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地區“魚、鳥、箭、人面”組合紋飾研究

摘要：三星堆和金沙遺址的發現，對于研究古蜀文化從起源到走向衰落具有重大意義，尤其是為破解古蜀文明突然消亡的原因提供了歷史證明材料。其中，三星堆一號坑出土的金杖與金沙遺址出土的金冠帶作為典型器物，分別為兩種考古文化的集中體現，而巧合的是這兩件器物使用了一組高度相似的組合紋飾。對此，文章旨在以金杖與金冠帶這兩件文物的紋飾為主，輔以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出土的其他相關器物紋飾，來對古蜀地區“魚、鳥、箭、人面”這一組合紋飾進行溯源研究，進而探索古蜀文化的內涵與外延。

關鍵詞：三星堆金杖；金沙金冠帶；器物紋飾

三星堆金杖，金質，系用金條捶打成金皮后，再包卷在木棍上制成的，在其最上面有一段長約46厘米的平雕紋飾。與金杖一同出土的，還有一穿孔銅質地的龍頭飾品。據推測，該金杖原來極可能是一根長142、直徑2.3厘米的金皮木芯銅龍頭杖。

金沙金冠帶，金質，整體呈窄寬圓環形，上大下小，故被認為是冠飾。紋飾鏨刻在金帶表面，整體線條流暢，具有重大的象征意義。其外徑20.4、高2.83、厚0.03厘米。

由于金杖與金冠帶上的主體圖案都刻畫了魚、禽類、箭狀工具和人面，且數量相同（均為一個），故將這一組圖案命名為“魚、鳥、箭、人面”組合紋樣。又因這兩件器物的紋樣除人面造型完全不同外，“魚、鳥、箭”的組合排列順序、紋樣造型等大致相同，故將這組紋樣分成“魚鳥箭”組合紋樣（圖1）和“人面紋樣”（圖2）兩部分來進行討論研究。

一、“魚鳥箭”組合紋樣圖像解讀

三星堆金杖的“魚鳥箭”紋樣（圖3）及金沙金冠帶的“魚鳥箭”紋樣（圖4）組合在風格、造型等方面高度相似，都是用橫貫圖案的長桿羽箭來連接鳥和魚，這種組合方式在悠悠歷史長河中都是非常罕見的。從圖中可以看出，箭的桿部形狀較粗且長，最后面有類似羽毛的部分，箭桿穿過鳥的脖子，最后射入魚眼上方。鳥的眼睛有神且厲，脖子形狀較粗，嘴巴似鷹呈鉤狀，有較長的羽毛和尾巴，鳥的爪子呈尖狀且十分鋒利，兩個翅膀展現出飛起的樣子，形象生動且兇猛。再研究魚的形態，整體較大，頭和眼睛都偏圓，嘴向下撇，同時嘴部周圍有胡須，身上的鱗片和背部的魚鰭均以卷曲的形狀呈現，風格偏寫實。將鳥和魚用長桿羽箭組合在一起，顯然有著特殊的寓意。

對于這組神秘圖案的具體釋義，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在上古時代，族群文化的整合一般是通過圖騰信仰實現的，再結合學術界對“魚鳥箭”組合紋樣與魚鳧族群關系的猜測，我們可以對這組組合圖案與魚鳧族群的演進關系來作一推測。

三星堆一號坑出土的金杖，除了上述三組平雕紋飾圖案外，還通過其傳達出鳥為主體、魚是被射殺的對象、鳥正在捕魚等信息。金沙遺址出土的金冠帶同樣也具有其中的圖案形狀，且具體的表現方式與繪畫手法也與三星堆相同。據推測，這很有可能是一個族群遺留下的。

然而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金沙遺址還曾出土一根金鳥首魚紋帶，刻有兩條形狀外貌相同的魚（圖5）?？梢钥闯?，魚的嘴部是鳥的長喙，嘴部長度明顯超過魚身的一半，相貌十分兇猛。在之前已經出土的古蜀文物中，并未見過如此兇猛的合體形象。

