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號學視閾下豐子愷旅桂時期的抗戰漫畫研究

摘" 要：豐子愷是抗戰時期影響較大的漫畫家。本文對豐子愷在桂期間創作的抗戰漫畫類型進行了梳理，并基于符號學視閾下對漫畫作品中所表現的語言符號和非語言符號作用進行了解析，進而探討作品背后的情感表達與深層寓意。

關鍵詞：豐子愷；抗戰漫畫；符號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廣西藝術學院2022年研究生教育創新資助項目“圖像傳播——以豐子愷在桂林“藝術逃難”時期的抗戰漫畫為例”（2022XJ120）研究成果。

一、豐子愷的“藝術逃難”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抗日戰爭全面開啟，“救亡與啟蒙”成為了民族的訴求。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抗戰漫畫承載著救亡圖存使命的傳播重任，其以幽默、諷刺等手法賦予圖像意義，以簡潔的形式與有力的宣傳來激勵人們的愛國熱情。在這段以筆尖抗戰的浪潮中，豐子愷“藝術逃難”時期所作的漫畫是其中不可忽視的重要力量。隨著戰爭形勢的嚴峻，豐子愷不得不攜家流離，途經萍鄉、漢口、長沙、桂林、遵義、重慶等地。在逃難期間，豐子愷一路上目睹日寇的殘暴罪行和中國老百姓受戰爭折磨的慘狀，他將所見所想化成筆尖力量，寫文作畫，以此討伐日寇的暴行。1938年6月，豐子愷應廣西省教育廳的誠摯邀約，來到了抗戰文化名城——桂林。在桂林旅居的不到一年時間里，豐子愷在廣西省立桂林師范學校進行教學活動。在這過程中，豐子愷創作了一系列抗戰宣傳畫，帶領學生宣傳抗戰，培養家國責任感，并創作了大量的漫畫作品，如《歡送》《凱歸》《保國》《轟炸》《捷報》《今天天氣好》《廣西所見》《廣西小品》《空軍殺敵歸》《散沙團結，可以御敵》等。除此之外，豐子愷還繪制漫畫書籍，撰寫理論文章，發表了《教師日記》《關于漫畫》《藝術必能建國》《談抗戰藝術》等文稿。他堅信《中國就像棵大樹》，中華民族的生命，是永遠摧殘不了的[1]5。豐子愷的愛國熱憂和抗戰責任感令人動容，他的作品中的藝術內涵與思想在當今仍有跨時空的影響力。對于漫畫作品而言，相比其他繪畫題材，漫畫中符號的運用對于其故事的敘事性和情緒的傳達有著至關重要作用。筆者將豐子愷旅桂期間所創作的漫畫進行了梳理，并基于符號學視閾下對具體作品背后的寓意及情感表達展開闡釋。

二、豐子愷旅桂期間創作的漫畫類型

豐子愷在桂時期所創作的漫畫多以雜志、報刊、圖書形式呈現，在國家危難期間他將藝術民族化，漫畫內容極具時代性與針對性。在當時的桂林抗戰美術運動中，豐子愷的漫畫風格是眾多藝術家中的一股清流，其漫畫多為黑白色彩，勾勒簡潔，在戰火中追求藝術背后的“真、善、美”。他以生動的筆觸描繪當下的抗戰生活，抨擊日寇罪行，通過大眾易接觸的宣傳方式投身抗戰美術運動，堅定民族信念。豐子愷在桂期間所創作的抗戰漫畫極為豐富，但大致可分為三大類型。

（一）直面血腥戰爭的宣傳畫

豐子愷以往的漫畫風格素來貫徹“童心說”，常用兒童的眼睛去看待事物，追求本真純潔，培養仁愛之心。但在抗戰期間一些漫畫完全打破了以往風格，在這樣的特定情境中創作出以暴力血腥、帶有沖擊感的畫面為主的抗戰宣傳畫，一方面既是對恐怖戰爭的真實描述，另一方面也是借漫畫的表現手法強化突出戰爭的驚悚瞬間，揭露日寇的滔天罪行。《轟炸一》《轟炸二》《轟炸三》《轟炸四》《積尸數十萬》等作品均表現了豐子愷對日寇的討伐，其中《轟炸》系列漫畫最具代表性。豐子愷在《教師日記》中記述：“昨日下午吾在簡師教室，將自作宣傳畫懸壁上，以示漫畫組諸生，忽聞哄堂大笑……我問學生‘笑什么？’有人答曰：‘沒得頭。’”[2]原來是其中一幅畫中，母親背著無頭嬰兒朝防空洞逃亡（如圖1）的場景令學生不解。這樣令人悲痛的場景在學生面前卻成為了哄笑的奇怪漫畫，但戰爭觸目驚心的景象在現實中確實真實發生。面對安逸民眾無法體會到戰爭的殘酷以及對日寇對老百姓所犯下罪行的憎恨，豐子愷將悲憤交加的情感傾注筆尖，將真實戰爭場景以繪畫手法躍然紙上，投入到抗戰運動中，以直白的方式讓大家了解抗戰的慘烈，啟蒙民心，救亡圖存。

