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切·格瓦拉由革命領袖變成了全球“頂流”偶像、反主流符號,西方媒體稱他為“共產主義的堂·吉訶德”“塵世的耶穌”。鮮為人知的是,在他僅39年的生命中,不僅用血色浪漫鑄就了世紀傳奇,還曾作為古巴領導人,兩次到中國尋求支持。
1960年8月8日出版的《時代》雜志,封面人物是切·格瓦拉。《時代》稱“菲德爾·卡斯特羅是當代古巴的心臟和靈魂;勞爾·卡斯特羅是革命的拳頭;切·格瓦拉則是大腦,他是古巴向左轉的主要負責人”。
整個20世紀60年代,西方抗議浪潮和第三世界革命是世界的主旋律。在這些革命者中,格瓦拉被稱為“天才的游擊英雄”:僅率148名戰士,在一年中橫掃整個古巴島;以敵人十分之一的兵力贏得了圣克拉拉一役的勝利,致使獨裁者出逃。革命成功后,格瓦拉在古巴軍政兩界身兼數職,是醫生、戰士出身的工業部部長,還是年輕的國家銀行總裁。
國家銀行發行新鈔票時,依慣例,總裁必須簽字。格瓦拉沒有使用全名,而是在鈔票上看似隨意地簽下了“Che(切)”——“切”是阿根廷人打招呼的口頭語,相當于中國人口中的“老兄”“哥們兒”。
格瓦拉本是阿根廷人,1955年參加古巴革命后,從卡斯特羅到普通戰士都親昵地稱他為“切”。革命勝利后,古巴政府授予他古巴國籍,格瓦拉索性改名為埃內斯托·切·格瓦拉。從新政權草創開始,他代表古巴頻繁參加國際會議,抨擊美帝是他的保留節目,怒懟強權的酣暢,配上儀表堂堂,“自帶流量”也就不足為奇。
和以往的革命者不同,格瓦拉身上還有文化偶像的特質。和他有過互動的記者,在報道中都不會忽略對其魅力的描述,諸如“氣場堪比搖滾明星”“與其說是列寧,不如說是列儂”。
早在1959年4月,古巴革命剛成功時,新華社記者龐炳庵" 就采訪了格瓦拉。格瓦拉詳細介紹古巴革命勝利的過程、經驗和問題。臨別時,他歪過頭去,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毛澤東論游擊戰的油印小冊子。“我是毛澤東的學生。”他說著,把小冊子送給中國記者,并強調“這可是古巴游擊戰爭時期在前線印的”,“是來自中國的‘糧食’”。
1960年7月,中國貿易代表團訪問古巴,負責接待的是切·格瓦拉。黃志良那時是代表團團長、時任外貿部副部長盧緒章的翻譯。一次家宴,讓他窺見這位傳奇人物的另一面。
格瓦拉家在豪宅云集的別墅區,可他住的樓房卻極其平" 常,會客室同餐廳加在一起也不過40來平方米。關于住房,格" 瓦拉曾解釋,說他月餉125比索" (相當于125美元)是租不起別" 墅的,但哮喘病復發為養病才租住了別墅區管家的房子。
黃志良到格瓦拉家才知道,晚宴不單為款待中國朋友," 同時也是給即將返回阿根廷的老母親餞行。
當時,古巴正受到美國的經濟封鎖。來中國之前,格瓦拉曾多次率團出訪東歐,為古巴開拓市場。不過,1960年11月初的蘇聯之行并不順利。接下來的中國之行則順利得多。那一年是中古建交第一年,我國對格瓦拉的訪問給予高規格的接待。在與周總理見面的宴會上,切·格瓦拉特意跳過翻譯,用法語向周恩來提出一個“最懇切的要求”,說他無論如何要見毛主席。
次日,這個夙愿就實現了。也許是仰慕已久,也許是“打游擊的小學生見到了大師”,他緊張得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還是毛澤東先拉住他的手:“切,你好年輕!”他還告訴格瓦拉,曾讀過他的文章《研究古巴革命思想意識的筆記》,十分贊成文章中的思想。
萬里之外的毛澤東竟然細讀過自己的文章,這讓格瓦拉打開了話匣子。他先是贊賞中國的綠茶,說這么清香的茶葉,舒心暖胃,就像是喝到了家鄉的馬黛茶!毛主席幽默地回應說:“你喝到家鄉的茶葉味了,這說明你是真的到家了。”