徐朝龍在《三星堆“祭祀坑說”唱異——兼談魚鳧和杜宇之關系》一文中提出：“三星堆古城可能為柏灌、魚鳧故都瞿上，而三星堆器物坑可能是‘魚鳧滅國器物坑’。”再參見段渝提出的“杜宇族立國金沙，建都成都，而以郫邑為別都，西周末年又遷都以瞿上為別都”觀點，可以推測出三星堆遺址出土金杖的制作及使用年代一定是早于其他器物年代的。魚鳧國被滅后，它的古城也就逐漸走向衰敗，而作為勝利者的杜宇族則選址在金沙附近，以其為中心建造了屬于自己的國都。通過專家考證，我們才知道在其遺址中出土的上述文物其實并不是他們自己的制品，而是在將魚鳧滅族了之后的遺物，抑或是贏得的戰利品。據推測，這三件文物都是魚鳧族的遺物，包括象征權力集中的權杖，其上的魚和鳥都是魚鳧族的代表圖案。綜合現有的考古材料還發現，在最初的金杖上，它的箭是通過禽類射進魚的頭部的，這暗示著在當時鳥對魚擁有絕對的管理權，魚和鳥作為單獨個體并未開始融合，直到魚紋帶的出現才能看出二者已經完全融合。綜上可知，這三件遺物中的魚鳥圖案明顯展示出了魚鳧族的歷史內涵。出土文物中的魚、鳥組合從相爭到融合這個過程暗示了族群的進化融合，即從單獨的魚族、鳥族開始斗爭到最終達成兩族融合的過程。

這些對“魚鳥箭”紋樣的推測看法，為我們對這組神秘圖像進行深入的研析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表明在古代金質器物上雕刻魚和飛鳥圖案并不是隨機而的，而是把具有權力和身份的象征以圖案的方式記錄下來的。

二、“人面”紋樣圖像解讀

雖然三星堆金杖和金沙金冠帶的“魚鳥箭”組合紋樣高度相似，但它們的人面像卻有著明顯的差異。

（一）三星堆金杖上的“五齒冠人面”紋

正如其名，三星堆金杖上的“五齒冠人面”紋形態是一個頭戴鋸齒紋王冠的人面，為正面。該人面彎眉大眼、獸耳闊口，耳垂有耳洞且掛著三角形長串耳飾。人物整體看起來十分有精神，呈現出一副開懷大笑的形態。這種紋飾的造型具有明顯的寫實風格，人物的頭像上下均有雙線勾紋且與主體圖案相隔開來，可謂獨具匠心。能夠成為金杖組合紋飾中的一部分，可見這個神秘人面的身份并不一般，但在那個幾乎沒有文字的時代，依照現有的材料，我們要想找到原型其人幾乎是天方夜譚，只能是退而求其次，根據對同時代歷史文物的聚焦和延伸，來猜測一下這個神秘人物的身份和人面的象征意義。

說到身份特殊的人，我們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大大小小的青銅人像群上，而它們之中足以領銜群像的最高統治者非青銅大立人像（圖6）莫屬。該大立人像頭戴獸面紋高冠，兩手握環在空中，腳上戴著足鏈，赤足站在一座方形的怪獸形狀底座上。該大立人整體給人的形象十分莊嚴肅穆，好像展現的是一個擁有神奇天賦的男子正在施法。雖然它的頭冠與金杖上人面所戴的頭冠并不相似，但大立人上揚的杏眼、翹起的大嘴、神氣的表情，與金杖人面高度神似，幾乎一模一樣。其中空的雙手應是抓著什么，從兩手的姿態來看，中空部分并不呈一條直線，手持金杖的可能性不大，但可以表明他手中所握之物應該是其身份的象征。由此我們可以推測，古蜀國領袖會頭戴冠帽，手拿一些特定物品，這都是其身份的象征。