（二）表達美好愿景的隱喻畫

在百姓苦難的流離生活中，鼓舞與希望是漫畫作品中必不可少的時代主題。豐子愷擅用涓涓細流的柔和方式來表達情感，以平靜詩意的畫面給予人寓意，注入美學理念，表達暗涌抗戰熱情以及樂觀的美好愿景。《凱歸》《勝境在望》《捷報》《散沙團結，可以御敵》等作品以互文的手法讓讀者了解背后的深刻蘊意，以圖像描繪現象，用文字表達寓意成為點睛之筆，使得漫畫不再只是單薄的直白表意，作品中文學性的注入令漫畫內容更富有層次與深意，讓讀者既可以享受視覺的趣味性與欣賞性，又以理解漫畫背后的隱喻，感受到作品所傳達出積極樂觀的態度。如《大樹被斬伐，生機并不息。春來怒抽條，氣象何蓬勃》這幅畫（如圖2），是豐子愷在臺兒莊戰役大捷后所作。起因是豐子愷在鄉間散步時看到一棵大樹，被人砍伐得只剩下一半，但新生的枝葉卻生長得格外茂盛高挑，甚至有幾枝已經越過了其它老樹的頂。這樣的異常生機像是在為同根枝葉復仇一般，從而由此聯想起我們中國，雖然遭到日寇的侵略，河山殘缺不全，但是，中國人民在這樣的危難時刻卻是空前團結，即使現在被人砍伐，但在春天到來時仍能長出更高的枝條、更多的葉子來，生機依然很旺盛。豐子愷以此畫表達了中華民族在抗戰期間不屈不撓的精神品質。這類飽含積極力量的象征寓意漫畫讓民眾在苦難掙扎中重拾信心與希望，以圖像與文字的融合鑄就民族凝聚力，繪制不遠的勝利藍圖。

（三）還原戰時廣西的生活圖景畫

豐子愷一家經過一路顛簸逃難后在廣西桂林落腳，居住不滿一年，但對廣西的風土人情與所見感想均一一 記錄在冊。一是還原在戰時水深火熱中老百姓生活的真實場景，另外也是對廣西本土風情的體驗與真切感知。這類題材的代表作品有《廣西之所見》系列之《趕圩》《快照》《圍爐》《運木》《酸菜》以及《廣西小品》（八幅）等，豐子愷來自魚米之鄉的浙江，從富裕的江南水鄉一路流離來到艱苦的廣西地區，很多景色與習俗自然差異頗大，《廣西所見之一 趕墟》（如圖3）作品中，豐子愷將勞動婦女的形象繪畫下來。《趕墟》畫中便是描繪了當地婦女擔著沉甸甸的貨物，背著幼嬰去趕集的場景。《廣西所見之二 快照》（如圖4）畫中亦是如此，豐子愷的長女豐陳寶在所作的《爸爸的畫》書中對《快照》這樣解釋道：“快照，是當時廣西路邊常見的一種攝影。你拍好照后，只須稍等片刻，一張半身像就沖洗好交到你手里。當時我們感到十分新鮮，常去試拍。”[3]通過這些作品可以看出豐子愷在廣西初次接觸到的習俗與物品十分新奇，雖然一家身處顛簸流離的動蕩中，但仍保持對生活的感知與記錄。豐子愷筆下的戰時生活圖景畫在側面傳遞著：即使身處戰亂年代，但心中依然保持著積極的心態，堅信勝利終會到來。

三、從符號學看子愷抗戰漫畫表意

傳播實際上是以符號為載體的一項活動，每個人都會借助符號的編碼來傳遞意義進行解碼溝通。豐子愷的抗戰漫畫的傳播也是一種信息的流通，它將所想傳達的信息寄托于各種符號闡釋來給普通老百姓傳遞深層意義，振奮信念。豐子愷的抗戰漫畫作品雖極簡，看似寥寥幾筆且色彩單一，但實際上蘊含著豐富的審美價值與符號意義。索緒爾從語言學的角度觀照符號分類，將符號分為語言符號和非語言符號。本文將就豐子愷旅桂期間的抗戰漫畫分為語言符號和非語言符號兩部分進行分析闡釋，從中理解其獨特的藝術風格與作品中的深層意義。