當時參與接待的陶大釗記得,格瓦拉曾直言不諱地對總理說:“雖然中國有能力(援助古巴),但我們沒有權力破壞中國人民的生活。古巴等一等沒有關系。”周總理則耐心解釋“援助”問題:“我們是同一戰壕的戰友。你們站在反美最前線,有困難,我們應該幫助。”
格瓦拉回國后,不遺余力地夸贊中國,在古巴也掀起了一股“中國熱”。他與周恩來的“爭論”,在古巴幾乎家喻戶曉:“古巴要在兩國公報寫上‘古巴感謝中國無私援助’的字句,但周總理不同意,堅持認為各國間的援助都是相互的、互利的”,“最后,周總理勝利了”。
中蘇矛盾公開化后,同時與中蘇交好的古巴左右為難。1962年的古巴導彈危機是個轉折點,卡斯特羅開始倒向強權,厭惡強權的格瓦拉則更能理解中國,他譴責蘇聯的頻率幾乎和譴責美國人一樣頻繁。
中古關系微妙之際,切·格瓦拉正在成為“具有世界地位的革命政治家”。12月,他在聯合國發表了長達一小時的反美演講,接著又離開紐約前往法國巴黎,并從那里開始了為期三個月的北非之旅。
1965年2月,格瓦拉突然中斷行程,匆匆來到中國。卡斯特羅讓格瓦拉來,是勸和的最后一招,因為他認為中國人欣賞格瓦拉。但對于格瓦拉來說,這卻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格瓦拉在中國待了7天,同劉少奇、鄧小平和彭真等舉行了4次會談,但沒見到毛澤東。
訪華結束后,他折返非洲,參加亞非經濟會議,這是他最后一次在國際舞臺上露面。3月14日,格瓦拉結束了94天的四大洲之旅,回到哈瓦那。格瓦拉沒踏入家門,就直接坐卡斯特羅的專車,來到哈瓦那郊區的一棟秘密別墅。在這里,他們長談了近40個小時。他們說了些什么?沒有人知道。
3月22日,格瓦拉參加工業部大會,一切都與往常沒多大分別。會議結束后,他對大家說,“甘蔗田見”。這是格瓦拉平時最常用的告別語,因為在古巴,他每個周末都去甘蔗田義務勞動。4月1日,格瓦拉出走,古巴領導層對華態度也發生了180度的改變。
1965年10月3日,卡斯特羅披露了一封“告別信”。格瓦拉在信中宣布:“世界的另外一些地方需要我去獻出我微薄的力量。我們分別的時刻到了。”同時,他辭去了在古巴政府和共產黨的所有職務。
對卡斯特羅來說,革命已經告一段落,而對格瓦拉來說,這還只是開始。他的信念始終沒有變:“我怎能在別人的苦難面前轉過臉去。”當媒體尋找他時,他本人正深入非洲剛果(金),進行著一場徒勞的革命。這次失敗并沒有打垮他,稍事休整后,他又毅然奔赴玻利維亞,嘗試用“星星之火”點燃拉美大陸。可怕的是,美國中情局和玻利維亞軍政府已布下天羅地網,為了抓住格瓦拉,甚至不惜起用有“里昂屠夫”之稱的納粹戰犯。
在被處以極刑前,特工問他“此時此刻,你在想什么”,格瓦拉安詳地回答道:“我在想,革命是不朽的。”面對那位靠酒精壯膽才敢來行刑的劊子手,格瓦拉說:“你是來殺人的。開槍呀!膽小鬼!”
相對于西方的頌揚,中國的反應冷靜許多。格瓦拉的死甚至沒能登上《人民日報》。周總理提到格瓦拉,指他領導的游擊戰是“盲動主義,脫離群眾”,是“認為不管有無條件,只要放一把火就可以燒起來,結果害人害己”。
始料未及的是,20世紀末,一連串新聞讓格瓦拉又“王者歸來”:他的遺骸在萬人坑中被找到,運回古巴舉行了隆重的國葬;他的《摩托日記》被翻譯引進英語世界,改編成電影;他在剛果時的戰友卡比拉,推翻了他沒能推翻的軍政權。
《時代》雜志把他列入20世紀最有影響力人物名單,21世紀,“切”依然在場,給消費者提供了一個“生活在別處”的秘密通道。格瓦拉怎能想到,一個立志“建立一個不用錢的社會”的人反而被金錢追捧,“屠龍之士”反成了“惡龍”的配飾。
(摘自《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