根據前文論述，“五齒冠人面”紋中頭像所戴的鋸齒狀冠帽應該是象征身份地位的高冠，不同的高冠象征不同的職能。在古蜀地區，人們常常將類似鋸齒形狀的圖案類比成太陽的光芒，如三星堆青銅太陽輪（圖7）正是鋸齒狀，且為五齒。如此形狀的器物在以往的考古發現中從未見過，因其有“太陽芒紋”的形狀，正中有凸起的陽部與銅眼形狀十分類似，因此考古工作者將其命名為“太陽形器”。其通常擺放在古蜀國神廟中，或經常在祭祀儀式上使用。它的具體使用方法是：掛在某種特定的物體上，從而將其類比于太陽，接受民眾的膜拜。在三星堆出土的多數重器，如青銅大立人像等青銅器中，大都有類似太陽的紋飾。這就表明，對太陽的崇拜在古蜀國文化中十分突出。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在遠古的商代，古蜀國中就已經有了專門的祭日儀式，且地位十分重要。

由此可以推斷，“五齒冠人面”紋中的鋸齒紋極有可能就是太陽紋幾何化的產物，反映了古蜀人強烈的崇日意識且以太陽為尊的原始信仰。

金沙遺址中還有兩件出土物，分別是太陽神鳥金箔飾（圖8）和銅立人像（圖9），正是商末至西周早期對太陽神崇拜的又一有力佐證。上述多種物品均可看作是宗教觀念物化出來的具體形態，它們與三星堆的器物一同為深入研究古蜀國的宗教文化指明方向、提供依據。但到了金沙，太陽的鋸齒用弧線代替直線，鋸齒的數量也由五道激增成十三道，太陽的形象更加生動奪目。金沙遺址出土的商周銅立人像頭戴有十三道弧形齒飾的太陽冠，此冠和“五齒冠人面”紋中人面所戴冠都是太陽崇拜的產物，一脈相承。尤其引人注意的是，該人像兩手中空的部分不同于三星堆大立人像，其手中握的應該是一根直的器物，極有可能就是金杖。

綜上，“五齒冠人面”紋中的鋸齒紋極有可能就是太陽紋幾何化的產物，反映了古蜀人強烈的崇日意識且以太陽為尊的原始信仰。以上兩類文物與太陽輪器共同展示出人們對于太陽的崇拜觀念，是古蜀人的傳統，金杖上的人面——金杖的執掌者可能與太陽神有著密切的關系。

（二）金沙金冠帶上的“雙圓圈人面”紋

金冠帶上每組圖案中都有一個雙圓圈紋。通過仔細觀察我們可以發現，在形態方面，冠帶中的雙圓圈紋與太陽的光暈十分相似，形狀既像圓日，又像人或獸的面，形似圓盤，十分抽象，所以關于這一紋飾的具體內涵在學界有著各種各樣的說法，比較主流的三種即太陽、人面和獸面。本文根據對其他相關器物紋飾的對比以及這些器物的使用途徑探究，得出該紋飾應是抽象化獸化的人面，其雙圓圈的輪廓也應與古蜀人對太陽的崇拜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盡管這樣的紋飾在周邊文化乃至中國歷史悠悠長河中都十分罕見，但巧合的是，這個抽象的“雙圓圈”紋竟然也出現在三星堆遺址二號坑中的銅鈴（圖10）上。

銅質鈴鐺在我國古代通常是在大型宗廟中作為禮儀用品使用的，抑或直接被用來當作祭祀器物，它具有裝飾以及樂器的雙重作用。三星堆出土的青銅鈴共有9種類型，且彼此之間的年代相差數百年，由此可看出，銅鈴也是隨著時代的變遷而不斷發展的。在金沙遺址發現并出土的銅鈴就更多了，不僅如此，還有 兩件含有音階、曲尺狀陳列在一起的大石磬，并且可以很明晰地看出，這兩件石磬上有十分明顯的調音痕跡，這說明我國其實在很早之前就有青銅樂器，它們或許還是古蜀人在祭祀活動中使用的樂器。