（一）豐子愷抗戰漫畫中的語言符號

薩姆瓦認為：“語言是一種有組織結構的、約定俗成的習得符號系統，用以表達一定地域社群和文化社群的經驗。各種文化都給詞語符號打上了自己本身的和獨特的印記。”[4]在豐子愷的漫畫作品中，語言符號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當其簡筆的繪畫有了語言符號的點睛后，作品在受眾的腦海中留下了更為清晰的印象，從而使漫畫作品背后的含義在向受眾傳播的過程中得以解碼，對作者想表達的意義有了準確的理解。在豐子愷的抗戰漫畫中，其主要以文字符號為依托，對漫畫主體進行解釋說明，圖文互動的表現形式使得在讀者面前所呈現的圖像不再單薄而更加耐人尋味。

1.“古詩新用”的表意

豐子愷的漫畫作品重視文學色彩的注入，他認為漫畫的表現力要多借助詩詞的力量來詮釋意義。在他的抗戰漫畫作品中曾多次借用古詩來對圖像進行解釋，從古典詩詞中節選一句作為作品主旨，借助古代詩歌所表達的意境與情感挪用從而達到烘托氛圍、產生情感共鳴的作用。如作品《停杯投箸不能食》（如圖5）中的文字，便是選自李白《行路難·其一》的經典詩句。原詩表達詩人面對滿桌佳肴卻放下杯筷，什么都吃不下去，心中的郁悶無處排遣的心情。豐子愷的這幅作品表層意義來看所描繪的畫面亦是如此，畫中的男子面對家人的陪伴與桌上的美酒與佳肴卻無心吃飯，手扶臉頰面露難色，心中看似有萬千憂愁無處排解。這幅畫作于1938年抗戰期間，想傳達的是畫中人物心系國家安危、飽受流離失所之苦的感傷與苦悶。豐子愷借助“停杯投箸不能食”詩句的表意使得人物形象刻畫得更加飽滿，讓讀者置身于當時社會環境下，一眼明了漫畫背后的深層含義。

2.耐人尋味的反諷對白

在豐子愷的抗戰漫畫中，借用市井生活中百姓對話為主旨的作品較為少，但從其中質樸的語言細細品讀，可了解到其中的符號化的語言特點，也是對當時戰時環境的影射。1939年豐子愷創作的《今天天氣好》（如圖6）漫畫，看似是當地居民的閑聊的話題記錄，實則是以市井生活來反映出戰爭對百姓生活的影響。

該漫畫描繪了兩位市民在街頭撐著傘聊天，明明下著大雨卻說“今天天氣好”。實際上是因為在抗日戰爭時期，桂林當地經常有空襲警報，當警報響起大家就需要躲進防空洞里整整一天，只有雨天的時候才不會有炸彈突襲，民眾才敢出門享受短暫的安寧時光，這才有了豐子愷筆下刻畫的這一幕。這平常無奇的市井對白也就成為了“今日無空投，可安心出門”含義的象征，也從側面反映出對日寇的抨擊，從而給漫畫增添了一份反諷意味。

3.點睛之筆的題眼

在圖畫旁用簡潔明了的文字點題，是豐子愷在抗戰漫畫中常用的表達方式，似“以題作畫”的創作靈感。這類作品中文字與圖像互動緊密，缺一不可。在《散沙團結，可以御敵》（如圖7）作品中，若是單看圖像便會認為只是記錄男子攜孩童裝沙的日常勞作活動，圖像較為單薄，但有了文字符號的加持之后則使得整幅作品有了隱喻之意，突出了漫畫背后想表達的深意。漫畫中豐子愷將中國人民比喻成眾多的沙粒，將共同協作團結抗戰比作盛裝沙土的袋子，用沙袋裝沙，鼓舞民眾團結起來，抵御敵人。同類作品還有《捷報》《炮彈作花瓶，人世無戰爭》等，這些作品正是由于文字的注解使觀眾對漫畫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敘事效果得以突出。文字的點睛與圖像的詮釋也賦予了漫畫更好的傳播效果。

（二）豐子愷抗戰漫畫中的非語言符號

非語言符號是文字以外一切傳遞信息的符號，它也在語言符號傳遞信息過程中起著補充作用，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非語言符號的類型多樣，其中一類可分為視覺性非語言符號和聽覺性非語言符號。在以圖像視覺符號為主的紙媒漫畫作品中，自然是以視覺性非語言符號傳達信息。視覺性非語言符號也有動態與靜態之分，以手勢、體態、表情、動作、環境、圖片等因素為主，推動觀者進一步理解作品的傳播情境與傳播內容。在豐子愷的漫畫中也多以非語言符號為信息載體，輔助整體畫面的完整度及表意的豐富性。

