汽車企業與工人之間的裂痕、傳統與創新之間的矛盾、全球化與逆全球化之間的沖突不斷加深。
雖然本輪“罷工潮”可以歸結為財富分配不均導致的社會矛盾激化,但問題的根本還是制度本身的缺陷。美國自由放任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本質缺陷,讓勞資矛盾、收入不均等問題長期無法得以解決,而日益加劇的政黨極化又加重了這些社會矛盾。本輪“罷工潮”必將使得美國汽車行業遭遇改革的切膚之痛,從而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加速美國汽車產業結構的重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