由此可見，同時出現在金冠帶和銅鈴上高度相似的“雙圓圈”紋應是屬于古蜀祭祀文明的某一特殊符號（圖11、12），有著某種特定的象征含義。

有學者猜測銅鈴上的紋樣是簡化的獸面紋，通過“圖像學”研究，筆者也贊同此觀點。

三星堆遺址中最常見的圖飾，要屬簡化的獸面紋了（圖13），裝飾在C形銅鈴掛飾（K2③：103-28）、立人像座腿（K2②：150）上。這些同標準獸面紋相比，其相同之處在于眼睛較大且有神，讓人過目不忘。嘴部輪廓也大，和尊、罍等容器的紋飾十分相近。而一般的獸面紋（圖14），有的耳、鼻、嘴等全部被簡化，只留下角、眼睛以及獠牙。即便如此，我們依然可以看出這些獸面紋是以尊、罍容器上的獸面紋為基礎進行刻畫的。

盡管銅鈴上的圓圈紋為獸面，且金冠帶上圓圈紋與其高度相似，但本文綜合現有的考古資料，特別是結合“圖像學”的研究方法，認為金冠帶上的圓圈紋應為人面，具體理由如下：

其一，獸面母題以宗教巫術為依托，這種“神徽”具有溝通天地神靈的圖騰功能。在文化學視野下，獸面母題體現了原始人類對于自然的崇拜以及對于自身命運的擔憂，也是人類對于生命存在及生存狀態的一種思考。其所包含的人和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就是“天人合一”的生態觀。因此，先民們在對其進行膜拜之時，其內心所崇拜之物就是被動物化的人類，就是其祖先高尚的心靈，故早期獸面母題也常常會出現人獸結合圖像。而該紋飾同時出現在三星堆的銅鈴和金沙金冠帶之上，應該是古蜀人的一個重要的文化標識，故應是使用獸化的人面來代表某種特殊的身份。

其二，盡管金沙遺址出土的金冠帶和三星堆遺址出土的金杖在藝術風格和圖案排列上有所不同，但它們的主體圖案卻是完全一致的——鳥頭和魚頭都朝向人頭像，都有雙圓圈紋，長桿羽箭則從人頭像和雙圓圈紋的方向射出，穿過鳥頸并射入魚頭。換句話說，金杖和金冠帶上的圖案紋飾，在文化內涵和象征含義方面是一致的，因此我們認為抽象的雙圓圈紋應該也代表人面。

三、總結

三星堆文明和金沙文明都是古蜀文化研究中的重中之重，深刻理解這一文明的關鍵之一便是應當對其中的奇異器物和神秘紋樣予以合理闡釋。本文以考古學材料和各界學者提出的猜想為基礎，對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出土器物上神秘的“魚、鳥、箭、人面”組合紋飾進行溯源研究，初步梳理其從單體紋樣到組合紋樣的變化過程及組合紋樣可能的象征含義，但是其準確象征含義依舊撲朔迷離，其文化源流也是眾說紛紜，只能待后續的考古發掘成果來推進。而此文從前期的資料準備到后期行文的整個過程也給了筆者一些啟示，即除了關注某一類器物或者某一種紋樣外，我們也應該從更為廣闊的視野下去看待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的考古發現，這樣才能更好地認識成都平原古代文化的地域性，以及文化、社會的發展與變遷。從文中可以看出，筆者的一些觀點在學界目前尚無定論，限于筆者學疏，歡迎學界予以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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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戴浩羽（2001—），女，漢族，江蘇泰州人。南京藝術學院藝術研究院在讀碩士研究生，藝術學理論專業，研究方向：藝術史。