1.動態非語言符號

豐子愷的抗戰漫畫中多以運動畫面、面部表情及動作體態等動態非語言符號來凸顯漫畫的畫面感與敘事性。《轟炸》系列便是典型的以動態畫面與讀者產生情感互動。豐子愷極少在作品中直接表達憤怒的情緒，往往是通過視覺感受后進行思維互動達到作品深層情感表達的效果。如在《轟炸（二）》中，畫面描繪的是正在給嬰兒哺乳的母親被突襲的炮彈削去了頭部，身上穿著的旗袍所體現出的恬靜優雅氣質與周圍動蕩的火光形成強烈的對比，場面極具沖擊性與血腥感。整幅作品雖沒有過多的文字解釋與表情、肢體符號等，但卻巧妙地通過動態場景的慘烈氛圍渲染與讀者產生思維互動，表達對日寇罪行的憤怒與討伐。

身體語言是與外部溝通情感的反射性動作，面部表情是傳遞情感信息的重要符號，在豐子愷的漫畫中，除了運動畫面外，肢體動作和面部表情也是他常用的表征符號。《凱旋》（如圖9）中刻畫了一家人團聚其樂融融的場景，穿著軍裝的父親抱舉著孩童雀躍不已，漫畫中面向讀者的孩子和母親均露出幸福的微笑，旁邊以“凱旋”兩字作為點題，反映了漫畫背后希望戰爭早日結束，在前線的戰士都能平安回家幸福團聚的祝愿。漫畫借助多種動態非語言符號的助力，促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更直接地感受作品想要傳達的情感，理解背后的寓意。

2.靜態非語言符號

形象符號是靜態非語言符號中常用的表現形式，畫中所描繪的形象往往與作者背后想表達的事物形成關聯性，讓人們可以通過主觀意識練習并判斷兩者之間的相似性，這樣輔助性的藝術形象也是敘事的一種表達方式。《勝境在望》（如圖10），中描繪的是大人帶著兩個小孩在艱難逃難的路上，透過兩塊巨石縫隙看到了不遠處象征著勝利的寶塔與波光粼粼的平靜水面。在這里，豐子愷以自然景觀形象符號作為輔助，將面前的巨石比喻成中國人民在抗戰過程中經受過的磨難與痛楚，給百姓的生活帶來阻礙，擋住了前進的道路。畫中的寶塔與水源代表的則是勝利的曙光，在歷經長途跋涉的磨難后終于看到回歸幸福生活的希望，而這一家人也象征著不屈不撓的中國人民，歌頌中華兒女面對困難百折不撓的可貴品質。豐子愷作品的背后既是對中華民族的贊揚，也在一定程度上安撫處于水深火熱生活中百姓的惶恐不安情緒，凝聚民心以積極的態度共同抗戰。在豐子愷的抗戰漫畫中，常以自然形象與生活形象進行敘事表意，將抽象的意義化作圖像符號便于理解。

四、結語：漫畫是筆桿抗戰的先鋒

豐子愷曾言：“漫畫是筆桿抗戰的先鋒。因為它的宣傳力頂銳利。”[1]144豐子愷在意識到千字文章的力量可能不及一幅簡單直白的漫畫后，投入全國的抗戰漫畫運動中。他的漫畫作品中的藝術精神、思想內涵及時代使命號召力等具有跨時空的影響力，對當時戰亂年代及如今時代均產生了深刻影響。豐子愷在戰亂期間顛沛流離，歷經戰火硝煙，作為一介書生的他始終保持著愛國熱憂，在國家危難之時選擇拿起抵御敵寇的武器畫筆，以敏銳獨特的藝術視角記錄社會生活，以畫凝聚民心、安撫大眾。雖然豐子愷先生沒有身在前線為國殺敵，但他的所作所為和一切英勇戰士一樣讓人敬佩，畫筆的力量便是他應對日寇的武器，他在后方為山河安在、百姓幸福獻出了不可忽略的重要力量。

參考文獻：

[1]吳浩然，編.豐子愷，繪畫.豐子愷的抗戰[M].北京：海豚出版社，2016.

[2]豐子愷.教師日記[M].重慶：崇德書店，1944：47-48.

[3]豐陳寶，豐一吟.爸爸的畫 2[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557.

[4]薩姆瓦.跨文化傳通[M].陳南，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8：63.

作者簡介：何淑琪，廣西藝術學院影視與傳媒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藝術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